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東流 ~ Distorted Rebellious Anagnorisis

注意:本東二原崩
寫作時間:2020.05-20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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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Mr.Crys和他的青蔥歲月

CODE I? ?SI VIS PACEM,PARA BELLUM
鬼人正邪埋首閃進燒烤店,藏青色的門簾迅速相吻,把粘稠的暮光堵在門外。時值五月季春,街上的行人被套入慵懶的夕陽余暉里炸至金黃,面容影影綽綽;店中點著油燈,倒看得清些眉目。正邪掃視一番,走過兩桌談笑劃拳的青年,徑直坐到接頭人面前。身為接頭人的河童工程師毫無變裝低調的興致,打扮得和在山中一樣。
正邪挪動屁股坐好,左手把披風的兜帽往后拉松透氣,露出半個腦袋,抱著后頸對商談對象念叨起來:“我以為你也會隱藏身份,沒想到和平時一樣。那我們?yōu)槭裁床痪驮谏街幸娒婺?,村里人多眼雜。雖然我現(xiàn)在不是逃犯,但也不受歡迎。何,河……”
“河城荷取?!?/span>
“河城荷取小姐?!?/span>
“先喝一杯潤潤嗓吧,我點好單了,雞肉串馬上就好?!焙扇≌旅弊臃旁谧郎希?jié)M兩杯酒,遞出一杯給正邪。兩人碰杯對飲后,荷取繼續(xù)說明:“選在村里是因為我們的交易貨物在附近的倉庫;河童來村里稀松平常,特意變裝反而會引起注意;至于這家店,老板是個和妖怪有緣的人類,所以也對妖怪營業(yè),大家心照不宣。”荷取稍稍偏頭,淡淡笑著瞟了下那幾個小年輕。
“愛刺激的小子們。”
“也許他們不知道這里的副業(yè)。”
“我早聽說你是個狡猾的奸商,和你做生意要小心點。名不虛傳?!?/span>
“別那么刻薄嘛,會沒朋友的,這叫精明。”
紅發(fā)服務員唱著菜名從廚房走出,給兩人端上兩盤烤雞肉串,當她彎腰擺盤時,正邪發(fā)覺她的領子異乎尋常的高,直與下巴平齊,這讓正邪尋思了十幾秒。
“你在發(fā)什么呆呢?”
“有點好奇那女孩的脖子怎么了?!?/span>
“聽說她也是妖怪,可能脖子很怪吧——來吧,吃點雞肉。一盤照燒醬,一盤孜然粉,我請客?!?/span>
“那就失禮了?!闭白テ鹨淮u肉,牙口一刷便把整串的份量塞入嘴中,然后鼓著腮幫費力咀嚼。她盯著盤中慢慢流下淡黃油汁的甜嫩雞肉,嗅著調味料的豐富芳香,同時在意念與現(xiàn)實中大快朵頤,兩頭通吃。
“你餓壞了啊——那我開始說詳情。”
“你動嘴的時候,我也不會讓嘴閑著,我們出力一樣多?!闭鞍堰@句話和殘存的禮義廉恥一起從嘴中肉縫里擠了出來,確乎油腔滑調。
“事情是這樣:我們河童時常順著愛好造出一些奇怪的東西,”荷取夾著肉串,雙手在空中比劃,仿佛它們就在手上,“有些是難以使用的廢品,有些是危險的原型產品。最近我的同伴造出了一件武器裝置,但不太穩(wěn)定,需要測試。它的高溫……”
正邪聽著荷取的敘述,灌滿腦子的香味氤氳讓她把這武器想象成會噴火烤雞的機器。躲藏在妖怪之山的生活不缺野獸飛禽的血肉,但確實缺調味料,鹽巴都不是頓頓吃得上。正邪想起聽那個小小毒人偶說的“香料和毒品同源”的理論,文明人怎么下咽寡淡的熟肉啊。
“……身為有著勇敢創(chuàng)新、無畏冒險精神的你,鬼人正邪小姐,我相信你一定愿意測試它,并向我們提供簡要的口頭報告。好處當然就是它是你的了?!?/span>
“奉承過頭了啊,我只是永遠想打倒強權者而已。還有,你話沒說完吧,聽起來很危險啊?!闭坝沂诌敬笫稚斐龆?,點頭般上下?lián)u擺。
“直覺真準啊……武器需要目標,我們希望你能在山童那里用一下,給她們點難忘的回憶,對大家都好。千萬可別惹天狗呀?!?/span>
“山童又怎么惹河童了?算了,不關我的事。但是是先想給山童上一課,才開發(fā)了新裝備吧?!?/span>
“無可奉告?!焙扇∥⑿χ酝炅怂牡谝淮u腿肉。
“在我面前玩不了顛倒因果的把戲,我生來就是天邪鬼。事不宜遲,現(xiàn)在就去把它拿到手吧?!闭坝昧μ蛄藘扇ψ欤瑠Z盡余味,拉下兜帽緊蓋額頭。
“啊,倉庫在村子邊緣,離這里不遠。我們走吧——”荷取把一疊硬幣夾在三指之間,模仿戰(zhàn)機投彈讓它們滑下堆在柜臺上。兩人出店門抄小道往村西頭走去,度越巷閭,她們見到一座帶空地的雙層倉庫藏身于民居之間。
“我們到了,”河童掏出鑰匙開門,按開了一盞電燈,“你怎么不進來?”
“能麻煩你把燈都打開嗎?看得清楚些?!?/span>
“真是謹慎,沒人躲在角落里的?!惫こ處煱褵羧看蜷_,坦誠地攤開雙手,然后做出請的手勢,指引著天邪鬼看向貨架之間方桌上的木箱。正邪伸長脖子在門外左走右走,通過角度確認了墻角確實沒人。她走了進去,在發(fā)出道歉的第一個音節(jié)之前就被悶棍打倒。
鼻子首先砸到地上,酸楚感令正邪本能地流淚。有人跪在她背上,反剪控制住雙手。她不屈地掙扎著,貨架之后走出一個白發(fā)獨翼的女人,左手黏在下巴上,右手叉著腰,像是個頭頭,正邪把整個鬼生都用來扳倒這號貨色。
“這他媽,怎么回事?你是誰啊,怪鳥?荷????。?!”
“你聽說過光學迷彩嗎?”河童雙手緊捏著大腿前側的衣裙,友好地微微彎腰對正邪說道。
“有趣的土制(homemade)技術。進入下一階段吧?!卑装l(fā)女人代替正邪給出評價,她機械式地揮拳定住,一只藍發(fā)玉兔蹲到正邪面前,送上一記帶來昏迷的肘擊。
CODE II? ?NOSCE?TE?IPSUM
“醒來,醒來,沉睡的嬰孩——”育兒謠般的歌聲撫摸著正邪的聽覺神經,而突兀燃起的電燈把大團高亮白光潑在正邪臉上,切剁著她的視覺神經。閉上眼是一片火紅,睜開眼是一團雪白,雙眼自動地反復睜開與閉上,令眼皮抽搐不已。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固定的椅子上,四肢與上軀都毫無運動的空間,涕淚俱下而無法逃避,水刑般的窒息無力感漫過了她的全身,蓋過了混雜于起床氣的暴怒。
狼狽不堪地受苦了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分鐘后,正邪終于能瞇著紅腫的眼睛看向前方。這是一間四壁漆黑的小屋,她面前是一張桌上有卡扣機關的桌子,唯一的光源就是上方懸吊的強光燈,特意設計的角度讓她完全暴露在光線下,而對面的人只露出胸部及以下軀體。正邪能看到一雙十指相扣的手蓋在小腹上,那是雙綿軟白皙的手,骨節(jié)分明,手指清朗,指甲精心修剪過。手的主人在用勁,兩組四指伸直夾緊以致發(fā)青,兩只拇指如鴛鴦戲水相互摩擦,整只手像是沉默而可畏的利齒。正邪能聽見對方克制溫和的笑聲?!熬尤徊皇悄欠N施虐狂的狂笑啊?!彼此甲约?,把撿來的漫畫看得太多了。
“啪!”那人兩手拍桌撐住前傾的上軀,頭從陰影里現(xiàn)出,血泊般的雙眼直盯著正邪,簡直要把天邪鬼的靈魂吸入萬丈深淵。白毛女以自信洋溢的語調提問:“你的名字是?”正邪抬頭回盯這張尚且年輕的臉,是倉庫里的肉食者。她扭頭啐了口唾液,反問道:“我認識你嗎?”獨翼怪人嘆了口氣,左臂撐住桌面,右手抓住正邪前額那撮紅發(fā),整個人壓到天邪鬼面前說道:“我提問題,你回答問題,不要搞反?!彼哪樢廊黄届o得仿佛這是正常對話,手上的力道并不讓正邪感到十分疼痛,只是感到受縛?!澳壳靶畔⑻倭?,不能貿然反抗?!闭鞍迪?。
“再次嘗試之前,我還是表現(xiàn)出一點誠意為好?!豹氁砼叩揭魏蠼o正邪松開了上肢與雙手的繩結,不過她仍緊緊控制著手腕,給正邪套上了以橫桿相連的兩個金屬圓環(huán)。
“這是什么?”
“你又問問題了。不過,這叫手銬?!笔咒D被固定在桌上的卡扣里,兩個圓環(huán)紋絲不動,和桌子連為一體。正邪的上軀被牽拉著前傾,屁股位置又靠后,腰部必須發(fā)力才行?!按蟾胚@些器具就是為了讓人難受而設計的?!碧煨肮黼S性的心靈里第一次考慮如此細致的心機。
“我們還有很多話要說,來喝點水吧,”獨翼女人把一枚扁平的小酒壺放在桌上,“燒烤味道很重,不是嗎?”她說話的方式充滿說服力,即便是推論也像事實。
“燒烤店那時確實沒喝什么酒,光顧著胡吃海塞?!笨诶锔傻煤驮旅姘咨哪粯拥奶煨肮碛帽M全力向前伸手,將手腕硌得生疼,但還差半寸?!安荒苓@樣啊。天殺的,拼了!”她咒罵著突破意志的極限,圓形鋼牙啃食她的皮肉,不斷的抖動前伸讓這頭小野獸磨切著素腕,鮮血像西瓜汁般從破損處滲出?!敖K于!”天邪鬼的指尖觸到了這壺生命之液,但卻把輕盈的它戳倒了?!盎熨~!”她沉默地用眼神發(fā)射怒火,射穿對手。
“啊,我的錯,忘記你手不方便了,”白發(fā)女子撫掌而言,“況且,這也不是你能喝的。”她把打開的瓶口挑釁地在天邪鬼面前晃晃,自己舉壺灌下一口液劑?!奥勚癫荼舅巹┗蚴钦{酒制品?!闭耙廊慌λ鸭磺星閳?,推理著逃出生天的各種可能。
“特制藥水,喝了它,我才能隨意說話?,F(xiàn)在我們給你找點水來?!迸俗哌M黑暗,隱約從一架手術推車上費力地端起深瓶。“這么多應該夠喝了,甘美的山泉水。”她強硬地把瓶口插入正邪口中,左手掌推著瓶底豎起,口中卻念著:“慢點喝,慢點喝?!焙韲翟僭鯓油萄室膊豢赡芏己认氯?,它們填滿了正邪,從鼻和口里冒出,她的手憤怒地抽動著,絕望地想要掙脫。
只有一根孤單獨翅的刑求者右掌奮力一拍,瓶子往左飛出砸到墻壁再滾落地面,她對著低頭咳嗽、大口吐出食管、氣管中清水的天邪鬼輕輕說著:“我并不喜歡這些技法,太暴力了。我偏愛軟手段,用言語誘導、威懾、侮辱、說服,在心理上征服對手,以得到我想要的信息?!彼贸雒斫o正邪仔細地輕柔擦臉。
“咳咳,你就這樣說出來了?咳!”正邪還是覺得肺里有水。反正沉默必然兜著走,不如一直開涮這只怪鳥,她賭這個人玩不出花樣了。
“他們崩潰前都是這樣說的?!?/span>
“誰?”
“他們無關緊要。但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要緊,小子。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像審訊一樣,你不是我的敵人,事實上,你是我的子民,我是你的女神。”
“幾時有的女神?我怎么不知道?那這是神罰嗎?我的所作所為什么時候背離天邪鬼之道了?你到底是誰!”
女神沒有回答惡鬼的問題,把手叉到后腰上,游刃有余地進行談話:“我知道你是鬼人正邪,所以跳過這一環(huán)。你在山中瞎搞些什么名堂?”
“隱居?!?/span>
“這笑話不好笑?!豹氁砼駛茸阶雷由?,她翹起右腿,碎布條般的紫色裙子讓正邪見識到了天上人可悲的審美。它們構成的箭頭形制與正邪衣服上的相似,有抄襲的嫌疑。女神把幾張照片甩到桌面上,是正邪在拆解妖怪山里的機械蜘蛛的情景?!拔业娜伺牡降?,你拆解這些機器干什么?這是月都的遺留資產?!?/span>
“噢,原來你是無聊的月球蠢蛋。沒什么,它們太難看了,礙眼。”
“行吧。肯定不過是下克上的新鬼點子。別試著隱藏,我比你更了解你,聽到沒?你目光躲閃,是在白費力氣——來聊點我們都知道的事吧?用萬寶槌下克上失敗后,在逃脫全面追捕后,你溜進了山里。事情漸漸平息,走在路上也沒人朝你扔石頭了,所以和少彥名神的后裔公主一樣,你又開始結交新朋友了?!?/span>
“什么朋友?我一直孤身一人,你要當我的朋友嗎?”天邪鬼賤兮兮地裝可憐。
“我還真是你的朋友!”女神迅猛地拍案而起,字字清晰地吐露道:“聽好了,我在試著幫你。我欣賞你,只要你先幫我,我就能幫你。有一些人,強大到你無法想象、無法理解的人,想用糟糕透頂?shù)氖侄蝸斫鉀Q問題,解決你。我不喜歡那樣?!迸襁呎f邊松開了桌上的卡扣。“坐得舒服點吧,我們還要耗上大半天。”
“我猜這是勸誘的那部分?”
“很喜歡說出來秀是嗎?自傲,你會輸在這點上。我勸你還是乖乖配合質詢,就算你溜出這房間,外面也不是能隨便走出去的?!?/span>
“我們是在迷途竹林嗎?”正邪靠住椅背,癱著刺激審問者?!斑@間小屋挺涼快的,八成在地下。”她又給心中的逃亡拼圖拼上了一塊。
“記住,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是有意義的,不論你怎么想。我只想聽聽你在山里的經歷,那就夠了。說出來,你就自由了。你在山里干什么?見了什么人?”
“三歲小孩都不會信你的條件,如果真這樣,為什么把我抓起來?請我吃點珍饈佳釀,說不定一開心我就說了?!?/span>
“保密起見,我不想讓這次詢問廣為人知?!?/span>
“你保守你的秘密,我保守我的,很好,互不相擾?!?/span>
“那么我用我的故事?lián)Q你的怎樣?我先講,你再講,然后你就自由了?!迸裾菩某仙斐鲭p拳,先后打開。
“我真看不出這樣的交易對你有什么好處?!?/span>
“我唯一想聽的就是你在山里遇到了什么人。我知道了,我就賺了。你鬧不明白的事還倚疊如山呢。”
“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接受這種可疑的交易——但是我可是天邪鬼,我賭一把?!闭昂芨吲d對手自愿拖長決斗時間,盡管這不意味著她能贏,但是這個獨翼怪鳥必須輸。
女神從推車上取下一把折疊椅擺開,調整燈光讓兩人的面部都清清楚楚,背后都影影約約。她坐上椅子,十指相扣擺在桌上,不緊不慢開始了故事:“這個故事發(fā)生在很久以前,我在那個時候是天若日子的……噢,一直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稀神探女?!彼蛔忠活D強調著名號。
“沒聽說過?!?/span>
“天探女這個名字呢?”
“也沒有?!?/span>
“你一定聽說過,你會記起來的,你可是天邪鬼。那是讓國戰(zhàn)爭時期,我是天若日子的副官……”
CODE III? ?CARPE DIEM?
“北方的定居點回報他們最近測繪了二里見方的土地,發(fā)現(xiàn)了新的水道;收獲季要到了,工具經過幾年的磨損已不上用,正計劃與當?shù)刈∶窠灰阻F礦石以鍛造補充農具;新一批的民兵培訓要結束了,軍事分支希望您能去出席授銜儀式;過去兩個月里,我們的人與原住民在土地問題上的摩擦次數(shù)達到了新高值,威脅評估團隊正在分析這些事件,應對方案的報告今晚會呈遞給您,請在明天結束前做出決定;這件事還有一個細節(jié)狀況希望您能做出回應,有一戶住在邊界的人家被不明人士威脅了,他們每晚都被騷擾……”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到底是‘騷擾’還是‘威脅’?程度不同,反制不一。我得基于此和出云國交涉。”
“大人,他們每天醒來便會看到院內屋外的墻壁上寫著‘滾開’、‘回去’之類的詞,門窗都是緊鎖的,就算使勁熬夜,只要一分神就會出現(xiàn)這些字跡,大概是咒術。我們已經派了兩個帶武器的人去同住,讓他們安心些。”
“我認為這是威脅無疑了,我會向大國主提出嚴正交涉?!?/p>
“簡報內容就這樣,天若日子大人。一切為了高天原!”天探女結束簡報,立正右手向天豎起兩指行禮。
“一切為了高天原。你可以退下了,謝謝?!碧烊羧兆与S意抬了下手,一臉貴氣的他躺在沙發(fā)椅里,滿面愁容。他又叫住了要推門而出的天探女:“對了,探女。替我安排下,我今晚想和夫人共進晚餐。”
“好的,大人。”探女離開辦公室行走在官邸的西翼,在她的右手遠方,橫臥著從天降下之人們興造的市鎮(zhèn)?!鞍四炅耍冶会斣谶@里八年了。”她把文件夾夾到腋下,在初秋的晨風中乏悶地搓手。
八年前,天若日子帶著一批人從高天原降臨至此繼續(xù)推行讓國計劃。他們在這片近海丘陵上修了鎮(zhèn)子,把領袖官邸安在北偏東的小山上,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外圍農場和定居點。高天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靠談判與恐嚇就能讓大國主放棄他的國土。天若日子迎娶大國主的女兒下照姬,他自以為是和親,是對出云國的勝利,實際上反被綁住手腳,不能隨意蠻干。高天原的子民們只能以誘惑、騙取、試探的方式緩慢推進邊界蠶食土地,一年不出百尺。
天地神明之間的博弈褪化成這幅村莊械斗的低烈度對抗,場面實在難看。高天原也對他們手中的小小領土不管不顧,在所有正式文件中極富軍事意義地稱這塊天若日子特使轄區(qū)為“突破點”(breakpoint),而起源于士兵插科打諢的非正式名稱“低天原”已經在開拓者之間廣泛使用。這哪是留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啊,分明是自由但荒蕪的流放監(jiān)獄。在邊界之外,才是肥沃富饒的出云國,普通“低天原”人在那里都不能自由旅行!大家就在這彈丸之地上茍活,任由無情的歲月和陌生的土地吞食(consume)著青春和血力。
“武裝殖民?我們才是受欺負的?!碧焯脚c官邸衛(wèi)隊長擦肩而過,捶開安保處房門,有幾個士官輪流收發(fā)信號檢查監(jiān)控,閑著的在玩六博棋。“啊,專員來了。您好!”軍人們停下棋戲,面向天探女端坐,臉上依然很輕松。
“放松,繼續(xù)下吧。衛(wèi)隊長剛滿臉不爽地走出去了,你們這些小子怎么惹他了?”
“不是我們,有兩個外面站崗的開小差,一個被趕去掃廁所,一個被趕去廚房打雜?!币粋€下士回答道。
“一星期起步。他臨時來這里抓了兩個人去站崗。”另一個下士補充道。
“悲慘的一天——運輸船的情況怎么樣?”
“他們還未進入通信范圍,希望他們能夠送點武器或人手來。不,最好搞點優(yōu)良的通訊設備?!北O(jiān)聽信號的上士扭頭對天探女抱怨著。突破點的設備相當老舊,每當高天原的飛船下降到同溫層高度才能有效聯(lián)絡。運輸飛船則是一個月來一次,純粹軍政用途。曾經有個“好心”的駕駛員私下收錢進行民事郵政業(yè)務,現(xiàn)在他在低天原開拖拉機,運輸船的駕駛員也無規(guī)則輪換。
“他們進入通信范圍了——通信檢查、通信檢查。這里是突破點官邸保安處,收到請回答,完畢!”上士按著發(fā)信鈕念到,因為聽不清回復,他的眉頭擰了起來。他努力分辨著含糊的詞語,臉上漸如枯木逢春般重煥光彩?!澳鷳撀犅犨@個,專員?!彼媛断采赶蛄硪粋€監(jiān)聽位。
“什么好事?”探女試著坐進戰(zhàn)位,但身后的雙翼和弧形椅背始終過不去?!鞍?,總是這樣!”她把椅子拉開,戴起線不夠長的耳機伏在操作臺上。
“……天照大人的使者要來,重復一次,天照……使者同本機前來,停泊地點照舊,請……準備,完畢?!碧脚ゎ^看向上士,后者點頭表示可行,她按下了發(fā)信鈕,對麥克風說道:“我是特使副官天探女,我代表全體突破點人民對御使的到來表示知悉與歡迎。我們可以知道天照御使的名諱嗎?”
“不行長官。我只是個飛……,只知道叫她‘御使大人’,現(xiàn)在也不可……讓她來通話。希望沒有……影響?!?/p>
“沒事,大行不顧細謹。官邸保安處,結束通話。”探女摘下耳機,旋即扭頭拍兩下手掌對士官們大喊:“各位,休息結束了!天照大人的使者正要來到,讓所有人都精神點!這里誰軍銜最高?”
“我,長官?!币幻傥緩睦走_儀后站出立正。
“去通知天若日子大人,和他一起到海灘上。其他人,去通知你能想到的任何人。不,別想,跑起來!”天探女一揮衣袖,軍士們化作疾風穿堂而出。她指向上士:“你留在這里,協(xié)調通訊,再給我叫兩輛吉普開到前院,一輛載我先去海濱,一輛等特使大人就緒?!碧脚D身向門外邁去,腳下踩到打翻滾落的六博棋子,她隨手撿拾起來立在桌角上。等她到前院時,吉普已經怠速待命了,開車的是個官邸護衛(wèi)隊的帥小伙,探女跳進后座用力拍了兩下車門示意快開車。
“車載電話能用嗎?”吉普車駛出官邸大門時,探女突然問司機。“可以的,專員?!碧脚秒娫捊o照顧下照姬的傭人送去消息:“今夜天若日子大人和夫人一起吃晚飯,讓夫人點菜?!彼龗鞌嚯娫?,雙手掩面?!鞍四?,八年過去了,我還以為計劃的下一部分不會來了?!庇嘘P天照御使降臨的預案是探女還在高天原時,由高木神指示的,她的腦瓜里得生出幾千只機械夾爪才能在記憶洪流中撈起往昔回音。
探女到達海濱時,運輸機剛從云層躍下開始盤旋降落。她跳下吉普對司機吩咐道:“你這輛車做前導,回程時走市場和廣場那一塊,讓御使見識一下我們的建設成果?!睅в悬S色醒目標識線的銀灰色運輸機吻上海面踏浪而來,把海水變?yōu)閮?yōu)美的水翼推向兩旁。這個大鐵塊今日因御使有了神性,威武莊嚴地撲面而來,令人忐忑不安。天若日子的座駕此時也趕到,他穿上了禮服大衣,小跑著站到天探女一步之前。探女也借他的身軀掩護,整理好身上米色獵裝夾克的腰帶。
運輸機沖上了海灘濕軟的沙地,安全停穩(wěn),細碎的飛沫涂在天若日子和天探女臉上?!暗降子箷钦l呢?計劃照舊嗎?高天原的今日人事又是怎樣呢?”當飛船的艙門降下時,探女無望地猜想著。
“絕妙的體驗,在你們這里的第一個瞬間就令人回味無窮!”說話的聲音開朗活潑,天探女感到幾分相熟,聲音的主人身著紫紅珊瑚頂繡金鳳朝服,左手執(zhí)五段羲和木鑲紅石節(jié)杖,身后一對金黃色羽翼,如天之高陽光輝燦爛,比探女純白的蒼翼有生氣許多。御使快步走下舷梯,老早就平舉右手做握手狀走到兩人面前。她抓住天若日子的手,熱情洋溢地上下?lián)u動,口中說道:“您好,我叫雉名鳴女,天照御使,為你們帶來天照大人的口諭?!?/p>
“我是天若日子,讓國計劃特使,這位是我的副官,天探女?!?/p>
“你好,”雉名鳴女與天探女握了手,偏頭對天若日子提到:“我以前和天探女共事過一小段時間,沒想到在地上喜相逢。”
“我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您重逢,御使大人,萬分榮幸?!碧焯脚~上流出熱汗。
“啊,我差點忘記了,”鳴女正色凝神,對天豎起雙指,“一切為了高天原!”
“一切為了高天原!”兩位本地官員回禮。
“客套話就到這里吧,倉促應對,禮數(shù)不周。請您移步我的官邸吧,您的隨員稍后就能跟上?!?/p>
“大人,您和御使坐一輛車吧。顯然兩對翅膀擠不進后座?!?/p>
“哈哈,好的,你說得對。”鳴女笑著和天若日子上了后面那輛吉普。兩輛車駛往鎮(zhèn)上,臨時集結的人群隨手拋灑鮮花和手巾,天若日子為雉名鳴女介紹市政亮點,前車上的天探女掛著假笑,雙手在大腿上方握拳對沖,骨節(jié)處發(fā)紅麻木?!盀槭裁词悄??為什么是你?為什么是你……”這個問題把她的思維流堵死了,耳洞里像是正流出融化的腦漿來。探女回頭看著后車上風光無限的鳴女,在天若日子的攙扶保護下,她站立起來。陽光照耀中,她的金發(fā)與淡金色羽翼光彩奪目,光線穿過半透明的柔順羽毛,折射出七彩虹橋,架在她與兩側群眾之間。聽上去可能很俗,但鳴女這副模樣像半熟蛋黃一樣溫暖,讓人忍不住吸溜一口,讓天照的光輝在體內化開。小孩子們追著吉普奔跑,鳴女給他們送出飛吻。
這幅歡快的場景讓探女倍感煎熬?!霸趺词虑榈搅诉@個地步……”車輛離開市鎮(zhèn)開上官邸的山坡車道后,探女把兩只大拇指都塞進嘴里輕咬解壓。
“事不宜遲,我想盡快為您傳達天照大人的口諭,下午我們就談吧。但是在那之前,我要稍作休息恢復精力?!比讼萝嚭?,鳴女對天若日子這樣提議。
“那我?guī)в谷タ头苛耍陼r在特使辦公室進行正式會面可行嗎?”
“同意?!?/p>
“同意?!?/p>
“鳴女大人,這邊請?!碧脚畬⒂箮щx了人群。
“官邸很漂亮,居民們也安置得很好,你們在地上做得不錯……怎么不說話,探女?”
“那是表面文章,你沒看到癥結所在?!?/p>
“你知道我想聽什么?!兵Q女搶先走進了客房。
“但是我不知道居然會是你!”探女察看了走廊,用力關好房門,拉上插銷合緊窗縫。她轉身對雉名鳴女說道:“這是自殺任務,你為什么要來送死?!?/p>
“抽簽,人只能接受命運?!?/p>
“我們不正是塑造命運的人嗎?”
“但是我們安排不了自己的命。我不只是來找你敘舊的,八年了,你沒忘記這次行動的程序吧?”
“你和我會評估天若日子的狀況,你將決定是否進行清掃計劃,一旦你做出決定,我只能全力配合它,不惜一切代價。基本上,你必須犧牲自己來發(fā)動計劃?!?/p>
“沒錯,不用為我感到惋惜,我們受訓就是為了執(zhí)行這種事。我建議先不去想它?!?/p>
“既然高天原派你下來,你們應該讀過我的秘密報告了?!?/p>
“當然讀過了,天若日子有二心,上面已經確信了。”
“我費了很大精力才把那些情報送上去,天若日子根本沒察覺我在刺探他。呃,雖然我寫的是事實:天若日子與大國主那邊勾勾搭搭,可能叛變。但是我希望你緩下決定。天地干與戈,你我存與亡,全懸于此。”
“我會仔細考慮的,你不相信我的判斷力嗎?我和你一起受訓的。”
“我相信,你總是讓人放心。”探女用左手捧上鳴女的臉,隨后迅速抽回,“我先離開了,久留會令人起疑。午餐和會議的事,傭人會來知會你?!碧脚慕鼓X漲,奪門而出拒絕回首……
“等等,等等,”正邪把手銬甩得嘩嘩作響,“你和鳴女在討論什么?我從你們坐車過鎮(zhèn)上那里就覺得不對勁。你們的計劃與讓國之間有微妙的偏差?!?/span>
“說來話長,我試著省略最精彩也最費口舌的部分。我年幼時是……”
“那部分是什么?”正邪不想放過這句話。
“我和鳴女一起出勤的任務。我們在阿卡迪亞、華納海姆還有魔界干了很多……”
“請你還是簡單說吧,我記不住陌生地名?!?/span>
稀神探女立刻從頭再來,白了對面的小鬼一眼,語氣里倒是沒有不快:“我年幼時是個無依無靠的小神明,和白鷺關系很深。我出生在卡慕……”她投入了自己的敘述,站起來邊走邊說。
“卡慕是哪?”
“在紅海邊上?!?/span>
“紅海在哪?”
“在這個小幻想鄉(xiāng)之外,日本以西,半個地球遠的地方。別用無助的眼神盯著我,我知道你所理解的世界小的可憐,幻想鄉(xiāng)沒有海,我沒工夫教你地理與歷史。
“我出生在沙漠里,討生活很困難,好在我很聰明,做事細致,掌握了世上幾乎所有的語言文字,有了點名聲,這時機會來了——你知道那些大神總是把靈性的鳥當作神使吧,天照用八咫烏,西王母用青鳥——有個神德是智慧與醫(yī)藥的神在招門客,我就投入他門下了。那個神叫八意XX,也就是高木神。他養(yǎng)了大批門客,其中以和我一樣的孤兒居多,都是和鳥有關的年輕神明。我們接受了特殊訓練:偵察、滲透、暗殺、宣傳等等。他派我們這些神使行動于黑暗,服務于光明。薪資很高,待遇很好,沒人背叛。我和鳴女就是訓練時認識的,她是個很有趣很熱忱的人,我和她出過幾次任務……”
“我們說好跳過這段的,探女小姐?!?/span>
“好的,好的,”探女抹了一下額上汗珠,見縫插針又喝下一口藥劑壓抑自己,“讓國戰(zhàn)爭那時,因為已經發(fā)生過天菩比神附勢于大國主,破壞戰(zhàn)略的案例。所以又派天若日子下去的時候,高木神和他的女兒思兼神商量出一個秘密計劃:我作為天若日子的副官和他一起降下至出云國。如果有必要,我會肅清心懷不軌的特使。如果高天原認為有必要開始‘肅清計劃’,他們會派一個御使來,我和御使會合作令肅清名正言順。正常來說,使者會死?!?/span>
“也就是雉名鳴女?”
“正是?!?/span>
“為什么不在使者到達之時就處決天若日子呢?這不算你已經收到信號嗎?”
“中間有很多政治考量和確認程序,還要準備好給公眾的事實,想除掉有頭有臉的人就一句話的事?高天原是黑社會老巢嗎?你真是個小鬼,啥都不懂??傊虑榘l(fā)展到了這步,我的好朋友鳴女走進了死亡陷阱里,我們都心知肚明,還得繼續(xù)演戲?!?/span>
“簡直就是天邪鬼,比天邪鬼還不如!你們太扭曲了?!?/span>
“但我和鳴女真的是好朋友?!碧脚幊林?,沉默片刻才張口:“——你在山中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朋友?告訴我,給我介紹下她?!碧脚謴目诖锬贸鲆粡堈掌厦媸枪砣苏芭c另一個頭上也有撮紅毛的家伙在松木下交談的情景。
“你到底還有多少照片?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當時她在問路。我是天邪鬼,當然給她指的反方向?!?/span>
“有創(chuàng)意的故事,你把我逗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探女假笑成真,一手捧腹一手拍桌,不能自已?!拔艺f正邪,你不會以為我沒發(fā)現(xiàn)你老打岔吧?你心虛到鼻尖冒汗了?!痹谡胺磻^來之前,她已經在用手背擦鼻子了。
“啊,你又用口舌戲弄我!”想通的天邪鬼惱羞成怒。
“語——言——的——藝——術!還記得我都會什么嗎?正邪啊正邪,你沒接受過抗審訊訓練,是逃不出我給你設好的路的。你也許現(xiàn)在還不想告訴我這張照片的故事,但是最終會的。別忘記我們的約定,我的故事?lián)Q你的?!碧脚匦伦?,把雙腳斜搭在桌子上,上身后仰,裙子的布條箭頭全都滑向腿根深處。她背誦起古文:
“——以是高木神,天照大御神又問詢諸神道:‘差遣到葦原中國去的天菩比神久不復奏,再遣哪個神去才好呢?’
“于是思金神答道:‘叫天津國玉神的兒子天若日子去吧?!煲蕴熘`鹿弓及天之大羽箭賜天若日子,叫他下去。天若日子既至其地,乃娶大國主神的女兒下照姬,想獲得那國土,以致八年之久,不來復奏。于是天照大御神與高木神又問諸神道:‘天若日子久不復奏,差遣哪一個神去,查問天若日子淹留的情由呢?’諸神及思金神回答道:‘遣雉名鳴女去好了……’”
“我是聽過這些話的?!蹦贻p的天邪鬼吐露一絲驚異。
“你會想起來下文的。但首先,我要繼續(xù)我的故事。那是讓國戰(zhàn)爭時期,我是高木神與思兼神的一名特工,作為天若日子的副官行動著……”
CODE IV? ?ALEA IACTA EST
申時二刻,探女在門口接過傭人送來的清茶,親自給兩位沙發(fā)對坐的使者端上桌,之后站在鳴女那一側,天若日子覺得這倒方便同時看著兩個人。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代表天照大人表示欣喜。這八年不是毫無建樹,突破點的士氣還不錯,我們對此知之甚少。思兼神對你們反饋的信息太少感到十分苦惱……”探女心驚膽戰(zhàn)地聽著對話,她沒法排除干凈個人情感,兩層公務都是。
“我們的通訊手段太差了,幾乎與低天……高天原斷絕聯(lián)系,我們盡全力反映這個問題了。直白一點,我們對上面充耳不聞表示難過和惱怒。這里不是‘突破點’,這是我們的家園,未來會成為更多高天原人的家園。”
“容我提醒您,對高天原表達不滿可能給小人聽到,中傷誹謗?!?/p>
“我相信您和我得力副官的高貴品行,”聽到這話,天探女微移幾步到沙發(fā)后,雙手有力地按在沙發(fā)上,示意天若日子繼續(xù)施壓。他心領神會,繼續(xù)說話:“不只是成就,高天原對于困難也毫無概念?,F(xiàn)有的作戰(zhàn)人員想執(zhí)行軍事行動太不足了,為了自保我們還得訓練民兵。外交途徑沒有軍力支撐就成了文山會海,我每次去出云國那邊打口水戰(zhàn),只能達成無用的‘共識’,得不到一寸之壤?!碧烊羧兆诱f出氣來,硬喝下大口溫熱的清茶降火,舌上全是低溫燙傷的麻痛。
“那何不去向天照大人當面匯報衷情呢?”鳴女拍手點頭,聲調高昂歡快,給劍拔弩張的氣氛開了透氣天窗,她繼續(xù)說著:“事實上,我下來的任務就是詢問您為何八年不復命,天照大御神非常希望您可以回去一趟?!憋裘Q女從貼身口袋拿出一枚方匣放在桌上,稍推開盒蓋,這是同構記錄儀。探女的心變得比熱茶還滾沸?!斑@盒記錄里究竟是什么?天照大人會直接下令執(zhí)行99號令嗎?鳴女通過對話下定主意了嗎?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依照計劃、冷靜行事;依照計劃,冷靜行事;依照計劃,冷靜行事……”她神經質地默念,按訓練所學讓自己平靜,手則趁著腦子忙碌的空隙,自己決定搭在后臀配槍上。
彩色同構投影記錄開始播放。天照大神的半身投影浮于空中,神情嚴肅語氣凝重,她對天若日子吩咐道:“八年來音信寥寥,讓我對讓國計劃憂心忡忡,我們都做了最壞的打算,以為你會重走天菩比命的老路。但高木神堅持你品格絕對忠誠??紤]到你各種資源不足,我能理解現(xiàn)狀。你最好于近日和鳴女御使一起歸來,當做公務休假吧,地上粗糲,對你高貴的身體應有不少損傷,回來休養(yǎng)一下。沒有別的事了,一切為了高天原。”
“一切為了高天原!”辦公室里的三人肅立行禮。
“這份影像口諭不容置疑,天照大人當著我的面錄制的,”鳴女把方匣收回衣袋,“我確信這一口諭業(yè)已傳達,我也無權再與特使先生談什么了,希望您好好考慮一下。我要回房歇息,可能把門鎖上,明天之前請不要打擾我?!痹捜珞@雷炸響在探女耳畔,這句令人生疑的話提示探女,鳴女死士之心已決,計劃一定要發(fā)動了。鳴女與天若日子熱情握手,胳膊甩得要飛上高天原。鳴女再與探女握手,后者直盯著朋友喘大氣,搖晃幾下后又搭上左手,把鳴女的手徹底包住給她提供保護。鳴女“嘿呀”一聲笑著抽出手來,和探女一起走到門口。白鷺盯著雉雞,口里喊了聲:“送御使大人回房。”鳴女對探女頓首,鄭重地低聲說道:“后會有期(See You on the Other Side)?!碧脚P上房門,走回眺望窗外的天若日子身邊。
“探女,你對天照大人的命令怎樣看?”天若日子把手貼在玻璃上問著。
“沒什么看法,那是天照大人,我們不能有看法?!?/p>
“哈,說得對。我的意思是,他們會不會撤我職或者怎么的,來低天原前我從未擔任過公職,不太懂暗語?!?/p>
“屬下實在是沒有主意。天照大神、思兼神、高木神三柱神的關系十分微妙,思兼神與天照大人相處融洽但談不上感情深厚;高木神早就有隱退去搞純粹研究之心,近幾千年都把事情交給思兼神打理,這也讓她們的父女關系變得尷尬。讓國戰(zhàn)爭的決策基本上都是思兼神做的,也要考慮另兩位大神的影響?!?/p>
“你說得對,我是思兼神指派的,而你……”
“我們這套班子都是高天原組出來送給你的,大人,我們沒大神指名的福分?!边@是事實,不是謊言,只是隱去了部分信息。
“這是詛咒而不是祝福,探女。我看來還是要回去復命。明天再仔細談吧。你辛苦了,接待安排挺好的,下周我要去邊界農場視察幾天,你就去海邊別業(yè)休假吧?!?/p>
“大人,您得回去復命呢?!?/p>
“啊!你說得對。這事太新鮮了,我沒法把它塞進腦子里。你去隨便干點什么轉換心情吧?!?/p>
“再見,大人?!碧脚x開了辦公室,回自己房間焚香冥想,鳴女已經做出了決定,她只能想法子接受。命運之輪不會因為個人的想法逆轉,逆水行舟只會被浪潮一次次送回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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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放任朋友去死?”正邪質問探女,不自覺地瞟向地上的水瓶。
“不是那樣,我是設計(engineer)她去死。”探女把長長白腿從桌上放下,擺成X狀,右手輕輕捶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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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八點,天若日子在夫人房里用膳,天探女陪坐在沙發(fā)上,品著干紅寫工作筆記。酒是山上農場釀的,醇厚絲滑。她腰間的槍壓滿子彈以備不測。圓桌旁的夫妻倆喂來喂去閑話家常,桌上擺的是鮑汁海參煎鵝、玲瓏紅燒肉、砂鍋素什錦和清湯松茸四道佳肴。探女沒心情欣賞好菜,她喝得比平時快一些,上頭了她反能靠本能做得更好,不被思考拖累。
忽地,外面響起槍聲刺痛神經,天探女摔下酒杯,口里還有苦澀的余味,她腦中只剩下四個字:“任務開始?!辈皇潜贿@個四個字占滿,而是除了它空空如也,這就是特工與普通人的區(qū)別。探女和其他侍衛(wèi)立馬把小兩口按住蹲下,讓下人閃到角落去,放倒桌子當掩體。天若日子緊張地問道:“怎么了?”下照姬開始哭哭啼啼,天若日子一手抱頭,一手抱著妻子。
“不知道,大人!在外面安全之前,我們要守住這里?!碧脚皇址鲋堊?,收回舉槍的手,從身旁的侍衛(wèi)身上抓過通話器吼道:“紅色代碼!紅色代碼!官邸內發(fā)生交火!”此時外面已經演變成中型槍戰(zhàn)。人影在門廊上閃過,探女舉槍高呼:“是誰!不說就開槍了!”
“千萬別開槍!是護衛(wèi)隊的,來保護特使的。”
“外面什么情況?。俊?/p>
“天照御使和她的隨從要刺殺特使,我們完全壓制住她們了,我要進來了。”
“等等,不要……”冒失的兩名侍衛(wèi)已經推門進來了。
“草!快把門關上!你們想暴露特使的位置嗎!”探女揮槍怒吼,她把雙翼盡量收攏,縮小受彈面積。兩人連忙把門抵上,并放倒花架加固。
在眾人緊張的聽聞觀望中,院內槍聲漸息,天探女對著通話器問道:“衛(wèi)隊長?衛(wèi)隊長在嗎?還活著就給我簡報?!?/p>
“咳嗨!我是衛(wèi)隊長。敵對人員五名,擊斃兩名,重傷一名,輕傷俘虜兩名。御使輕傷,她帶領了襲擊,我們也有傷亡,不過現(xiàn)在完全確保了官邸安全?!?/p>
“找?guī)讉€大膽的來夫人房間清理狼藉,把投降的押送大堂,清理交戰(zhàn)區(qū)域,把巡邏人數(shù)加倍,讓軍隊待命,小心出云國趁機趕我們下海。”探女又指著一個侍衛(wèi)下令:“你留在這里讓夫人放心。大人,我們走,去搞清楚這到底怎么回事?!碧脚笫殖教烊羧兆右赶掳阉芰似饋恚瑐壬砬靶杏萌怏w掩護著天若日子。
兩人帶著護衛(wèi)到了大堂,衛(wèi)隊長面前雙手抱頭跪著兩人。雉名鳴女換了一身黑色羊毛衫和戰(zhàn)術背帶,她左小臂中彈,血從臂上一直沿著身體曲線滑下,潤開在膝蓋處的地面上。天探女扶驚魂未定的天若日子站穩(wěn),怒氣沖沖地扭頭喊到:“我來審問!”她走到鳴女面前開始表演:“拙劣的刺殺——你到底是來干什么的?冒牌御使?!彼褬尩种Q女的太陽穴。
“呸!”鳴女吐唾沫到探女臉上,身后的侍衛(wèi)一腳踹到鳴女背上,御使的頭硬磕上地面。天探女冷靜地拎著衣領把她揪起來,持槍的右手用手背抹掉唾液,再結實地敲上鳴女的臉。御使向左傾倒,咳嗽兩聲,低頭吐出鮮血和碎牙。侍衛(wèi)把御使拎起來恢復跪姿。探女收槍指地說道:“你吐我,我也吐你。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玩,夜長得很。我可以把你的每一顆牙齒都拔下來,但是你說實話,我們就可以早點去睡覺做美夢,不用疼了?!?/p>
“我正是天照大人派來翦除逆臣賊子的,你們?yōu)楹芜€不速速棄暗投明!”鳴女試圖站起,被衛(wèi)兵死死摁住。
“說謊,若果真如此,天照大人為何不等天若日子大人回高天原再處理?為什么搞成這樣?”
“你鬼迷心竅了!”
探女面不改色,換槍到左手給另一名刺客胸口一槍,他倒下抽搐片刻,元神壞廢歸于虛無。她盯著鳴女說:“你還有個重傷的手下,在接受緊急醫(yī)療,你不想我們停止施救讓他痛苦而亡吧?!?/p>
“太卑劣了!”
“想要奪得出云國就得越過底線!我們?yōu)楦咛煸瓲奚@么多,到底是誰懷疑我們的忠誠?”
“天照大人……想要我死?”恢復神志的天若日子雙手緊握,終于開口。
“你辦事不利,和大國主神勾勾搭搭,應當以叛國罪論處。叛徒沒有明天!”
“別聽她挑撥離間,大人,一定是別人。是高木神嗎?他是個狠角色。”
“哈哈,恰恰相反,高木神是想保護你們的……”鳴女咧嘴笑起,幾道血痕染紅下巴。
“現(xiàn)在高天原政事這么亂嗎?”天若日子被懷疑支配。
“天照大人想通過整肅突破點,讓上下團結一心。”受傷的御使目光如炬。
“我們真是誰都不能相信啊,天若日子大人!誰也別相信?!碧焯脚匡L點火,酒精和危情讓她白凈的臉蛋完全漲紅了。
“我們誰都不能相信?!碧烊羧兆拥纱笱劬?。
“我猜她是故意顛倒,是高木神或思兼神想動我們,然后騙我們和天照大人交惡,于是整個高天原都覺得我們該死!好狡詐啊你,奸臣!”
“你盡管瞎猜吧,白毛雞!”
“我們不能留下她,是吧?”天若日子被天探女牽著鼻子走上了黃泉路。
“您自然不能回高天原,太危險了。如果我們把陳情書與她的尸體送回去,天照大人就能明白一切了。無論是何方的意思,這樣做都能送出我們會堅定推行讓國計劃的信息?!?/p>
“你們這是自尋死路?!笔軅镍Q女體力不支上身后仰,眼神迷離,她虛弱的聲音如飛鳥的垂死哀鳴。
“閉嘴!黃毛小兒!我們料理了她吧!理應您來動手,”天探女把槍硬塞給天若日子,“扣下扳機就可以了。她死的不能太難看,我建議您靠近點,心臟那里來一下,看不出來。”探女雙手背在身后,不住地往外套上抹汗?!八退厝?,再附上高木神賜您的天之大羽箭,天照大人看到必然明白是誰導演的這鬧劇,又不落人口實?!?/p>
天若日子把槍口貼上雉名鳴女的左胸,虛弱的天照御使吐著字:“死……死則死矣,叛徒早晚會被天誅!”天若日子渾身抖動,怪叫著扣下扳機。手槍滑脫,人也往后栽倒,他被天探女再次架起。
“探女,我……我……我第一次親手殺人?!彼麧M頭大汗,低頭不停擺動。
“這很難但是也很必要。”天探女看到倒伏流血的好友尸體,激情悲憤,滾落熱淚。
“你也受刺激了,我們都去休息吧。這幾天不理政事,不見外客。”天若日子體寒發(fā)抖,口齒打戰(zhàn)。
“不要相信任何人?!碧焯脚救坏亟o上司又強調了一次。
侍衛(wèi)們搬運走尸體,清除血污,官邸上下恢復安寧。
后日,運輸機載著香桂木棺槨開始返程,雉名鳴女安眠于其中,婉麗端莊,永不會醒來。她雙手盤在腹部,按住天之大羽箭,箭桿上系著天若日子手書的陳情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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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瘋子……也太變態(tài)了!你的人之心(humanity)呢?!”正邪咆哮怒吼著質問探女。
“我也不喜歡這樣,他媽的,干!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會反胃,Rua——”探女干嘔著撲出椅子,她右手推到墻壁,隨即轉身一腳踢飛折疊椅,狠狠跳著砸了兩下桌子。她抓住正邪的手銬,把她揪起站立。“想救萬民蒼生,就得干這樣骯臟的事。無私,就是對私最大的傷害。天邪鬼,我嫉妒你自私的天性,我嫉妒你……”女神咬牙切齒化作厲鬼,噴灑怨懟。顫抖中她聲音漸小,最終拍拍正邪的肩,輕聲呢喃:“坐下吧?!闭氨徽饝刈×?,她從沒聽說有人會羨慕嫉妒眾矢之的——天邪鬼,混賬爛泥般的一族,她慢慢滑坐下去。
探女扶起折疊椅,栽入其中,重新開口:“大神乃命令雉名鳴女道:‘你可去問天若日子,叫你到葦原中囯的理由,是平服那國里亂暴的神們,你為什么至今八年還不復奏。叫他回答吧?!?/span>
于是雉名鳴女從天下降,駐于天若日子的門口的香桂樹上,仔細把天神的命令傳達給他。
這時天探女聽了這鳥說話,乃對天若日子說道:‘此鳥鳴聲甚惡,把它射死了吧!’
天若日子即取天神所賜的靈鹿弓與大羽箭,射殺雉雞。其箭貫穿雉雞胸膛,直射上去,飛到天照大御神與高木神所在的天安河畔……”
“噢,啊,我想起來了。這是媽講給我的故事,她說每個天邪鬼的媽都會給孩子講這個故事。原來你這個天探女,就是那個天探女!你就是我們的……”正邪承受著難以置信的壓力,她的胃也開始難受,想要作嘔。
“你的命運,由我注定?!迸裼貌蝗葜绵沟目跉怅愂龅?。
探女把手肘撐在桌上,十指交叉在面前?!叭绻愀嬖V我這個女人的消息,你的運氣會好很多?!碧脚职杨^上好似紅日層云萬點金的女人的照片用手指夾住,舉在正邪面前。
“你都講了這么多了,干脆說完吧。之后我也把我的講出來?!闭暗昧吮阋诉€賣乖,她想爭取時間讓自己平復一下。
“你沒有退路,我提醒你?!碧脚f話總是令人深信不疑。
CODE V? ?NEMO ME IMPUNE LACESSIT
? “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和個人意志無關了,就是那幾位大神也沒法阻止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一切。這是個操蛋的自動程序,就算所有人都瞬間變成好人了也不能阻止。正因如此,它是最棒的計劃。”
“什么意思?”
“比如說,我和你在這房里,我一開始粗暴對待了你,但現(xiàn)在我們關系緩和了,你也許就不會報復我了,我的罪就沒受懲罰。這個計劃,運行它的機構,機構里人的相互作用,整套仔細計算的事物能保證罪必然受罰,這就是——思兼的智慧。
“她考慮得很有道理,因為我差點就下不去手殺天若日子。像是發(fā)生了感情遷移,從多年生死之交轉換到八年同袍之情。仿佛我不殺天若日子,鳴女就一直活著一樣。畢竟我愛雉名鳴女,我不恨天若日子。聽上去很奇怪,但心上開了個槍眼的我就長出了這樣不理性的爛肉壞疽。我最終說服自己,天若日子必須死,這是為鳴女報仇,我要為她報仇。為鳴女報仇,我必須為她報仇。我一定要報鳴女的一箭之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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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被秘密送到了思兼神與高木神手中,除去驗尸官只有他們兩人見到這只箭,提箱子走到這間絕密雙人討論室的跑腿少校根本不知道自己拎著什么。思兼神和高木神分別輸入個人密碼打開了箱子,思兼神嫻熟地剝開層層包裹,取出了那支箭。
“‘箭’已經送上來了,我們得把它送下去。啟動肅清條款?!备吣旧衿降卣f。
“你的心中沒有一絲擾動嗎?如此重大的決定:讓你的小鳥們自相殘殺,處決天若日子……我的直覺不完全認為這是最好的選項?!彼技嫔窈喂视羞@番感悟,大概是另一個故事。
“你打算添加一個有關‘信任’的影響因子嗎?你要為這個課題引入情感和認知要素?你選擇了普通人看上去最好的可能?”
“父親,思考問題要全面?!?/p>
“這點不用你教,我沒有質疑‘良善’的價值,只是你自己也不確信它。你大概對世界有了新認識,世上的理論和信念,有無數(shù)種,你終究會比我更深刻地認識它們。但現(xiàn)在的你不敢相信它,我便不敢相信現(xiàn)在的你?!?/p>
“理性需要實踐檢驗!為了真理,可以拋棄一切,你教我的。不冒險就沒有進展?!?/p>
“永琳,別忘了是你周密地編排了全套計劃,我只是點頭通過,現(xiàn)在的你足以否定過去的自己嗎?你有更符合理義的把握嗎?”
被點醒的思兼神閉上了嘴,她轉過身深納一口氣,又轉回身長吁一口氣。經過深刻卻短暫的思考,她揮袖一言:“啟動肅清條款?!?/p>
“我們達成一致了,啟動肅清條款?!?/p>
“另外,不要在工作的時候用那個名字稱呼我,身份沖突得太厲害了?!?/p>
“你也別叫我爹。”
“嗯嗯嗯?!彼技嫔褡焐洗饝?,嫻熟地附上層層包裹,放好了那支箭。她設上第三套密碼,用專線叫來另一名跑腿少校把它提走了。高木神開始調試高級通信線路,打算通知核心圈層。
與父親一起工作就是這么尷尬,尤其是你倆平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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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神乃拿這箭來看,箭的羽毛有血凝結著。于是高木神乃說:‘這箭是賜給天若日子的箭?!耸局T神說道:‘如或天若日子依著命令,射那惡神的箭來到這里,當不射著天若日子。假如他有邪心,那么天若日子當死于此箭?!炷闷鸺齺?,從那個箭眼里送下這枝箭去……”正邪講出了這段故事,兩手做著投出箭矢的動作?!癇iu~我喜歡這段。”
“我收到了‘箭’,一個秘密投送的小箱子,里面當然有大羽箭,還有別的裝備和詳細任務手冊……”探女回憶著,給正邪解開了手銬?!把。@么多血……”她捧著正邪的左手替她舔舐傷口血污,感到莫名其妙的正邪自己舔右手,免得探女再接著舔。
“你在干什么?”難為情的正邪十分不解。
“鳥類給同類梳毛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反映了友誼與尊卑。你雖然不是鳥,但還是個毛頭小子。而且,這樣你就不會想到用自由的拳頭來打我的臉了?!碧脚f這話時已經退到安全距離了。
“啊這……”正邪空揮了兩下拳。
“我能用十萬種方法操縱你,你總會說出你的故事。言而守信,我會把我的講完。解開手銬還有個理由,你一定喜歡下面這部分,可能激動到想比劃幾下?!碧脚當Q開壺蓋,又喝下一口藥劑。
CODE RUBRUM? ?
NEC HOSTIUM TIMETE, NEC AMICUM RECUSATE? ?
午時一刻,天探女在花園長椅上曬太陽,她膝上的配槍閃金光,像是雉名鳴女的風華。官邸已經修繕完畢了,碎磚瓦都被清理,破損的柱墻都補了料刷上新漆,這座可愛的樓榭與死亡的距離比大地與月面的天塹更遠。她右耳的空氣耳機傳來從容的通訊:“哈啰?無線電檢查,無線電檢查,特別調查處?!碧貏e調查處,這個文縐縐的名字下是高木神的殺人鳥舍。
“核對無誤,清楚清晰。我是代號蒼鷹?!?/p>
“我們聽的很清楚,蒼鷹。這邊的呼號是‘桫欏’?!?/p>
“桫欏,收到。還有幾分鐘,我們聊聊吧。我很有段日子沒好好開槍了。你在這里干多久了?”天探女嘴上和手上都不閑著,她檢查著套筒復位正常與否,這把槍是一次任務后找金山彥命定制的獎勵,探女稱它為白羽,是她的一部分。
“三年,不長不短?!?/p>
“我有八年沒在這個頻道說過話了……我們把任務過一遍吧,檢查一下有無誤解:此時無人機正在干擾本地軍營的通訊,讓他們耳目閉塞,確保官邸孤立,只有護衛(wèi)隊保衛(wèi)天若日子。A隊和B隊會從廚房和保衛(wèi)處兩個地點開始突擊,C隊會控制周邊,我要直搗黃龍,在主樓解決首要目標——‘偽君子’,為了把他困在那里,會有一些爆炸,火勢和廢墟會堵住他。同時爆炸也是行動開始的信號?;旧?,除了下照姬,官邸里的所有人都可以死,不用擔心附帶傷害(Collateral Damage)?!?/p>
“完全正確?!?/p>
“還有兩分鐘爆炸,對嗎?”
“正是?!?/p>
“我要給左耳戴上官邸通訊耳機,給他們錯誤指示,時開時關,右耳這邊我會一直打開。仔細聽,分清楚我在和誰說話——我差不多該站起來了?!碧脚炎蠖踩贤ㄐ牌?,十幾秒后,官邸的主樓發(fā)生了爆炸。
“這是天探女專員在說話!官邸里發(fā)生爆炸,黑色代碼,黑色代碼!可能有敵襲,天若日子有危險,重復,天若日子有危險!應戰(zhàn)策略是撤回固守!派人去辦公室保護大人!我在集結部隊去救援?!碧脚P了手槍保險,拉動套筒上膛,緊握著槍從容不迫走向主樓?!氨▌屿o比預想的大?!彼龔姆潘傻氖孪肫穑鸩缴舷揖o張。交火聲在各個隔院響起,兩個蹲在花壇后架槍的侍衛(wèi)見到探女,急切地跑過來問她怎么辦。
“你們兩個去保安處和軍隊聯(lián)絡。我去找天若日子大人,別擔心我,我不要緊?!?/p>
“好的,大人。”兩人轉身跑出幾步后摔倒,背上多了幾個窟窿。
探女面無表情接著邁向主建筑,大門已經被炸毀無法通行,她打破窗戶翻入房間。走廊里幾個侍衛(wèi)和肅清小隊激烈交火,她從側后方射殺了他們,對右耳的麥念道:“我要從房間里出來了,讓走廊上的小隊?;穑 ?/p>
“好的——A隊,房間里是蒼鷹,不要開火,是友軍不要開火!”
探女壓低槍線邁進走廊,左手伸指高過頭頂晃動兩圈,示意A隊成員集合。
“你就是蒼鷹?”
“是,你是A隊隊長?我需要你們盡快掃清一樓并控制……”頭頂響亮的腳步聲打斷了探女的部署,士兵們瞄準了木頭天花板。
“別冒動,我來解決?!碧脚笫峙e拳示意停止,她打開左耳耳機,對里面吼道:“我是專員,我被一樓敵人壓制了!快下樓解圍!”她邊說邊用手指墻,A小隊都把槍口對準墻壁,探女用左手倒數(shù)“四三二一”,猛然抓拳。密集的槍響下傳出慘叫聲與滾落聲,墻上布滿了槍眼。一名士兵在死寂中用力頂開樓梯間木門的一道縫,吹聲口哨匯報道:“他們都完了,門后橫七豎八的?!?/p>
探女搭著隊長的肩重新下令:“我再說一次,你的小隊要掃清一樓并控制樓梯!動作快,一切為了高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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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這樣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殺過去?射殺舊同僚,背叛他們。呵,你真是個惡人?!闭斑€在回味沉默倒數(shù),左手做著“四三二一”。
“進入狀態(tài)了就這樣,我不是殺人魔,我沒有快感,但也不愧疚。抱歉是留給其他公務員的,不是我。我是秘密神使,一直就活在‘陰影’里,臥底刺探、潛行匿蹤、狙擊暗殺不也是扭曲的謊言嗎?我必須處決天若日子心里才能輕松些,我盡快找到另一個樓梯上樓,身后放倒了二十多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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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探女到達目標樓層,并和衛(wèi)隊長聯(lián)絡上:“你和天若日子大人在一起嗎?”
“我們還在辦公室固守,火勢還允許我們多撐一會?!?/p>
“等和你們匯合后,我們一起移動出去。他們人太多了,在這里死路一條,有幾個人手?”
“算上我五個拿槍的?!?/p>
“干,好吧,我們都得挺住?!碧脚滩蛔≈淞R,衛(wèi)隊長聽起來倒是另一種意思。她側頭對右耳那邊說:“向桫欏回報,‘偽君子’被困在辦公室了,我以為只有兩三個人,里面足足有五個槍手,我不保證能殺掉他。搞點增援來目標位置,即使我死了,他也得完蛋!”
天探女緩步接近熟悉的門口,她本想利落踹開門給每人三顆花生米——頭部一顆胸部兩顆——但里面人太多了,她要改變策略。探女捶了兩下門高喊:“我是天探女,讓我進來?!?/p>
“自己開門吧,我們都就位了?!笔切l(wèi)隊長的聲音。
探女把門推開一條縫,先把持槍的手伸進去讓大家看到——食指扣在扳機護圈上,表示友好但警戒?!澳俏疫M來了。”她輕輕開門走進去,右手保持姿勢高舉過頭頂,左手把門關上后橫擋在胸口。探女進門時用余光確認了身后的墻角沒有侍衛(wèi),五個持槍敵人都在前方,圍繞厚重的辦公桌構筑人肉防線,天若日子就蹲在桌下。
“很高興您沒事?!毙l(wèi)隊長揮手讓大家放低槍口。
“我也很高興天若日子沒事?!卑l(fā)出“沒事”音節(jié)的同時,探女松開了右手,白羽如名飄落。如收力出拳般照弧線收回右手,再疾速前伸抓回愛槍,左臂外翻恰好端穩(wěn)武器,她借勢前傾,用標準站姿擊倒了五名侍衛(wèi),每人吃到兩發(fā)。
只剩下天探女和天若日子了。
跨過殘有生氣的尸體與淋漓的鮮血,她走近辦公桌,天若日子面色蒼白地扶著桌子站起,他緊抿著灰白的薄唇一聲不發(fā),盯著探女那血泊般的雙眼,靈魂正飛出軀殼投入這紅色的深淵地獄。天探女對準他的胸口,在和鳴女的傷口分毫不差的地方,讓白羽唱響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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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婆婆媽媽的對白,干凈利落的一槍,我是專業(yè)的,這不是拍電影。但是這次行動不算完美,我摻雜了個人情感。殺了天若日子后,那種大仇得報的暢快,那種呆呆的喜悅掌控了我。我走的和散步一樣飄飄然,如果我依然保持警惕,事情會好很多。”探女側坐在椅子上盯著地上的水瓶,她的右翼扇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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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日子死了,重復,首要目標‘偽君子’已死亡。各單位行動轉為撤離。嘿,桫欏,我要靜一會兒,過五分鐘再開機……蒼鷹,結束通話?!碧脚褬尣寤睾笱鼧尨鲎☆~頭,然后摘下兩只耳機,捏住一只扔開一只。
八年的光陰就付之一炬了,日日夜夜的心血不斷歸零。她在充滿死亡、鮮紅與烈火的樓道內漫步,耳旁刺耳的槍聲回響漸漸化作鳴女悅耳的歌聲。那是還在受訓的時候,每個人必須學點音樂,探女演奏鋼琴,鳴女演唱,她們經常合練?!耙黄鸪鋈蝿盏臅r候,好像從沒聽過鳴女唱歌,她單獨出動的時候會唱嗎?”天探女回想最后的夜晚,也想起她對天若日子說的最后一句話:“不要相信任何人。”再想起剛才在辦公室,探女瞬間明白了天若日子的眼里是什么——毀滅。
在鳴女的假襲擊后,官邸損毀了。
官邸的重建全由天若日子親督。
天若日子會用什么防止另一次襲擊?
對付刺殺的最好方法還是刺殺。
優(yōu)秀特工的驚人直覺,但已經晚了。
天若日子埋放的炸藥把整個官邸化為瓦礫,探女的身體被氣浪推飛,被當做棒槌撞開了外墻,墻里的數(shù)根鋼筋刺穿了她的左翼,并把它與繼續(xù)飛出的探女撕扯開。失去白翼的探女砸到地上又滾出一丈有余,右翼也骨折成幾段。巨大而黑暗的痛苦讓她涕泗橫流,無法站立、無法呼吸。探女趴跪在地上狼狽地抽動,不再是高貴的白鷺。她能感到背上負著血泊,涌出來的血重到似乎要把脊柱壓斷。
探女哀鳴著,想起鳴女的面容,她“叛變”了,放棄了神使的信條與矜持,把臉湊近空氣耳機聲嘶力竭大吼著:“情況危急!我重傷了!代碼斷箭(broken arrow)!斷箭!鳴女,快來救我!我的翅膀斷了!給我叫軍醫(yī)來啊啊啊啊啊啊?。。?!鳴女!為什么你要來??!我不想死!鳴女,快救我!你為什么要送死啊啊?。。?!疼死我了!來人啊!救救我!草!”
天探女在失血休克前的幾秒里不斷宣泄郁憤,隨后沉入漆黑。
CODE NIGREOS? ?TEMPUS OMNIA REVELANT
“基本上這就是整個故事了,我最后還是應該表現(xiàn)得像點樣子,結果讓天若日子帶上燒烤雞翅去見了閻王。很難看,太不體面了。”稀神探女輕描淡寫地說,見正邪震驚于故事結局一聲不吭,她繼續(xù)念道:“天若日子正睡在胡床上,箭正中在胸膛,遂死去了。乃在其地建立喪冢,命河雁當給死人送食之人,鷺鷥持帚掃地,翠鳥做庖人,麻雀舂米,雉雞做哭喪人。”
“我猜猜……這段的意思是,神使們做了這次肅清的收尾工作?!闭暗哪X子恢復運作。
“正確。該你講了,正邪?!?/span>
“等等,你怎么知道思兼神那些高層對談的?”
“她親口告訴我的,你只需知道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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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日子死后數(shù)月,八意永琳去秘密醫(yī)院探望一位傷者。
“她就在里面,大人?!敝魅吾t(yī)師為永琳打開了單人病房的門。
“很好,把這一病區(qū)的醫(yī)生護士都清空,我要百分百保密。”
“沒問題,大人?!?/p>
八意永琳走進病房輕輕合上門,天探女正靠在病床上閉目養(yǎng)神,背后只有右邊的白翼,她睜開眼,看見永琳坐到椅子上。
“啊,八意思兼大人,您居然來看我了,榮幸。我報國無門,唯有死士這一條路走,搞到這個地步……”白鷺雙臂撐起,挪動些許,坐得更直了些。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不是紙片人的你?!庇懒諟厝岬匚兆√脚淖笫?。
“您指不在檔案上?我的檔案可漂亮了,雖然傷成這樣,任務完成得還是很不錯吧。但是外面怎么嚼我舌頭呢?”
“這個嘛,你的名譽……”
“我懂的,我接受過黑色宣傳與心理戰(zhàn)培訓。天若日子不能是叛徒,那我一定是小人了?!?/p>
“真的萬分抱歉,我來看你也是因為我能替你做的補償并不多。我讀了報告,雉名鳴女干員是你的好朋友。我不該為了戰(zhàn)略就那樣使用你們,你犧牲了太多。生活和命運的殘酷本性,概率主宰的底層機理……對不起,我說到別處去了,腦子里裝了太多東西——但因你的無私奉獻,建御雷神已經在出云國蕩平殘寇了,讓國戰(zhàn)爭要結束了,多虧了你。你本應該作為英雄被銘記——‘和平行者’天探女?!庇懒招奶鄣厝嗄笾脚氖?,除開政要,她更是一位醫(yī)師。
“呃,一切為了高天原。”天探女隨口一說,手也沒行禮。
“啊,一切為了高天原,”八意永琳含混糊弄過去,“實際上,我還有別的補償想給你,一個療養(yǎng)計劃。
“你,去過月之都嗎?”
“從未去過,但聽說過?!?/p>
“很久以前,我協(xié)助締造了月之都。讓國計劃這段時間發(fā)生了種種事件,我現(xiàn)在想回到那個寧靜孤立之地生活。你做了這些事,在高天原也無立足之地,和我一起走吧。你能力很強,我會給你找個好工作的?!?/p>
“多謝大人,換個地方隱姓埋名就好,不必再榮華富貴的。”
“隱姓埋名,確實。你換個名字生活吧,重新開始?嗯……綺麗、稀少、稀珍……稀神,稀神探女,聽著怎么樣?”
“稀神探女,是嗎?是個不錯的名字,八意大人?!?/p>
“你喜歡嗎?再仔細考慮下,別著急。我過幾天再來看你,好好休息,好好想一下。時間還很長,我會幫你漸漸恢復完全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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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稀神探女接受了這個提議,并在月之都參與機密工作和特殊行動,天若日子的故事也傳成了你聽到的樣子,我也因為這些事獲得了用言語逆轉局勢的神德。至于你,混亂的年代孕育出傳說,靠謊言茍活的草民們拿我貼金,在人類的惡意里,他們變成了品性扭曲品德惡劣的天邪鬼們,你再熟不過了?!?/span>
“所以,講了這么多,就是解釋你追查拆解月都機器的我之緣由?”正邪慌得只能用油嘴滑舌掩飾心靈的震悚,她已經被女神的人格與話語征服了,這是何等的彌天大謊啊,這是何等的逆轉翻覆??!但天邪鬼怎么會欣賞敬佩他人呢?她鬼人正邪怎么會服氣呢?像是一場白日夢,更像夢魘呀?!盀槭裁唇o我講這些,這個故事不應該是無人知曉的秘密嗎?”她徒勞地用問不下去的問題抵抗。
“了解我們的……你們的起源是你的權利與義務,對我感恩戴德吧,小鬼頭!現(xiàn)在,該說你的故事了?!碧脚忠淮坞p手撐桌,壓至正邪面前。
“我,我……”天邪鬼難以開口。
“你的故事——照片上的女人,她是誰?”獨翼女神把照片前推,給出提示?!案嬖V我事件、地點、人員,所有一切?!鼻藙宇B石之后,只需要等它一路滾落就行了,探女深知這一點。
“她,她……她是庭渡久侘歌,彼岸職工。她總喋喋不休念叨著‘平等’,我覺得和她有共同語言,所以和她有往來。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和你有關?你想做什么?”正邪雙手堵住耳朵,還是擋不住魔音穿腦。隨著白鷺的歌聲,她搖著頭全盤托出:久侘歌的身份、她們的結識、她們還在醞釀的計劃……稀神探女,這個人的聲音能勸鬼人正邪干出任何事。
“別沮喪,這不是在出賣朋友,你很棒,她很好。這出革命圣跡劇就演到這個地步?”
“就這樣,我知道的都說了。我沒有那么了解她……”正邪帶著哭腔。
“你知道的不比我多?!碧脚恼瀑R喜?!肮材恪!?/span>
“什……這是怎么一回事……那你為什么審問我?”
“‘你知道的’是無用情報,‘我知道你知道的’,這個才是有用情報?!?/span>
“你個騙子,別用謎語說話了!”
“好好想想,我說的話明明都成真了哦——嗯,也該釋放你了,我告訴過你的,我們不是敵人。你也許算是我不成器的后輩,但我也很高興你不用受難。”探女單膝跪地,用左臂夾住正邪的腿與椅腿,拿右手松綁。
“從沒有人這樣對我說話……我……你這樣夾著是防止我踢你嗎?”感到溫情的正邪生硬地轉移話題。
“閉嘴!”白發(fā)女神頭也不抬,向上伸直右臂,一拳給到正邪下巴。
探女領著正邪在墻邊摸索,終于找到了門,帶領正邪爬樓梯,把后背放心地交給天邪鬼。兩人登上了地面——這是一片寬廣雅致、布局有疏密韻律的日式庭院?!斑@里是永遠亭,我領你出去——呃?。?!”稀神探女突然被鬼人正邪從右側猛推,失去重心,但她胸有成竹:“與我格斗?天真!只要抓住你的腰,就是我騎在你身上了?!碧脚焓秩プィp搭上的是正邪的肩。
“怎么回事?就好像上下顛倒了一樣?!碧脚畱阎苫笏さ乖诘?。正邪小跑開,甩下一句話:“此乃天邪鬼之秘術喔,高貴的女神大人。”
“砰!”她也摔倒在地。
稀神探女臥在地上舉著白羽,槍聲貫穿庭院。
“此乃神之武藝。這完全沒必要啊,正邪!”氣急敗壞的探女盯著捂住右小腿爬起來的正邪,天邪鬼略微低頭,眼神向上,兇蠻不羈。
“必要與否,利益大小,那是你的準則(CODE),我就是不喜歡你這好為人師的樣子。自封權威,就能評價指點我,讓我走你構想的路嗎?雖然你帶來的痛苦在弱小的我至今所受的苦難前微不足道,但我必須反抗你一把。
“我生來即是天邪鬼——
“你不也是嗎?”
天邪鬼咒罵著疼痛轉身跛腳離去,把后背放心地交給月之女神。探女舉著槍對著她,一直等到正邪挪出院門消失于竹林小徑才放下。
“我確實,也是天邪鬼。”探女躺倒望天微笑,嘴角眉梢擠弄出亙古的苦澀。
“你那亮麗的白翼要沾灰了哦?!敝窳值乃帋熒焓诌^來拉起探女。
“八意大人。我又讓感情影響了舉止,事情再次搞得很難看?!?/span>
“不是挺好的嗎?你說話比我厲害多了——不點破,她那小腦瓜沒問題嗎?”
“我的言語和行為已經給她種下了暗示,它會隨著思考發(fā)芽結果。正邪會懷疑久侘歌,這會干擾她們的合作,破壞厘清往事的可能性?!?/span>
“庭渡久侘歌。我們依舊無法判明她和雉名鳴女的關系,她們可疑地相似。既然你的惡名可以滋生出天邪鬼,無辜犧牲的鳴女的聲譽完全可以讓一位平等與利他行的野雞神誕生。”
“所以我才決定先發(fā)制人,查明正邪知道多少并敲打她——危險但唯一的方法。告訴鬼人正邪事實后,既然她是天邪鬼,肯定會以扭曲的態(tài)度對待久侘歌,我們靜觀其變吧。唉!昨日我們埋葬的,今日會埋葬我們。我本以為一江春水向東流,往事隨風不回頭。最后還是業(yè)力輪回,因果報應?!?/span>
“希望且靜待,探女。我會在這邊幫你看著的。”永琳把臉蹭上探女柔順的羽翼。
“您心情很好的樣子?”
“一個長期病人給我送了盆千年難遇的美麗花束?!?/span>
“想必您把這位病人治得相當好了?!?/span>
“昨日我們拯救的,今日會拯救我們?!?/span>
“那您能再拯救我一次嗎?我想再喝點?!碧脚畵u晃著分量不多的藥壺?!半y得有閑,請您再和我聊聊吧。”
“也許你需要個戒斷計劃?!庇懒招χ鴰脚呦虿枋?。
正邪花了兩天一夜才摸回妖怪山的窩棚,她趴在破草席上閱讀兩張他人留下的字條。一張是河童留的:“正邪,我希望你不會生氣,這不是出賣,我們的交易依然成立。我與永遠亭的交易是釣你出來,她們給我一些圖紙。你作為我的客戶沒必要知道我和其他客戶的交易,有哪里不對么?這叫客戶情報獨立。期待你的報告。”紙條下面就是那個木箱。
另一張是庭渡久侘歌留的,大意是接濟正邪去她家吃頓帶佐料的飯——應該不是雞湯——正邪思考著探女說的那些怪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這狗屁故事到底想告訴我什么?我和久侘歌,探女和鳴女,我和探女,久侘歌……和鳴女?‘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意義的?!裁匆馑及 ?/span>
正邪雖逃出生天,但心里依然郁結。她放松躺平,手腳攤開,把敘述中鳴女的面容與久侘歌的相貌比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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