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可不可以幫我做一件事
第 8 章
我從那天開始養(yǎng)成了每天瀏覽時政新聞的習(xí)慣。
因為有法理難容的背景,又加之“喬大狀”這個大賣點,袁志和任琪的案子居然成了網(wǎng)絡(luò)時政的熱點話題。除了時政新聞按法庭審理周期定時報導(dǎo)有關(guān)案件審理情況之外,網(wǎng)上還自發(fā)組建了“袁志案件論壇”、“袁志吧”、“任琪吧”……每天會有大量無所事事又自詡為“正義者”的網(wǎng)民在上面盡情發(fā)揮自己的想像與推理能力,猜測案件最終的走向。當(dāng)然,避不過的,還有對喬書平接下這件案子的各種可能性猜測。
最初兩天,我和那些 “以小人之心度喬叔叔之腹”的“可惡之人”打了一場“實打?qū)崱钡摹翱谒獭?,可是后來跟貼的網(wǎng)友越來越多,有支持我的,也有支持那些小人的,以我一己之力根本難以對付那樣多的鋪天蓋地,更何況,我發(fā)現(xiàn)我說得越多,網(wǎng)上質(zhì)疑喬叔叔的聲音似乎也越多。我于是漸漸放棄了一爭長短,轉(zhuǎn)而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對案件本身的關(guān)注上。
許是因為這個案件有那么些難以說清的背景,原本并不復(fù)雜的案件光庭審就拖拖拉拉進行了兩周。我從各種報導(dǎo)中不斷歸納總結(jié),發(fā)現(xiàn)喬叔叔還真的找出了些對袁志有利的證據(jù)。比如,袁志和任琪正式交往的一些照片,婚姻介紹所的登記,還有袁志和任琪第一次看房時,接待他們的一個售樓人員的證言……雖然能直接證明袁志無罪的證據(jù)并不充分,但至少這些證據(jù)加上輿論的“一邊倒”會讓法院在判決的時候不得不有所考慮。
這是十七歲的我很天真的想法。我沒有去問我的喬叔叔。因為我相信他,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太多地介入他的工作,或者說,在他的眼中,我這樣的“小屁孩”,根本就不應(yīng)該關(guān)注這些事。
在他的眼中,我始終只是他從孤兒院接回來的“小屁孩”而已。這樣的認知讓我很是受傷。
可是,最終,我終于知道,我的確是一個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我天真的想法被法院最終的判決摧毀得灰飛煙滅。
法院在七月底的時候,作了最終判決。認定袁志敲詐勒索及入室搶劫罪名成立,數(shù)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15年。
由于這件案件社會關(guān)注度高,最后判決那天,網(wǎng)上直播了法院判決的過程??墒?,我們家的網(wǎng)絡(luò)卻恰好在那個時刻出了問題,等我好不容易聯(lián)系上網(wǎng)絡(luò)公司的人員來維修好后,庭審已近尾聲。我在計算機面前傻傻地坐著,不停地把腦袋湊在計算機屏幕上逡巡,才終于在那些有些模糊的搖晃的視頻鏡頭中看到了我的喬叔叔。
他端坐在被告席一側(cè),穿著筆挺的深藍的手工定制西服,兩只手緊緊地按壓著他面前的一疊卷宗。鏡頭切換過來,是公訴人那邊笑逐顏開的臉,一張比喬叔叔年輕許多的臉。聽說這個公訴人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案件審理,對手居然是喬書平,結(jié)果居然是他贏了喬書平……
我眼睜睜看著那個一直笑著的公訴人走到喬叔叔跟前。喬叔叔慢慢站起來,跟公訴人握手。還張嘴說了句什么,公訴人臉上的笑綻得更開,握著的手,狠狠地搖晃了兩下。
然后,我看到我的喬叔叔慢慢地走到被告人那邊,后者正被兩個法警拉拽著向外。我看到喬叔叔對法警說了句什么,他們勉強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我看見喬叔叔又對著那個叫袁志的被告人說了句什么,然后,然后,我看到我的喬叔叔沖著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自己的頭……
我的視線忽然模糊起來。我趕緊用手去擦臉上的東東,可是晚了,我就那么遮住自己的視線幾秒鐘,再看屏幕時,屏幕上已是熟悉的“百年潤發(fā)”廣告。
那天晚上,喬叔叔沒有回來吃晚飯。他打電話回來說這事的時候,我剛好不在家,回來聽陳嬸提起,心中不知怎么就多了些說不出來的味道。
那天晚上,喬叔叔回來得并不算晚。我還在客廳看無聊的肥皂劇的時候,就聽見了門響。可是很久也不見有人進來。我有些詫異地站起來,走到玄關(guān)那兒。
那里本來安了個頂燈,開關(guān)就在進門的那壁墻上,方便晚上回家換鞋時用??墒乾F(xiàn)在,喬叔叔并沒有開燈,他坐在門口那個專為換鞋準備的小凳上,頭倚著墻,微閉著眼。
我沒有走過去開燈,也沒有說話。就那樣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我的喬叔叔。
客廳的燈光隱隱約約地投射過來,在我和他的中間打出一團暈黃的光暈,他的臉在這樣光線的映射下,竟難得地現(xiàn)出一絲絲紅暈。
他驀然睜開了眼,我本能一閃,還是和他的目光撞個正著。
“您……不舒服嗎?”
躑躅了片刻,我還是囁嚅著問他。
他沖我微微地笑,重又閉上眼。
“我想,你一定看了今天的網(wǎng)絡(luò)直播?!?br> 他的聲音在寂寂的夜里有些微微的啞,卻依舊透著專屬于喬書平的淡然和冷靜。
我沒有想過隱瞞。
“恩……”
喬書平的嘴角似乎向上又翹了翹,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在一邊的鞋柜上摸到自己的眼鏡戴上。然后一手扶了身后的墻,慢慢地站起來。
我的目光已經(jīng)從上到下打量過他無數(shù)遍。
“喬叔叔……”我叫住正準備向我走來的他,并同時快步向他走過去。
“您先坐下來?!蔽乙贿呎f,一邊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卻配合著我的動作坐下。
我打開鞋柜的門,找出他常穿的那雙拖鞋,又迅速蹲下來,解開他腳上那雙皮鞋的鞋帶。
“哎,你看看我……”喬書平一邊自嘲地笑笑,一邊伸手來攔我的手,“歡歡,叔叔真的是老了!”
我固執(zhí)地隔開他的手,迅速地幫他脫下兩只鞋,又把那一雙拖鞋迅速地套到他的腳上,這才站起身來,看著他。
“喬叔叔,您喝酒了?”
說著,我走到一邊打開了墻上的開關(guān)。
突然的光亮讓我們兩人的眼睛同時閉了下,可是睜開的那一剎那,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喬書平微微紅著的臉。
他再度沖我笑笑。天知道,嚴肅若他,居然在這么短的時間沖我笑了幾次……
可是我的心上仿佛壓著一塊大石頭。
“喬叔叔……”
他一手扶了墻,饒是這樣,身體仍然有些微微的搖晃。我伸手想去扶他,被他的另一只手毫不客氣地格開。
他說:“我沒事,歡歡……”
他在我身邊停留了下。淡淡的酒氣和著他身上我最熟悉的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將我整個人籠罩得嚴嚴實實的,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很晚了,去睡吧?!?br> 他說,慢慢從我身邊走過去。
“喬叔叔……”
我沖著那個搖晃著的背影喊。
“我沒事。這點酒,想當(dāng)年……”
他驀地停下來,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又慢慢轉(zhuǎn)過身來面向我。
他又笑了起來。
“小歡歡,放心,你喬叔叔心里有數(shù)?!闭f完,他又轉(zhuǎn)回去繼續(xù)向前走。
我看著他穿過客廳,上了樓梯,轉(zhuǎn)右邊。
他在他房間前面再度停下來,半邊身子緊緊倚了欄桿,臉陷在陰影中。
“歡歡,我不會倒下去的。你不是還沒長大么?”
話音剛落,他就趔趄著進了自己的房間,房門也瞬間關(guān)得死死的。
后頭幾天,喬書平似乎都很忙。每天早出晚歸的,也不回來吃晚飯,我都連續(xù)好幾天沒和他照面了。
那天中午,我正想著是不是應(yīng)該給他打個電話,結(jié)果他就回來了。
他徑直走到沙發(fā)邊坐下,呼吸有些微微的急促。
“歡歡,給我倒杯水?!?br> 只看他那樣,我就知道他心臟的毛病又犯了。也不敢多問,趕緊倒了水,又在茶幾下面的抽屜中拿了藥,一起遞給他。
他吃了藥,人順勢就斜倚在沙發(fā)上,眉頭緊緊地皺著。
我正想去把房間里的空調(diào)關(guān)了,他的手機響了。
喬書平拿過手機看了一眼,就掙扎著從沙發(fā)上起來,走到一邊的書房中去了,還順手關(guān)了門。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書房中走出來。
看到仍然站在客廳當(dāng)中的我,他突然說:“歡歡,

?”
我當(dāng)然立馬點頭。
他沉吟了下,說:“這兩天我都不大舒服,昨天劉勁也過來看了我,說我平時用的藥要調(diào)整下。我本來跟他約好,今天下午3點鐘去他診所取??墒俏椰F(xiàn)在有點事,歡歡,你能不能幫我去他那兒取下藥?”
在我的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要求我?guī)退鍪?。天知道我有多開心??墒情_心之余,我又有些擔(dān)心他的身體。要知道,這也是他第一次這么“坦白”地當(dāng)著我的面,說他自己不舒服。
“喬叔叔,您,您沒事吧?”我走過去,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微微地一側(cè)頭,就避開了我的手。
“沒事。你也知道了是老毛病了。劉勁的藥對我最管用的。”
“我馬上就去拿?!?br> 我上樓簡單收拾了下,再下樓時,看到喬書平站在客廳外邊的露臺上打電話。
走出大門,陳輝的車已經(jīng)在那里了。我拉開門,迅速坐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