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意外
帝王將相,豈有種乎。當聽到丈夫轉(zhuǎn)述白天從報上讀到的內(nèi)容,碧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坦白說,自從有過那樣充滿敵意的經(jīng)歷后,報紙上再出現(xiàn)關(guān)于東方的報道,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有些敏感??蛇@次確實是她多慮了,因為報紙上的內(nèi)容不是杜撰的小說,而是一些剛剛從震旦返回的商人、傳教士、冒險家刊登的關(guān)于異國的見聞。
“媽媽,這話什么意思?”麗姬婭說,她能念對發(fā)音,卻不能迅速領(lǐng)會意思。
“是不是跟震旦的宮廷有關(guān)?”拉扎娜說,她覺得自己猜的大致正確,因為句子中有皇帝和宰相。
“這句話的意思,難道那些王侯大臣,天生就是上等人。這是種反問的語氣?!绷畋搪淦婀值氖牵运牧私?,這是早在水龍抵達東方前,一場推翻了當時王朝的起義中,廣為流傳的話。
卡迪隆告訴她,自己在酒吧聽那些從外面歸來的海員說,當下的震旦境內(nèi),由于掌權(quán)者的失職造成了多地起義,其中勢力最大的一支,發(fā)起的口號就有這一條。
“原來是這件事!”之前碧落返家時,就已經(jīng)聽岸上的人提過,因為收成以及洪災等原因,一些地方發(fā)生了饑荒,而朝廷的做法不是打開國庫賑災,反而通過加征其它地區(qū)的稅收來應對,后來派出視察災情的欽差發(fā)現(xiàn)地方官克扣救災用的錢糧,而欽差非但沒有上報,反而設(shè)法包庇,自己也從中撈了一筆,盡管終被人揭發(fā),可民怨沸騰,至少有四個省先后傳出民眾揭竿而起的消息,他們聚眾攻入縣城,沖進了衙門,嚇得當?shù)乜h官落荒而逃,有沒能逃脫的家眷還受到牽連,被活活打死。
遼海中的龍們?yōu)榇诉€專門討論了這件事,驚瑞以龍王的身份要求族內(nèi)的龍不許輕易露面,就算趕上雨天也不要出現(xiàn)在近海地區(qū),以免被人目擊到,他們知道自己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此時出現(xiàn)很容易加劇民間的流言蜚語,并引發(fā)更多的混亂。所以碧落在回家后和兩個女兒也很謹慎,只是在沿海比較富裕以及還沒被起義波及的地區(qū)活動。
?麗姬婭和拉扎娜則在當時去問了兩個舅舅,這會不會形成類似菲雷普利那樣的災難影響到西方,姐妹倆的話把他們逗笑了,她們完全想錯了。魔皇是腐朽陰云的狂信者,意圖讓全世界活在病態(tài)的秩序中。而這些只是一群吃不飽的人對于權(quán)貴階層的逼不得已的反抗,自從他們的祖先來到東方后,曾見證了好幾次這樣的事。
“每隔幾百年,就會出現(xiàn),有時一條龍的一生能見證兩次。除了農(nóng)民起義,對皇權(quán)威脅最大的就是西北地區(qū)的被稱作強虜?shù)挠文撩褡?,他們善于彎弓射箭、騎馬摔跤,因為住在草原上,所以民風彪悍,在好的季節(jié),水草肥美時,他們會老老實實的放牧,還會與附近的城鎮(zhèn)做買賣。一旦環(huán)境惡劣,他們就會成群結(jié)隊的打劫延邊城鎮(zhèn),或大或小的襲擾總是讓鎮(zhèn)守邊疆的將領(lǐng)心煩意亂?!北搪湔f。初聽此事她還不認為這些起義會持續(xù)太久,震旦歷史上,農(nóng)民因為天災以及帝王昏庸而導致的造反以及被推翻的朝代多到足夠讓西方人驚訝。而她覺得這次應該會很快被朝廷用安撫的手段平息,可沒想到,鬧出的動靜竟然漂洋過海,出現(xiàn)在了西方的報紙上,這只能證明自己當時了解的也不全面,肯定有些沿海地區(qū)處于激戰(zhàn)的前沿,被離開的船員或傳教士將消息帶回了西方。
“媽媽,他們既然引用過去的話,是不是意味著要推翻現(xiàn)在的朝廷啊?!崩日f。
碧落搖頭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前幾次回家時她只是關(guān)心父母兄長的情況,并未太多關(guān)注岸上民眾的生活,也許因為震旦太大了,造反的區(qū)域離她與孩子們暫時居住的岸上城市太遠,而那里的人生活又相對安穩(wěn)富裕,所以沒有體現(xiàn)出大難臨頭的危機感。
萬里之外的事,竟然能影響到碧落現(xiàn)在的生活,城市中的人們對于她的看法又發(fā)生了變化。圍繞著碧落的傳言,她不是公主嗎,過去的說法中,有被龍掠來的(不太正確),有被流放出來的,而現(xiàn)在,一種新的猜測悄悄的流行起來,說是因為子虛烏有的宮廷政變,怕受牽連而被皇帝送到了西方。不管是惡意還是僅僅作為消遣的話題,碧落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外界對自己的評價總是非?;闹嚕贿^鑒于這次并非什么不好的評論,所以她也就懶得去和無聊的人做澄清。
不過在私底下,她也產(chǎn)生了一種有趣的想法,如果關(guān)于自己是個公主的念頭深入人心,并不斷發(fā)酵下去,等到兩個女兒長大,會不會有人對她們說,你們該回東方去繼承王位。她相信肯定會有人這樣想,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震旦的歷史上,雖然有過女性皇帝或者掌權(quán)者,但只是寥寥可數(shù)的個案。
洞中的日子還是波瀾不驚,卡迪隆依舊會帶回報紙,因為陸續(xù)有從東方返回的人將消息帶回來,好奇心以及對于銷量的期待驅(qū)使報社的人頻繁地拜訪這些人,讓他們回憶東方的見聞,然后經(jīng)過一番自以為巧妙的,添油加醋式的改編,登報賣出去。由于返航耗費的時間,其中的內(nèi)容就算準確都是半年之前的發(fā)生的事,而對于那些不準確的,只要兩個女兒問,碧落就會不厭其煩的回答,而有些,她還特意聲明,除非讓她現(xiàn)在回去看看,否則她也無法斷定。
“你們現(xiàn)在應該盼這次動蕩盡快結(jié)束?!北搪湔f。她可不希望等下次全家回東方時,戰(zhàn)火延伸到丈夫與女兒通常落腳的城市,她可以住在海底,就算兩個孩子有著父親的鱗片作為生活在海底的保障,可那畢竟不是她們的天然環(huán)境,所以碧落還是傾向于找岸邊給他們住。如果那時沿岸全在打仗,她就只能找個荒島或者無人區(qū)來安置丈夫與女兒,盡管作為龍,野外環(huán)境也沒什么,可終究不如城市熱鬧與繁華。
“媽媽,起義的人是不是已經(jīng)選出新皇帝了。”拉扎娜問。
“那得有好幾個皇帝對不對,他們也會互相打,最后只留下一個?!丙惣I這樣說時,竟然還有點興奮,顯然她還意識不到其中的嚴重甚至殘酷。
有這種可能,其中的牽扯的事太復雜,朝廷的剿滅力度,起義的人數(shù),波及范圍,甚至天時地利都要考慮到。還有更多就算最聰明的人也預料不到的意外情況會發(fā)揮作用,碧落記得以前就聽到的一個故事,在大約800多年前,一個因為科舉落榜的考生,因為不滿時局,而加入了當時的起義軍,盡管后來他死了,可他率軍攻陷了皇城,并對城中龐大的權(quán)貴門閥進行了一場恐怖的肅清。
“我也不清楚?!眻蠹埳系氖轮辽偈?個月甚至是1年前的舊聞,按照碧落對于歷史的理解看,這次起義的規(guī)模有點向著失控的邊緣邁進,義軍與朝廷的平叛部隊戰(zhàn)成了僵局,結(jié)果無外乎政權(quán)更迭,或者被剿滅,再壞一點,雙方變成割據(jù)狀態(tài),等到未來某個時刻,出現(xiàn)一位雄才大略的人物,再次將全國統(tǒng)一。
然而有些人卻從不同角度解讀這次起義,碧落在報紙上看到一位史學家的文章,他依照自己的分析得出了震旦沒有歷史,只有輪回。因為震旦歷史上民眾一次次起義,推翻舊的王朝,建立新的,可是社會模式并沒有產(chǎn)生本質(zhì)的變化,于是他將其視為一種僵化思維的頑疾。這讓碧落有些不高興,撰文者從來沒有到過東方,甚至沒有詳細研究過相關(guān)歷史,只是通過翻閱商人與傳教士帶回的資料來研究,得出的結(jié)論自然漏洞百出。在碧落看來,起義是底層人被逼無奈的選擇,新王朝在建立初期,君主會吸取教訓,任用有能力的賢臣,施行善政,期間也會對舊的制度進行或多或少的改良,變化是有的,只不過因為遙遠,信息傳播不到,所以會給西方的學者帶來誤解。
不管遙遠的農(nóng)民起義多么壯大,遠在惡龍角的碧落都感覺不到??煞彩驴倳行┮馔?,讓碧落沒想到的,就在這一天,她的大哥杰靈竟然遠渡重洋,來到了西方。按照杰靈的說法,他早在昨天晚上就到了惡龍角,只是一直找不到洞穴入口,并且孤身來到西方,對于陌生環(huán)境的警惕使他沒有接近城市,他懂這里的語言,可是因為西方人屠龍的行為,讓他覺得陸地上的人都太可怕了。
發(fā)現(xiàn)杰靈有巧合的成份,卡迪隆一早就去了酒吧,而碧落原本的計劃是下海試著抓只魷魚,卻在不久后透過龍須感覺到了水中的巨大的波動,并聽到了大哥的聲音,她還有點不太相信,直到相遇,才激動的把他迎上了岸。
“好嗎,你們這里可真難找?!苯莒`有些感慨,他整晚的在附近繞圈,尋找妹妹的落腳點,如果不是趕上碧落下海,恐怕他還不知道要找多久。在進入洞穴后,他也像父親那樣先看了看內(nèi)部的裝修。作為家,他承認這里很別致,雖然整體風格是西方的,可碧落在一些家具以及生活用品上,營造出了東方的氛圍。用言簡意賅的方式形容,就是別有洞天。
對于舅舅的到訪,麗姬婭與拉扎娜開心不已,碧落也很驚喜,驚喜之余更是驚訝,因為大哥在人形的外貌發(fā)生了顛覆式的變化。按照震旦的標準,杰靈長了張國字臉,配合一頭長發(fā)長衫,顯得很儒雅,可現(xiàn)在,他把頭發(fā)剃短了,真的很短,頭發(fā)的長度只有寸余,衣著也變成了短款,更像是個底層的工匠或者農(nóng)民,這副樣子不再有文人雅士的風度翩翩,反而突顯出一股男性的硬朗氣概。
“大哥,你怎么會變成這樣。”碧落詫異地問。
“當然是模仿岸上的人?!苯莒`說。
碧落難以置信,她在岸上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發(fā)型的人,除非是出家修行的僧侶,而僧侶通常會將頭發(fā)完全剃掉。杰靈現(xiàn)在的發(fā)型某種程度上到有些近似目前西方的一些人。在震旦,男性無分階層,總是留著長發(fā)。
“我這頭發(fā)是模仿義軍的你信嗎?!苯莒`說。他的樣子是目前震旦最大的一股自稱為‘短發(fā)黨’的義軍的扮相。
聽到是關(guān)于農(nóng)民起義,兩個女孩立刻打起精神,纏著他想聽聽最新的情況,什么皇城是不是被攻陷了,她們來東方時總是前往的城市是否完好之類的話。而碧落則有些擔心,大哥這副樣子莫非是認同了起義的行為,難道他也加入了,這怎么可能,家里人怎么會允許一條龍加入岸上的戰(zhàn)斗,這畢竟是農(nóng)民起義,可不是400年前魔皇那樣的威脅。
杰靈的話中包含很多報紙上絕對不會有的最新近況,‘短發(fā)黨’最初是被叫做‘短發(fā)賊’,一些犯人,通常是朝廷用來對待重刑犯的家屬的,如果達不到被處死的程度,又不需要被關(guān)在牢里,便會將他們流放到窮山惡水的地方,而流放的犯人中,有一種還會特意加上懲戒式的羞辱,通常是因為不同原因觸怒皇帝而全家遭殃的人。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朝為官的人也無法擺脫這種客觀規(guī)律,出于政見或者區(qū)域,官員們組成團體,互相支持,與其他派系就治國之道展開唇槍舌劍式的辯論,如果是良性的,最終會使國家興旺,但往往這種爭辯都會卷入朝堂話語權(quán)等多種利益的漩渦,演變成近乎你死我活的惡性黨爭。
曾有過一次,取勝的派系出于泄憤而對于失敗的派系進行了近乎毀滅式的打擊,不僅許多官員落馬,有些還鋃鐺入獄,家人則被流放,并且獲勝者為了能在精神上徹底摧垮對方,也為了日后免于被敵對派系的后代重掌大權(quán)而報復,于是向皇帝進言,將被流放犯人的頭發(fā)剃短,男性剃到寸余左右,而女性稍微好點,達到肩膀的程度。根據(jù)后續(xù)制定的律法,這些人終身必須保持這樣的發(fā)型,并且不得與旁人通婚,只能與其他短發(fā)賊結(jié)合,他們的子孫更是被勒令不得考取功名,只能務農(nóng)與從事各類手工行業(yè),雖可參軍,也只能從事雜役一類的工作,此外,為防止他們將頭發(fā)重新留長,地方官還會定期派人去秘密監(jiān)視,一旦有人膽敢違反,按欺君罔上處理。
有人認為這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讓其他官員引以為戒。而有些人則私下批評這種政策有辱斯文。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句已經(jīng)在震旦流傳了千年的古諺早已融入了人們的文化與靈魂,所以朝廷對于欽犯的這種懲罰,其羞辱意味,可想而知。而這種懲罰不會隨著受刑者的死結(jié)束,更會延續(xù)給后人,于是本來有著抱負與潛在資質(zhì)的人,從出生就注定了將來的命運,再無出頭之日。
“媽媽,為什么不能剪頭發(fā)?”麗姬婭不太明白,但她確信這不同于圣心普世修道院的事。
“剪太短了不好看吧?!崩日f,對于她們這是無足輕重的小事,畢竟在龍形她們是沒頭發(fā)的,不過就算兩個女孩也承認,一頭好看的頭發(fā)對于形象是多么重要。
這種涉及到文化習慣的東西碧落與杰靈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在震旦有負責給大眾剪發(fā)的剃頭匠,只不過確實不會剃成那么短,兩個孩子只需要記住,這是一種法律上的懲罰就好了。
“你應該不會專程為了告訴我們這件事而跑這么遠吧?!北搪湔f,她的哥哥顯然還沒有說到主題上。
杰靈接下來的話讓碧落以及兩個女孩莫名其妙,這次‘短發(fā)黨’的起義,竟然還和碧落有點關(guān)系。
我!碧落不信,這些年就算回家她也不會深入內(nèi)陸城市,基本就是陪著家里人,然后再趕回西方。怎么可能牽扯到農(nóng)民起義。她倒是想起來之前救過幾十名沿海地區(qū)的工匠,可也與農(nóng)民起義無關(guān)啊。
杰靈看著妹妹的反應,直到她絞盡腦針也猜不出來,于是提醒說:“你是不是曾寫過本書?!?/p>
“是??!”碧落幾年前曾根據(jù)自己嫁來后的見聞,寫了本記錄西方百態(tài)的書,有些是她摘抄自其他書籍,從社會風俗,到各類發(fā)明,籠統(tǒng)的寫了不少,并命名為《全輿圖志》,現(xiàn)在想起來,當時真是夸大其詞了,她連目前居住的國家都沒有徹底的游歷過,更何況其他國家,記錄的內(nèi)容有些連她都不確定是真是假,更何況就算全面,也只是西方這一處,至于其它陸地上的事,除非有冒險家前往,并將記錄帶回來,否則她無從知曉。
在寫完并核對后,碧落趁著一次回家的機會,將手稿用蠟封死在木箱中帶回,并委托兩個哥哥,讓他們設(shè)法到岸上,找人印刷出來,當做游記,給愛讀書以及對外國感興趣的人閑暇時消遣用,可她絕沒想過這本書的影響遠不止自己想的那么簡單。
經(jīng)過奔走,杰靈找了批人,將書印了出來,起初這些書被讀者認為是外來商船上的人帶來的,并沒有引起多大的關(guān)注,但后來隨著傳播,這本書的其中一版,居然來到了京城,落入了一位喜好藏書的名叫韓正君的大臣手里,韓正君曾接待過傳教士,并與他們合作改編了古人遺留的數(shù)學知識,所以對于外來的學識有著天然的興趣以及包容性,在看到關(guān)于西方機械與武器的描述后,韓正君產(chǎn)生了一種復雜且微妙的心理變化,覺得西方諸國,利用機械從事生產(chǎn)勞作的方法也可以引入震旦。他曾在史籍中看過,在更早的朝代,震旦就有過優(yōu)秀的機械工匠,一位負責皇宮建筑的官員,利用水流驅(qū)動一系列木偶,使它們能演奏樂器,做出優(yōu)美的舞蹈動作,以此在宮廷的宴會上出盡了風頭。
然而韓正君的想法卻遭到了與其意見相反的派系的打壓,并引出了另一件事,韓正君多年前就因為寫的書中的一些內(nèi)容遭到過惡意的詆毀,他將古代的昏君斥為民賊,本想以此告誡好大喜功的皇帝要勤政愛民,可是被別有用心人渲染成了貶損圣上威嚴,加上這次他提到自己是看了《全輿圖志》才上書朝廷,更是被扣上私通國外,煽動朝綱的罪名。
此時的皇上耽于享樂,自夸為天下共主,億兆臣民的統(tǒng)治者。然而碧落的書在無意中戳穿了這層自大,自然引的皇帝龍顏大怒,韓正君不幸成為了最直接的犧牲品。
兩個孩子還不太懂,但碧落清楚,不論之前多么恪盡職守,煽動朝綱都以令韓正君被滿門抄斬。想到自己的書不但沒有開闊別人的視野,反而造成了一個家庭的悲劇,她就有些悲哀。
“事情沒你想的那么糟,但也不算太好?!苯莒`說?;实鄣恼鹋瓗缀跻隧n正君的命,幸好朝中與他來往比較密切的同僚聯(lián)名保住了他全家老小的命,可卻掀起了一輪黨爭以及隨之而來的只管立場而無原則的打擊潮,沒有人被公開斬首,可有不少人被革職以及流放。為了達到排擠的目的,得勢的派系鼓動皇上,最終將被處罰的人變成了‘短發(fā)賊’。
被剃掉頭發(fā)不久后,心中郁結(jié)難舒的韓正君就在流放的路上染病而死。之后朝廷嚴令各省,全力查抄境內(nèi)的《全輿圖志》,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立刻就地銷毀,而民間有膽敢私藏翻印者,也按律嚴懲不貸,于是又有好些人遭到剃發(fā)并被流放。
碧落真想不到會是這樣,諷刺就在于,自己居然無意間寫出了本禁書,而與自己收藏的禁書不同,里面沒有記錄任何駭人聽聞的內(nèi)容,只是一些關(guān)于風土人情社會百態(tài)的描述,居然還令朝廷如此大動干戈。
“那舅舅,媽媽的書是不是徹底沒了。”拉扎娜說。
“這幫笨蛋難道不知道這是媽媽費了不少功夫才寫成的,那些大臣太可惡了,一點也不懂媽媽的好意。”麗姬婭說,“對了,舅舅,既然東方人這么尊重你們,你們應該現(xiàn)身說法,以你們的身份,他們應該會改變態(tài)度吧。”
這孩子的突發(fā)奇想讓杰靈與碧落都不知如作答,一條龍從沿海地區(qū)飛到京城,降落到皇宮,告訴皇上和朝臣,不要禁一本書,這本書是我們的一個同類編的,想想都覺得那場景太荒謬了,就算真到了,這一路上引發(fā)的誤解恐怕要遠大于解決的問題。
“盡管朝廷追查得緊,可總會有疏漏。”杰靈告訴碧落,有時越是禁止什么,就有膽大的人鋌而走險,根據(jù)他的了解《全輿圖志》現(xiàn)在以手抄本的形式在震旦秘密流傳著,并且啟迪了不少人。
“那你為什么也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北搪淇粗蟾绲亩贪l(fā),“難道是因為當年幫你印書的人遭牽連,你出于懺悔于是也剃了這種發(fā)型?!?/p>
摸了摸自己的短發(fā),杰靈居然有些驕傲的說:“我們沒有岸上人的風俗,可我得說,剃短了之后,我還是覺得自己蠻精神的。而且我也愛上穿短款的衣服了,至于長衫,他們說只有手腳不勤好逸惡勞的所謂才子佳人,帝王將相才會穿這樣奢靡的衣服?!?/p>
令朝廷意想不到的是,被剃短了頭發(fā),流放的人中,有些也曾看過《全輿圖志》,在思想上逐漸發(fā)生了變化。在意識到這輩子以及子孫都不可能步入仕途后,有人絕望了,接受了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未來,而也有些人,例如韓正君的孫子韓啟明內(nèi)心滋生了反抗的念頭。
“他們看透了朝廷的昏聵,不止是那些只知道勾心斗角結(jié)黨營私的朝臣,皇帝本身也已不可救藥?!苯莒`說。
可是真要起義,嚴重性非同小可,盡管因為歷代流放的人數(shù)量激增導致被剃發(fā)的人成為了一個團體,可他們依舊游離在主流社會的邊緣,他們在耐心等待,終于因為朝廷執(zhí)政的失誤以及趕上洪澇帶來的災情,讓他們看到了機會,韓啟明將被貶為‘短發(fā)賊’的大伙更名為‘短發(fā)黨’,并以此為標志,對于他們來說,過去的一些規(guī)則都是迂腐的,人的根本在于精神與品德,他們將短發(fā)視為與舊時代一刀兩斷的象征,隨后經(jīng)過策劃,韓啟明與好友蔡興率眾攻入了當?shù)氐难瞄T,并意外取得了其它起義者不曾得到的東西。
“是什么?”兩個女兒瞪大了眼睛問。
“武器!”杰靈說。
由于身份原因,他們手里只有簡單的農(nóng)具以及工匠用的各種器械,盡管私下打造了少量武器,可與朝廷訓練有素的軍隊比起來,‘短發(fā)黨’并不比其他地方的農(nóng)民起義有什么太大優(yōu)勢,可在出其不意攻陷了府衙后,他們竟然找到了當?shù)氐能娦祹欤锩娣诺牟皇抢浔?,而是一些被督造,裝備運往其他地方的火器。當年被流放的那些人中,恰好有一位負責過朝廷火器制造的官員之子,因為受到父輩的影響,他對于火器有著得天獨厚的認知。這些農(nóng)民或工匠,如果從頭訓練拳腳功夫與刀劍兵器,可能需要數(shù)年才能與派來鎮(zhèn)壓的軍人抗衡,但如果能在槍炮上進行訓練,短時間掌握基本要領(lǐng)一個人在不需要短兵相接的情況下就能對敵方造成殺傷,于是組織者在對追隨者進行體能訓練的同時,也在大力推行對于槍炮的運用,并且得益于朝廷當時的規(guī)定,‘短發(fā)黨’內(nèi)部有很多工匠,無形中在槍炮的仿制上幫了大忙。他們在控制的地區(qū)建造了手工作坊,鞏固自己的控制的同時,也有人從事農(nóng)耕,為日后的戰(zhàn)斗積蓄糧草。
“目前除了常規(guī)的風馳銃與火炮,短發(fā)黨人還自行研究出了一種被稱為‘傘銃’的新武器。”杰靈形容那武器像把張開的傘,傘面與傘骨用的是金屬,可以用來抵御對面射來的箭或者子彈,而傘柄有幾根可以發(fā)射的管子與扳機聯(lián)動構(gòu)成。他還特意指著被掛在墻上,由碧落帶回來的轉(zhuǎn)輪槍說,“結(jié)構(gòu)方面有些類似?!币驗榭梢远啻紊鋼?,便省去了裝填時間,并且傘銃的前端也設(shè)計了個凹槽,可以插入匕首,這樣的話,一旦真到了逼不得已,貼身肉搏的時候,傘銃也可化作一般的長矛使用。然而因為工藝有點復雜,所以傘銃自發(fā)明出來并沒有大量投入到戰(zhàn)斗中。
除了火槍、火炮,為了取勝,‘短發(fā)黨’的工匠們還發(fā)明了被稱毒雷的武器,將常見的藥物與火藥結(jié)合,一旦爆炸,就算炸不死對方,散發(fā)出的藥物也能給敵人造成大量傷害。他們通常將這種武器埋在朝廷清剿軍隊的必經(jīng)之路上,炸的對方苦不堪言,幾次實戰(zhàn)都證明這是一種潛力巨大的武器。
‘短發(fā)黨’自從起事,從最初的小心摸索,到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化,已經(jīng)成為震旦境內(nèi)最大的起義勢力,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被苛政逼得走投無路的人,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其中有些人甚至提供了用于訓練軍隊的兵書,補全了‘短發(fā)黨’在行軍打仗方面的短板。不過依照成立之初定下的規(guī)矩,加入者無論男女也必須剃短頭發(fā),以此表示與過去的荒唐禮法告別,雖然有些人起初猶豫,覺得不習慣,可還是有人源源不斷的加入。畢竟對于父母的尊重可以從行為上踐行,而不是靠所謂的頭發(fā),因為不論朝堂還是民間都有太多留著長發(fā)又干盡虛偽之事的騙子與混蛋。
“看來‘短發(fā)黨’的目的已經(jīng)很明顯了。”碧落說,“他們并不是想通過造反與朝廷討價還價,而是打算真的推翻現(xiàn)在的朝廷,再立一個新皇帝?!?/p>
“不太對?!苯莒`說。
碧落疑惑不解,這人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無法通過常規(guī)科舉改變出身所以才用了如此極端的手段,“他們還是想著要被朝廷招安?!?/p>
都不是,按照杰靈的觀察,‘短發(fā)黨’的目標是在奪取天下后實行一種在震旦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新制度,而這種制度中,不再有‘皇帝’的位置!
“這怎么可能?”碧落現(xiàn)在真的萌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如果換成是過去,她會要哥哥帶著她去岸上,偷偷觀察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民貴君輕的思想已經(jīng)過時了,‘短發(fā)黨’現(xiàn)在將‘皇帝’這種位高權(quán)重的統(tǒng)治者統(tǒng)統(tǒng)斥為‘民賊’,并且將對達官顯貴下跪這種行為視為對人格尊卑的一種侮辱,他們自然不愿意再迎來一個新賊。其中又有《全輿圖志》的因素,他們打算采取一種西為東用的手段,建立一個類似議會的制度,目前還是在內(nèi)部實施,如果未來他們真成勢了,必然要在全國范圍推廣?!苯莒`說。
碧落的腦子突然有些混亂,朝廷、黨爭、流放、起義、全新的制度……這些就像將她強行投入到一個縱橫交錯的迷宮中,繞來繞去她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部分竟然寫著她的名字。震旦是她的家鄉(xiāng),可現(xiàn)在聽到的這一切全是那么陌生,不論現(xiàn)在還是過去,時局本該與她無關(guān),可就因為一本書,一本僅僅是出于自己的好奇而寫的書,竟然會帶來這樣的大的動蕩,她根本就想不到。從前,對于這本書的最大期待不過是被讀書人當做‘雅賄’的形式彼此贈送,掀起一場大的變革絕非她的原意,她不是軍事學家,寫的不是軍書。
不,這不是我想要的,這與我……碧落想要否定杰靈說的一切,‘短發(fā)黨’不是她造就的,畢竟在她嫁到西方前,這種懲罰就已經(jīng)執(zhí)行了很久,朝廷的黨爭更不是她挑起的,她只在沿海城市玩耍,她與朝廷唯一的能算得上聯(lián)系的就是自己的身份,畢竟龍被視為九五之尊的象征,就是這些,僅此而已。但是現(xiàn)在‘短發(fā)黨’出現(xiàn)了,若他日這些人成功了,盡管碧落的行為不會被記錄在史書中,可她乃至遼海的龍都會知道,幕后的推手,有她一份。
“哈哈……”碧落突然笑了。這嚇到了杰靈與兩個女兒,他們都以為碧落因為承受不了這件事的震撼,精神上有些混亂。可實際上沒他們想的那么糟,作為目睹過丈夫的死,以及守過5年寡的她,早就練出了足夠堅定的心,她笑是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某種程度上也認同了‘短發(fā)黨’的一些行為,至少在廢除下跪這點,她認為是種進步,“以后不用再看那些人像青蛙一樣趴在地上了,那也不賴。”
“我就知道你也會對他們另眼相看。”杰靈說,“另外,‘短發(fā)黨’提出的口號還有一點,絕對是在故意示威,就是‘天下共主’?!眱H從字面上看,這與大臣吹噓皇帝的自以為是一字不差,經(jīng)過解釋,才發(fā)現(xiàn),起義軍的天下共主意思是天下民眾共同主持國家,而不是天下共同的主宰。
“這可真神奇?!痹诳吹浇莒`將詞拆開解釋后,麗姬婭這樣說。
而拉扎娜則看得迷糊了,她是能聽,會看,可就算有解釋,她的反應也比姐姐慢,同樣的字與發(fā)音,如果換成西方的文字語言,居然能解釋出完全相反的意思,而在弄懂后,她又覺得很好玩,就像是猜字謎的游戲,“那舅舅,既然是媽媽擴展了他們的眼界,是不是以后他們會給媽媽建廟啊?!痹谒钠谕校磥淼恼鸬谧罘比A的城市中給媽媽立個廟供奉,她甚至幻想在媽媽塑像的兩側(cè)是她和姐姐的雕像。
可惜,美好的假設(shè)被杰靈當場戳碎了,他告訴兩個侄女,隨著‘短發(fā)黨’的規(guī)模擴大,還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接踵而來,就是對于龍,并且是水龍的仇視。這種仇視又與西方對于龍的態(tài)度有所區(qū)別,與其說是龍,不如說是龍所代表的皇權(quán),因為‘短發(fā)黨’的口號包括徹底根除皇權(quán),所以對于皇權(quán)相關(guān)的事物帶有一種惡其余胥的心態(tài),很多與龍有關(guān)的物品被發(fā)現(xiàn)后都被破壞了。光杰靈發(fā)現(xiàn)的,各地被砸的龍王廟就有不少。
兩個女孩大失所望,沒想到原本喜歡龍的震旦變成了這樣,讓她們對那邊的好感大打折扣。
“但你們也得往好了想?!北搪浔旧淼故怯X得無所謂,“從此以后不會有人求著我們下雨了,他們擺脫了迷信。。”
杰靈也表示,以后回了東方,海里的龍宮依舊會歡迎她們,并且歷朝歷代有大的變化來臨的時候,都會有些過激的行為,對于居住許久,了解那里的水龍們來說,這無足輕重。也許等起義軍真的推翻了朝廷,建立了新政權(quán),對于龍的態(tài)度也會擺正,他們只會把龍當作一種神奇的生物,而不會是多余的象征。
“那我們還能去岸上的城市玩嗎?”麗姬婭最關(guān)心這個。
“現(xiàn)在自然不行?!苯莒`說,他前往西方時,另一股義軍,不是‘短發(fā)黨’正在接近她們前幾次居住的城市,很多人跑了,外來的商人也在離開,“估計等你們下次再回去,那里就會恢復往日的繁榮?!?/p>
“那就好。”拉扎娜說,想到建廟的夢想可能實現(xiàn)不了,就讓她有點小小的難過,不過聽說以后還能去玩,這種傷感立刻就削弱了。
“好了?!北搪浯驍嗔藘蓚€女兒的胡想,然后對杰靈說:“你來了半天,說了這么多,像好好休息一下吧。”
這也確實是杰靈想要的,他又一次看了看洞穴內(nèi)的裝修,跟著提出讓碧落帶他去梅里市走走,以前都是他領(lǐng)著兩個女孩在震旦的城市觀光,今天他要當回客人。麗姬婭與拉扎娜興奮的同意了。
作為初來乍到的人,眼前的道路、建筑乃至馬車都是那么引人入勝,這是一個完全不同于東方的世界,若說有什么是讓杰靈感到別扭的,就是外人的眼神,要不是早先聽碧落向他描述過這種事,他真的會因忍不住而回到海里。
“這里很發(fā)達?!苯莒`說。
“是的?!北搪湔f,“與東方一樣,只要商人聚集的地方,總是如此?!?/p>
杰靈跟在碧落身邊,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可內(nèi)心的驚訝還是不免溢于言表,言行上他保持著謹慎,不想表現(xiàn)出唐突。他真的很佩服妹妹,適應那些人的眼神一定是個漫長且痛苦的過程。他看到了碧落常去的劇院,買酒的商店,以及跟她有交易的店鋪,不過杰靈最關(guān)心的還是餐廳,畢竟水龍在東方的一個愛好就是上岸去享受美食,碧落于是選了一家靠近港口的餐廳,那還是她剛來時去過的餐廳,后來碧落更傾向于在家里自己做,去城市最多也就是在酒吧里買醉。
由筷子換成刀叉,餐具的差異并未妨礙杰靈對于食物的品味,與東方相比,西方的菜至少在目前看來有些單調(diào),肉類自然很可口,不過蔬菜類的花樣有些少,湯倒是挺好喝,用餐期間他依然能聽到周圍一些嘈雜的聲音,有些是沖著他的。
“這應該不能算是好客吧。”杰靈說。
“有些事比較復雜,吃完飯,下午我再告訴你。”碧落說。
碧落稍早前出于慎重的考慮曾向杰靈暗示過這里關(guān)于自己的一些謠言,公主啊,妓女啊之類的,作為大哥,妹妹被人這么看待自然有些惱火,如果不是看在碧落的面上,他真的可能會去教訓那些愛胡言亂語的人,管不住嘴他可以代勞。
在用餐后閑逛的途中,他們還特意路過了卡迪隆工作的酒吧,沒有走進去,不過碧落相信丈夫應該看到了自己與大哥從門口一晃而過,就當是間接通知了他。
兩個女孩則想拉著舅舅去那個曾經(jīng)安置著蒸汽旋轉(zhuǎn)木馬的公園,可現(xiàn)在那個巨大且價格不菲的玩具已經(jīng)不存在了。杰靈來到西方除了看妹妹,也對妹妹提到的西方的一些東西產(chǎn)生了好奇,尤其是蒸汽機,只可惜無緣一睹。
“在震旦,其實也有過類似蒸汽機的東西?!苯莒`說。
“是什么樣,在那里?”拉扎娜迫不及待的問。
“在皇城里對不對?!丙惣I說,“被那些皇子公主之類的當做玩具?!?/p>
“確實在皇城里?!苯莒`說,他當年順著入???,逆行游到了震旦內(nèi)陸的部分區(qū)域,無意間在岸上結(jié)識過一位告老還鄉(xiāng)的大臣,這位大臣做過皇子的老師,在宮廷中,見過幾位受到皇上寵信的外國人,其中一位負責天文歷法也兼具手藝的外國人為了討好帝皇,制作了一輛自動車,“你們玩的是靠齒輪與上好的發(fā)條驅(qū)動。而那輛車是沸水產(chǎn)生的蒸汽驅(qū)動。”當時皇帝命外國人在文武百官面前,當眾展示,一時間人人稱奇。有人甚至認為這是妖術(shù),提議毀掉這輛車。
“竟有這么好玩的東西。”拉扎娜說,她覺得家里的自動車瞬間就沒意思了,轉(zhuǎn)而急切地想要去商店看看,有沒有賣類似的玩具。
“好了,”麗姬婭對妹妹說:“就算有也一定很貴的。對了舅舅,是不是震旦皇室的孩子都愛玩那些?!?/p>
杰靈不知道,如果真推廣開了,相關(guān)的傳言應該會出現(xiàn),民間肯定會談論這種神奇的東西。可沒有,也就意味著,這輛車只被皇帝當做獨享的玩具,就連皇子也無福擁有。
“太可惜了?!崩揉僦煺f,要是能推廣開,下次回東方,她一定要讓媽媽給她買一個。帶回來也許麻煩,可總能找到辦法,比如放在結(jié)實的箱子里。
“制造者叫什么名字?”碧落問,她知道西方有不少國家的傳教士去了東方,有少數(shù)也確實經(jīng)過官府的引薦進入了宮廷,這些人在年事已高后,就辭別了工作,陸續(xù)返回了西方,將自己的經(jīng)歷寫了出來,外界主要靠他們的書去解讀東方,根據(jù)杰靈的回憶,那位大臣所處的時代二哥尚未出生,時間推算下來,造車的傳教士早到了退休的年齡,必然已經(jīng)返回西方,這樣的事肯定會出現(xiàn)在回憶錄里,制造自動車這么耀眼的事,應該會有所著墨,如果她買到了書,可以去找諾爾,已經(jīng)有精靈在模仿人類制造蒸汽機了,仿造這樣一臺玩具應該不難。
“名字有點繞口,因為西方人的名字很長,所以皇上賜了他個名字,叫卓西來,至于本名,那位大臣的發(fā)音肯定不對,我也只是轉(zhuǎn)述,好像叫……費,”因為年代原因,杰靈在回憶時也遇到了困難,“費惡男的卡色李哥拉!”
兩個女孩面面相窺,仿佛與舅舅產(chǎn)生了交流上的障礙,而碧落并不比女兒們好多少,縱然她在西方生活了十年左右,也無法馬上將杰靈說的與現(xiàn)實中的名字對應上,一家人就這么有些尷尬的在街上默默的走了一段,直到5、6分鐘后,碧落才大致猜了出來,“費爾南多·卡斯蒂格朗。”
“是他嗎?”杰靈反而需要向碧落去求助。
應該是的,碧落肯定的點頭,近來的報紙上,專門提到了幾位比較著名的,去過震旦的西方人,他們的共同特點是都曾在宮廷中當過官,其中有人負責藝術(shù),有人負責建筑,有人負責對外翻譯,還有人參與了武器制造,而費爾南多·卡斯蒂格朗的名字赫然在列,這也是唯一一個在發(fā)音上接近杰靈所說的人物,根據(jù)報紙上的介紹,費爾南多·卡斯蒂格朗擅長機械制造,在相關(guān)的版面還專門配有一幅他身著震旦朝廷官服的畫像。
“那好啊?!崩冗B忙說,“媽媽,下次去書店看有沒有卡斯蒂格朗的回憶錄,也許他寫下了制造蒸汽車的方法。”
麗姬婭也希望那輛好玩的車能出現(xiàn),可她還是有些悲觀地說:“就算有,可能造出來也很貴,上次玩旋轉(zhuǎn)木馬幾乎花光了家里的錢,害得媽媽為了救蛋割角籌錢,結(jié)果還受了傷?!彼灶欁缘恼f著,沒有注意到碧落的眼神,當聽到碧落受傷,杰靈的表情當即變了。
“怎么回事?”他問。
碧落本來不想說,就算丈夫復活后,回家與家人見面,她也只是簡單提到是意外阻止了魄羅貢復活而獲得的機會,自己幾次受傷的事并沒有提。她原本的計劃是哥哥來了,讓兩個女兒與他一塊開開心心在城市里看一看,長長見識。結(jié)果童言無忌,把受傷的事說漏嘴了。
杰靈拉過兩個孩子,不顧碧落的反對,語氣嚴肅地說:“告訴舅舅怎么回事,放心我不會生氣的?!?/p>
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了,麗姬婭有些拘束,想說,又怕媽媽不悅,拉扎娜更是閉緊了嘴,就在她們左右為難之際,杰靈發(fā)話:“孩子們是心疼你,你不該隱瞞,你不說可以,等我回去直接告訴父母,讓他們來問?!?/p>
碧落嘆了口氣,本來只想聊點開心的事,結(jié)果要談一些她覺得沉重的事,“我們回洞里,我慢慢告訴你?!?/p>
在洞中,杰靈聽到了很多事,碧落受的那些傷,腹部,后背,碧落也適當?shù)碾[去了一些事,假如杰靈知道丈夫在燈塔因為精神失常而咬傷并差點掐死自己的話,那等卡迪隆回來后,家里的氛圍恐怕就不會那么祥和了,“你竟然連祖諾克都見過。”杰靈感嘆說,“父親和母親是不會相信的,就算到了現(xiàn)在,這個名字依然受到鄙視。”
“不管是是祖諾克,還是魄羅貢都不會復活的?!北搪湔f,“讓他們放心吧?!?/p>
“你受了不少苦?!苯莒`說。
“肉體的傷害還是其次?!闭孀屗行嵟倪€是關(guān)于自己之前遭到惡意誹謗的事。那些刊登的文章,其惡毒的影響仍在人們心中作祟,偶爾她在城里還是能聽到有人說出‘黃女人’這種帶有歧視意味的稱呼。
杰靈則是不屑的哼了一聲,在東方,有人將這種行為稱為軟刀子殺人不見血,文人用筆造成的傷害遠勝于武人的刀,畢竟‘短發(fā)賊’的誕生就起源于文官之間的相互構(gòu)陷。罪魁禍首之一已經(jīng)死了,他可以不理會,但對于那個精靈,杰靈倒是想要親自見見并教訓一下。他略知西方精靈的歷史,更清楚水龍從前是他們的盟友,而且碧落還曾幫助他們找回了賜福之地,阿姆勒明知道這點卻故意而為,這不得不讓他懷疑精靈是個忘恩負義種族。
碧落必須在大哥建立錯誤想法前澄清,如果讓他帶著不良觀念回去,可能會引起更多誤解。自己是被下了毒,并且差點遇害,但最后還是諾爾他們及時趕到,救了自己的命,提到諾爾,她又想起來,有個驚喜在等著大哥。
驚喜!杰靈以為只有自己的探望才算得上驚喜,可當看到那本在諾爾幫助下,翻譯完的書后,他產(chǎn)生了無言的感動。除了族群內(nèi)部的記載,這是頭一次,有外族人能客觀正視他們祖先的犧牲,在遼?;驏|方的其他海域,都不會有人去訴說過去的苦難,盡管有術(shù)士參與過擊潰魔皇的戰(zhàn)斗,但對于東方,這沒有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也許在模糊的印象中,人們撐死會對僵尸人屠的可怕保留些許記憶,不過已經(jīng)成為了家長用來嚇唬孩子的故事。
杰靈表示一定要拜訪一下寫書的精靈,代表所有龍,讓他們知道這件事對于東方水龍的重要。
行程被安排在了第二天,而這一天剩余的時間,杰靈一邊回答著兩個女孩關(guān)于震旦現(xiàn)狀的各種提問,一邊翻著書,仔細閱讀每一頁,憑借文字與自己的想象,回到那個時代,見證爺爺以及其他故去同胞昔日的英勇。
卡迪隆回來了,對于遠道而來的杰靈同樣表達了歡迎。而杰靈并沒有因為碧落受傷的事而去責怪他保護不周,畢竟連卡迪隆都喪命在屠龍者手里,在這片有著歷史仇恨的土地,夫妻倆能相互扶持,就是最珍貴的。過去的間隙事到如今早已煙消云散,對于魄羅貢的仇視也變成了對卡迪隆接納,杰靈為他的復活獻上了祝福,不過他還是半開玩笑地提醒卡迪隆要好好愛惜碧落,如果讓他知道碧落在這里受了委屈,他就帶碧落回到東方??ǖ下t表示,自己會全力維護這個家,不會讓妻子再受到傷害。
碧落原本打算像上次招待驚瑞那樣將杰靈安排在書房住宿,自從丈夫復活以及有了之前父親到訪的經(jīng)歷,她就覺得當初對于山洞的布局應該再多修建一間臥室,可現(xiàn)在改造已經(jīng)完成,再去找諾爾也難免打擾到他們對于賜福之地的重建,所以只好讓哥哥將就一下。杰靈倒是大度,常年住于海中的他并不像妹妹那樣適應了在岸上休息,到了晚上,他爬進了碧落臥室中聯(lián)通外面的水池,在水下休息了一宿。
第二天,用完早餐,卡迪隆為不能與妻子一塊招待而道歉,然后去了酒吧。而杰靈在碧落與姐妹拉的引領(lǐng)下,前往了諾爾的城鎮(zhèn),見到她后,鄭重其事的表達了感謝,并且還學著碧落,折斷了自己的兩只角,作為對于精靈編纂客觀歷史的感謝。
在接受禮物時,諾爾感到自己的手都在顫,龍視角為美這是眾所周知的,首次見面就主動獻出角,對于整個精靈確實是份厚禮,“我們也只是為了表達歉意,因為之前我們中的一員讓碧落和她丈夫受到了不必要的傷害?!?/p>
“如果當年戰(zhàn)后我們中的幸存者能設(shè)法與你們鞏固這種友誼,也許今天會是另一番景象?!苯莒`說,當年水龍們只是想著徹底解決祖諾克遺留下的禍根,并沒有要與西方的人或精靈建立更深的關(guān)系,因為他們從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族群中,會有成員嫁到西方,成為連接東西方,水龍與翼龍,龍與精靈的紐帶。
杰靈總共待了三天,在第四天的一早,便像妹妹一家告別,然后化身為一條灰色的水龍,飄然游去,臨走之際,他帶走了由碧落和諾爾共同翻譯的,裝訂完整的史書,并表示一定會讓所有水龍看到,從一個全新視角回顧先輩們的付出。他還特意囑咐碧落,再有新的書修訂完成,有時間就送過來,水龍們一定會視若珍寶,并感激精靈。
“第二本很快也會完成的?!敝Z爾在聽完碧落的轉(zhuǎn)述后說,隨著深入核對史料,負責的精靈從一開始還人情到現(xiàn)在變成了一種使命感,他們立志要以最快的時間,用扎實的文筆,重現(xiàn)那個時代的悲壯。
“我替爺爺那代,以及其他龍謝謝你了?!北搪湔f。
“謝你才對,畢竟我也有所收獲不是嗎?!敝Z爾說,杰靈的龍角目前保留在城鎮(zhèn)中,這次不會賣了,而是打算送往貝爾法隆與伊芙海爾兩個精靈國家,作為延續(xù)情誼的禮物。
碧落滿懷期望,盼著下一本史書早點出版,盼著等再回去時,震旦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不論是否改朝換代,民眾都能休養(yǎng)生息。
雙方的對話中提到的不止是杰靈的到訪,不知不覺的,諾爾也問起了震旦內(nèi)部農(nóng)民起義的情況,她獲悉這件事除了報紙以外,還從另一精靈口中得到了更多的,連碧落都不知曉的內(nèi)容,那位精靈喜愛到世界各地去搜集動植物標本,曾乘船一路向東,來到了托邁林附近,遇到另一艘正在從東往西返航的人類商船,在與他們的接觸中,得知那些商人正是從震旦駛來的,其中幾位商人甚至近距離目睹了朝廷與義軍的戰(zhàn)斗,當時他們的居住地被義軍包圍,而在見到外來商人后,義軍沒有為難他們,只是詢問他們是否懂得制造槍支。
“當時的‘短發(fā)黨’人正設(shè)法改良槍支,因為你的《全輿圖志》中提到了西方的槍械,所以起義軍便希望他們能提供協(xié)助?!敝Z爾說,“盡管那些商人不懂造槍,有的人卻借出了自己攜帶的配槍,允許他們的工匠研究并仿制,那位商人贊嘆了震旦工匠的手藝,僅僅是一周時間,他們就搞清了原理,仿制出的樣品絲毫不遜色與原版的?!?/p>
提起《全輿圖志》碧落現(xiàn)在的心情都有些復雜,這可能會是她除了復活丈夫外,做出的最意想不到的事,因此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諾爾,只能用靦腆的笑容來掩飾。
諾爾則是打開了話匣子,從前她對于東方那個遙遠的國家抱有的認知僅是那里的人將龍視為圖騰,有著能運用5種自然之力的術(shù)士,以及可怕的人屠,兩股勢力在400年前害過他們,也幫助過他們。尤其是后者,精靈與人類一樣,對于邪惡的事,印象總是比好事要深,人屠是可怕的軍事家,靠著一群盲從的僵尸,憑借誘敵深入,縱深迂回等戰(zhàn)術(shù),屢次令聯(lián)軍陷入被動,至今都有人認為,他的很多戰(zhàn)法在這個冷兵器逐漸被淘汰的時代依然有用。而對于精靈,萊奧尼族的悲劇更是永恒的痛。如果不是術(shù)士,以及水龍,精靈們可能到了今天也會對于震旦抱有偏見。
與碧落相識后,諾爾也只是保持著個人間的友誼,可近來,她越來越對那個被水龍視為第二故鄉(xiāng)的地方產(chǎn)生興趣,而這次她覺得找到了合適的話題,畢竟震旦發(fā)生的‘短發(fā)黨’起義,與碧落多少有些關(guān)聯(lián)。
這是對安之后,碧落又一次和朋友談及東方,她將自己所知道的如數(shù)相告。諾爾表情專注,以前她慣常扮演老師的角色,而這次她成了一個求知欲旺盛的學生。
“你說的都是普通人的事,跟我講講,民眾如何看待自己的國家?!敝Z爾最在意這件事,畢竟很多報紙都在討論,各類學者,不管是否對于東方有系統(tǒng)的了解,也爭相發(fā)表意見,她想聽聽碧落真實的看法,“你不能回避,就像你不能收回《全輿圖志》?!?/p>
碧落想了想后說,“如果要用一詞匯去總結(jié),就是變天了?!?/p>
這幾天她閱讀了好幾份報紙,看到不少專門的文章,但她要說,就算那些顯得深刻的也還是片面了。報刊上的各種文章,每個撰稿人都在渲染自己的理論,很多理論針鋒相對,好像戰(zhàn)火燃到了西方,她讀到了兩種最受擁護的關(guān)于國家的看法,一種將國家視為必要之惡:為了能履行職責,讓社會運轉(zhuǎn),國家必須對民眾實施必要的管控,那怕民眾不太愿意。與此相反的論點是,國家必須由最睿智,最具道德的人統(tǒng)領(lǐng),起到楷模的作用,然而這兩種都與東方人的處事之道有著差別,“我們有句話,上梁不正下梁歪。”
這句話引起了諾爾的思考,她不能從字面意義去解讀,因為這樣的話,就只能理解為,這是一句關(guān)于建筑學方面的論證,肯定有更寬泛的概念,可是任由她如何將這句話與目前震旦的情況做關(guān)聯(lián)卻依舊沒有頭緒,不得已,她只好說,“給我點提示?!彼们笾哪抗饪聪螓惣I與拉扎娜,眼神在說幫幫我。
“祖諾克!”麗姬婭說。
“想想他,和跟隨他的龍?!崩日f。
對于祖諾克諾爾可熟悉,他是所有人的大敵,托邁林的背叛者,菲雷普利所招攬的最可怕的敵人,也是讓精靈失去賜福之地的幫兇,現(xiàn)在都有精靈認為,如果當年不是他率領(lǐng)大量的龍加入了菲雷普利的陣營,魔皇不至于如此囂張??蛇z憾的是,諾爾還是想不通。
“祖諾克就是上梁,而從前選擇追隨他的龍,無論曾多么優(yōu)秀,都會受到他的影響,在行事風格上變得可怕,他們就是下梁?!北搪湔f。
諾爾恍然大悟,碧落那句話的意思是領(lǐng)袖起到的帶頭作用,她依稀記得,兩個女孩說過,就算到了現(xiàn)在,水龍也承認,祖諾克當年是條說話極具感召力的龍,如果不是這樣,不可能那么多龍自愿追隨他,他懂得激發(fā)他們的勇氣,讓他們變得大膽無畏,然而這卻在后來造成了無數(shù)悲劇。
“以此類推,上梁指的就是朝廷,最頂頭的,皇帝以及圍繞他的大臣,而下梁就是地方官,如果作為國家核心的皇帝出了問題,麻煩就大了。歷史上總是屢見不鮮,有些皇帝昏庸,有些皇帝殘暴,有些則兩者兼?zhèn)?,不論是那點,對于民眾都不是好事。假若此時大臣們能做出正直的建議,國家還不至于太亂,如果連他們也跟著失去正直的做派,就會從上至下一級一級的腐朽下去,官官相護,花天酒地?!?/p>
“到了那時,民眾就會像現(xiàn)在這樣推翻他們?!敝Z爾說。
“會有一個過渡期?!北搪湔f,“震旦的底層民眾其實相當具備忍耐性,這種忍耐性有時會被誤認為懦弱,這點就由你們?nèi)ヅ袛嗔??!痹谡鸬┑?,曾有文人墨客寫下過這樣的話,亂世人羨慕太平犬。將這句話解釋給諾爾聽后,她認為這是一種侮辱,而碧落看到的是,不分階層的人,對于生活安穩(wěn)的訴求,“我們追求安居樂業(yè),想要一個太平盛世,在戰(zhàn)亂中,一切都喪失了,安全、住處、飲食,一次小小的疾病就可能奪取一條命,因為他找不到能治病的醫(yī)生。只有和平的環(huán)境才能踏踏實實的種田,養(yǎng)活自己,所以他們期望著帝王與官員的賢明,因此遇到不公時,他們會忍耐,心懷著終有人能站出來替他們做主的想法?!?/p>
諾爾則指出,這種忍讓絕對不能是無底線的,如果只是忍會讓惡行變本加厲,菲雷普利的失敗可不是靠聯(lián)軍的忍讓換來的,而是浴血奮戰(zhàn)。
碧落的觀點與她不謀而合,歷史也反復驗證著。民眾的耐心終究有限,就像一股小的火苗,殘酷的現(xiàn)實會化作寒風,熄滅他們的期望,而從冰冷的心中,會爆發(fā)出另一種火,這種火更激進,隨著火勢擴大,終究會變成傾覆皇權(quán)的熊熊烈火,“到了那時,憤怒的民眾會將上梁與下梁都拆掉,焚燒掉,再從灰燼上建起新的房子,你懂吧?!?/p>
“哈,”諾爾說,“那報紙上至少有個人說對了,你們的歷史可以看成輪回。”
“不?!北搪湔f,“不是簡單的輪回,變化一直有,只不過因為距離的緣故,這種變化外人很難看出來。”她舉了個例子,在震旦,人們會稱呼皇帝為萬歲,而在西方,民眾也會為了國王的健康祈禱,就算其中有些人是裝模作樣,可總有些人是真心的,難道這就證明東西方文化是一樣的嗎。
答案不言而喻,諾爾說:“也許我真該去搞本詳細的講述震旦的書看看?!?/p>
“蓬勃發(fā)展的船運拉近了世界的距離?!北搪湔f,“也許隨著未來造船工藝的進步,更快的船會出現(xiàn),那時人們從海上來往世界各地所需的時間會更短?!?/p>
“也許就像你回東方那么快?!敝Z爾說。
“我倒希望能像卡迪隆?!北搪湔f,畢竟她回去要花6到7天,而如果一切順利,卡迪隆只需要3到4天。真有這么快的船出現(xiàn),她樂意坐船回去。
“你認為等新的政權(quán)建立會怎么樣?”諾爾再次就這件事發(fā)問。
碧落給不出答案,結(jié)論只能由起義的最終結(jié)果看,也許還要幾年,也許很快,可是要讓她說,碧落希望新的政權(quán)是奉行非攻兼愛的。
“那是什么意思?”諾爾說。
“幾千年前的一個思想家提出的?!北搪湔f,“那時震旦還是割據(jù)時期,有著大大小小的國家,當時涌現(xiàn)出了各種思想,其中有個人就提出了非攻兼愛,他認為國家存在的義務是解決民眾的饑困與不平等,而不是用于武力開戰(zhàn),當然了,盡管不提倡戰(zhàn)爭,可他們也意識到了戰(zhàn)爭的危害,他們同時也強調(diào)在面對威脅時,要勇于自衛(wèi)。”
“真是個神奇的人,我覺得如果換做400年前,他們在這里會有用武之地?!敝Z爾說。
“曾幾何時,群雄并起,互相征戰(zhàn)吞并,也許在你們看來是一個相當野蠻的時期,可現(xiàn)在我們所有的思想基礎(chǔ)都是那個時期誕生的,有句話說得好,亂世出英雄,亂世也能誕生思想家,各諸侯國間,很多飽學之士都在思考,他周游各處,將所見所聞結(jié)合自己的理論去實踐,有些人為官從政,有些人著書立說。思想在交鋒,匯總,轉(zhuǎn)變,有些黯然的淡出歷史,也有些留了下來,經(jīng)過后人一次次的改造,或增加或刪減,期間有過進步,也有過倒退,直到今天?!北搪湔f。
不知道為何,諾爾聽的肅然起敬,盡管她依舊坐在自己的家里,可在思想上,她覺得自己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看到了一副波瀾壯闊的場景。碧落的話讓她產(chǎn)生了共情,尤其是那句亂世出英雄,也包括之前那句亂世人羨慕太平犬,沒人真的愿意活在亂世,可這是現(xiàn)實,就如西方因為魔皇帶來漫長的恐怖,這股陰云至今還殘留著,在意想不到的時刻突然冒出來,刺你一下,留下新的創(chuàng)傷。
“如果你不喜歡亂世這個詞匯,我還可以換一種?!北搪湔f,“時勢造英雄。”
每個人都會有所處時代的烙印,諾爾是明白這點的,尤其是在參加了歷史書編纂之后,不止是承認水龍們的貢獻,那些已經(jīng)犧牲的英雄,他們的事跡,鮮活的出現(xiàn)在記憶中,曾有人在戰(zhàn)后唏噓的總結(jié)道,如果沒有魔皇的崛起,很多人也許能在自己的一生中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取得完全不同的成就,戰(zhàn)爭中涌現(xiàn)了偉大的英雄與事跡,可被葬送的更多。
“你說造英雄,我則想起了報紙上起義軍的話,有一句,說帝王的……”諾爾話到嘴邊卻說停住了,因為她忘記了那句話的意思。
“帝王將相,豈有種乎。”碧落說。
“對,就是這句。”從這句話翻譯中,諾爾看出了另一層意思,一種對于血統(tǒng)出身的有力反駁,“我真的很在意,既然東方也有權(quán)貴,他們就沒有類似血統(tǒng)高于常人的看法?!?/p>
這讓碧落想起了肯特,一個差點在這種事上栽了大跟頭的人,盡管自己當時嚴厲怒斥了這種說法,可是后來回想起來,也許不那么全面。震旦的商賈、官員、武將以及皇親國戚,會在乎出身,他們會祭祖,以求祖先在天之靈保佑,有些人甚至牽強附會說自己是某某顯赫之人的后代,但僅是一種身份的粉飾,他們看中人所處的地位,這種地位更多的是靠奮斗爭取,而不是所謂天生高貴的血統(tǒng)。與血統(tǒng)相比,東方人可能更在乎血脈,通過血脈來維系一個大的家族,“要說血統(tǒng),他們也看重,尤其是談到牲口的時候?!?/p>
“什么!”諾爾驚訝的說。
“就是牲口,”碧落一本正經(jīng)地說,“牛、馬、驢、騾。”
諾爾忍不住大笑起來,她本想斯文點,可真的太好笑了。因為她本來嚴肅的碧落也笑了,麗姬婭與拉扎娜,受到大人的感染,也笑了,一時間笑聲傳出了屋子,外面路過的精靈都很好奇,里面的女士在聊什么,竟然那么好笑。
好半天,直到有些難受了,諾爾才停下來,“牲口嗎,哈哈,你太……”不管是牛是馬,對于碧落來說,難道不就是放在餐桌或者野外捕食的美餐嗎,她應該只會關(guān)心肉質(zhì)是否好吃,而不會管所謂的血統(tǒng)。碧落吃過牛肉,也吃過馬肉,而兩個女孩在父親的幫助下在野外也捕食過野牛,至于野馬,她們還沒試過?!盀槭裁词撬鼈儭!?/p>
笑夠的碧落冷靜下來,解釋說:“先說牛吧,牛是農(nóng)耕的好幫手,東方人養(yǎng)牛不是為了牛奶。我們的農(nóng)民用牛耕地,家里有頭健壯的牛能節(jié)省不少人力?!?/p>
“在這里耕地人們更愛用馬。”諾爾說。
“馬也一樣,在日常主要是拉車,而在戰(zhàn)場上,則充當戰(zhàn)馬,以及快速傳遞信件。因此對于馬的體質(zhì),他們很挑剔,以前有過朝廷向周邊國家購買上等寶馬回來配種的事,”碧落總結(jié)說,“所以對于東方人,只有在這方面會在乎血統(tǒng),因為馬的負載能力,奔跑能力都關(guān)乎到戰(zhàn)斗的勝利以及政策的傳達效率。驢和騾也是大同小異,在農(nóng)事上有諸多的幫助?!?/p>
諾爾又笑了,這件事必須保密,如果傳出去,那可是相當傷人的。碧落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讓一個對自己血統(tǒng)有著自豪看法的人,得知在另一個國家,你的這種想法只能用在牲口上,那受到的侮辱將是難以平復的,恐怕最終會以決斗來維護自己的顏面。
碧落才沒有閑心去與人類決斗,雖然作為東方的水龍,她來到西方后確實變得暴力了一點,殺了好幾個人,可她從沒有真的對人類產(chǎn)生敵意,她依然是那個追求安穩(wěn)生活的姑娘。
“你的哥哥已經(jīng)回去了。”諾爾說。
“是的,”碧落說:“臨走時還盼著你們編纂的歷史書早日完成?!?/p>
“希望這本書不要再次給震旦的社會帶來什么影響?!敝Z爾說,一個意外已經(jīng)足夠了。
“不會的。”碧落說,那本書只會在族內(nèi)傳播,就算岸上的人讀了,估計也會當做虛構(gòu)的故事。
諾爾看著碧落,她是條水龍,很久以前,他們懷著悲痛與仇恨逃出家園,從此與祖諾克代表的龍不再有任何瓜葛,其后就算有接觸,也是你死我活的仇敵,誰又能想到,在當代,已經(jīng)分隔許久的兩個種族的后代能再次走到一起,碧落來了,她的父母與兄長也先后出現(xiàn)了,他們從最初的排斥到認同卡迪隆、麗姬婭與拉扎娜,期間必定又度過了一個艱難的心路歷程。
“碧落,”諾爾突然說:“會不會日后有更多的水龍從東方來到西方,與這里的龍重新建立親密的聯(lián)系。”
“非常有可能?!北搪錁酚^的說。這幾次回家,她能看出來,家里人很喜歡兩個女兒,尤其是她的母親,在臨走時,燭露甚至會送她們好一段,再依依不舍的告別。
“東方的水龍會與西方的龍達成諒解,原諒他們祖先的罪行,對嗎?!敝Z爾說。
答案干脆簡潔,就是不會,碧落很堅定的搖著頭,就算兩個女兒在旁邊也沒有改變她的態(tài)度,“我們不會原諒祖諾克,不會原諒他、番拉對于托邁林的背叛,不會原諒后來魄羅貢的隨從潛入東方造成的破壞,永遠不會。”
諾爾詫異的說:“可你嫁給了卡迪隆,為了她不惜一度與家人疏遠,你離開從小生長的遼海,來到了西方,你沒有原諒他的祖先!”
碧落讓兩個女兒靠近自己,鄭重其事說:“我愛他,為了復活他我竭盡所能,可只是他,他改變了,我能看出來,他是懷著自責的,你覺得為什么他可以容忍梅里市每年的屠龍紀念,為什么沒有去繼續(xù)追查那些殺了他的人,他明白,就算到了今天,由祖諾克以及那些龍在人們心中造成的傷口還沒有愈合,他能做的只是低調(diào)行事,用行動向外界證明他變了?!笨ǖ下窈糜逊踩艞墝毑兀苊饬巳伺c龍的新一輪沖突。他與碧落一起將她大伯的頭骨送回東方,也是在盡力為前人的行為賠罪,看著那顆頭顱,驚瑞還是難免傷感,可他沒有對卡迪隆發(fā)火,大罵他的祖先,下殺手的是迪特羅亞,而迪特羅亞早就變成一具標本被掛在博物館里任人唾棄。對于水龍來說,如果現(xiàn)在西方的龍依舊抱著那套落后的殘忍思想不放,他們同樣會厭惡。但對于改變者,他們能用更平和的心態(tài)去看待。
“卡迪隆是我丈夫,麗姬婭與拉扎娜是我的女兒?!北搪湔f:“而祖諾克是仇人?!睂τ诔鹑?,她從來不會原諒,正因為此,她絕對不會認為當年爺爺用內(nèi)丹救了道爾是錯的,發(fā)生在丈夫身上悲劇牽扯的因素太復雜,她甚至感激爺爺,正是他們擊敗了魄羅貢才給卡迪隆創(chuàng)造了出生后能向善的機會,“你提到人屠,他導致了萊奧尼族的滅亡,你不是那族的后代,你會原諒人屠嗎,以及祖諾克摧毀了賜福之地,魄羅貢曾把一些精靈化成鱗種,一樁樁血案在歷史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記錄,我們沒有資格替祖先去原諒這些人?!?/p>
她的話令諾爾頗有感觸,她總覺得在遭受過丈夫遇害以及自己被下毒的事后,碧落的心態(tài)可能會因作為受害者而轉(zhuǎn)變,替西方的龍作出辯白行為,可沒有,在外人眼中她是如此矛盾,愛著丈夫與女兒,卻又對他們的祖先保持著深刻的排斥,那是遙遠的事,可水龍并沒有淡忘,仇恨在延續(xù),可又不像過去那樣,東西方的龍能交往,前提是西方的龍改邪歸正。
這一刻的諾爾似乎又回到了剛與碧落相識的時候,一種全新的印象油然而生,每次與她接觸,諾爾都能更加體會到遠古的過去,那些龍對于生活的態(tài)度。她是碧落的朋友,她也不會原諒祖諾克,可她現(xiàn)在對于最早居住在托邁林的龍,有了一種憐憫,如果不是那顆隕石,或許他們至今仍在延續(xù)著獨特的生活。
心念與此,諾爾站起身,從抽屜中取出一沓手稿,“就當是給你的驚喜吧?!蹦鞘亲钚潞藢ν甑臍v史書的第一章,新的成書很快就會印刷出版,她想先用這些給碧落做個預熱。
“你們的效率真快。”麗姬婭說。
“參與的人多?!敝Z爾說,而且除了其它精靈,在寫書時她還得到了新工具的幫助,有個精靈造了一種被稱作打字器的機械,用巧妙的機械戳印替代了繁重的書寫,這幾頁就是不久前打出來的。
“有機會讓我們看看那臺打字器?!崩日f。諾爾笑著表示沒問題。
“要是早幾天就好了?!北搪湔f,這樣杰靈離開時帶走的內(nèi)容也能更豐富。看著那打手稿,她的腦海想到的是上一冊的內(nèi)容,我的爺爺,以及其他犧牲者,他們的事跡得以傳頌,他們不止被我們銘記,也會得到世人公正的評判。“先不了?!北搪鋵⑹指褰贿€給了諾爾,她決定暫時將這份心情擱置下來,等到成書之時,再好好閱讀。
“好了?!北搪涞陌菰L也到時間了,“該回去了,我還答應要給孩子們抓魷魚那?!?/p>
“魷魚!”兩個孩子歡快的跳了起來,每次餐桌上出現(xiàn)魷魚,對她們來說,都等同于一場節(jié)日。
天邊,白云之下,三個身影正在藍色的背景中逐漸遠去,并作化作一個小點,直至消失。
看著他們離去,諾爾忍不住想,《全輿圖志》這本書,卡迪隆與自己都曾幫碧落搜集過資料,那是否眼下震旦發(fā)生的動蕩自己也在不知情的情況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肮?!”諾爾輕笑了一聲,管他那。按照杰靈的看法,這只是一場意外。也許人生本就是充滿了意外,看似必然的事,背后堆疊著無數(shù)不相關(guān)的意外,卡迪隆遇到碧落是個意外,自己與她成為朋友也是意外,而事后發(fā)生的,阻止魄羅貢復活,發(fā)現(xiàn)賜福之地,不都也是意外嗎。
意外會帶來好事,也會帶來壞事,它的到來不以你的意志為準,面對意外,也只能坦然勇敢地迎上去。諾爾只希望,生活中形形色色的意外,最終都能迎來美好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