“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在某短視頻平臺上，相宜擁有近一千萬的粉絲。

她博覽群書，音色優(yōu)美，擅長旁征博引，能將當?shù)氐穆糜尉包c和歷史文化講得開闊生動。

她是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女博士，是同學眼中的“拼命三娘”，一路靠助學貸款和兼職完成學業(yè)。她的成長經(jīng)歷，駁斥了“讀書無用論”，也鼓舞了很多寒門學子。

突然有一天，相宜陷入網(wǎng)絡暴力中，被人肉搜索、質(zhì)疑學歷、詆毀長相。在攻擊者當中，還有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士，持續(xù)向她的博士學校、供職單位以及當?shù)赜嘘P部門進行信訪舉報。在長達一年半的時間里，相宜不堪其擾，甚至患上了重度抑郁癥。

以下是相宜的投稿、自述整理：

01?寒門女孩

我是土木工程專業(yè)的博士，現(xiàn)在在西安某大學任教。完成教職工作之余，我還通過短視頻為大家介紹當?shù)芈糜尉包c，講解歷史文化故事，四年來積累了800多萬粉絲。

這些年，很多人夸我知性、漂亮、落落大方，腹有詩書氣自華，其實大家不知道，我是從泥土里長出的農(nóng)村姑娘，有過很多狼狽、灰頭土臉的時候。

我家在陜西咸陽的一個農(nóng)村，三代務農(nóng)，父母都沒什么文化。我的童年以及整個青春期就是兩個字：貧窮。

我是在村里上的小學，鄉(xiāng)里讀的初中，基本是邊干著農(nóng)活邊上學。

那時候我們家主要種的是蘋果和梨，農(nóng)民真的好辛苦，一年到頭都不得閑。學習之余，我就跟著父母，開花的時候去梳花，結(jié)果子了打農(nóng)藥，果子稍微大一點要給它們套袋子避免蟲蛀，后期要進行光合作用的時候又要把袋子再拆下來。就那么頂著大太陽，一個果子一個果子的觀察、養(yǎng)護。

每年芒種收割麥子時，都是最忙的時候。放學后我就趕緊跑回家里給父母做飯。個子不夠高，就踩著小板凳在灶臺前搟面條，這樣家里人一進門就能吃上熱乎飯了。

其實從來沒有人要求我做這些，但是我不忍心看父母那么辛苦，每天早出晚歸，衣服弄得特別臟，大顆粒的汗從臉上一直往脖子里淌，最后一年到頭的收入也寥寥無幾。

我非常愛我的家人，也從不覺得這樣的家庭會讓我難堪。只是，貧窮也確實給我的青春期帶來了一些困擾。

初中的時候，我爸爸因為做運輸生意虧損了很多錢，家里的經(jīng)濟情況比之前務農(nóng)時期還要糟糕。

那時候，每天中午學生都不能回家，只能在學校周邊吃飯?？墒俏业纳钯M有限，一周大概不到10塊錢，每天都要計算著開銷，才能避免餓肚子。最常吃的是米線，一碗1塊5，最便宜，也最頂飽。同學們經(jīng)常會在小賣部買各式各樣的小零食解饞，我只能默默走開。我的衣服是帶補丁的，自行車鏈條都是斷了又接，接了又斷，哪里有余錢花在這里呢？

幸運的是，雖然能明顯感覺出和周圍同學的差別，但是我也沒有特別自卑，我的成績給了我足夠的信心。從小到大，我的成績都很好，中考后進入到全咸陽市最好的高中實驗班，高一就考了全校前十名。我的父母雖然沒什么文化，但是供孩子念大學的執(zhí)念特別強烈，砸鍋賣鐵也要咬牙堅持。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父母，我和哥哥才能走出農(nóng)村，走得更遠。

但是，遺憾的是，家庭的事情還是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學習狀態(tài)。

高中時期，我的父母都非常辛苦，在城里白天打一份工，晚上拉著水果沿街叫賣掙一點零錢，同時還要兼顧農(nóng)村的果園。所有的艱難我都看在眼里，心理壓力特別大。

高二的時候我還能考到年級前10名，基本是考進985高校的水平。但到了高三，我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了，對家庭的擔憂、對父母的心疼和愧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最后，憑借著高中前兩年的基礎，我取得了超一本線40多分的成績，考入海南某大學。

02?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在我視頻的評論區(qū)，經(jīng)常有人留言說，覺得我和新東方的董宇輝老師很像。

我很感謝大家的稱贊。我自己也特別欣賞董老師，覺得我們真的有很多相似的經(jīng)歷：陜西農(nóng)村出身，愛好人文歷史，為了給父母帶來更好的生活，都付出了很多很多努力。

在直播間里，董老師講的那些歷史文化，那些陽春白雪的東西，也是我非常喜歡的內(nèi)容。

我是土木工程專業(yè)，但一直喜愛人文歷史知識。本科階段，我每天都坐在圖書館二樓人文書庫里上自習，學完了專業(yè)知識，就把座位附近書架里的書全讀了。其實當時我并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讀起書來也沒有任何針對性，古代史、近代史、人物傳記等等，什么都看。時間長了才慢慢發(fā)現(xiàn)，這些無心插柳習得的人文社科知識，極大豐富了我的視野，涵養(yǎng)了我的品性。

董老師在直播中曾提到，大學時期，他做過很多兼職，有時候下班晚了又舍不得打車回學校，只能徒步返回。一晚上沒吃飯沒喝水沒睡覺，第二天還要繼續(xù)工作。

我完全能理解這種不易。

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高考結(jié)束后一周不到，我就在咸陽自己找了個中餐廳服務員的工作，每天從早上九、十點工作到晚上九、十點。

大學四年，助學貸款解決了學費問題，但是生活費家里常常是超時才能寄來。為了盡可能幫家里減輕負擔，我做過很多很多兼職：坐一兩個小時公交去別人家里當家教，做10086話務員，一通電話賺一毛錢等等。因為在海南讀書，路程遙遠，交通也不太方便，飛機根本坐不起，火車要20多個小時，算下來也得幾百塊錢。為了省路費，寒暑假我也經(jīng)常選擇留校做兼職。

很多人都覺得在海南讀大學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情，景色太好了。但我讀書期間，連三亞都沒有去過，閑暇時間就在學校周邊的公園轉(zhuǎn)轉(zhuǎn)，和班級同學一起去了一趟儋州。那些美好的景色，游泳、沖浪等娛樂，全都和我無關。

本科畢業(yè)后，因為我成績一直很好，再加上房地產(chǎn)行業(yè)發(fā)展有所下滑，女性在土木工程領域更是不占優(yōu)勢，它已經(jīng)不再是當初那個我覺得能給我足夠面包的行業(yè)了。為了能有更好地發(fā)展，我決定讀研。

幸運的是，讀研之后，我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愛好與優(yōu)勢。

憑借著語言天賦和學生時代主持、辯論、朗誦的經(jīng)驗，我開始兼職做主持，還在博物館做過講解員。雖然為一批游客就講解下來才能賺幾十塊錢，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本科時讀的那些書，與博物館里的文物結(jié)合了起來，我的歷史文化知識有了質(zhì)的飛躍，也為我之后在短視頻平臺做歷史文化內(nèi)容的講解奠定了基礎。自讀研以來，通過兼職和獎助學金，我安全可以養(yǎng)活自己，再也不用向家里要錢了。

當我有了一定能力，就總想著要照顧家里。每次休息回家都要大包小包在超市買一堆東西帶回去。其實我父母完全沒有要求我這樣做，也不會重男輕女，只要我愿意，他們是一定會供我讀研、讀博的。是我的性格所致，我總是很想去分擔，很想去回饋，反哺之心特別強烈。我沒辦法只顧好自己，我一定會把家人放在最前面，把他們都安排好、照顧妥當才能安心。

在這個過程中，我的職業(yè)之路也逐漸明晰。我覺得自己的性格還是比較適合在學校工作，所以就決定繼續(xù)讀博，以后在大學任教。

03?突遭網(wǎng)暴

2018年，我博士三年級在讀。國慶節(jié)假期，我在抖音上刷到了很多祝福祖國的朗誦片段，興致一下子被提起來。

從小到大，我都很喜歡朗誦、主持、表演，從小學開始就有老師夸我音色好聽。我也是個挺有家國情懷的人，每次看到相關的內(nèi)容，都很容易熱淚盈眶。那天，幾種情緒夾雜著，我來不及多想，手機在辦公室一支，拍了段“祝福祖國”的視頻，發(fā)布后就到實驗室忙去了。結(jié)果下午打開手機一看，已經(jīng)有好多人點贊。幾天后，粉絲就漲到了10萬。

我不懂自媒體這個圈子，也沒把拍視頻太當回事兒，讀博才是我生活的重心。但是在那之后有粉絲不停地私信催更，我不想辜負大家的期待，就嘗試介紹解讀了西安本地的很多文化旅游景點，也分享關于歷史文化的內(nèi)容。雖然中間也曾因為學業(yè)斷更半年多，但粉絲依然保持在200萬左右。2020年博士生畢業(yè)答辯結(jié)束后，回望之前的寒窗苦讀，我內(nèi)心百感交集，就陸續(xù)發(fā)布了幾條關于自己求學經(jīng)歷的分享，粉絲很快漲到了近1000萬。

拍視頻其實挺辛苦的。我一個人，沒有任何團隊，從文案、拍攝、發(fā)布都是自己在做。雖然是業(yè)余愛好，但我挺和自己較勁的，比如一直堅持不剪輯，一鏡到底。剛開始的時候，總會遇到卡殼、眼神飄掉了、表情不好種種問題，一條兩分鐘左右的視頻，經(jīng)常要拍七八遍。但我甘之如飴。

對于我來說，短視頻平臺就是我和世界連接的一個窗口，我把它當做朋友圈，當做展示自己的平臺。我也很高興，自己分享的一些內(nèi)容，能讓大家對歷史文化有更深的理解，對于個人成長有所收獲。

網(wǎng)暴是突如其來、毫無預兆的。

2020年底，平臺上突然出現(xiàn)很多不熟悉的賬號，質(zhì)疑我的身份，攻擊我的長相，甚至造謠我整容。他們說，我是假博士，本人是個演員，依靠背后資本的砸錢才能這么快速地漲粉。這些人還對我進行人肉搜索，把我的真實姓名，博士就讀學校，甚至發(fā)表的學術論文都找出來進行斷章取義……長相，學歷，談吐，成長經(jīng)歷等等，粉絲們稱贊我什么，他們就對什么進行詆毀。

這些人，乍看起來好像是在“大義凜然”地主持正義，其實說出的話毫無事實根據(jù)。不明就里的網(wǎng)民都在看熱鬧，也有很多人被他們誤導，“相宜話題”在抖音上點擊量達到了幾億次，“相宜博士學歷”詞條甚至登上了抖音熱搜榜第一位。后來，直到我在直播時曬出了學位證書，輿論才逐漸平息。

持續(xù)一周的網(wǎng)暴讓我身心俱疲，但沒想到，更讓我痛不欲生的事情還在后面。

從2020年初開始，在之后一年半的時間里，一名素不相識的女性李某某，伙同兩個幫兇，持續(xù)對我進行人身攻擊，讓我心力交瘁。

線上，李某某以發(fā)布短視頻的方式，對我進行侮辱詆毀、叫囂威脅，放話說我絕對不可能拿到博士學位證，她也絕不會讓我順利進入高校任教。

線下，她持續(xù)地向我的博士就讀學校、任職學校以及陜西省教育廳、信訪辦、西安市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西安未央?yún)^(qū)派出所等單位寄送舉報信，為我捏造很多莫須有的罪名。

很多舉報內(nèi)容想起來真的非?？尚Α?/p>

我在直播間引用臺灣作家龍應臺關于教育孩子好好讀書的一段話，她就舉報我“作為一個大學老師公然發(fā)布臺獨言論”；我介紹日本作家的書，原話是“這是我們的央視新聞，這是我們的人民日報，這是我們的各大自媒體平臺，都曾推薦過的一本書，這是我們的……日本作家中村恒子老師寫的《人間值得》”，她就斷章取義說我多次公開發(fā)言“這是我們?nèi)毡尽痹g毀我是親日分子。

李某某甚至還說，我沒有教師資格證，沒有資格當大學老師。多可笑啊，她都不知道高校教師是可以先入職，后考取教師資格證的。

在長達一年半的時間里，李某某每天就是這樣，斷章取義，惹是生非。我作為一名黨員，一名大學老師，明知她在胡鬧，可每一次都得按照程序進行解釋。

我們當?shù)赜嘘P部門有“有案必回”的規(guī)定。以學校為例，每次收到舉報信后，從分管校長到教工委、學工部、紀委、研究生院，十幾位領導老師都得一層一層進行回復。那段時間，我光是情況說明的材料就寫了20幾封，等于說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20幾次。

無盡的騷擾，讓我名譽受損，內(nèi)心更是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我原本是一個積極樂觀的人，對生活充滿了熱情?？梢驗檫@些無妄之災，我的生活就像陷入了沼澤泥潭當中，昏天黑地，生無可戀，不管做什么事情頭頂上都像有個陰影在籠罩著我，對生活完全失去了期待。

2021年6月及8月，我先后在西安、北京兩地的醫(yī)院做了檢查，被診斷為重度抑郁。

04?無緣無故的惡意

剛陷入網(wǎng)暴時，我整個人都是懵的。我完全不理解，為什么這些人可以對一個陌生人，編造如此多的謊言，產(chǎn)生如此大的惡意？為什么是我，要遭受這樣的攻擊？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后來，我慢慢發(fā)現(xiàn)，流量就是原罪。我的錯可能就是，短時間內(nèi)爆火，流量加身。

其實短視頻平臺上一直有這么一個群體，自身粉絲不多，看到平臺上誰火了，就以誰為題材進行編排，根本不在意真實與否。帶節(jié)奏，蹭流量，通過這種方式，平時幾百的點贊數(shù)可能會飆至幾千甚至幾萬，他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時間長了，越來越多的人從中占到了便宜，看到了商機，也不斷加入進來，成為網(wǎng)絡暴力的主要推手。大多數(shù)情況下，這些人蹭夠了流量，看到數(shù)據(jù)再無增長，就會轉(zhuǎn)向下一個目標。

如今，我甚至已經(jīng)記不清那些無良博主的樣子，他們對我的傷害我也可以忽略不計。網(wǎng)絡生態(tài)如此，不過是一場鬧劇。

最讓我不解的還是李某某的行為。我從未與她有過任何交集，她為什么要花費如此大的時間精力，來騷擾污蔑我？她的所謂“舉報”，屢次被相關部門駁回，我的清白早已被證明，為什么她還在自欺欺人？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真的非常失望，甚至一氣之下選擇退出短視頻平臺，1000萬的粉絲也不要了，我只想要平靜的生活。

2021年8月，在家人朋友的幫助下，我勇敢地拿起法律的武器，在李某某現(xiàn)居地，北京通州宋莊派出所報了警，也進行了刑事立案，目前案件正在調(diào)查中。

去年11月，我的心情平復了一點，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我要重回短視頻平臺，繼續(xù)發(fā)布作品。

這不意味著過去的事情都翻篇了，而是我與自己和解的一種方式。當初離開這個平臺后，雖然暫時接觸不到那些讓人煩心的事，但問題沒有從根本上被解決。

我常常覺得自己像一個逃兵，被別人打得鼻青臉腫，毫無還擊之力，沒為自己討回公道，就匆忙逃回了自己的安全區(qū)。我才30出頭，畢業(yè)不久，人生才剛剛開始。如果我沒辦法在跌倒的地方重新爬起來的話，那從今以后，我干啥事都干不成。

回想這三十多年，我擁有了很多從未想過的收獲，不用再為吃穿用度憂心，能得到那么多粉絲的支持和愛護。只是我也從未想過，自己會遭遇嫉妒、污蔑、攻擊，工作、生活、心理狀況都因此受到極大的影響。

但無論如何，我知道，網(wǎng)絡上依然有很多明辨是非的朋友，他們可能是沉默的，但是他們心中有是非觀，這也是為什么我決定再次回歸短視頻平臺，繼續(xù)發(fā)布作品的原因。我想告訴支持我的人，相宜沒有說謊，也沒有被網(wǎng)絡暴力打倒。我也希望通過我的維權，今后不再有人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我會繼續(xù)為大家講解歷史文化知識，為文化傳承盡一份力；會繼續(xù)分享我的個人經(jīng)歷，為年輕的孩子們答疑解惑；也會和學校一起繼續(xù)維權，抵制李某某干擾工作秩序、詆毀高校老師。我要繼續(xù)做那個積極樂觀、像野草一樣頑強生長、百折不撓的相宜，才不辜負這些年來自己吃過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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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轉(zhuǎn)自北京青年x涼子訪談錄同名公眾號

https://mp.weixin.qq.com/s/apDrGQVLA0TeK533taXIU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