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酒華峰上云海縹緲，躍動著萬丈金光。溫旭的、漏下來的金烏羽斑駁在殿角翹起的的屋檐上。那仿佛將空氣中酒的香味都催發(fā)出來了，讓人平生一股夢的醉意。

? ? 山間稀稀落落地傳來鳥鳴獸嚎的回音，細(xì)細(xì)聽來分辨，大抵是在唱著“我本羈云客，歡伯洗長憂”之類的曲調(diào)。

? ? 日頭的種子從鳥巢中破土發(fā)芽，它伸展出的枝丫，叫作光。

? ? 這光無拘無束，像是一曲笛簫?；虬簱P(yáng)，或鏗鏘，或低迷，或悲涼，最終都?xì)w于云霧中，再也尋不到原有的蹤跡，將人帶往那個名叫“道”的一無所知的境界。

? ? 大殿內(nèi)，躬身行禮的少女，一如已破碎的往常。

? ? “回來了？”老者慵懶地孤坐著，背過身，手里握著一個酒葫蘆，渾濁的眼里看不出喜怒。

? ? “是，徒兒回來了?！背剀鴮㈩^低得更低了一些，不叫自己的表情被老者所觀照。

? ? “報仇歸來？”老者像是過去那樣又灌了一口酒，瞇著眼掃了一眼不卑不亢的池茗。

? ? 他喝醉了似的輕笑一聲，如林中礫石，迸裂出火花，把池茗本淡定的心也燒起來了。

? ? 不對，她根本就沒有入魔，她在怕什么？

? ? 池茗深吸一口氣，在心里反復(fù)默念道，一面從容不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 ? “報仇歸來?！?/p>

? ? 不知怎的，她說出這話時腦海里浮現(xiàn)的全是白謠那句遺言，又或者，詛咒。

? ? ——她愛上了一只狐妖。

? ? 可她已經(jīng)放不下了。

? ? “此行亦為辭行？”老者放下葫蘆，手指攀上灰白的胡須，撫摸起來，“為飛升？”

? ? 他的語氣在念到最后二字時低垂了下來，帶上了些許不定的意味。

? ? 他的余光瞥見了桌案的邊陲一隅的那枚同心鎖。手指觸到那同心鎖上，他緩緩蹙眉，斟酌了幾番，忽然抬頭問道：

? ? “你師妹也尋你去了，你可曾逢見過？”

? ? 池茗頓了幾秒，似乎在思索起這一段日子的記憶，最終搖了搖頭，道：“徒兒未曾遇見過師妹?！?/p>

? ? ?“甚是奇怪……”老者亦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

? ? ?“師妹生性貪玩，又從未去過外面，想來是一時忘了歸期?！?/p>

? ? ?老者眄了眼池茗，手上撫須的動作停住，聽似換了個話題道：“尋常你總是惦記你那師妹，怎么今日回來……”

? ? 他的聲音一頓，語尾揚(yáng)起，笑著問道：“連一句過問都沒有？”

? ? 池茗竟也啞言，許久才用眼前這位師尊的話來回答道：“無情還需斬情。”

? ? 熏爐里的檀香緩緩延燒，飄出幾縷很沉重的白煙。

? ? 池茗仿佛正受著檀香刑——感覺一整根檀木簽子都自脊椎骨捅入，將她那藏著秘密的心洞個半穿。

? ? “好一個還需斬情吶……”老者咳嗽幾聲，轉(zhuǎn)而反問池茗一句，“當(dāng)是無情？”

? ? 池茗抬頭，克制住逃避的沖動，與老者撞上視線。

? ? “當(dāng)是無情?！?/p>

? ? 她聽見自己平靜無瀾的聲音掀起幾陣裂紋，如在瓷窯中經(jīng)著烈焰的淬烤。

? ? 報仇雪恨之后，她還當(dāng)是無情嗎？她本能地略過了細(xì)究的想法，眼底閃過一絲不屬于她的驚慌。

? ? 不，她有情，師妹只能屬于她，永生永世屬于她。

? ? 她此行僅僅是為了探望師尊，然后便把師妹帶到一個無人尋得到的地方，那樣，她便可以心安無愧地徹底從這世間遁去。

? ? 只是……她似乎低估了師尊的洞察力。

? ? “如果師尊沒有什么事，徒兒便告退離去了?！鄙倥儐柕膽B(tài)度幾近懇求。

? ? 無情，緣雪；情，狐妖。她已經(jīng)快瘋魔了，拼命地逃避著再去想這個問題。

? ? 座上的老者干笑幾聲，手背敲擊了幾下桌子，話語里仍噙著和藹的笑意：“小池茗，居然連師尊都敢騙了?！?/p>

? ? 池茗剛剛踏過門檻的腳收了回去，拳頭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攥得死死的，頭都沒回道：“徒兒不肖，還望師尊原諒?！?/p>

? ? 她站在鳥鳴的風(fēng)里，身影被白光照耀地破碎。

? ? 說著，她便不等師尊同意，向外走去，卻被老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止住了步伐：

? ? “你騙你師妹刻的同心鎖，可還想要？”

? ? 緣本無形，卻總會有些什么，會將緣鐫刻在塵世里，所刻之物，許乃情也。

? ? 池茗猛得回頭，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 ? “不趕著跑了？”他緩緩?fù)鲁鲆豢诰茪猓瑢⒕茐卦以谧郎?，使幾枚隨意擺放棋子也被震得落到地上，“我從你進(jìn)來的時候開始，就在想，你要演到什么時候?！?/p>

? ? 池茗昂首，似乎還想辯解什么，卻被老者伸在半空中的手給堵了回去：“好了，聽著，我不在乎你們年輕人間的事，那是你們該考慮的?！?/p>

? ? “丫頭。”老者咳嗽幾聲，鬢角花白的發(fā)絲如風(fēng)下雪松，搖晃著，似乎又白了幾分。他一如那日簌雪下般呼喚道：“我只問你三個問題?！?/p>

? ? 說著，他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舒展開來，擺出“三”的手勢。

? ? “池茗?！?/p>

? ? 池茗聞言，不再垂頭，也不再走，而僅僅是站在那破碎的光里，無聲地與座上那個看上去喝多了的老頭對視著。

? ? “你覺得，道是什么？”

? ? “無情，為飛升。”

? ? 老者瞥了一眼脫口而出的池茗，搖了搖頭否定道：“丫頭，你想的，不是這個?！?/p>

? ? 他接著自言自語地說道：“道是路，路是天天要走的……飛升，從來都不重要，它只是一條路，而你，從來都不想飛升。”

? ? “無情也好，有情也罷，飛升也好，入魔也罷，那是別人走的路。你長大了，我已經(jīng)不會強(qiáng)加于你了。”

? ? 池茗微滯，眼前又是渺茫的雪，眼角竟涌起一陣澀意。

? ? 許久，師尊的聲音傳來：“我問你，你愛她嗎？”

? ? 池茗沒有像先前那般脫口而出，相反，她沉默了。

? ? 她愛緣雪嗎？她不知道……狐妖，師妹，緣雪，緣，道，她究竟是心悅于何者，她不知道……

? ? 少女冰封的心被徹徹底底地挖出來，解凍后，她卻已經(jīng)不認(rèn)識自己了。

? ? 檀香還在燃，紊亂的心跳沉悶地頓了一息——不曉為何，不知因誰。

? ? 老者扯動嘴角，抿了一口酒道：“她愛你嗎？”

? ? 也許……池茗憶起了緣雪不安的呼吸和瑟縮，連撒謊的勇氣都喪失了。

? ? 沉默足以證明許多無人在意的重要東西。

? ? “小池茗?！崩险咚实卮笮Τ雎暎瑢⑼逆i拋給了正糾結(jié)的池茗，“走吧，我不摻和?！?/p>

? ? 他豪飲一口，起身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 ? 他相信自己的徒兒，有了緣雪那丫頭做傳承，夠了，更何況，池茗沒有再選擇說謊，已經(jīng)足矣了。

? ? 只是有一點(diǎn)他沒有告訴池茗，他試過很多次，這枚同心鎖，再也掛不回樹上了。

? ? ……

? ? 緣雪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手上的鎖鏈，透過鎖鏈反射的渾濁的光去觀照自己的模樣。

? ? 她愣愣地看著那個陌生的少女，那少女長著一對狐貍耳朵。

? ? 狐貍耳朵。

? ? 狐貍耳朵？！

? ? 緣雪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眼花，亦或是光線的昏暗，使她看錯了?？墒呛苓z憾，不管她怎么努力，那少女的狐耳仍然存在，甚至挑釁般地?fù)u晃了幾下。

? ? 少女不知所措地想要去撫摸著那突然冒出來的狐耳和狐尾，卻被鎖鏈拘束得死死的。

? ?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挪動著手臂，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去將腦袋遞送到手上。

? ? 可不論她怎么觸摸，頭頂那毛茸茸的觸感依然存在，甚至更加強(qiáng)烈了。

? ? 她猛得瘋了一樣用力抓著，試圖將那狐耳拽下來，還未幾息，眼角便疼得沁出淚水。

? ? 緣雪捂著臉，黑暗中的眼睛酸澀地睜不開。

? ? 什么啊……

? ? 她懵懵地抱著頭，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似乎想起來一切，忽然記起從幻境中掙脫后聽見的那句凄厲的喊叫——她好像明白了一切?/p>

? ?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街頭偷餅，為什么以前的記憶都不記得，為什么連一句話都不會說，不是她愚不可及，而是——

? ? 她是一只妖啊……

? ? 她本應(yīng)當(dāng)斬除的對象……

1.金烏羽：陽光

2.歡伯：酒的別稱

3.檀香刑：一種將木簽從脊髓扎入的殘忍刑罰

（我再聲明一遍，標(biāo)題和標(biāo)簽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那b站就不應(yīng)該有這個標(biāo)簽，麻煩審核請認(rèn)真配合！百合標(biāo)簽投不出去，換標(biāo)簽算了，反正新的開始嘛，快了，爭取元旦前寫完，不容易，嗯，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