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jiān)利:美國飛虎隊老兵的尋恩之地
1944年5?月?6?日,晴空萬里。正值春耕農(nóng)忙季節(jié),周老嘴鎮(zhèn)羅家村的羅必書、周孝漢等農(nóng)民,一大早就下湖去割肥田草。在他們揮汗如雨的勞動的時候,突然,從天空中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抬頭一望,只見東南上空,有一架被擊落的飛機,冒著濃煙,從空中筆直地墜落下來,倒栽在下鳳湖中掀起了巨大的水浪,飛機隨后發(fā)生爆炸,燃燒的大火把附近水面的蒿草都給點著了。
這架美國飛虎隊的P一51型戰(zhàn)機,機上有兩名飛行員,其中一名當即犧牲了。另一名己經(jīng)跳傘的飛行員,順風飄向南邊墩子附近降落了。
羅必書和他的父親扔下手中的鐮刀,飛快地朝著傘花下落的方向跑去。在一塊稻田里,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渾身被降落傘包裹著的外國人,他紅頭發(fā),濃眉毛,高鼻梁,凹陷的眼眶里,是一雙藍色的眼睛,顯得年輕而英俊。但他的右腿顯然傷得很厲害,因疼痛而微微顫抖著。他就是美國飛虎隊年輕的飛行員格倫·本尼達,正帶著恐懼的眼神,看著這幾個跑攏來的中國農(nóng)民。
“后生伢,”羅必書的父親操著監(jiān)利土話問他,“我們看到你從這架飛機上跳下來的,你是搞么子的呀?"?格倫·本尼達當然聽不懂他說的什么,他只是啊啊地喊叫著。經(jīng)過湘鄂西革命風暴洗禮的當?shù)剞r(nóng)民們,憑著他們的政治覺悟,知道這個人“不是敵人”。羅必書的父親和幾個趕過來的鄉(xiāng)民,七手八腳,把受傷的格倫·本尼達抬到村里。村長讀過幾年書,他過細地看了格倫·本尼達的從口袋里掏出的翻譯本,上面有中英對照的簡單話語,終于明白這是一名??來自美國的飛行員,是幫助中國人民打擊日寇的朋友,就迅速將這個消息通知了在附近活動的新四軍游擊隊。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羅必書的父親說:“村長,眼看等不得了,再耽誤時間,這個人說不定會死掉的!救人要緊啊?!薄澳阏f得對!來,我們分頭去找東西扎擔架!把他抬到縣城去救治?!?/p>
于是,羅必書父子,還有周孝漢等,一起動手,扎好了一副簡易的擔架。這時,趕來的幾個游擊隊員,和羅必書等村民,讓格倫·本尼達換上中國農(nóng)民的服裝,把他扶上擔架躺好,抬著他往監(jiān)利縣城行進。與此同時,留下來的村民,為了避免墜機被敵人發(fā)現(xiàn),摸黑將浮在下鳳湖中的戰(zhàn)機綁上石塊,使它沉到湖底。第二天,聞訊趕來的日偽軍,挨家搜查了羅家村,一無所獲。
幾經(jīng)輾轉(zhuǎn),好容易到達監(jiān)利縣城后,衛(wèi)生隊員給格倫·本尼達的腿傷進行了緊急地治療。時任涌東區(qū)委的劉正洪,為了了解飛行員的詳細情況,趕緊派人到剅口,請來能說幾句英語的教書先生方云霞來當翻譯。方先生費了很大功夫,才將“我們是新四軍”的英文寫在紙上,交給他看,但他仍然不相信,藍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色。直到方先生又用英文寫了“我們是中國抗日游擊隊”,他才連呼“?0K " " 0K "?,臉上露出笑意來。
格倫·本尼達急忙從口袋里掏出那本中英對話的翻譯本,讓方先生看。方先生指著本子上的“新四軍、第五師、李先念”等念給他聽,他才放下心來,呵呵笑個不停。他告訴方先生:他叫格倫·本尼達,是美國援華空軍第十四航空部隊某聯(lián)隊的代理中隊長。?1944年5月6日,格倫·本尼達和隊友們在執(zhí)行轟炸漢口的日軍空軍基地時,遭到了日軍戰(zhàn)機的襲擊。格倫·本尼達駕駛的P一51型戰(zhàn)機被擊中,機身開始急速下墜。
另一個隊友遇難了,而他跳傘得以逃生。他說:“在跳機并拉動降落傘繩索的過程中,我的右腿撞到了機尾。當時真把我撞得夠嗆,我覺得自己的腿好像要斷了?!闭f到這里,他難為情地撓了撓一頭紅色的卷發(fā),說:“我見你們帽子上沒有紅五星標志,也沒有臂章,怕來救我的是偽軍,或者是土匪哩。我是不相信離武漢這么近的地方有新四軍抗日游擊隊活動。我肚子餓得咕咕叫,還是不吃不喝,是怕你們的食物中放了毒藥呀!?"
當方先生將格倫·本尼達的這番話翻譯給在場的總隊長鄭華有時,鄭隊長連忙吩咐在一旁的警衛(wèi)員:“快,快到老鄉(xiāng)家買幾斤雞蛋來!聽說外國人喜歡吃雞蛋的?!笨吹劫I來的十幾個雞蛋,這個餓了一天多的美國飛行員,迫不及待地拿過雞蛋,用溫水略泡后,當即大口喝下四五個生雞蛋,?" 0K " " 0K?”地笑咧開嘴,呼呼地吃起來。
接著,在剅口休息的幾天里,衛(wèi)生隊高隊長精心地為格倫·本尼達治療右腿的摔傷。他幾次請求總隊長鄭華有,要送他歸隊,他要方先生翻譯他的原話:“感謝你們的救治。我要快些歸隊,徹底治好傷病,然后重上藍天,打擊日本侵略者!"?就這樣,總隊派了一個班,由一連指導(dǎo)員林德高帶隊,經(jīng)過漫長的行進,將格倫·本尼達與另一個美國戰(zhàn)士護送到襄南指揮部。在墜機整整兩個月后,格倫·本尼達終于到達了位于湖北省大悟的新四軍五師司令部。在這里,他們見到了李先念。
后又通過延安,送到美國飛虎隊總部。歸隊后不久,格倫·本尼達被晉升為上尉,并在后來的飛行生涯中獲得了一枚杰出飛行十字勛章和一枚紫勛章。
時光荏苒,再一次踏上中國土地的格倫·本尼達,早已不是當年的俊男。離開中國的日子,他一直想回到當年戰(zhàn)斗過的地方,回到當初墜機被救的湖北省監(jiān)利縣,看看當初幫助過自己的中國農(nóng)民和士兵。
2005年年初一天,一位朋友來到本尼達先生的家中,激動地給了他一份報紙。顯眼位置,“中國監(jiān)利人民尋找格林·本尼達”的大標題赫然入目。
原來,2001?年?9?月,在美國飛虎隊援華抗日60周年座談會上,來自湖北監(jiān)利的羅必書老人說:“我們救過一個美國飛虎隊員。當年參加營救的很多人都己去世或年事己高,我們很希望知道那位美國飛行員如今在哪里?!?/p>
聽到這段傳奇,座談會的主辦方一一“華夏文化紐帶工程”負責人當即決定,要為老人完成心愿。由于沒有任何信息,尋找美國飛行員的工作只能從他至今保存在下鳳湖中的飛機入手。2004年,通過對監(jiān)利縣政府1987年從墜機上挖出的三挺機槍進行研究,專家們從依稀可辨的機槍編號查到戰(zhàn)時與之匹配的飛機編號,最終查到了飛行員的名字。
2005年,美國華文報紙《 美中晚報 》刊發(fā)尋人啟事,被本尼達的朋友看到。握著報紙,年邁的本尼達幾乎落淚:“太令人感動了!我不知道監(jiān)利人民沒有忘記我,我要馬上回去,回到中國的湖北省監(jiān)利縣去!?" 2005年8月,“華夏文化紐帶工程”邀請?100?多位美國飛虎隊老兵及家屬齊聚北京,慶祝全球反法西斯勝利60周年。本尼達先生帶著妻兒再次來到中國。這次中國之行,湖北監(jiān)利成為首要目的地。?9月9日,泥土和稻穗的芬芳沁人心脾,嗩吶和鑼鼓的歡呼陣陣飄揚。下午4?:40?分,一輛面包車剛在監(jiān)利縣周老嘴鎮(zhèn)羅家村村頭停穩(wěn),一位頭發(fā)蒼白、身材高大的外國老人首先下了車。鞭炮聲響起來,煙花沖天而起。老人在民警攙扶下,到露天會場主席臺坐下。7000多位鄉(xiāng)親從四面八方涌來,吹著嗩吶,放著鞭炮,踏平了大片的莊稼,只為來看看這位老朋友。格倫·本尼達坐在監(jiān)利縣周老嘴的鄉(xiāng)村小院中,被人群包圍。他緊握救過他的中國老人的手,說:“跳傘時,我還是一個小伙子。沒有你們的幫助,今天就不可能站在這里?!?/p>
鄉(xiāng)親們還特制了一副滑桿,抬著格倫·本尼達先生走過泥濘的田埂小路,查看戰(zhàn)機發(fā)掘現(xiàn)場。在一片稻田和荷花水塘間,一根螺旋槳支桿從污泥中露出。本尼達先生站在高處,激動不已:“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我的戰(zhàn)馬出水”。接著他又不無幽默地說:“不過,就是挖出來了,我也永遠無法駕駛它了…… ”???
2010年9月,中國某外事部門收到一封來自美國的郵件。郵件中,格淪·本尼達先生表示,由于身體情況日漸不佳,他希望能盡快再回中國看一看,了卻一樁心愿。得知格倫·本尼達要在重病之際來華再謝“飛虎救星”,有關(guān)部門立即籌備,10月11日深夜,本尼達先生一家11位齊抵北京。10月13日,格倫·本尼達坐著輪椅,按時出現(xiàn)在中美人民“龍騰虎躍”行動聯(lián)誼會現(xiàn)場,引起全場的熱烈掌聲。
“這可能是我今生最后一次來中國了。我是帶著責任來中國的,我有責任在帶孩子們來看著,看望那些曾經(jīng)幫助過我的人?!痹诼?lián)誼會上,格倫·本尼達激動地說。
到達北京兩天后,格倫·本尼達已按原計劃飛抵湖北。在紅安縣的李先念紀念館,他見到了已經(jīng)75歲的羅必書。這個當年在稻田里幫自己解開纏在身上的降落傘的少年,如今也己經(jīng)是鬢發(fā)斑白。格倫·本尼達和老伴緊緊地握住羅必書的手,潸然淚下。
他的老伴動情地說:“謝謝你!謝謝你父親!沒有當年你們的救助,我就不會擁有他,也就不會有我們現(xiàn)在這個家。”而格倫·本尼達的兒子緊緊握住周孝漢老人的手,感謝周孝漢當年曾經(jīng)救助過自己的父親。
他非常激動地說:“這些年來,父親最愛說的一句話是,中國人民將天上的飛虎隊員視作英雄,其實在地上斗爭的中國人民才是真英雄。這么多年后,監(jiān)利人民仍將他當英雄般歡迎,他感動得說不出話?!本瓦@樣,86歲的格倫·本尼達坐在輪椅上,臉色疲憊。這個心臟中放置了9根支架、靠起搏器在維持心跳的飛虎隊老兵,又一次回到了自己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
回到了監(jiān)利縣周老嘴鎮(zhèn)羅家村的下鳳湖畔。在整個“認親”過程中,格倫·本尼達老淚縱橫,他緩緩拿出一張紙,上面是用中國書法寫下的四個大字——“飛虎救星”?!

作者:安頓? ?系中國散文協(xié)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