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道身影小心繞過巡防弟子，在陰影中游走，最終停在了一處屋舍前。月光在那一瞬照亮了他陰鷙又隱帶激動的眉眼，隨即便消失在了門后。

屋里人點燃了手中的信紙，寢衣上的牡丹暗紋在黯淡的燭火下依然閃耀，和眉心的一點朱砂交相輝映：“還真是難辦。”

他抬起頭，一雙天生的鹿眼無辜又和善：“這么多年了，江氏還是沒能打動魏無羨?！?/p>

一旁白衣人輕聲道：“他們手段太過拙劣了些，不知您打算如何做？”

“拙劣么，倒也未必?！苯鸸猬庬⑸睿骸爸皇且徊藉e，步步錯，說來江氏實在是運氣不好。當年因故人情分找回了魏無羨，誰料第一日虞夫人就沒壓住火，偏偏藍翼去了江氏，讓她把人帶走了。先機已失，做再多也彌補不了了?！?/p>

說著說著他又忍不住感嘆：“藍氏大概冥冥中真有些氣運在內(nèi)。藍氏三兄妹，青蘅君本是鐵板釘釘?shù)睦^承人，結(jié)果夜獵身亡。藍啟仁為人古板不知變通，眼看藍氏將衰，藍翼一介女流卻站了出來，招贅分家的藍曦臣，撐起了藍氏?！?/p>

“而他們之后，藍氏子嗣凋零，長子夭折，幼子是最無用的爐鼎資質(zhì)，她迫不得已收了義子，又另外培養(yǎng)分家的小輩。誰料這藍忘機居然真的在藍家殺出了頭，還得了魏無羨的死心塌地。有這二人在，藍氏再無憂慮，實在是得天獨厚的好運氣。”

一旁蘇涉寬慰：“論心智能力，您也不差他們什么，只是如今運道未至，想來日后必能成為金氏的中流砥柱?！?/p>

“運道未至……”金光瑤喃喃，想起自己一路走來的小心翼翼：“沒有運道，那就給自己創(chuàng)造運道。缺了運氣，那就去搶旁人的運氣。我輩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p>

他不再想那些對自己毫無助益的過去，轉(zhuǎn)而看向蘇涉：“憫善，有一事還需你冒險去做?！?/p>

蘇涉沒有猶豫：“您請說。”

“我要你在江晚吟那邊使點力氣?！苯鸸猬幍吐曊f了些什么，蘇涉聽完后有些遲疑：“這是為何？”

“魏無羨這里既然走不通，那就從藍忘機身上下手。”

“屬下不懂?！?/p>

“藍忘機性情詭譎，近年來行事高深莫測，的確不易謀算。但我與他經(jīng)歷有幾分相似，倒多些共情。他再強勢，這樣的出身，心里始終會有一道傷疤?！?/p>

金光瑤看著閃動的燭火，眸光幽幽：“這傷疤是他父母和天生的資質(zhì)帶給他的，你沒發(fā)現(xiàn)，藍忘機手下的人都很潔身自好么？”

蘇涉仔細回憶了一下，慢慢點頭：“的確，連成家的都很少。”

“他厭惡這種關系，若不是這個心結(jié)，藍忘機大可像藍翼一樣招贅，藍氏的那些長老又怎么會有借口反對他成為藍氏家主，一直拖延至今？”

金光瑤臉上多了些陰霾：“魏無羨作為他倚重的左膀右臂，一旦踩了這條線，藍忘機就更不能容忍半分。以藍忘機的冷血自我，哪怕明知道魏無羨是被算計的，他也不會要了。”

“原來如此。”蘇涉終于明白過來：“那您可要我到時安排金愫小姐去？”

“不。”金光瑤否定：“做就要做得干干凈凈。算計魏無羨不容易，要讓他不懷疑就更難了，愫愫不能摻和進去，就讓江氏坐實了吧。”

“可萬一魏無羨當真沒發(fā)現(xiàn)，還因此事對江厭離心生愧疚，那不是白白便宜了他們？”

“他沒發(fā)現(xiàn)，可以讓他發(fā)現(xiàn)?！苯鸸猬幵俅涡ζ饋恚骸拔簾o羨重情義不假，但也不是不知變通之輩。這種情況下產(chǎn)生的關系，他不會留戀半分的?！?/p>

“是我愚鈍了。”蘇涉道：“屬下這就去準備。”

他無聲無息開了門，白衣很快被深濃的夜色吞沒，只留下金光瑤一人看著自己的手自言自語：“何況魏無羨對藍忘機好像有點不一般，江氏毀了他的希望，又怎么會為江氏效力？藍忘機厭惡他，江氏算計他，看清了這些人，那時才是我拉攏魏無羨的好時機?！?/p>

幾日后。

藍忘機停下?lián)崆俚氖郑S口問道：“人都來齊了么？今日可還有要來拜見的？”

魏無羨挑了挑香爐的灰燼，又丟了塊新香料進去：“除去溫氏的二公子臨時絆住了腳還未趕到，其余各世家都已來過了，由思追他們派人招待，只等聽學開始之際才會回返。”

“要等聽學開始啊，可不能如了他們的意?！彼{忘機修長的手指帶著幾分溫柔地撫過香爐，卻被魏無羨握住小心翼翼地挪開：“小心燙?！?/p>

冰涼的指尖果然顫抖了一下，卻不是因為香爐。藍忘機任由他握著，眼神卻有些警告的涼：“你倒是火力足得很，可別燒錯了地方?！?/p>

這話顯然意有所指，魏無羨不解看他，藍忘機卻沒有解釋的心思：“兔子喂得怎么樣了？花呢？”

“兔子無礙，青蓮已經(jīng)打苞，再過兩日便會開了。您上次吩咐的幽蘭則還需些時日。”

“動作真慢?！彼{忘機嫌棄道：“帶我去看看?！?/p>

“是?！?/p>

魏無羨遲了兩秒才拿開手，在前為他帶路。藍忘機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捻了捻衣服，才感覺那溫度降了下去，竟難得有些幼稚的比較心思，不服氣地想：魏無羨一個修鬼道的，怨氣陰寒，怎么這手比他熱多了？燙得他酥酥麻麻，渾身不自在。

魏無羨感覺到背后一涼，習以為常地做好了準備：大概想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等下多半要鬧小脾氣。正好做一碗蓮葉羹，清潤又不寒涼，另外再配點什么呢……

他想得有點出神，以至于沒注意到已經(jīng)到了地方，更沒留意藍忘機逐漸危險的眼神：“魏嬰！”

魏無羨迅速扭頭：“我在！”

藍忘機唇角逐漸上揚：“你方才想了些什么？”

怎么突然這么生氣了？魏無羨納罕，這一停頓落在藍忘機眼底，登時笑容更明顯了些：“不想說？”

“怎么會?！蔽簾o羨立刻否認：“我只是想天氣逐漸有些熱了，但您又不能吃得太涼，想著要做點什么才合適。是我錯了，不該在這時候走神的?！?/p>

果然，他老實承認后，藍忘機的笑容逐漸消失，恢復了平常的冷漠樣子，沒忘了習慣性補上一句：“蠢東西?！?/p>

“是，我下次盡量聰明一些?！彼恍α?，魏無羨卻沖他大大揚起一個笑，溫柔又寵溺：“多謝您容忍我。”

藍忘機撇開眼，順手逮起一個兔子冷冷道：“兔子瘦了?！?/p>

魏無羨可憐地眨了眨眼，也不辯解他逮了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兔子：“屬下知罪。”

“哼?！彼{忘機正要說話，忽然鼻尖一動，忍不住又低頭看了看這兔子，眸子里寒光凜凜：“別人來過此處么？”

“您的兔子旁人怎么能來看？”魏無羨一口否定：“怎么了？”

藍忘機隨意一瞥，看了看兔子們正吃的草，揮袖揚起的風糊了魏無羨一臉：“話多。還有那株幽蘭呢？”

“在這邊?！?/p>

很有意思。他看著魏無羨栽得這株幽蘭，溫柔笑了：“魏嬰，可別讓我失望。”

“……”魏無羨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