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作家的日記

菊池寬

三月十五日。

雜志《×××》的評價很好。特別是山野的《臉》的評價很好。我盡量不去看報紙上的文藝欄。因為看對《×××》的評價是可氣。但是我無意中總是在意《×××》的評價。沒辦法，我坦白，我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左右去圖書館了。是為了讀對《×××》的評價。最初I報紙是六號活字，祝賀了雜志《×××》創(chuàng)刊。之后特別激賞了山野的《臉》。但是，不僅如此，又過了三天左右，批評家H在T新聞的文藝欄上著重夸贊了山野的《臉》。我讀了，無法控制從內(nèi)心深處涌上來的嫉妒。我終于被那家伙踐踏了。我這兩三年憂慮的命運已經(jīng)切實地實現(xiàn)了。山野和桑田被捧為文壇的明星，我作為無名作家被永久埋沒，這已經(jīng)是《×××》發(fā)行，很早就達到了實現(xiàn)的第一階段。

我為什么要和山野天分的力量對抗呢？山野的天分被認可是理所當(dāng)然的，我的反抗是毫無意義的，不值同情。除了閉上眼睛，忍耐那個家伙出風(fēng)頭，別無他法。只是，對抗那家伙的唯一方法是我和那家伙同時登上文壇。我這么一想，又想起了我的創(chuàng)作《夜的威脅》。 那一定是不太可靠的東西。 但怎么也不會低于文壇平均線。我今晚一離開圖書館就趕往了中田博士家。打算在聽了關(guān)于《夜的威脅》的批評之后，請他一定向某家雜志推薦。

中田博士正好在家。?

我一見到博士，就問:“可以了嗎？以前拜托您看的劇本看完了嗎？”

“啊！”博士看起來有點為難，但馬上說:“啊，是那個嗎？不知不覺挺忙，一直在讀，反正在慢慢讀的基礎(chǔ)上，做個總結(jié)性的評論吧?！本秃屯Ｒ粯?，輕描淡寫地回答，但我的直覺感到博士還一張也沒讀。我對這么焦躁不安地努力寫出來的作品，看了一個半月，一讀也不讀，一直放任不管的博士，我有點目瞪口呆。不過在博士看來，氣氛好像沒有尷尬，所以馬上換了話題說了起來：

“法國的近代劇中也有很好的東西。說到近代劇，我想是北歐的專利，所以很為難。不管怎么說，戲以法國為本源，易卜生等，在編劇技術(shù)方面顯然還是受到了法國戲劇的影響?！?/p>

我的心情和法國戲劇的故事等完全相距甚遠。 中田博士手中的我的《夜的威脅》，到底什么時候看完，天知道，我只擔(dān)心這個。我想索性把那個拿回去。但實際上，不經(jīng)過中田博士的手，又怎么向文壇伸手，對我來說都是很難的。?

我聽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法國戲劇的事，就從博士家告辭了。我已經(jīng)完全絕望了。寄希望于通過中田博士登上文壇，完全是我的第二個失算。也許我只能袖手旁觀，看看山野和桑田的輝煌成就了?；丶液螅靡粫菏裁匆矝]干。除非偶然的機會突然降臨，我感覺沒有任何機會了。

四月五日。

《×××》發(fā)行了第二期。山野發(fā)表了一篇名為《邂逅》的短篇小說。我又撲過去讀了。因為我覺得不可能繼續(xù)下去，連著盡是佳作。但是，我的安心很快就背叛了我。那家伙的技巧，扎實，中氣十足，不斷沖擊我。特別是主題，比以前的《臉》更出彩。我甚至想干脆折斷對山野的反抗。我對那家伙的反抗，是庸人對天才懷抱的毫無意義的反抗，想重來，完全是我自己的誤解吧。但是，一想起山野陰陽怪氣的笑容，馬上模糊的嫉妒和反感就襲擊我的全身。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向那家伙的作品低頭。

四月十六日。

山野的《邂逅》口碑又很好。特別是在報紙上看到作為文壇老前輩的K先生激賞了那家伙的《邂逅》的新聞時，我覺得我“萬事休矣”了。那家伙的聲望已經(jīng)定下來了。除非那家伙意外身亡，否則被文壇承認就是既定事實。我已經(jīng)沒辦法從此開始放棄了。實際上，我除了嫉妒，也感覺也許那家伙被認可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但，到底是妥當(dāng)還是不妥當(dāng)，并不是重點。只是那家伙被承認這件事令人不快。如果山野被承認，桑田也絕對不遠了。岡本、杉野、川瀨等也一定會前往更多的地方?！熬褪Ｗ约阂粋€人”！不管怎么想，那個人好都是我。

?今天，我把短文寄給了這次創(chuàng)刊的雜志《群眾》。是只有七張紙左右的小品。我只見過一次主管這個《群眾》的T先生。如果我的小品被采用的話，就不需要對山野等人這樣微不足道地反抗了。

五月三日。

我今天早上看報紙廣告的時候，看到本月雜志《△△△△》的小說欄里刊登了山野的小說《廢人》，嚇了一跳，頓時一片茫然。我一邊受到鐵錘一樣的打擊，一邊還在懷疑自己的視覺。我就錯在，總感覺不管這家伙名聲有多好，離登上文壇中央還有段時間吧。他巧妙地辜負了我的這種預(yù)想。 那個家伙已經(jīng)是流行作家了，我是無名作家，這已經(jīng)是無可動搖的事實了。 我就像看亮得刺眼的東西一樣，看了那個廣告。山野敏夫——這三號鉛字好像在嘲笑我。標(biāo)題為《廢人》的作品甚至可以認為是以想當(dāng)作家接近“廢人”的我為原型的。即使我這么反感那家伙的作品，因為想盡快讀到，所以不可思議地，為了讀山野的作品而買《△△△△》，換句話說，就因為那家伙的作品，《△△△△》還能多賣一點，想想就有點不舒服，但我還是難以忍受地想讀那家伙的作品。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懷著看不想看的東西的心情讀了那家伙的作品。

我畏畏縮縮地讀了一讀。那家伙的作品壓制了我的嫉妒和競爭心，向我使勁逼迫而來。非常遺憾，我對那家伙的反感，被那家伙的作品中的力量駁回了，無緣無故地佩服了。不反感那家伙的一般批評家，佩服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一念及此，我就毫無感情了。我拿著《△△△△》，明確體會到自己絕對被那家伙打敗了。

買《△△△△》的時候，我順便買來了自己投稿的《群眾》。 編輯出于好意，雖然是在二段組，但是我的小品被刊登了。 但，《△△△△》和《群眾》！它們在作為雜志的影響力上，有無限大的差距。我能想象到山野偶然拿起《群眾》，注意到我的作品時，“哼”地露出嘲弄的微笑，甚至連那個表情都清清楚楚。

勝負已定。我的敗北，連我自己都一清二楚。憑什么！從一開始本來不分勝負！凝視著《△△△△》上那家伙小說的第一頁，遺憾和絕望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我正看著《△△△△》，佐竹正好來了。然后他又像往常一樣開始講他創(chuàng)作的故事。

“六百張，前天終于寫完了。我這兩天為此高興得不得了。再稍微休息一下，終于要寫一千五百張了。這個寫完了就好了?！彼€是老樣子精神飽滿地說著話，突然，《△△△△》映入佐竹君的眼中。

“刊登了山野的《廢人》啊。哪值得那么害怕啊，不過是臆想出來的東西。這作為藝術(shù)反而是歪門邪道！”但是，從這個男人的謾罵中，我已經(jīng)無法感到任何安慰了。臆想出來的也好，藝術(shù)邪道也好，被文壇認可不知道有多好。比起結(jié)束了六百張長篇，懸在一千五百張大作上的佐竹君，比起寫了三十張左右靈巧的短篇，一躍被認可的山野，我不知道有多羨慕。

然后我注意到了一件意外的事。 我無意中給佐竹君看了《群眾》，指了指我僅七張紙的小品，看到它，佐竹君的眼睛露出了異樣的光芒。

?“啊？這么短！”他叫著，“這本雜志到底是誰經(jīng)營的！不是有一個好家伙寫嗎！草田花子！啊！這家伙！ 這是你！前幾天，一個叫山本的男人稱贊了作品，他不是有個和他像野獸一樣緊緊貼在一起的女人嗎？那女的也在寫小說呢?！弊糁窬选度罕姟返耐陡逭叨剂R了一頓。然后得出結(jié)論:在低級雜志《群眾》上寫文章的人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家伙。

?我對我僅有的七張紙的小品讓佐竹君如此激昂感到吃驚。 這個男人試圖通過貶低雜志《群眾》來無視我的作品。但是，那說明了完全相反的事實。 我七張紙的小品能印成鉛字，對佐竹君來說絕不是件愉快的事。佐竹也果然感受到了我在山野的作品中感受到的反感和焦躁。寫了六百張長篇，本應(yīng)該光明正大地走在小說大道上的佐竹君，居然受到了我變成活字的只有七張作品的壓迫，真是不可思議。

但是，我絕對不能憎恨試圖無視我的小品的佐竹君。我一邊自覺天分不如山野，一邊詛咒他的出人頭地。更何況，對自己的作品有足夠自信的佐竹君，在自己的作品變成鉛字之前，對我零散的作品變成鉛字感到不快，也許是理所當(dāng)然的。

但我想了想。如果創(chuàng)作就像某些人想的那樣是絕對的東西，為什么人不能只靠創(chuàng)作來滿足呢？像佐竹君這樣的人，應(yīng)該通過寫六百張長篇的東西來充分滿足藝術(shù)欲。那為什么要發(fā)表，又會有苦悶?zāi)?？特別是我，與其說是創(chuàng)作，不如說是發(fā)表優(yōu)先。比起真正的藝術(shù)欲，我更拘泥于文壇上的名聲。但是，即使是像佐竹君這樣寫長篇小說的人，看到我的七張鉛字小品，也會心里不平衡，也許我會對山野的作品眼紅，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part5結(jié)束。這次的比預(yù)想的長，一次就有3k多字，剩下的兩次合起來，也只有2k多字。但是我決定分開來。

原文：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0083/files/492_1984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