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xí)
愿望清單上的第一條。
‘帶媽媽去做一次摩天輪?!?/p>
宋翔拿著簽字筆,滾珠帶著黑色的油墨,在這行字上輕飄飄的劃過。
“媽媽走了,愿望完成了。”
他嘴里咕噥著,將筆尖移到第二條愿望上,在那里懸著,轉(zhuǎn)啊轉(zhuǎn)。
第二條愿望,寫著的是。
‘帶爸爸看一次日出?!?/p>
可天上成了黑鍋底,烏突突的好不嚇人,這個時候哪里來的日出呢。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p>
筆尖一次又一次的在紙條上點落。
爸爸躺在病床上,機(jī)器‘滴滴答答’正作響,那聲音不知道何時會停,那彎折的曲線不知道何時會平。
宋翔抬起頭,視線透過窗子。
醫(yī)院三樓的視線很好,沒有絲毫遮擋,大片大片墨黑的云,就這么堆積在小小的窗框內(nèi)。
聽不見什么風(fēng)聲,耳邊只有滴答作響的機(jī)器。也聞不到風(fēng)雨欲來的濕熱,鼻腔內(nèi)滿是消毒水的氣味。
多不好的一天,多難挨的一天。
宋翔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病床邊,沒去看床頭柜上散落的通知單,他俯下身子,靠近了父親的耳邊。
“爹,咱們?nèi)タ慈粘霭??!?/p>
聲音精準(zhǔn)無誤的傳到了老人的耳朵里。
透過呼吸器,能看見父親的嘴在翁動。他臉頰上,丘陵似的褶皺被扯動了。幾個字,夢中呢喃似的傳出。
“好…聽娃地。”
這話混雜在氧氣‘嘶嘶’聲中,但宋翔依然聽到了。
父親仍然緊閉著雙眼,縱然能看見他的睫毛不停顫動,但這雙眼睛不屬他似的。亦或者說,這具身體,已經(jīng)不再完全屬于他。
宋翔正要起身,忽地,瞥見父親眼角,有一滴水珠滾落。
它流過起伏的丘陵,經(jīng)過暗黃的斑駁,最終卻未能滴下,而是成了褶皺中的一片淤積,填滿了一處淺紋。
“咱們?nèi)タ慈粘??!彼蜗栎p聲道。
起身時,一口含著過往的渾氣被他悄無聲息的吐出。
他站在床邊,凝視著這位幾乎瀕死的老人。他的手腕上,胸腔,甚至連下體都連著無數(shù)的長線。
這些線中,有的是金屬貼片,有的則直接進(jìn)入身體。
它們檢測、維系著這位瀕死的患者。
讓他不得好死,也難有好活。
宋翔動起手,開始將這些線,一條一條的從老人身上移除。
機(jī)器的嗡鳴停止了。
宋翔也將最后一根長線拔出。
老人的模樣正常了,如他初來這世界一樣。
用被子將老人裹住,宋翔將他攙扶了起來。那僅剩的力氣搭在肩膀上,滿是銀絲的頭,無力的倚靠過來。
亦如幼年時,將沙發(fā)上睡著的兒子抱回床上。
宋翔動作輕柔的,讓父親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他在身后,用自己的身體托扶著,父親全部的重量。
宋翔用手指,對著窗框抹了一抹。
像是擦去鉛筆的痕跡,可手指過后,黑云依舊是黑云。
濃的凝固,濃的低沉。
他靠近老人的耳邊,聲音極輕微的,從喉嚨中咕噥出一句話。
“看,日出就在云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