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愛 | 純真博物館
用6小時41分鐘讀完了奧爾罕.帕慕克的《純真博物館》,驚嘆原來有人可以這樣愛!

1975年春,30歲的富家子弟凱末爾與名媛茜貝爾已有婚約在先,但此等珠聯(lián)璧合在他遇到18歲的遠(yuǎn)房表妹芙頌后開始土崩瓦解。
一開始,在這段危險關(guān)系中,兩個人充滿克制與理性。芙頌小心翼翼避免對凱末爾產(chǎn)生過度依賴,而他也告誡自己不能愛上她。但無論家世、學(xué)歷和人品,未婚妻都無可挑剔,隨著茜貝爾的警覺與芙頌的沉默不安,在多方衡量后,承諾還來不及實現(xiàn),凱末爾卻已開始食言:
“我決定忘掉這家小店,忘掉她?!?/p>
“我和衣躺在床上想了想她,我決定忘記她,永遠(yuǎn)不再見她?!?/p>
訂婚儀式如期舉行,而芙頌消失了,同時凱末爾發(fā)現(xiàn)自己喪失了“愛”的能力。
孤獨得像是被送到太空中的狗,整個城市對于他來說,變成了一個讓他想起芙頌的標(biāo)記世界。日常生活再也無法為繼,他強行制訂出了一個忘記芙頌的計劃,但種種努力都失敗了,悔恨的疼痛沖擊到他的腿部與肺部,以至于讓他無法站立。日復(fù)日、夜復(fù)夜,芙頌?zāi)腔旌现K?、焦糖和兒童餅干的味道在他心中擴散......
這是凱末爾“癔癥”的開始,他的所思所想從表象世界退出,轉(zhuǎn)向內(nèi)部的執(zhí)迷、進而崩塌。當(dāng)整個人類生活在另外一段時光里時,凱末爾滯留在了另外一個地方。對他來說,生活不是活過的日子,而是芙頌與他一起走過的日子。和芙頌在一起,亦或沒有與她在一起,這是他衡量時間僅有的方法。在那個被他稱為“時間之外”的世界里,有她的一呼一吸,以及他對她無盡的思念。
他解約了這與愛情無關(guān)的婚姻,拒斥了不再演給外人看的幸福,叛離了所屬的上流階級,離開了舊日朋友和生意伙伴。帶著比欲望更深的愛意,比重逢更遠(yuǎn)的耐心,在沉溺中踉蹌前行,開始了尋找芙頌之旅。
芙頌的舊影出現(xiàn)在伊斯坦布爾的每條街道、每個櫥窗和灰暗的街燈下,他幻想著在街角的咖啡店能與她偶遇,然而都是幻覺。在苦苦尋覓的339天里,他眼前閃現(xiàn)過上千次與芙頌重聚的畫面。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他終于找到了她。但是,芙頌與一個平凡的胖子結(jié)婚了。愛情像是被打開的大門縫里,他在里面才能看到的一線金黃。
一般人遇到這樣的結(jié)果,都會祝福新人,不再打攪對方的平靜,但凱末爾不一樣!不顧世人嘲笑這種怪異與癡迷,他一個上流貴公子,心甘情愿以一個“局外人”的角色參與了芙頌與她丈夫的生活:凱末爾尋找著各種去芙頌家“坐一會兒”的借口,為了圓芙頌的影星夢,凱末爾甚至為她成立了一家公司......類似這樣的借口,一找就是八年。這八年是一個巨大的“充電寶”,以便在見不到芙頌的日子里,他可以從這份回憶中源源不斷地得到再生的幸福。
終于,他等到了心愛女孩與丈夫的離婚。就在兩個人旅行結(jié)束準(zhǔn)備舉行婚禮的時候,芙頌出了車禍,只有凱末爾活了下來,這是安拉給他開的玩笑:得到——失去——愛而不得——失而復(fù)得——女孩死亡。
芙頌離世后,世界于他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博物館——他參觀了世界上1700多個博物館。而在佛羅倫薩的烏菲茲博物館,因為沒能和芙頌同看一幅畫,凱末爾潸然淚下。他因為不敢看有關(guān)芙頌遺物的一切而為準(zhǔn)岳母新買了一套房子,把她住過的房子變成了一個展示有關(guān)對方回憶的地方。博物館中的鹽瓶、小狗擺設(shè)、頂針、筆、發(fā)卡、煙灰缸、耳墜、紙牌、鑰匙、扇子、香水瓶、手帕、胸針……以及芙頌丟在煙灰缸里的4213個煙頭,聚合成了芙頌在這個世界的肉身。它們?yōu)橐粋€名為芙頌的女孩做出過貢獻,進而成為凱末爾的愛情靈藥,為他撕裂的靈魂鎮(zhèn)痛止血。


而在這個時間轉(zhuǎn)化為空間的地方,幸福時刻的記憶、顏色、觸覺和視覺的歡愉被激活,她從純真博物館中復(fù)活,于他心中永生。
這是一部神奇的小說,我不想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評判凱末爾,因為一件悲劇在發(fā)生的時候,不是誰都能掙脫傳統(tǒng)與習(xí)俗當(dāng)下做出正確的決定。人有犯錯、后悔與補救遺憾的權(quán)利。雖然凱末爾與芙頌都不是我喜歡的人物設(shè)定,但是發(fā)生在兩個人身上的故事縈繞著我,原來一個人可以這樣愛!
或許,純真博物館是凱末爾內(nèi)心分裂出的另一個自己,俯身給自己的一個擁抱。而奧爾罕·帕慕克把第一人稱用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以至于我認(rèn)為他就是凱末爾,或者現(xiàn)實中的凱末爾這個人都是帕穆克虛構(gòu)出來的。
人生若只如初見,鏡頭轉(zhuǎn)換,甜蜜定格到兩人相遇的那一天。兩個人真正度過的時光只有44天,然而凱末爾用完整個余生為它添加注解。在他最終離世的病榻前,凱末爾說出了幾乎和維特根斯坦相似的遺言:“讓所有人知道,我的一生過得很幸福?!?/p>
在現(xiàn)實與文學(xué)中,一個人的痛苦和幸福能有多少可能性?為愛癡狂的凱末爾,他可以這樣愛、這樣等。如果可以這樣愛,凱末爾的勇敢又無畏,執(zhí)拗與天真,也許是愛的一種本來面目;如果可以這樣愛,那么永別,也是終極的相逢。

如果這個故事可以改寫,在凱末爾短暫的一生中,我會讓他會服下歲月的解藥,能夠承載和消化一種更為深廣、不加占有而無所期許的戀情,只淡淡地愛著一座冰川,以《聶魯達第十七首》做結(jié)尾:
我愛你,但不把你當(dāng)成玫瑰,或黃寶石,
或大火射出的康乃馨之箭。
我愛你,像愛戀某些陰暗的事物,
秘密地,介于陰影與靈魂之間。
我愛你,把你當(dāng)成永不開花
但自身隱含花的光芒的植物;
因為你的愛,某種具體的香味
自大地升起,暗自生活於我的體內(nèi)。
我愛你,不知該如何愛,何時愛,打哪兒愛起。
我對你的愛直截了當(dāng),不復(fù)雜也不傲慢;
我如是愛你,因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
還有什么方式:我不存在之處,你也不存在,
如此親密,你擱在我胸前的手便是我的手,
如此親密,我入睡時你也闔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