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天生一對（三）

棧驛階前，潭州夜市的繁鬧人潮好似都被隔絕在了巷道之外。

人大都懂得趨利避害，眾目睽睽下一行氣勢洶洶的炎陽家紋修士涌去了四巷偏角的酒肆，那頭不論是何人所在，恐怕都是兇多吉少的——這么想著，自然是不會有人專挑著這時候過去湊岐山溫氏的熱鬧的。

如此，偌大的潭州城，仿佛只這一處，成了唯一平靜的所在。

唐三斂睫揚(yáng)唇，仿佛被王靈嬌的話逗出了笑意，清皎好看至極的一張臉笑起來仿佛連巷尾的月色都被點(diǎn)亮。

王靈嬌手上丹蔻艷麗，她攥緊拳，給唐三清冽的一聲輕笑惹得心癢，盯著唐三的視線更加灼人起來。

面前的男人身姿俊挺，舉止溫雅，真真是人世里極少有的劍眉星目，俊美無儔；更重要的是，她竟未從此人身上感受到靈力的氣息，這便意味著，這般氣度之人原竟只是個普通人！

如此判斷下來，她眼底勉強(qiáng)掩起的貪婪又起，驚艷的欲念蠢蠢，想了想溫晁配給了她頗多的人手，雖說如今她依附于溫晁，但私下里藏起個普通人，總歸是可以的吧？

如此風(fēng)華的男子，哪里又是溫晁那等跋扈草包能相比的呢？

惡念至此，王靈嬌整了整袖擺，尖利的嗓音造作地嬌柔下來許多，面上甚至還添了幾分緋色，朝唐三軟聲：“這位公子....”她從重重的溫氏修士保護(hù)之后脫眾而出，妝容艷俗的臉上仍是倨傲的神情，卻硬是要裝出一副嬌羞溫柔的姿態(tài)，“此處危險，我等溫氏中人辦事，公子你看著并非修士，便不要摻和進(jìn)來了?！?/p>

“若公子是在此處酒肆歇腳，來這潭州地界游玩的，待小女子協(xié)助我家溫二公子處理了那些不識相的，可以陪同公子在此好好逛上一逛，公子你.......”

“太聒噪了。”

王靈嬌一番令人作惡的話未完，人群中心的男人早已不耐，擰眉截住了她的話音，落字如冰。

面上故作嬌羞的王靈嬌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這人說了什么，下一秒——

面前好似鞭影重重，一聲擊碎空氣的空爆聲裹挾著巨力而來，王靈嬌被狠狠一擊抽飛！

毫無征兆的突然攻擊，女人羅裙下的身子扭曲著，在余力的作用下撞著身后幾排的溫氏弟子一起，壘著人串一般一個疊一個，齊齊“轟隆——”幾聲，仿佛破碎零件般給扭彎了，就那么零散著給扔去了巷尾角落，碰撞著青石磚的街墻個個口角溢血，幾乎立時都不省人事。

出手果斷的男人力道拿捏妙到毫顫，被牽連著一并撞暈的七八名溫氏門生，大都只是七零八落地受了沖擊，有了些外傷磕碰，體內(nèi)靈力震蕩昏厥罷了，卻只有那首當(dāng)其沖的王靈嬌格外不同。

那頤氣指使的女子本就身形不高，修為普通，不然也不會如此草率輕易地將唐三認(rèn)作普通人這么可笑了。如此巨力之下正面被當(dāng)胸一鞭，靈力內(nèi)息頃刻混亂，再加之背后一路沖撞堆疊著其他溫氏修士的身體，骨頭關(guān)節(jié)之間的磕碰和撞擊足以令任何人氣血上涌，劇痛失智。

王靈嬌連面對面唐三怎么發(fā)起攻擊都未曾看清，只來得及在碰撞開始時痛悶一聲，一陣劇痛夾雜著眼前翻轉(zhuǎn)的天旋地轉(zhuǎn)，再等到身上摧枯拉朽的沉重力道緩下來，她整個人早已是筋骨數(shù)處錯位，仰躺在地上口中汩汩地往外吐血了。

唐三垂下手，掌心延展開來的藍(lán)銀皇草藤傾瀉于地，銀藍(lán)錯落，幽光凌凌，極致延伸的草藤堅韌異常，是世間最富生命力的一根長鞭。

他指節(jié)使勁挽起半截藍(lán)銀皇，肘部用力輕甩了甩鞭尾，發(fā)出兩聲“噼啪”脆響，瑞鳳眸無波地瞥了眼巷尾四散的人堆，好似還不太滿意威力的模樣。

然男人微蹙的眉卻舒展開了些，松松肩膀淺吁了口氣，語調(diào)嘲諷又松快起來，“清靜多了?！?/p>

唐三神色不變，似乎對自己一手造成的場面并無什么特別的感覺。

但一旁做圍觀狀的人眾卻顯然驚駭至極，猝不及防的攻擊令他們始料未及，連為首的王靈嬌受了什么東西的攻擊都未曾看清，事情便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唐三甩動藍(lán)銀皇的脆響驚醒了駭住的人，“大膽！你竟敢！”

溫氏修士們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人群中有人顫聲大喝，其余人等被激得一機(jī)靈齊刷刷拔出佩劍，靠緊著彼此運(yùn)起各色靈力，拿劍尖咄咄對向中心的男人。

而唐三身后，那五名全身黑的細(xì)瘦人影也好似被觸發(fā)了機(jī)關(guān)，一直如木偶般靜默不動的人也提劍自身后圍將過來！

男人點(diǎn)漆的瑞鳳眼底赤色彌漫，驚心動魄的瑰麗。

他掌間，藍(lán)銀皇須芽交纏，葉片晶瑩，金絲剔透，銀藍(lán)的輝澤中無聲無息穿進(jìn)了絲線般精細(xì)的紅，好似汩汩的鮮紅血液淌過草葉脈絡(luò)，分明顯出了幾分躍躍欲試。

唐三瞇瞇眼，視線環(huán)顧一圈四周，在那五名黑衣人影身上稍作停頓后冷冷笑開，長袍之下腳步微動。

一息間，夜色淪為陪襯，天端未滿的弦月被暈開淺薄的血色。

酒肆內(nèi)，一問一答的“審問”進(jìn)行得很快。

魏嬰半蹲著身子仍是直直盯著溫晁，一雙綺麗的紫極魔瞳里精芒吞吐，恍若實質(zhì)。

紫極魔瞳雖本是輔助著玄天寶錄內(nèi)暗器手法的眼瞳之術(shù)，卻實實在在與神識精神力息息相關(guān)，玄天功愈精進(jìn)，神識運(yùn)用愈精細(xì)、錘煉得愈高深，紫極魔瞳便能到達(dá)更高的境界。

然則，此法之功用卻遠(yuǎn)不止看得更清晰、更細(xì)致，過人的神識帶來的是魏嬰遠(yuǎn)超普通修士的精神抵御力，尋常陰詭怨邪常作用于人的蠱惑、幻覺等伎倆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影響；如揮臂使的精神力更使他靈力運(yùn)用精確，感知敏銳，遠(yuǎn)不是玄正其他普通功法的世家弟子可比。

只不過，如今言及紫極魔瞳功用甚廣，卻也是魏無羨數(shù)十年如一日堅持不懈錘煉自我的結(jié)果。

少年背后日夜不輟的努力，遠(yuǎn)沒有明面上所見的那般云淡風(fēng)輕。

如此，面對草包的溫晁，即便二人都是身負(fù)金丹的同輩修士，但論神識上的較量，魏無羨對上溫晁簡直可堪稱是碾壓的局面。

只是簡單的神識壓制套套話，再容易不過了。

“....最后一個問題——”

“你可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親溫若寒，有何隱蔽的舉止...或者秘密？譬如，除卻陰鐵外，還在尋找什么東西，或是針對夷陵的什么......？”

魏無羨低下嗓音，微啞的少年音透出幾分悶沉的凝重，他眨眨發(fā)酸的眼睛，視線仔細(xì)關(guān)注著被催眠的溫晁有無什么下意識的神情變化。

溫晁處在混沌的被催眠狀態(tài)中，他雖身負(fù)金丹，卻只是依憑著溫氏的各類仙草藥物堆出來的一身修為，根本沒有什么真才實學(xué)。魏無羨刻意帶上韻律的話語給了他下意識的觸動，陰沉灰暗的一張臉上顯出了幾分掙扎之色，好像在努力配合回想著什么。

然而最終，溫晁哽住半天，卻也只憋出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父親派出對外搜找的人馬中，除了尋覓陰鐵的人，確實有去向不明的幾隊，但那都是專屬于父親的暗哨，只有父親能夠調(diào)動，連我和溫旭都不可逾越過問?！?/p>

“父親七年前負(fù)傷歸來，之后便一直由旁系岐黃一脈的溫情調(diào)理，不許對外泄露風(fēng)聲；但他受傷的原由以及那次出外的去處，至今依舊無人知曉?！?/p>

溫晁的話只是平白直述了他在溫氏的所見，但聽在魏嬰的耳中，就不是這么回事兒了。

溫若寒受傷的原由和去處，他和唐三自是再清楚不過；但溫晁所說，只為溫若寒調(diào)動的暗哨，以及去向不明的搜找人馬.....這些蛛絲馬跡在他看來，卻分明與溫若寒當(dāng)年趕去夷陵的目的息息相關(guān)，與唐三....恐怕也息息相關(guān)。

如今看來，溫若寒的手中，除卻握有陰鐵碎片的秘密，恐怕還有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曉的隱晦密辛。

魏無羨桃花眼微瞇，晦暗的眸光深幽難辨——

會是怎樣的原因，讓溫若寒只信任自己，只調(diào)動自己的暗哨追查呢？

溫晁畢竟只是一個無甚大用的跋扈草包，貪欲野心有余卻無大能，魏嬰看得出來，溫若寒對自己這個兒子自然也是心里有數(shù)的。

因此，溫晁所知畢竟有限，他能為溫若寒所用，大概也只能算得上是一點(diǎn)血脈親情的恩惠；

要想再深入探究溫若寒此人的秘密，盡快化解陰鐵碎片之患.....恐怕他和他家三哥，與這溫氏遲早也是要對上的。

念及此，魏嬰心頭沉重，對唐三更添了憂心。

但他向來不是膽小怯弱之輩，也從不乏直面奸邪陰詭的勇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論未來如何，他與唐三終是會一起面對的。

想通這些，面前溫晁能給套出來的情報也了解得差不多，魏無羨扶著膝蓋站直起身，那雙幽深的紫瞳挪開直勾勾的視線，恢復(fù)成濃墨的顏色。溫晁立時打了個激靈，狠狠震了震身子。

魏嬰伸伸懶腰，見溫晁還一副怔然的混沌模樣，輕蔑地笑笑，指間打了個響指，那人一顫，神色這才重新清明起來。

魏無羨沒騙溫晁，他的確不打算對這人下死手，也不打算將這枚陰鐵碎片帶走。

——至少，現(xiàn)在不。

溫晁和溫逐流此二人，雖說魏嬰和唐三現(xiàn)在想殺易如反掌，他們?yōu)轸~肉，他為刀俎，甚至連同溫晁手上那塊陰鐵碎片，若是他和三哥想留下也是只一句話的事；

但魏嬰也明白，現(xiàn)在他和唐三還對外掛著個隱世的招牌，他自己身上還多少牽扯了云夢江氏的一點(diǎn)關(guān)系，此時動溫晁、奪陰鐵，等同于提前挑動溫氏的神經(jīng)。在沒摸清溫氏的陰謀之前，這樣做除了使他二人提前被溫氏關(guān)注、與岐山進(jìn)入敵對對峙的狀態(tài)之外，別無好處，實屬不智之舉。

再加上溫若寒對唐三的覬覦，陰鐵封印和傀儡的變故、他身上的冥王傳承......魏嬰也挺頭痛，覺著這千絲萬縷的事情真是惹人心煩。

但轉(zhuǎn)念又想到唐三日前與他言明的許多事情，魏嬰又覺他們也是早已有所防備，很多事情倒也都算已料敵于先。

即便是這塊溫晁手上的陰鐵碎片，在還給溫二之前，也不是不能做點(diǎn)手腳的.....如此想來，這局面也并不棘手，還算樂觀。

思及此，魏無羨彎彎唇角心頭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牡靡?，覺得他家男人實在是厲害，怎生得心思如此細(xì)膩周全。

心愛之人自是哪哪兒都好，哪哪兒都妥帖，魏嬰咂咂嘴順勢又想起來剛才那個來不及深入的親吻，抿唇可惜起來，他擰眉低頭沉吟一會兒，驀地收起陰鐵碎片，又踢了踢溫晁旁側(cè)面色慘白的溫逐流，見這二人都回轉(zhuǎn)清醒過來，心底念叨著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魏無羨決定在放走這兩個家伙之前，先去看看他家三哥的狀況。

于是，魏嬰轉(zhuǎn)身將一旁桌上橫放的隨便拿好，手上提溜著唐三給他留下的兩截藍(lán)銀皇，扯著背后被草藤捆得死緊的兩人，就要往客棧外走。

不知為何，今夜明明不是滿月的日子，潑墨的云端半彎的弦月之色卻格外清皎明亮。

明亮到，魏無羨推開封閉的客棧門扉，拽著溫氏二人踏出客棧后，只一眼，就將血光飄零的殘肢斷臂中央，長身玉立如修羅再世的唐三看得分明。

連同那人滴血的瞳，緊蹙的眉，還有俊美絕倫的面容上殘酷又悲憫的神光。

月朗星稀夜，酒巷腥風(fēng)起。

鬼魅般細(xì)瘦嶙峋的三道黑衣人影齊齊趔趄，似是不敵紛紛欲向后飛速撤身，卻在反身之時腳下步子狠狠踉蹌！

三根極細(xì)的金絲被如水的月光映照著顯出痕跡，血色中央清俊如神的男人團(tuán)指收緊，他唇角平直的弧度抿得更緊，周身煞氣隱隱涌動，可那雙赤血的紅瞳鳳眸卻清明澄澈，仿佛未染纖塵的極品血滴石，漂亮得如此不可思議。

取自藍(lán)銀皇葉脈的絡(luò)金絲，極纖細(xì)極堅韌，極不易覺，唐三冷著眉擰緊指節(jié)，右手反作用力的牽扯下金絲細(xì)毫鋒利如刀刃，絲絲入肉，三道黑衣人影臂間霎時顯出了一線刺眼的紅。

唐三毫不猶豫，紅瞳中精光畢現(xiàn)，骨節(jié)分明的十指瞬時攏掌闔緊，絡(luò)金絲被拉扯著繃緊到極限！

下一秒——“哐當(dāng)——哐當(dāng)——”

三把靈劍失力落地。

連帶著的，還有劍柄上被一并完整削下的，三截齊腕的小臂和手掌。

血淋淋外曝的血肉和殘肢沖擊了所有人的眼球，速度之快、切口之平整甚至那三人自己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只覺持劍臂膀的那端皮肉一涼！

緊接著，才是慢半拍而來的，凄厲至極的連聲慘叫，不堪入耳。

魏無羨掌中仍緊拽著捆人的兩截藍(lán)銀皇，桃花眸灼灼，好似絲毫未聞耳邊的慘叫，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唐三，晶亮又奇異的眸色分辨不清情緒，只那清亮的視線里滿滿的，盛的都是這個人。

流銀月下，修羅衣袂翩飛，旋身踏落人間，滴血的鳳眸睥睨著他一手造成的殺戮，依舊是如海般無垠通透，平靜安寧。

那個瞬息，是魏無羨第一次發(fā)覺，世間竟能有人，兼有著如此清朗又殘酷的血腥。

他平生僅見，只有這個人，仿佛連他的殺戮都極致清絕，極致從容....令人極致的心動不已。

當(dāng)真是——鬼迷了心竅了。

方才在客棧內(nèi)，魏嬰只專注催眠溫晁，未曾多留心客棧外的動靜。眼下走出來親眼得見這番場景，他這才恍惚有點(diǎn)印象，適才好像確實是隱約聽到外邊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來著。

想到這里，又見唐三動手見了血，魏無羨多少憶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心尖起了淺薄的擔(dān)憂，不自覺瞇瞇桃花眸，目光微凜。

唐三的這一手可稱駭人，四周圍剩余的溫氏門生見此個個瑟縮得更厲害，哪里還敢湊上去招惹這兇神。

魏嬰沒心思去留意周邊人什么反應(yīng)，他瞧都沒瞧兩眼，只先盯緊了愛人的面容細(xì)瞧，下意識間抬手握緊了胸前的淚晶石墜。

有人拉著兩個被捆綁的粽子走出客棧，這動靜不可謂不大，一下子便引起了場外巷尾眾人的注意。

巷道四處平地上七零八落地倒著好些個炎陽家紋袍的溫氏弟子，離著酒肆石階沒多遠(yuǎn)的街角最深處，王靈嬌給最后幾名無恙的溫氏門生矮身扶著，半躺在青磚石道上喘氣。

角落里瑟瑟地團(tuán)縮著五六人眾，最前邊，兩道細(xì)瘦的黑衣人影持著劍護(hù)衛(wèi)在前，將王靈嬌等人擋在身后。

王靈嬌已經(jīng)完全不是適才倨傲、高人一等的模樣了，散亂的鬢發(fā)和血污滿布的妝容臉孔，手臂和腳上某些關(guān)節(jié)不自然的扭曲偏斜，一眼就能看出來已經(jīng)嚴(yán)重錯位。

這女人身上蓋著某位溫氏弟子的赤紅家紋袍，手里抱著衣服捂緊胸前溢血的傷口，整個身子止不住地戰(zhàn)栗顫抖，她眼瞳有些發(fā)散，卻依舊死死盯住了人群中心長身玉立的唐三，神情間再不復(fù)驚艷和迷戀，取而代之的是分明的驚慌和恐懼。

魏嬰帶著人走出來，王靈嬌被門扉打開的聲音驚嚇得狠顫幾下，女人的視線挪過來，一眼便看到了溫晁。

霎時，好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她就像回光返照了一般從地上彈起幾分，重傷的身子半躺在地上還不忘朝這邊揮手，努力挪動兩分，口中虛弱的喘息聲量大了幾分，“二公子！二公子救我！”

溫晁神色迷茫，眼瞳仍發(fā)散著，下意識看過去。

王靈嬌面上出了喜色，整張布滿血污的臉卻被恐懼扭曲得厲害，口不擇言道：“溫晁公子，您救救我，那人......那人忤逆我等溫氏，您要替我做主啊啊！”

“他...他來路不明，就是....是魔鬼，是修羅?。　?/p>

“您救救我??！救我！我不要死?。?！”

這女人大概是真的給瀕臨死亡邊界的驚嚇弄得徹底亂了心神，甚至都沒能留心注意到溫晁被捆成粽子，一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樣子，她尖銳求救的嗓音仿佛用上了所有僅剩的力氣，漸大的聲量誓要穿透耳膜一樣的刺耳。

且不說，剛從催眠中脫離的溫晁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情況，這過分瘋狂的尖利女聲，不管給誰聽了，都會不自覺皺緊眉頭。

魏嬰亦不能幸免，桃花眼撇過去看了看女人的慘狀，嘖嘖嘴心中暗嘆著他家三哥難得下手這么狠，不知這女子得做了什么惡事才招得向來溫和的唐三如此。耳朵里聽多了尖利磨人的女聲，他禁不住擰眉拿手捂了捂耳朵，側(cè)側(cè)腦袋有些受不住，整張好看的臉都發(fā)起皺來。

魏無羨捏著耳朵皺臉揉了揉，嘴巴里嘟囔著正想抱怨幾句，可話還沒出口，身側(cè)起了風(fēng)，打著旋兒悠悠地流過他的額須，豐神俊朗的少年桃花眸驟亮，滴溜轉(zhuǎn)著眼珠，眸光閃閃地迎向身側(cè)。

那里，款款落下了一個比月色還清雋的人。

彌漫的鮮紅之中殺神一樣的人，一襲幽藍(lán)的衣袍卻纖塵不染。

唐三右掌心銀藍(lán)爍金交輝頻閃，被他反手藏起，從血色中翩身而來的男人臉上露出些許擔(dān)憂，伸手握住魏無羨捂耳朵的手掌，大拇指摩挲著腕骨低眉湊近過去，“阿嬰？怎么這么快出來了？”

“我.....”

“二公子，二公子??！”

正欲回答，那頭的王靈嬌卻還不消停。

唐三才輕暖兩分的俊臉又冷了眼，他垂眸見自己的小家伙也蹙著眉，心里不虞更甚。

男人赤瞳幽深，冷冽的目光下右掌魂力四放，隱沒的藍(lán)銀皇再現(xiàn)，窸窣的草葉似極靈敏的靈蛇匍匐延展，唐三藍(lán)銀皇武魂最基本的纏繞技能甚至不需要他開出魂環(huán)都能自如發(fā)動。

頃刻間，眾目睽睽下，王靈嬌整個人給藍(lán)銀皇綿延的草葉淹沒、纏緊，擰成草繭。

霎時，沒了噪音，整條巷道都安靜了下來。

唐三斂起魂力，瑩藍(lán)的草植頃刻化去，他這才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收回視線抬掌揉了揉魏嬰的額心，嗓音溫柔：“這下安靜了，阿嬰可還難受？”

魏無羨給他這波操作惹得發(fā)笑，勾人的眼尾彎彎地綴著明媚的神光，聳聳鼻子語調(diào)發(fā)甜：“不難受了！”

“三哥你怎么總像在哄小孩子，都說了我又不是瓷娃娃！”

唐三闔眉失笑，血紅的瑞鳳眸里印出來一個驕矜的少年郎，他捏捏魏無羨挺翹的鼻子，低嘆一句“小沒良心的?！币娢簨肫仓一蛇^來一眼，男人又淡笑著給人捋捋額須，熟練地順毛，“阿嬰還沒回答我，怎么這么快出來了？可有收獲？”

“嘿嘿！收獲不錯！這溫二還是知道不少事情的！”魏嬰抱著隨便露出幾分求表揚(yáng)的雀躍，那樣子和在溫晁面前沉穩(wěn)高深、成竹在胸的魏公子毫無可比性，好像這人一下子便小了兩歲心性似的。

但不多久，他卻也很快反應(yīng)回來，抿住嘴邊的燦笑，巴巴地靠上去唐三眼前。

“先別說我了，三哥你這是？”魏無羨伸手撫上唐三好看的側(cè)顏，指尖劃過那雙瑞鳳眸飛揚(yáng)的弧線，“你的眼睛......”

唐三眨眨眼，翹長的眼睫似蝶翼撲扇，在他臉上投下一片晦暗的陰影。

他沒回答，滴血的瞳看進(jìn)身前人的桃花眼底，反問了一句：“阿嬰害怕嗎？”

魏無羨歪歪頭，墨發(fā)之后赤炎色的紅發(fā)帶偏下肩膀。

他眼神清亮，不似月光如水，更恍若驕陽明媚，一望到底：“為何要怕？”

唐三此后也一直記得，那一晚潭州的清風(fēng)，是如何帶走他喧囂的心跳聲的；

正如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少年郎微揚(yáng)著下巴看他，指腹蹭著他的眼尾摩挲，偷腥貓兒一般猝不及防迎上來親親他的眼睛，撤身回去后仍止不住滿臉狡黠的笑，得意洋洋的模樣。

“這么好看的顏色，當(dāng)年在夷陵見的時候，我就想親一口了！”

唐三覺得自己真是敗給魏嬰了。

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