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次見面時，大家都不再假裝要去散步，而是直接走向我們山上的那個松樹下的勝地。這是一個理想的談話場所，一整天也沒有一個人路過，而且風景迷人。能聽到的只有海浪沖擊懸崖的聲音。我不再為這個我覺得有責任詢問Krishnamurti的話題而感到害怕，我知道我可以隨意談論任何事情。我感覺現(xiàn)在是我可以問他性的問題的時候了。 “英國的生活教給我的對性的重要性的認識，遠遠不如我在歐洲大陸生活時所不得不相信的那種程度。我曾學會了這樣地對待性，就像我們對待窮親戚們，或者像維多利亞社會對待女人的腿那樣：從來不提到他們，就像他們不存在一樣。這種態(tài)度可以給你一種臨時的解決，而且在生活的常規(guī)情況下，也許是有實用價值的，但是它沒有解決根本的問題。它沒有給我們帶來幸福，也沒有釋放性背后的那些力量，它們在適當?shù)嘏c真實地表達出來時，應當是去創(chuàng)造的。在性問題上的虛偽，也許對于群體生活中，某些必然是表層的方面，是恰當?shù)?。但是虛偽永遠不過只是逃避的手段，逃避現(xiàn)實的真面目。虛偽把性推到千百個簾子的后面，每個簾子只能把它遮掩一小會，而對解決背后的根本問題沒有任何幫助。對于在完美的愛中找到性的滿足的少數(shù)人來說，性問題是不存在的，但是這樣的人很少。多數(shù)人沒有能力以滿意的方式控制他們的性沖動。聽一下隨便那個國家治安法庭的一個個案件，讓你的醫(yī)生朋友們告訴你全部的真相，認真地和教育者們談談，你自己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可悲的真相?！? 我問Krishnamurti是否認為，那些性沖動很強的人屈服于自己的沖動是錯誤的。 “沒有什么是錯誤的，如果它來真的來自于你的內(nèi)心”，他回答道?！案S你內(nèi)心的渴望，如果它不是人為的刺激造成的，而是你內(nèi)心燃燒的東西，那么你的生活中就不會有性的問題。只有當我們內(nèi)心里真實的東西，被理智上的考慮所反對的時候，問題才會產(chǎn)生。” “但是肯定不僅僅是理智上的考慮，才導致人們認為滿足強烈的性渴望是錯誤的，即便它已經(jīng)強到無法壓抑?！? “壓抑永遠解決不了問題，自律也不是辦法。那只是用一個問題代替了另一個問題?！? “但是你怎么能指望那些成千上萬的人們，他們已經(jīng)變成了性的奴隸，來解決他們的性沖動，與他們內(nèi)心讓自己不要屈服的那種評判感，這兩者之間的沖突呢。在英國你會看到少一些公開被**役的人，但是看看美國，以及歐洲大陸多數(shù)國家，還有很多東方國家，對于他們來說，性的需要是個嚴重的問題。” 我在Krishnamurti臉上注意到一絲輕微的不耐煩的表情。“對我來說這個問題不存在”，他說：“歸根到底，性是愛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不是嗎？我觸摸一個我喜歡的人的手，就能從中得到其他人從性愛中可能得到的快樂?！? “但是那些普通人怎么辦？他們還沒有達到你的成熟境界，或者不管怎么叫它?！? “首先，人們應該把性放在它適當?shù)奈恢蒙蟻砜创?。在今天，并不是作為一種強烈內(nèi)在渴望的性沖動，而更多的是性的思想和形象，在支配著多數(shù)的人們。我們整個的現(xiàn)代生活都充斥著這些?？纯茨愕闹車Ｄ銦o法打開一張報紙，乘坐地鐵或者在街上行走，而不遇到這些廣告與招牌，他們訴求于你的性本能，目的是為一雙襪子，一種新的牙膏或者某個牌子的香煙唱贊歌。我無法想象這么多半裸的女孩子們充滿了報紙與雜志，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在每個商店，電影院和咖啡館里，電梯服務員，餐廳服務員，女售貨員們，都被化裝成**一樣，用來挑逗你的性本能。她們自己對此并不知覺，但是她們的短裙，她們暴露的雙腿，被描畫的臉面，女性化的頭飾，讓她們不斷對客戶施展的生理訴求，這些都意在刺激你的性本能。哎，這是獸性，完全是獸性。性已經(jīng)被降低為缺乏想象力的推銷的奴仆。有人要出版一本新的雜志了。他不去絞盡腦汁想出一個有意思和吸引人的封面，他所作一切就是放上一張女孩的彩照，半開著雙唇，誘惑地擋住自己的乳房，看上去完全像一個妓女。你隨時隨地受著攻擊，使你已經(jīng)搞不清這是你自己的性沖動，還是你周圍的生活人為造成的性的氛圍。這種對我們性本能的低俗的，強烈的訴求，是我們的文明最獸性的標志之一。把這個拿掉，多數(shù)所謂的性沖動也就沒有了?！? “我不是一個道德家”，Krishnamurti停頓一會后說道?！拔覜]有任何反對性的地方，我反對的是性壓抑，性虛偽，甚至被稱為性自律的東西，那只是某種形式的性虛偽。但是我不希望性被變得廉價，被引入到所有那些它所不屬于的生活領域?！? “盡管如此，Krishnamurti，你的沒有獸性的性誘惑的世界只存在于烏托邦里。我們在說的是這個世界，它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它在未來相當時間里，遠在你我都死去之后，恐怕將處于的狀態(tài)。” “也許會是這樣，但是我不關心這個。我不是個醫(yī)生，我沒法開出改良的藥方，我只說根本的精神真理。如果你在尋求藥方與改良方法，你得找心理學家。我只能再一次說，如果你能夠這樣重新調(diào)整自己，讓愛能夠成為一種無所不在的感覺，在其中，性將成為真正友愛的一種表現(xiàn)，那么所有這些可悲的性問題都將不存在了?！?他向上看了一會，然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我多么希望你們能夠看到，這些問題其實并不存在，是你們自己創(chuàng)造了這些問題，而只有你們自己能夠解決它們。我沒法幫你做，沒有人能夠幫你做，如果他是真誠的與忠實于真理的話。我只能談論精神真理，而不是精神欺騙?！彼穆曇羲坪醭錆M了清醒，他停下來躺在了地上。 我開始理解當基督談到他對所有人沒有分別的愛時，他所指的應該是什么。確實，那種無所不在的愛的感覺（在其中性將變得無足輕重但是又無需被消除），似乎只有這種形式的愛，對一個覺醒與成熟的人才是值得的。盡管如此，我還是在想Krishnamurti本人是否已經(jīng)達到了那種生命覺知的程度，在其中個人的愛已經(jīng)讓位于普遍的愛，在其中每一個人都將被平等地給與友愛。 “難道你不對愛某些人多于另一些人嗎？”我問?！安还茉趺凑f，即使像你這樣一個人也不可避免地有感情上的偏好吧?！? 當他再次開口時，Krishnamurti的語調(diào)非常平靜?！盀榱私o你一個滿意的回答，我需要先說幾句。不然的話，可能你沒法按照它的本意來領會它。我想讓你知道的是，這些談話對于我的重要性，并不亞于對你可能具有的重要性。我不僅僅是為了滿足一個正好在寫我的作者的好奇心，或者是幫助你個人。我的談話主要是為我自己澄清幾件事情。我認為這是對話的巨大價值之一。請不要認為我會說出任何我不全心相信的東西。我沒有試圖說服你、教導你、給你留下印象。即使你是我最老的朋友或者是我兄弟，我也會同樣這么說。我說這些是為了讓你把我的話當成簡單的觀點陳述，而不是一種試圖說服你，讓你皈依的企圖。你剛才問我關于個人的愛，我的回答是我已經(jīng)不知道它了。個人的愛對我是不存在的。愛對我來說是一種不變的內(nèi)在狀態(tài)。我現(xiàn)在和你在一起，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或者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在一起，對我都是一樣的。我對你們所有人和每個人都有同樣的友愛的感覺。人們有時候認為我是膚淺和冷淡的，認為我的愛是消極的，而且沒有強到足以只給予一個人。但實際的狀態(tài)不是冷漠，而是一種隨時都在我心中的愛的感覺，我沒有辦法不把它給予我所遇到的每一個人?！彼ｎD了片刻，仿佛在想我是不是相信他，然后說：“最近，我在Besant夫人過世后的行為，讓一些人感到震驚。我沒有哭，我看上去沒有悲傷，而是很平靜，我繼續(xù)著我的日常生活，人們就說我完全沒有任何人的感情。我怎么能向他們解釋清楚，因為我的愛是給予所有人的，它不可能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受影響，即便這個人是Besant夫人。當愛已成為你整個生命的基礎時，悲痛不可能再擁有你?！? “在你的生活中，一定會有一些你沒有什么感覺，或者是你不喜歡的人吧？” Krishnamurti微笑著說：“沒有任何我不喜歡的人。你難道不明白，并不是我在把我的愛給予一個人，在這里加強一點，那里減弱一點？無論我怎么**就在那里，如同我的膚色，我的嗓音一樣。所以它一定總是在那里，即使我是在一群我不認識，或者是我不“應該”在意的人們中間。有時候，我不得處在一群我不認識的吵鬧的人群中，可能是某個會議，某個講座或者也許是某個車站，那里充滿噪音，煙霧，香煙的氣味，以及所有那些其它生理上影響我的東西。即使在那種場合下，我對每個人的愛的感覺，還是如同現(xiàn)在這個天空之下，在這個可愛的地方。當我告訴人們痛苦與悲傷甚至死亡都不會影響我時，人們認為我是自以為是的，或者是虛偽的。這不是自以為是。是愛使得我能夠這樣，而愛對我是如此的自然，以至于人們能夠質(zhì)疑它這一點，總是讓我感到驚訝。而且我不僅僅是對人類感到這種一體。我對樹木，海洋，以及整個周圍的世界都有這種感覺。物質(zhì)的區(qū)分不再存在。我不是在說一個詩人的心理想象，我是在說真實的東西?！? Krishnamurti停下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在閃光。他顯示出一種特別的美的品質(zhì)，如果用語言來描述很容易顯得過于感性與虛假，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顯得如此的真實。這不像是從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某種無形的魅力，而更像是一種難以言狀的內(nèi)在光明，它在以純粹的美顯現(xiàn)出來。我現(xiàn)在感到一種我們有時對大自然有強烈印象時會有的那種感覺。在山頂上，或者在早春柔軟的微風中，即將去一個開著水仙花的樹葉茂盛的森林時，有時會引發(fā)這種質(zhì)樸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