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dāng)家里有什么不用的東西的時候，我媽就會對我說：“扔到西街去?！蔽鹘?，是對我家老院子的代稱，因為，我家現(xiàn)在搬到了東街社區(qū)。

原本，老院的門口是一條長長的胡同，正對著公共廁所，現(xiàn)在馬路拓寬了，原本的直直的胡同因為修路，蓋門面房，變成了一個需要拐兩個直角的胡同，大概是“內(nèi)”字行，我家在這個字的最頂點，大路在最下方。

路口的胡同，本身只有170公分左右寬，而對面家的鄰居，又強行占了20公分，胡同格外的狹窄，兩輛自行車都很難錯過去。老院后邊，原本是幾個平房與小院，現(xiàn)在，也都改建成了一棟棟的高樓，唯獨我家與我二伯家以及對面鄰居的院子，屹立在那里，將近30年的時間，沒有什么改變。而我家的老院，是唯一沒有長期住人的院子。

老院滿滿的都是已經(jīng)有點斑駁甚至遺忘的回憶，直到我今天回到老院放東西，我才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我竟然還記得。而那些我竟然不記得的，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印象最深的，小時候，這棟二層小樓里面，我與父母住在二樓，奶奶與爺爺住在一樓。放假的時候，我比較懶，出了門口就從二樓往院子里撒尿，我奶奶被淋到了兩三次，每次都追著打我。還有一次，暑假，8歲左右的我光著忘記穿衣服從家里跑出來，還撞上了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姐姐，想想都感覺丟人。

小時候，我奶奶與附近的幾位老奶奶打牌，打一天，輸贏高達一兩塊，在當(dāng)時，一塊錢能買6個燒餅。前邊就是二伯家，還記得那時候堂哥帶著我喝香檳，十歲左右的我喝多了，睡了整整一下午。我家空調(diào)裝的比較早，那時候小伙伴與我暑假在家里天天窩著打拳皇。

而現(xiàn)在，老院，長滿了雜草，水泥的地面被頑強的小草頂開了一個又一個裂縫。家門口原來貯水的大缸，變成了孑孓的樂園。老舊的門檻上趴著一只蟬蛻，也不知道在這90%都是水泥地的院子里，這玩意從哪里爬出來的。老舊的堂屋滿是灰塵，放著之前扔過來的廢舊燃氣灶，還有我剛剛騎回來的山地車，運回來的花瓶與門板。

依稀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有個老奶奶， 應(yīng)該是我爺爺?shù)哪赣H吧，具體我不是很清楚，老奶奶在我家住著，住了多久，我不記得，長得什么樣子，我也不記得，我只記得，她頭上圍著藍布頭巾，粗布衣服，身長揣著一個手絹，里面都是一毛兩毛的錢。她經(jīng)常坐在胡同口，門口別人給她一個大蘋果，她不舍得吃，回來帶給我，我只記得，那個蘋果，很甜很甜。

依稀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我爺爺因病有偏癱，說話說不清，喜歡在家看電視，我想看動畫片，本身他坐在臥室門口的凳子上，看著六七米外的14寸大彩電。我跑過去換臺，他揮舞著拐杖一點點挪過去，換回來，嘴里在罵我，而我也聽不清。等他走回門口的小凳子，我又跑過去調(diào)成動畫片。把我爺爺氣壞了，他這次走過去，換回他看的戲曲，然后站在電視旁邊，干脆不走了。再后來，我記得堂屋放了一張大床，爺爺躺在上邊，他們說這個老頭去世了，胡同門口路還沒有修，胡同口放了一張桌子，一群群大人過來，送了一床又一床的太空被，家里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我不敢去那個床邊，我隱隱約約覺得很害怕，再后來，老頭從堂屋床上弄走了，大大的棺材，抬走了，我再也沒見過他， 只有在我隱約的記憶里，他揮舞著拐杖，追逐我。而我只記得那白白的胡子，一身淡藍色布衣，記憶已經(jīng)記不清他的樣子。

依稀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我奶奶的腿還不是那么的歪，她做事兒雷厲風(fēng)行，殺雞殺魚不在話下，家里老鼠被她一腳踩住，肚子里的東西濺的哪里都是。她還養(yǎng)了一只花貓，母貓，半散養(yǎng)狀態(tài)，時不時跑出去，懷孕了回來，下了一窩又一窩崽崽。我比較調(diào)皮，小時候因為被貓撓了，打了4次狂犬疫苗，家里的貓也被我逗的見我就跑。我還記得我養(yǎng)了一條狼狗，我奶不舍得喂，嫌它吃的多，我出去遛狗，那狗餓的咬了我一口，再然后，我再也沒見過它，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我奶她有關(guān)節(jié)炎，各種找偏方，不愿意動手術(shù)，后來腿越來越歪，本來兩腿中間能放一個茶杯，后來能放一個碗，再后來能放一個小奶鍋。我記得因為我尿到她頭上，追我追的幾天不敢下樓。她喜歡打牌，后來，跟她打牌的幾個老奶奶相繼不在了。而她，生活也漸漸不能自理，原本強勢的一個老太太，老了以后，卻得了健忘癥，或者應(yīng)該是阿茲海默吧。大小便不能自理，最后家里照顧不過來，只有送到了養(yǎng)老院。而我回去的也越來越少。最后一次，是和我的堂哥一起，去看我們的奶奶。奶奶她已經(jīng)分不清我倆誰是誰，那是夏天，她也已經(jīng)不會走路了，蒼蠅在那里飛來飛去，趴在她的腿上。再后來，在大學(xué)里，放假開開心心準(zhǔn)備回家，我那比我大的外甥女給我打電話說，你親愛的奶奶去世了，走了。我感覺特別不真實，這是耍我呢吧？我跟家里打電話，才知道她前陣子走了，家里覺得我該期末了，回來不方便，就沒跟我說，我就感覺特別的蒙，特別的不真實。

在我小時候的印象里，我爸媽一直狀態(tài)都沒啥改變，直到這兩年，忽然發(fā)覺，我爸媽，快60了。37與38差不多，38與39差不多，忽然發(fā)覺，今年60歲的父親，59歲的母親與37、38歲還是差的挺多的。我爸煙癮很大，我媽有高血糖。希望他們能健健康康的。

后記：有時候覺得，突然的意外死亡，對于一個家庭中，其他人都是痛苦，唯獨對于意外死亡的人來說，他逃避了很多東西。他不用操心生者需要擔(dān)憂的一切，一撒手，就這么走了。生者，面對的卻是一地雞毛，支離破碎的家庭。就像二舅那個小短片說的一樣，生老病死，老病是對死亡的演習(xí)。同時，在你老的時候，基本上家中孩子也已成人，除了老伴，也沒什么憂慮的東西，前幾天經(jīng)歷了二伯的葬禮，感覺挺突然，也感覺有點恐懼。我有時候想，等我老了，是不是要寫一份遺囑，跟孩子說，骨灰這玩意，找個罐子裝起來，有地兒埋埋起來，沒地兒埋找地兒放起來，沒地兒放直接找個風(fēng)景好的地方，直接揚了就好了，挫骨揚灰，也挺好的，讓女兒少一點負擔(dān)也是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