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女與圣女（1）

隨著烏勒的消失，舒尼婭所在的地方被轟出了一片深坑，而舒尼婭本人也不知所蹤之后，城墻上的士兵們短暫地沉默了下來。緊張地，幾近瘋狂地搬運彈藥的他們已經汗流浹背，仍有些驚魂未定地盯著城墻下的大地。

當他們確認阿貝倫的魔女有好一會不再出現之后，城墻上終于爆發(fā)出了震天的歡呼聲，歡慶著秩序世界的又一次的勝利。

但是，這場戰(zhàn)斗的主導者伊書亞仍站在戰(zhàn)場上，看著烏勒消失的方向，再看看那個巨大的彈坑，眉頭緊皺。

她的能力本質，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個明確的定論。不過，就結論而言，一切不符合“正常人能接受的世界”里的常識的事物，都將在伊書亞的武器下受到確實的傷害并終將消散。并且，在伊書亞的五感中，一切奇淫技巧造成的幻覺都將不復存在。

——烏勒擁有“讓自己進入混沌的世界，從而避免被直接觀測到”的，混沌層面的技能……

——但這個技能我早就見識過，所以他也理所當然地明白，這個技能對我不起作用。

伊書亞盯著烏勒消失的地點，下定了結論。

——烏勒的消失，必然有他人的協助。

而在這般環(huán)境下，還能協助烏勒的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只有一位——

伊書亞看向舒尼婭消失的那個彈坑，眉頭皺得更緊。

相比起對“阿貝倫的魔女”與過去一知半解的士兵們，和舒尼婭打過好幾次交道的她，更是清楚舒尼婭的本質——

“無”的化身。

她本不應該存在于世上，因為她自身便是什么也不存在的“無”。沒有任何物質、任何元素可被用于構建“無”的身軀，更逞論“無”的精神與靈魂。

但是，矛盾的她，依然被降生到了這個世界上，并被他人親眼目睹。

這最初的，來自他人的觀察結果，便是讓“無”得以存續(xù)的基石。

——舒尼婭是基于“他人的觀察與印象”，在他人的眼中構建形象，并維持自己的存在的。

——她的本質永遠是什么都沒有的“無”……沒有任何事物能干涉、影響到她。

伊書亞握緊了短刀。

——除了我……

伊書亞走到彈坑邊上，死死地盯著彈坑底部。

淅淅瀝瀝的流水聲，從彈坑的墻壁上傳來。大概是炸斷了一段地下河，從而形成的小瀑布吧。

——借由“無”的本質，物理意義上的隔閡對舒尼婭而言是不存在的，并且她也可以無視部分物理規(guī)則……

伊書亞盯著崖壁上的，流著水的孔洞。

——她很有可能躲到了地下河流域中去。

——而且……根據方才的表現，舒尼婭的能力已經不僅僅局限于自己了吧。甚至能將他人也轉換為“無”，從而進行相應的操作……

所以烏勒會突然從伊書亞的視野中消失。因為在剛才的一瞬間，他變成了什么都沒有，亦不受物理規(guī)則限制的“無”。

伊書亞用力咬住了嘴唇，狠狠地撓著頭發(fā)。她現在感到有些焦慮了。

——地下河，而且還有扎以那的地下水道……這個網絡的龐大和復雜程度，我也不可能完全掌握。

——放任舒尼婭在其中逃竄的話……嘖……

——而且，剛剛消失的烏勒一定也會和她會和，不然的話……

伊書亞眼睛終于稍微亮了一下。

——舒尼婭需要“他人的觀察”，才能形成某種形象。

——而如果缺乏他人的視線，她便會回歸原初的狀態(tài)……回歸作為“無”的化身的她，最初被他人認知到時所形成的狀態(tài)！

——對她而言，那是一個徹底失去自由，令她動彈不得的狀態(tài)！

——所以她必須要烏勒的協助！沒有烏勒的話，別說走這么遠了，她連進入秩序世界這件事都做不到！

伊書亞不再猶豫，無視著肋部的疼痛，從衣擺下拔出兩把小刀，翻身躍入彈坑中。

她把小刀插在墻壁上，以此作為支點，一步步地往地下河的通道里過去。

“撲通”一聲，烏勒從半空中落下，掉入沒過膝蓋的地下河水中。

他臉色異樣地蒼白，不住地喘息著。有好一會，他甚至只能跪在水中，而沒有一丁點的，起來的力氣。

剛剛，當他從伊書亞的視野中消失的時候，他體會到了某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五感一片空白，沒有任何事物可被感知到。

世界與自己的意識之間仿佛多了一層隔膜，且隨著這層隔膜的存續(xù)，世界的概念也在迅速地淡化。

就連他試圖回憶起生活著的世界的一切的時候，記憶也在迅速地消失。

感知不到任何東西，又無法去回憶，所以他的思維也變得模糊。

最后，就連屬于他自己的意識，仿佛也正在一點點地淡化、消散殆盡……

所以，即便現在取回了力氣，但烏勒仍然不敢從河水中站起。

水流過指尖的冰涼觸感、河底的石頭硌著手肘的痛哭、自己呼吸著的潮濕的空氣……他頭一次感覺到這一切是那么地寶貴。

半晌，烏勒才長出一口氣，緩緩地爬了起來。

“舒尼婭……這就是你所見的世界嗎？這就是‘無’的世界？”

正當烏勒如此感嘆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在他的混沌世界中，卻捕捉不到他的圣女的蹤跡。

“……舒尼婭？”

什么也看不到。

因為她那如磨砂玻璃一般的盲眼被剜出，空洞的眼窩里塞著的是粗糙的卵石。

什么也聽不到。

因為她的耳道被打入釘子，一直貫穿到到耳蝸外圍。

什么也說不出。

因為她那會道出妖言惑眾的話語的舌頭已經被割掉。

什么也感覺不到。

因為她的皮膚上滿是一層疊著一層的，被梳洗過后留下的傷疤。

四肢完全無法動彈。

因為最粗大的幾根釘子貫穿了她的手掌與腳掌中心，新生的息肉已經和釘子長到了一起。這些釘子不僅摧毀了她的手筋與腳筋，更是強迫她永恒地維持著祈禱著的姿勢。

裹在她的身上的，只有一身破碎的，勉強蔽體的圣女服。破碎的衣擺上滿是血污，而遮住身體主要部分的布條，更是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只能看到層層疊疊的，變成了的黑色的血垢。

以受到無法想象的殘酷對待的少女之形落入地下河中的舒尼婭，就像垃圾一樣，靜靜地倒在地下河的岸邊。

食腐的蚊蟲，悄悄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