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譯 Endless Night 第九章
就這樣,欣憶和我結(jié)婚了。說結(jié)就結(jié),一點沒磨蹭。
但故事到這里遠(yuǎn)沒有結(jié)束,畢竟生活不像童話那樣,能讓我們“從此幸??鞓返厣钤谝黄稹?,驚濤駭浪還藏在后面呢。
總而言之,在有人摻和進我們的婚姻之前,我們過了好久的二人世界,對以后的種種困難也做好了準(zhǔn)備。
一切都安排得風(fēng)雨不透。欣憶把自己的行蹤隱藏得很好,雨婷這位及時雨一直給我們殿后。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其實沒人有多在乎欣憶在干什么。她后媽一心撲在自己的社交和韻事里,壓根不關(guān)心欣憶跟不跟著。欣憶要幫手有幫手,要腦子有腦子,怎么就不能去歐洲轉(zhuǎn)轉(zhuǎn)?怎么就不能在倫敦過她的二十一歲生日呢?
如今吳家的家產(chǎn)都在欣憶手里,她就是家族的主心骨,什么別墅游艇的都不用自己買,只要說一聲就有一大群百萬富翁搶著送。雨婷在吳家也算一員干將,仗著有本事、肯出力,得到黃娜、福瀾一行人的賞識。欣憶手下起碼有三個律師,她的吩咐都由他們執(zhí)行。她身邊環(huán)繞著一張巨大的錢網(wǎng),和許多銀行家、律師、老總聯(lián)系在一起。
這對我來說完全是另一個世界——我什么都不懂,只能從欣憶無意間漏出的口風(fēng)里了解到一點。不過欣憶肯定以為我什么都知道。畢竟她是在這個環(huán)境里長大的,自然會認(rèn)為這些事誰都明白。
說到這個,剛結(jié)婚的時候,發(fā)現(xiàn)彼此的不同正是我們最喜歡的事?;蛘哒f直接點——直接點好,畢竟事實擺在那兒——窮人好奇富人的生活,富人也好奇窮人的,雙方對這些差異都興致勃勃。有次我擔(dān)心道:
“欣憶啊,你說以后會不會有人鬧事,比如,比如說硬把咱們拆散之類的?”
欣憶想了想,不怎么高興的樣子。
“會的。”她說道,“沒準(zhǔn)要大鬧一場?!彼终f道,“你到時候千萬別介意?!?/p>
“別擔(dān)心我啊,我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關(guān)鍵是你家里不會對你怎么樣嗎?”
“應(yīng)該會吧?!毙缿浾f道,“反正我不管就是了。他們拿咱們又沒什么辦法。”
“但他們還是會搏一搏吧?”
“嗯?!毙缿浾f道,“一定會?!彼约铀妓鳎终f道,“沒準(zhǔn)他們會收買你?!?/p>
“他們要買我?”
“哈哈,怕什么?!毙缿浶α?,笑得像個小姑娘一樣,“不是那個意思?!彼^續(xù)道,“董美妮的丈夫就就被收買了。”
“董美妮?不是那個石油公主吧?”
“對,就是她。她跟一個救生員私奔了?!?/p>
“那什么,欣憶,”我局促道,“我以前也干過救生員?!?/p>
“真的?哇!是正式的嗎?”
“不不不,臨時工而已?!?/p>
“沒事,別擔(dān)心這些。”欣憶安慰道。
“那男的后來怎么樣了?”
“我記得最后花了二十萬才答應(yīng)?!毙缿浾f道,“他說少了不干?!彼至袅司湓u語,“美妮一見著男人就瘋了,實在是缺心眼?!?/p>
“好家伙,欣憶哪,你真讓我開眼界了?!蔽腋袊@道,“合著我不光娶了個媳婦,還娶了一大筆現(xiàn)金?!?/p>
“說得對。”她說道,“你只要去找個名律師跟他攤牌,剩下離婚、贍養(yǎng)費這種事就都由他包辦了?!毙缿浝^續(xù)給我開導(dǎo)道,“我后媽離過四次婚,她靠打離婚可賺了不少錢?!彼戳丝次?,又說道,“你看你,覓之,用不著那么大驚小怪的啦。”
我何止是大驚小怪。上等人的這些勾心斗角真叫我惡心。難能可貴的是,雖然生長在這樣一個大染缸里,欣憶卻絲毫沒沾染那些習(xí)氣,她單純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同時又是個務(wù)實的人。我太了解她了,她的單純,她的溫柔,她與生俱來的那種動人。不過她也絕非什么都不懂,只是對世態(tài)人情知道的有限而已。拿我來說,什么叫討活兒、什么叫賭馬、什么叫白面她一概不知,我從小到大的摸爬滾打、跌跌撞撞和對人家的眼紅羨慕她更不會懂。不用說懂,她哪里聽說過我那種生活:生長在普普通通的小家庭里,連一毛錢都得算計著花。我母親累死累活地操勞,只為了讓我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到頭來錢是省下了,結(jié)果全被這個不孝子拿去輸了個精光,這其中的苦澀她又如何會懂。
欣憶喜歡聽我講自己的事,我也喜歡聽她講。我們倆探索著一片片新天地。
現(xiàn)在想想,剛結(jié)婚那會兒是多么幸福啊,只可惜我們都沒有好好珍惜。欣憶和我在普利茅斯登的記。事實證明,姓吳的確實不少,誰也不知道吳家的千金就在英國,小報上還說她在意大利呢。我們登記的時候請了民政局的兩個員工當(dāng)證婚人,局長鄭重地送了幾句囑咐,隨后祝我們新婚快樂。就這樣,我們牽著手走出大門,從此就以夫妻相稱了!我們先在一家海濱旅館住了一周,然后就出國玩了。我們在國外耍了三個周,想去哪兒去哪兒,完全不用管錢的問題。
我們?nèi)チ讼ED,又去了佛羅倫薩,威尼斯,里維埃拉,白云石山。其實還不止這些,有一半地名我早就忘了。我們不是包機就是租游艇,要么就是開豪車。欣憶告訴我說,在我們歡度蜜月的當(dāng)兒,雨婷還在第一線上做自己分內(nèi)的事。
所謂分內(nèi)的事,就是四處轉(zhuǎn)悠,時不時把欣憶留好的明信片和信件寄出去。
“他們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毙缿浾f道,“到時候咱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沒用。算了,至少咱們現(xiàn)在還能享受享受。”
“雨婷怎么辦?”我問道,“他們知道以后不會拿她不客氣吧?”
“肯定會的。”欣憶說道,“但雨婷不會在乎的,她很堅強。”
“他們不會讓她以后找不著工作嗎?”
“為什么要找工作?”欣憶問道,“她可以跟著咱們一起住啊。”
“不行!”我反對道。
“怎么了,覓之,為什么不行?”
“她過來純粹添亂?!蔽艺f道。
“不會的?!毙缿浾f道,“雨婷能幫咱們不少忙。真的,我沒了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我的事都是她經(jīng)手的?!?/p>
我眉頭一皺:“我不同意。那可是咱們的家啊,欣憶——咱們的,就咱們兩個人的?!?/p>
“我知道?!毙缿浾f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她頓了一下,“雨婷陪了我四年,我的大事小情,連結(jié)婚都是多虧了她才辦成的,以后她要是被趕出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我,我怎么能……”
“不行,我才不用她多管閑事!”
“她人真的很好,覓之。你連見都沒見過她啊。”
“是,我沒見過,這不重要,我喜不喜歡她也不重要。欣憶啊,咱們倆在一起就足夠了?!?/p>
“好覓之?!毙缿浫崧暤馈?/p>
我們把這件事暫時擱了起來。
我們還去見了孫魯班。他當(dāng)時在希臘,住在海邊的一戶小漁屋里。他和一年前判若兩人,已經(jīng)被病魔給毀得不成樣子了。他熱情地向我和欣憶問了好。
“看來你們辦到了,恭喜你們?!彼f道。
“謝謝?!毙缿浾f道,“咱們談?wù)劮孔拥氖掳???/p>
“圖紙和計劃都訂好了。”他對我說道,“你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勁找到我這兒,叫我給她——請我為她出山么?”他字斟句酌著。
“我哪有那么霸道?!毙缿浾f道,“明明是我求您才答應(yīng)的?!?/p>
“你知道我們買地的事嗎?”我問道。
“知道,欣憶給我拍電報了,她還發(fā)了不少照片過來?!?/p>
“您最好還是先去看一眼吧?!毙缿浗ㄗh道,“沒準(zhǔn)我們選錯地方了。”
“不用,那兒就不錯?!?/p>
“還是去看看好。”
“我看過了啊,傻姑娘。我五天前剛飛過去的。我還碰上了你那個英國律師,叫什么來著,就是雞蛋腦袋的那個?!?/p>
“付先生?”
“對對對,就是他。那邊已經(jīng)開始施工了,第一步先把老房子的廢墟、地基、下水管都拆掉。我回頭在英國等你。”他拿出計劃圖,我們坐了下來,邊聊邊端詳著我們未來的家。這不過是一幅粗糙的水彩畫,卻毫不遜色那些精詳?shù)脑O(shè)計方案。
“喜歡嗎,覓之?”
我深吸一口氣。
“喜歡?!蔽艺f道,“是它,就是它。”
“你以前天天叨叨這個。真是,我看那塊地好像有魔法,把你迷得七葷八素的。你也真不簡單,來了個人房兩旺,就是這房子說不準(zhǔn)能不能蓋起來?!?/p>
“別說喪氣話?!毙缿洿驍嗟?,“一定可以的?!?/p>
“看閻王爺心情嘍?!睂O魯班說道,“我說了可不算。”
“你的病——好點了嗎?”我問道。
“想什么呢。我沒救了,太上老君也救不回來?!?/p>
“瞎說?!蔽曳瘩g道,“現(xiàn)在的靈丹妙藥多得是。你甭管大夫怎么說,大夫都是騙人的,多少人判了絕癥不一樣活到九十九嗎?!?/p>
“真那樣倒好了??伤麄兪撬麄?,我是我。我隔一陣子就得來一次大換血,就靠這樣茍延殘喘下去。每換一次血,我的身體就弱一分?!?/p>
“您真勇敢?!毙缿涃澋?。
“這不是勇敢。反正該來的一定要來,怕能頂什么用。我也只能給自己找點事干了?!?/p>
“所以您才做建筑?”
“沒那事。我病得越重,越?jīng)]力氣搞建筑。不過干這行還是挺有樂子,有時候還有意外收獲?!?/p>
“聽不懂你。”我說道。
“你哪能懂。她估計也聽不明白?!闭f著他自言自語起來,“弱與強,他們倆摻和在一塊兒。我人是快死了,可勁頭卻越來越足。反正橫豎是個死,現(xiàn)在什么都無所謂了,我想干什么都行!誰也管不了我,誰也攔不住我。我可以隨便拿把槍上街,看見長得丑的就把他崩了。哈哈哈?!?/p>
“那你就等著進局子吧?!蔽艺f道。
“進就進唄,誰還能把我怎么樣?頂多殺了我唄。殺吧,反正我也活不長了。再要么把我送進去,關(guān)個二三十年?真有意思,好像我活的了似的。我也就剩個半年,往多了說,一年半好活。往后的日子里我就是皇上。天王老子也降不住我,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只可惜——唉,只可惜我沒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想干?!?/p>
看完老孫,我們開車回了雅典,欣憶在路上和我說:
“真是個怪人。有時候我挺怕他的?!?/p>
“怕老孫?為什么?”
“因為他跟正常人不太一樣,有點——反正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干得出來,哪怕是什么特別出格的事。他說來說去無非是這個意思。萬一,”欣憶猛然一驚,直盯著我說道,“萬一他給咱們蓋好了家,在咱們搬進去那天,他就在門口等著,然后……”
“然后怎么樣?”
“然后他跟著咱們進屋,悄悄關(guān)上門,當(dāng)場把咱倆殺了。像抹脖子什么的?!?/p>
“呸呸呸,欣憶,瞧你說的!”
“唉,我就是愛想這想那的,咱倆都這個毛病?!?/p>
“別因為禍起莊這個名字就想什么殺啊死啊的。”
“都是這名字搗亂,沒準(zhǔn)跟詛咒也有關(guān)系?!?/p>
“哪有什么詛咒?!蔽腋呗暤?,“都是騙人的。別胡思亂想了。”
我們的希臘之行仍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