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1731位真人故事

常聽說命運多舛，一個人命運究竟有多苦，才用得上這個詞？對于馬家美的人生來說，命運多舛這個詞，萬分貼切。而哥哥，則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馬家美童年被母親家暴，只有哥哥將她護在身后；9歲輟學(xué)、17歲為逃離嫁人的命運，選擇離家出走，卻被壞人拐賣；婚后因生不出兒子，長期被丈夫全家家暴。

她被拐賣后，哥哥為了尋找她，5年內(nèi)找遍9省，不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哥哥精神出現(xiàn)了問題，后來失蹤。馬家美說，現(xiàn)在唯有找到哥哥，并照顧好他的余生，自己才能安心。

（哥哥的唯一一張照片）

我叫馬家美，來自貴州遵義，出生于1974年。我尋找我哥哥馬家慶，他出生于1971年農(nóng)歷二月初二，失蹤于1999年臘月二十三。

我是家里的老三，上面有哥哥和姐姐。我父親是工地的技術(shù)員，母親在家種地。父母性格都很強勢，經(jīng)常為小事吵架。父親常年在工地，每月回來3天。

小時候，我們住在一座木房子里，家境也不錯。身邊小伙伴都是穿著打補丁的衣服，而我們哥妹仨經(jīng)常有新衣服穿，家里的生活，也比他們好。

我的童年，幸福而又不幸。幸福的是，父親和哥哥很疼我。父親每次回來，都給我?guī)Ц鞣N新奇的玩具。哥哥很愛護我，母親讓我去放牛、打豬草，他總是搶著幫我做。

不幸的是，媽媽和姐姐并不喜歡我。

（當(dāng)時，我二十多歲）

9歲，母親讓我輟學(xué)，在家?guī)退黾覄?wù)和農(nóng)活。母親的脾氣很差，經(jīng)常打罵我。而每到這時，哥哥都會擋在我身前，說：“別打我小妹，再打小妹，以后你老了，我就不給你養(yǎng)老！”母親氣急敗壞，說是我教唆哥哥。

母親除了打我，還鉆父親對我管教嚴格的空子，去捏造不實的事實，讓父親對我拳打腳踢。每到這時，哥哥都會護在我的身前，讓父親打他。而母親在旁邊看著，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等我逐漸長大，才明白，父親在外面那么辛苦地掙錢。回來享受幾天天倫之樂，卻聽到母親說，我又多了哪些壞習(xí)慣，父親怕我學(xué)壞，所以才會動用武力。

小時候，我不明白，為什么別的母親對于自己孩子總是那么溫柔和疼愛。而我的母親，哪怕我沒有做錯事，也會對我非打即罵。

直到母親死前，我才得知，原因是這么的荒唐而又可笑。

（我來北方后照的第一次照相）

童年，我在母親的拳打腳踢中度過，性格也因此變得敏感和自卑。哥哥是我灰暗生活中的一束光。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會在哥哥的庇護下活著，結(jié)果母親卻提出一個“特殊”要求，直接改寫了我和哥哥的一生。

1991年，我17歲，出落得亭亭玉立，由于個子高，我看起來像二十歲左右。哥哥在工地跟隨父親做技術(shù)員，正好到了適婚年齡。

母親讓我去給哥哥“換新娘”，就是讓我給一個有未婚姐姐的男孩當(dāng)妻子，用我給哥哥“換”一個新娘回來。我和哥哥都不同意，哥哥不愿意讓我去當(dāng)“墊腳石”，成為他婚姻里的“犧牲品”。

恰逢當(dāng)時，我在家做家務(wù)，不小心把腳砸傷了，一直躺床上養(yǎng)傷。在這期間，有個女同學(xué)正好來我家串門，聊著誰外出打工掙了多少錢，語氣里滿是羨慕。

（我堂哥長得很像我哥哥）

剛好，母親為我不同意“換新娘”的事又在家把我毒打了一頓，我萌生了離家出走的念頭。于是，我找到女同學(xué)，商量著一起逃出去打工。哥哥也支持的，母親的脾氣太暴躁了，我們都怕她一氣之下把我打死。

我和哥哥商量，等我外出找到工作了，就給哥哥寫信。母親氣消了，哥哥就來接我回家。我一瘸一拐地，拄著樹枝當(dāng)拐杖，去跟女同學(xué)會面。當(dāng)我以為離開了牢籠一般的家時，我卻陷入了另一個泥潭。

我和女同學(xué)坐了4天3夜的火車，投奔她在保定打工的叔叔，讓他叔叔給我們找個工作。

她叔叔笑著說，我再跟你們找個家吧。當(dāng)時，我們以為他開玩笑，沒想到，父親曾說過拐賣事件，真真切切地發(fā)生在了我自己身上。

我被同學(xué)叔叔，以2500元的價格，賣到了幾十公里以外的一個小村莊里，丈夫大我7歲。丈夫家貧，借了很多外債，才湊出2500元。他經(jīng)常家暴我，張口閉口：棍棒底下出孝子，拳腳之下出好妻。

（現(xiàn)在逐漸習(xí)慣了吃面食，也能聽懂婆家的話）

北方一日三餐都吃面食，我除了吃不慣面食，不會做北方的饅頭外。婆家人說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婆婆讓我做事，我總是慢半拍，她嫌棄的眼神，和我母親如出一轍。

而丈夫，只要我做事動作慢半拍，他就用兇狠的語氣斥責(zé)我。只要我被嚇了，他的拳頭如同雨點般不分青紅皂白地落在我的背部、肚子。無數(shù)次，我都想，干脆死了算了，活著太受罪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默默地流淚，想著哥哥。如果哥哥在，肯定會帶我離開，不會讓我受苦的。我的哥哥，你在哪里??？

第二年，我懷孕并生下了大女兒，婆家人對我的態(tài)度才有了些許緩和。

隨后我又生下了二胎，又是個女兒。接連為丈夫生了2個孩子后，我就認命了。而娘家最讓我牽掛的，就是哥哥，我失蹤那么久，哥哥肯定很擔(dān)心。

（我的大姐）

1995年11月，我回了趟貴州，才得知，哥哥為了找我，4年沒有回家了。母親拿出厚厚的一匝信，全部是哥哥寄回來的，雖說信是寫給父母的，然而信里字字句句提的都是我。

哥哥啊，我已經(jīng)回來了，可是你在哪里??？

我在娘家住到第二年正月，只為等哥哥回來，再見一面。經(jīng)不住婆家人反復(fù)催促，我只能拿著哥哥的照片，含淚回到了河北。

離開前，我給了母親我婆家的地址，希望母親有哥哥的音訊，能夠?qū)懶鸥嬖V我。

然而我再次得到哥哥的消息，已經(jīng)是1999年。我不明白，母親為什么不把哥哥回來的消息告訴我？

據(jù)母親說，1996年3月，我離開后2個月，哥哥被工友從廣西送回了貴州。哥哥回來時，智商如同3歲的兒童。他不認識母親，母親做飯他不吃，他還說母親是壞人，要下毒害他。

（家鄉(xiāng)山美、水美、風(fēng)景美）

據(jù)哥哥的工友介紹，三年前，他和哥哥一起打工。當(dāng)時的哥哥狀態(tài)就已經(jīng)不好，大部分時間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說要去找妹妹，還讓工友帶他去找妹妹。

工友趁著哥哥清醒時，問清楚了老家的地址，并把他送了回來。

哥哥在生活上，無法自理，也不愿意吃母親做的飯，工友只好在家里住了段時間，給哥哥做飯，陪伴著哥哥。

而我來到河北的8年間，生了2個女兒，被婆家嫌棄我不能給他們家傳宗接代，對我的打罵更甚之前。在懷上第三胎后，因政策原因，婆家人讓我去娘家把孩子生下來，再回來。

1999年，我回到貴州，母親得知我懷孕，以死相逼，讓我打掉了孩子。還說，要么打掉孩子，要么她去喝農(nóng)藥，讓我二選一。

我只能含淚去打掉了孩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個男孩。

（我和哥哥“特殊的合照”）

等我見到哥哥后，既興奮又難過。興奮的是，我們兄妹相隔8年，終于再次團聚了。難過的是，哥哥不認識我了。

“都是我的錯，我對我妹妹不好，還把妹妹弄丟了！”聽到哥哥說的話，我內(nèi)心如刀絞般難受，我抱著哥哥，大聲地哭泣，仿佛要把我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宣泄出來。

我每天陪著哥哥，跟他講我們小時候的趣事，幫他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哥哥終于相信我是他妹妹了，問我：“妹妹，有沒有挨打？有沒有挨罵？有沒有飯吃？哥哥對不起你，把你弄丟了?！?/p>

我們兄妹倆抱頭痛哭，5年來，哥哥邊打工邊尋找我，找遍了河北、廣東、廣西等9省。我失蹤時，哥哥只有20歲，在外的這些年，不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只剩3歲的智商，精神也出了問題。

為此，我很自責(zé)，如果當(dāng)初我不離家出走就好，那么哥哥也不會為了去找我，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小時候，哥哥經(jīng)常帶我去玩的地方）

哥哥的病情時好時壞，經(jīng)常會忘記我是誰，但是他對母親，依舊很抗拒?！澳悴皇俏覌寢?，你是壞人，你把我妹妹趕走了?！蹦赀~的母親很無奈，年歲漸長，身體也不好，而我終歸要回婆家。

哥哥以后怎么辦？這是最令人頭疼的問題，我提議，把哥哥送去精神病。當(dāng)我們縣里精神病院的車子，來接哥哥時，哥哥說自己沒病，不愿意上車。我告訴他等他的病治好了，我來接他，不會再跟他分開。

等哥哥進了精神病院，母親不讓我去見哥哥，說我會影響哥哥治病。母親每半個月去看一次哥哥，我給哥哥準(zhǔn)備了雞湯和雞蛋。然而哥哥以為是母親送來的，堅持不收，說湯里有毒。

后來，我讓母親告訴哥哥，衣服和湯，都是我送的，讓他好好養(yǎng)病，病治好了，接他回來過年。醫(yī)生告訴母親，哥哥說了，他沒有病，就是妹妹丟了，心里難受。臘月十九，丈夫來貴州接我，回河北過年。

（哥哥的尋人啟事）

我走了四天后，母親去看哥哥，哥哥鬧著要找我，母親告訴他，我回去了河北。正在吵鬧的哥哥忽然安靜下來，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要找小妹，我要問問她，不是答應(yīng)接我回家過年的嗎？”

哥哥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打了醫(yī)生和護士，翻墻跑出了精神病院。母親眼看著哥哥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卻無能為力。哥哥失蹤時，才28歲。

關(guān)于哥哥失蹤的一切，娘家沒有任何人告訴我。2013年，我回了一次娘家。當(dāng)我到家后，母親一邊哭一邊打我，嘴里說著：“都怪你，要不是你回去了，哥哥怎么會跑出精神病院？”

我哥哥，身高1.75米，皮膚白，頭發(fā)自然卷，體型瘦削，濃眉大眼，面部有顆痣，耳朵大圓。失蹤疑似地：云貴川、陜西、河南、河北及兩廣一帶。

（我時常在想，是不是我不該出生）

等母親說了緣由后，我問她，哥哥不見了14年，當(dāng)初失蹤時，為什么不去報警？為什么不通知我？我哭著告訴母親，我要去報警，我讓警察幫我找回哥哥。

母親以死相逼，不讓我去報警。我又一次妥協(xié)了，隨后，姐姐就把我送到了火車上，讓我回家。我恨我自己，如果我不回河北，哥哥就不會就從精神病院里跑出去，不跑出去，就不會丟了。

2021年12月23日，母親去世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母親在去世之前告訴了我，她不喜歡我的原因，及當(dāng)初不讓我找哥哥的緣由。

“你一出生，我就不喜歡。姐姐大了，不需要我管了，還可以幫我干活。哥哥是男孩，可以傳宗接代的，我更要對他好。而你就不一樣，我又要照顧你，又要種田地、做家務(wù)。都怪你，讓我過得那么辛苦！”

（哥哥啊，你在何方）

“在你四歲，有個算命的說，你將來會跟家里打官司，爭家產(chǎn)。你以后要嫁人，家產(chǎn)都是你哥哥的，怎么能被你搶走？我盤算著，不讓你上學(xué)，你就沒有文化，就不懂得打官司。在你9歲，我想盡辦法讓你輟了學(xué)?！?/strong>

“你在外地，你姐姐有自己的家庭了，如果把哥哥找回來了，他只會成為我的負擔(dān)，我年齡一年比一年大，到時你哥哥怎么辦？你哥哥得病和失蹤都怪你，等我死了以后，你必須找哥哥，還要負擔(dān)他的后半輩子！”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當(dāng)初沒有好好對你。如果你沒有跑，你哥哥也不會得精神病，更不會失蹤。我這一生，活得好辛苦，你父親對我不好；你哥哥得病后，發(fā)病就罵我；你跟我也不親近?！?/p>

（我和哥哥當(dāng)年放牛、割豬草的山坡）

母親的字字句句，猶如一把把尖刀，插進我的胸口，令我痛不欲生。我忽然覺得，我的出生是個錯誤！如果我沒有來到這世上，該多好！母親不會痛苦，我也不會痛苦，哥哥也不會失蹤！

母親是個苦命人，沒有上過學(xué)，一輩子也不容易。人到中年，女兒被拐賣，兒子出現(xiàn)精神問題，并失蹤了，而丈夫也意外離世。我雖然恨過、怨過母親，等她與世長辭之后，一切恨意都煙消云散了。

母親去世后，我就去報了案，也采了血。然而離哥哥失蹤，已經(jīng)過去24年了，人海茫茫中，找尋一個患有精神病的人，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的人，有多難？

（哥哥是我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

直至今年，哥哥已經(jīng)52歲，失蹤也有24年。小時候，拼命護我的人，是哥哥；為了找我，5年跑遍9省打工的人，也是哥哥。最后哥哥忘記了所有人，卻只記得我。

哥哥，你到底在哪里？自從知道你失蹤的消息，我每天都活著愧疚之中，至今無法釋懷。只希望你有一天能忽然出現(xiàn)，對我說：妹妹，我回來了。

【口述：馬家美】

【編輯：半夏】

該案例故事已獲當(dāng)事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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