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
清早的秋過來了,隨之而來的是綠葉中墜下的幾縷黃,還有夏日的最后一抹余溫。我路過秋,進入慘淡的屋室中,卻又不由得靠近框住秋的窗戶,漫步在傾瀉窗簾的晨光中,希望能如窗外小鳥一樣,蓬松起羽毛,聆聽一首葉間的波濤,享受一隅清晨的溫暖。 我感受著光。晨光是碎金的璀璨,窗簾是古樸的暗黃,碎金如綢緞般滑下,點亮了一路的暗黃,浮沉在我的手心。 上浮下沉,熱浪泛濫于縱深的經(jīng)脈,金水漣漪于支離的淺紋。 是誰?是誰在給我畫符? 涼風(fēng)陣陣,在高樹間卷殺,又強勢地絞開簾帳,把枯葉送進來,輕淺一觸,鋪開了一桌的細(xì)灰。 是誰?是誰在我旁邊立香? 綠意翠微間,另一個世界開始堆砌泥土,結(jié)起蜃樓,樓是木頭做的,聲音是吱吱呀呀的,氣味是芳香和苦澀并雜的。 笨重的鐘聲悠遠(yuǎn)地在秋里回蕩,我只覺渾身冷顫,向外一探,黃葉已然浸染了半邊大地,金光鋪蓋在樓閣水榭上。 原來是他。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爻闪说朗?,那永遠(yuǎn)挺拔如松的、悲憫如流的道士。他在彼岸呼喚我、牽扯我,把我的靈魂解脫到這里。 我看著他。他把著長尾的拂塵,引著藍(lán)色的火焰,在寶誥聲縈繞的輕煙中行走。走來,走去,繞步成圓。直到那包藏乾坤的道袍吹風(fēng)到我的腳跟,直到那底盤磨損的十方踩定到我的身后。 我不恐懼,亦不沉醉。因為他不是來伏我,也不是來渡我,因為在他那豎直高大的身軀里貯藏的,是我那年幼的、可以依賴的伙伴的心靈。 他在秋里修道,步步生蓮,神采奕奕。而我也在秋里,就在他的光芒和秋的陰影分割處看他。 竟然變得這么牛氣了嗎?憶昔昨日,他帶我在狹窄的石洞里好吃,我舉抬著串好的紅薯,他往火里撕加著紙張,那時他看起來快活多了。還有一次,他帶我走小路偷閑去,需要先扔鞋再過河,我實在不肖,竟然讓急流把我新買的锃亮的紅皮鞋帶走了。他跑了好遠(yuǎn),到上游給我把鞋提回來之后再帶我一起淌了過去,那時的他看起來溫暖多了。 日光輪轉(zhuǎn),調(diào)整了漫射的角度,陰影蠶食了光芒,我還在一旁,回憶著,傻樂著。 他倒是一聲不吱,還是那么穩(wěn)重,踏著撲朔迷離的步子,足下落葉發(fā)出悶實的聲響。那在陽光下潔白無比的手指變幻,運轉(zhuǎn)著拂塵,尾部和地要觸不觸,就好像,好像要通天一樣。 我正要出口問他,卻忽然聽見了口哨聲,一截一截地,串起來的曲調(diào)熟悉又難憶。我笑了,這小子,端莊倒是裝的十分成樣,原來還是如此輕佻。 嘲笑還未出口,陰影就收盡了殘光。 短粗難聽得就像扔了塊石頭卡嗓子一樣的鈴聲震起來,我猛一搖頭,哪里還有金黃鋪灑的世界?哪里還有故弄玄虛的道士?溫柔又溫暖的晨光溜走了,不再光顧這扇窗戶了,我的身體被卡在慘淡的長桌和矮椅間,我也無法像小鳥一樣飛翔追光去。 而這,不過是一天的開始。但是我還未問他,還未問我的親人,還未問我的伙伴,你怎么不把另外三個人也帶來見我呢?你應(yīng)該把另外三個人也帶來見我的,無論當(dāng)下我們多么地破碎不堪,多么地陌生無話,我敬仰你的正直,卻絕不茍同你的無情。 但如果我走之時,你來引我,我就不和你計較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