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覺得是我寫的最甜的一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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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2.2w???????? 一發(fā)完 ? OE

ooc預(yù)警??????????朝代地點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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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對于二人描述過少，加了很多個人私設(sh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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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降了幾場春雷，浣得今日得了一場萬里無云。即使是夜里，也透著一股子澄澈，其間懸著的那半個月亮，愣不輸十五的滿月，散了一地銀光，在路間那被車水馬龍磨得光亮的石板上，映著溫潤的光。

??夜里路上空曠，連打更人的腳步都聽得一清二楚。

??銅鑼一長三短地響了四聲，街上平日里燈火最亮堂的那戶大宅子，也熄了最后一盞燈。

? ? ??宅子后的斑駁樹影晃動了幾下，繁密的葉子間伸出一只手，那手捏了折扇挑開了遮蔽的枝葉，斑駁間才見這一人影。

??月色下清亮的眸子掃視幾圈，帶上了幾分狡黠，隨后抬手撩起袍子一側(cè)，一道白色的陰影便這般翻身落在院墻上，腳下的磚瓦僅發(fā)出了輕微的碰撞聲，連守院的狗也僅是抖了兩下耳朵，沒有半分睜眼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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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明無風(fēng)，靜的過分。

??算是有幾分挑戰(zhàn)的，他嘴角一勾，牽動著唇上那顆痣都帶著幾分高傲，開扇輕搖了兩下，鬢發(fā)微微翻動著。

??尋常盜賊遇見這天氣，早就躲著不敢出門，可他楚留波不怕。

??楚留波飛身下落，腳尖點過荷花池。池水中的月影只搖晃幾下，便恢復(fù)平靜。落地，素白的鞋面竟未沾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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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費幾分吹灰之力，楚留波很快到了內(nèi)院。家丁挑燈打著哈欠巡視，剛一折返，假山石后一道白影便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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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楚留波便看見了今日的目標(biāo)。

??一對鎏金刻花銀花瓶。

??主人定是愛惜非常，這明晃晃的柔光，想必是經(jīng)常擦洗。楚留波手指輕彈一下瓶口，清脆的回音便繞了幾圈。

??楚留波忍不住在心里感嘆：當(dāng)真是好東西，只可惜它們沾了太多無辜百姓的血淚，煞氣太重。自此，宅子主人怕是無福消受了。

??他沒多停留，取了提前備好的布，小心裹了兩個包裹。系在背上一個，手上抱一個，便從窗子離開了。翻飛的衣袂帶了陣清風(fēng)，余了兩片柳葉落在窗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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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那座宅子，楚留波翻上屋檐，繞開巡視的巡夜人，疾步前行。腳程輕快，月還未西斜幾分，一襲白衣便早已遠(yuǎn)離內(nèi)城，周身夜色又靜謐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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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賊！哪兒跑！”檐下猛地響起一聲喝。

? ? ? ??楚留波原本已然放松了八分心勁，猛地提起。低頭望去，才看見那路上跨在馬背上的身影。不待細(xì)看，楚留波認(rèn)出了那一身滾了銀邊的黑衣，似是捕快的制式。楚留波心里暗道“不好”，轉(zhuǎn)身在屋脊奔走。

??那人眼睛緊盯那身白衣，手上扯了韁繩，催馬緊追而上。

??也是怪了，衙門這個時辰早就沒人了，好端端的怎么會碰上捕快？難不成他被人盯上了？這么多年官府從未有人能追捕到他，甚至連他的身形都捕捉不到幾分。

??難不成這小捕快有幾分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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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疾馳而過，踏過了前幾日余下的水洼，在干燥的石板路上留下成排的蹄鐵印子。似是還覺得不夠，馬上那人又用蹬子夾了一下，馬兒嘶鳴一聲，步伐聲又更急了幾分。

??捕快心里感嘆這人輕功真是了得，馬匹這般急追，竟然都難以靠近。上頭又給他派這檔子難以完成的任務(wù)，立功之路，當(dāng)真是遙遙無期。他心里起了一絲惱火，攥緊了幾分手里的畫像。

??眼看那身白衣即將打算飛身前往更繁瑣的屋舍間，捕快心里起急，脫口而出：

??“采花小賊！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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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衣腳下一滑，當(dāng)真站住了。

??捕快心生驚喜，自覺機會來了，便踏著馬背躍上屋檐，拔出身上佩劍指向那個背影。立功的機會就在眼前，捕快聲音帶了幾分得意：

??“長相猥瑣的采花大盜！抓到你了！”

??那背影也沒再跑，只是略帶僵硬地回了頭。好看的眉眼擰成了一個怪異的弧度。

??“你方才說要抓誰？”楚留波難以置信地丟出幾個字。

??他一時竟不知“猥瑣”和“采花大盜”哪個詞對他的侮辱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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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佩劍的寒光刺得那捕快瞇了幾下眼，再看清面前那人時，這句話卻噎在喉頭，怎么也重復(fù)不出。

??“……反正就是你！”那捕快固執(zhí)地把劍又往前指了指，左手抖開手里的畫像。

??待看清了那副畫像，楚留波在心里給了那個剛剛試圖高看這小捕快的自己，來了一巴掌。

??宣紙上寥寥幾筆，只圈出個人形，今天就算是有人膽子夠肥，指著這畫說畫的是皇帝老兒，旁人都難以辨認(rèn)，這能抓到人才是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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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rèn)錯人了。這畫這般潦草，你怎就斷言是我了？”楚留波用扇子挑開劍尖兒。

??“狡辯是吧，都是圓臉兒呢！”捕快不依不饒地把劍繞了個圈，重新指向?qū)Ψ健?/span>

??劍鋒一轉(zhuǎn)，捕快眼神添了幾分鋒利，向前刺去。楚留波微微側(cè)身，開扇一擋。鋒利的劍光僅是擦過扇面，刺向虛空。扇子再疾合，向上一挑，便撥開了那道危險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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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講理，圓臉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挨個去追？”楚留波更覺無奈。

??“我喊你，你便跑得這般快，還說不是做賊心虛？”

??“……”此言，楚留波沒法兒回答。

? ? ? ?他確實是“做賊心虛”，可此“賊”非彼“賊”。他楚留波只暗里劫富濟(jì)貧，怎么也不會墮落到做采花賊這般不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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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是‘京城第一少俠’，白衣傾城，玉面郎君——楚留波?！睅Я藥追植桓市?，楚留波加重了“玉面”二字的發(fā)音。

??“不知道，沒聽說過?！辈犊齑蛐睦锔袊@，從未見過這般厚臉皮的采花賊。

??真是榆木腦袋，一點不會轉(zhuǎn)，真真白瞎這一張清秀的面容。楚留波感嘆道。

??“敢問閣下是？”

??“我是馬上要抓你回衙門的捕快——阿信，龍好信。”他手里的劍再次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你這輩子都會在牢獄里記得這個名字的?！?/span>

??怕不是自信的信。楚留波搖搖頭。

??劍鋒再次襲來，楚留波單手持扇，開合間，利落地化解著對方的各個招式。二人一黑一白兩色身影，在屋脊上騰轉(zhuǎn)纏斗。劍尖偶然掃過楚留波手里的包裹，他一個激靈，往后緊退兩步護(hù)住包裹。

??“你那兩個包裹里是什么？”見對方原本從容里突然帶了一絲慌亂，龍好信對那人身前身后的兩個包裹來了興趣。

??楚留波緊了緊背上的那個包裹，又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環(huán)在臂彎里的另一個包裹，一個荒誕的借口破口而出：

??“是、是孩子！”他想，如果是面前這個人，說不定會信呢，“是我的兩個孩子?！?/span>

??那股子慌亂，便也飛快攀上了龍好信的臉。帶著點不知所措，他趕緊撇開了劍刃。

??他看起來真的信了，楚留波一閉眼——完了，清譽就這么毀了。早知要用到這個借口，方才就不急著自報家門了。

??原本明明是“花草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瀟灑少俠，現(xiàn)在成了年紀(jì)輕輕就帶著兩個孩子奔走的父親了，當(dāng)真是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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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你們采花賊，怎還帶著孩子作案?。俊?/span>

??算是繞不過去了。

??“所以說嘛，這位官爺，你認(rèn)錯人了?！背舨ㄒ灰а溃笆沁@樣的，官……阿信是吧？你別追著我不放了，我家里還有一個孩子呢，我這還急著回去照顧呢?！?/span>

??得了，現(xiàn)在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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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見對方一臉真誠，也許是這面容無論如何也掛不上“猥瑣”二字，龍好信還是動搖了，遲疑了一會兒，終究收劍入鞘。楚留波見狀，松了口氣，恭敬地道了聲謝，轉(zhuǎn)身打算離開。

??可沒走兩步，楚留波又折返回來。

??“那個……阿信啊，我這三個孩子的事兒，煩請您，幫我保密?！背舨ńK究還是想余點顏面，最好讓今晚的事兒這般隨風(fēng)散去。

??“為何？家里兒女多，不值得高興嗎？還是說……”龍好信瞇起眼睛逐步逼近。

??一陣子冷汗爬上楚留波的后背，隨著對方逼近的步子，半步半步后撤著。

??“你娘子跑啦？”龍好信還把手?jǐn)n在嘴邊，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

??楚留波怔住了，腳下的瓦片響了幾聲。

??“……”楚留波細(xì)細(xì)斟酌著自己到底是要命，還是要名聲。

??“當(dāng)真？”龍好信見對方?jīng)]多言，自以為他默認(rèn)，臉上便掛了幾分震驚。

??“……對?！憋@然，楚留波當(dāng)下認(rèn)為脫身更為要緊。

??對方眼里的戾氣消了大半，收回手松松垮垮地握了個拳，抵在微張的嘴唇上。修長的手指遲疑地開合幾下，最后落在楚留波的肩頭拍了拍。楚留波掛著一絲生硬的笑容，把懷里的包裹又?jǐn)n了攏，生怕龍好信看出什么端倪。

??“我懂了。這次，姑且放過你。下次再遇見，我定是要捉拿你的?！?/span>

??這誤會可大了去了。楚留波祈禱日后莫要再見到這個難纏的小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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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間，集市上攤主推著小車陸續(xù)尋了街邊的空位，取了角落里的磚石抵住輪子，再抖開罩布，撐起棚子，各自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忙碌的同時，又與相鄰攤位話著家常。歡聲樂道間，一襲白衣默然穿梭而過，行色匆匆。

??這人停在巷末間一間店鋪門口，騰出手來叩響了房門。門稍稍錯開一個縫隙，仔細(xì)看清了門外這人，這才把門扇多開了一些，笑面盈盈地迎人進(jìn)來。待后者邁過了門檻，這人斂了笑意，探頭左右看了一圈，合上了門，轉(zhuǎn)身后，面色才恢復(fù)了松快。

??“楚公子，今兒又帶了什么好東西？”那人說著，抬手倒了一碗茶。

??楚留波頷首輕笑，取下兩只包裹放在桌上，解開結(jié)扣，露出那兩只精致的銀花瓶。見銀器上那溫潤的光，也落了對方眼里。楚留波滿意地接過茶碗抿了幾口茶水，茶水的溫度剛好，摧落了春日晨間的料峭。

??“王掌柜，這對兒東西可當(dāng)真不好得。昨兒夜里有只瞎犬纏上我了，愣是追了我數(shù)條街?！?/span>

??“明白，楚公子。”王掌柜取出一只鼓囊囊的錢袋，當(dāng)著對方的面取下了手上那只銀指環(huán)，一齊遞過去，“您看這樣夠嗎？少俠？”

??這指環(huán)看起來樸素的很，楚留波帶著些不解，接下了兩樣?xùn)|西。揣好了錢袋，再細(xì)細(xì)端詳起手心里這一戒環(huán)，稍一翻動，楚留波這才發(fā)現(xiàn)了細(xì)節(jié)。

??戒圈內(nèi)部刻了一圈小字，楚留波走至窗邊，迎著晨光，細(xì)細(xì)端詳。雖然字很小，可每個字都雋秀清晰，微微轉(zhuǎn)動指環(huán)，楚留波輕聲念出了上面的字：

??“淺予深深，長樂未央?！鳖D挫間，帶著些干凈的力道，卻又不失風(fēng)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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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環(huán)這大小，想刻出這般清晰的字，可是功夫?！蓖跽乒聃獠阶邅?，“這指環(huán)，我可是翻山越嶺，從一隱居匠人那求來的，市面上那些尋常貨色可比不上。”

??聞言，楚留波點點頭，這確實是好東西。試著套了一圈，卡在自己右手無名指上的尺寸剛剛好。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添了一分輕巧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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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衙門內(nèi)院正間的門扇猛地打開，丟出一個人，又狠狠合上。他踉蹌幾步踏空了臺階，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

??這個月才至中旬，這就被罵第三次了。龍好信扶了扶歪掉的發(fā)冠，一陣泛著酸的委屈，漫過了跌倒的痛感。

??娘說得沒錯，自己果然是又犟又蠢。學(xué)不會看人下菜，辦事也總是出岔子。

??龍好信撐起身子，拍了拍沾了滿身的土。挨罵倒也罷了，只求這個月的俸祿別再出岔子了。家里母親帶著兩個弟弟，三張嘴等著吃飯。父親去的早，家里的重任早早的就落在了這個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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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小子怎么不及他爹一成好?！狈块g里那聲音又補了一句怨懟。

??這聲響龍好信摻著衣袂上的灰一齊撣去，諸如此類的話，他都聽出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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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光芒太過耀眼了，當(dāng)年是遠(yuǎn)近聞名的京城名捕，他的名號讓賊人聞風(fēng)喪膽，形貌也是軒然霞舉。思索間微皺的眉宇，夜里也不知入了多少人的夢。原本家里應(yīng)是過的甚是安樂，可太過耀眼的光終究還是遭了小人的嫉妒。

??不過是一次尋常案子，父親催馬追捕直至山崖。一陣揚了塵土的風(fēng)襲來，迷了人眼，隨即遠(yuǎn)處飛出一顆帶了棱的石子，打在馬屁股上。馬匹受了驚，沒命地往前沖。于是，一代神捕，就這么墜崖身亡。

??彼時，龍好信年十四。家里那對雙生弟弟，年八歲。

??家里就這么驟然斷了頂梁柱。

??父親的離世沒有給龍好信太多悲傷的時間，他不得已頂上了家里搖搖欲墜的房頂?？墒臍q的孩子能做的十分有限，四處尋找，才帶著父親友人的推薦，進(jìn)了鏢局打雜。

??沒錯，是打雜。父親傳授下來的武功，龍好信還未來及學(xué)的扎實，因此，對付普通人尚可，可若是走鏢，對上窮兇極惡的山賊，怕是三招就得被人打得無法動彈。

??不過正因如此，龍好信才有了閑暇時間，躲在柴房里，透過半開的門扇，偷偷跟著鏢師們練一招一式。鏢師們的招式干凈利落，招招致命，龍好信得空便琢磨。

??娘說，笨鳥先飛，不聰明不是你的錯，不努力才是糊涂。

??龍好信謹(jǐn)記于心，勤學(xué)苦練。

??因此，他才有了資格，沿了父親的步子，進(jìn)了六扇門。

??可他自知自己還是愚鈍，別說趕上父親的成就，就連做捕頭，看起來都似那般遙遙無期。

??龍好信心情煩悶，換了一身青藍(lán)色常服，點了點腰包里的銀錢，離開了衙門。今日是母親生辰，龍好信打算上集市采買些東西，順便也散散自己那不甚明媚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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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西斜，楚留波抖出錢袋里最后一顆銀子，留在了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子手心。小孩子拖著稚嫩尾音，點頭道謝，碎銀落在手里只帶了一瞬涼意，很快便暖暖地發(fā)著溫。

??楚留波展開扇子輕搖兩下，眉眼彎成了弓月，轉(zhuǎn)身便往人群中去了。

??回去的路上，再次經(jīng)過集市。暮色里人影攢動，已然有了繁華的勢頭。京城集市中，以夜市最為熱鬧。近日又臨近花朝節(jié)，各色鮮花栽入花盆，自城門一路擺至皇宮。主路兩側(cè)爭奇斗艷，繽紛異常。整個內(nèi)城空中，懸著一股子清甜的花香。

??楚留波心情不錯，駐足細(xì)細(xì)端詳起一株修剪精致的盆栽梨花。雪白的花朵擠了滿枝，葉子反倒怯生生地探出一點葉尖，點綴其間。

??這一小盆花看著，比城郊那的整片開花的梨樹林還要精致。

??楚留波想到這，便合了扇子，把手小心地向前探去，想要感受一下這片雪白的觸感。

??手離那簇花約摸僅剩三寸的時候，手腕猛地被另一只手搭上攥緊。

??楚留波警惕望去，面前那人面容與梨花不相上下，但疾步而來的喘息，使得那層梨花白更多了幾分溫潤的暖色。呼應(yīng)間，那五官更像是宣紙上的作畫，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留白。

??墨色的眉毛單邊一揚，微微下垂的眼里映了一層眼前人衣著上的淺色。

??“采花賊！這會子沒帶孩子？那我可要抓你回官府了?！?/span>

??楚留波親眼看見剛才還躲在不遠(yuǎn)處偷偷看自己的兩個姑娘，相伴慌忙逃走了。

??“你這人怎么油鹽不進(jìn)呢？都說了你認(rèn)錯人了?！背舨_著兩個姑娘離去的背影一揚下巴，“你看，你這不是污我名聲嗎？”

??“走了好，免得被你糟蹋?！饼埡眯耪讨c自己略高幾分的身量，試圖用氣勢壓過面前這一狡猾的賊人。

??楚留波氣的接不上話，心想這人也太不講理了。原本還覺得面前這人帶些純凈的長相，現(xiàn)下楚留波只覺得越看越糟心。

??趁著對方得意的間隙，楚留波迎面往上一頂，頭正好撞在龍好信的眼眶處，后者防備不及，眼前一陣發(fā)懵，手上散了勁兒。對方趁機便趕緊掙開手，逃離現(xiàn)場。

??“別跑！”龍好信不甘放棄，緊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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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論輕功，龍好信哪里是楚留波的對手。即便龍好信已經(jīng)拼了全力，卻仍然只能看那背影在花幕路上越來越遠(yuǎn)。龍好信咬緊牙關(guān)，強迫自己邁開步子接著追。

??此刻，在龍好信眼里，那身白衣不再是通緝令上的畫像。而是母親發(fā)髻間的新簪，是父親墳前的新土，是弟弟身上的新衣，是桌子上豐盛的飯菜。只要抓住他，自己的賞賜就會多一些，自己的功勞便能再多記一筆。

??龍好信伸手抓去，月白色的衣角只在手指尖留了一瞬，便又很快遠(yuǎ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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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追了多久，面前那白衣猛地回頭，翻飛的衣擺轉(zhuǎn)了一個花形。

??“別追了！”楚留波用折扇指向身后那人，“再往前跑，咱倆都得用血祭今年的鮮花。”

??龍好信聞言慢下腳步，視線穿過面前的楚留波，看見了他身后氣派磅礴的皇宮大門。門口禁衛(wèi)手攥緊長槍，死死盯著二人。

??這人真犟啊。楚留波罕見地出了兩口粗氣，壓下紊亂的氣息。

??二人的相隔停在了一丈半的距離，僵持不下。

??還是龍好信先破了功，俯身喘著氣往道路邊緣走去，最后倚在石柱上緩解快要炸開的肺部。楚留波背手走過去，停在了與其相隔五尺的距離。

??“何至于此?。磕阕约悍置饕仓?，追不上的?！?/span>

??強撐了半晌的身子還是泄了力，龍好信順著石柱滑坐在地上，胸口還在一陣陣劇烈地起伏。他抬頭看著面前微微俯身的楚留波，面色沒有幾分波動，于是那眼里又帶了些無力。白日里挨罵的委屈又翻涌上來，龍好信埋頭側(cè)過了臉。

??“哎呀，龍大捕快啊，你說的‘采花大盜’當(dāng)真不是我?！背舨ǘ紫律碜釉噲D與這倔強的小捕快平視，以換得多幾分信任。

??龍好信額前散了幾縷碎發(fā)，沾了汗水粘在臉上。楚留波見他的狼狽樣子忍俊不禁，開了手里的扇子給人扇了幾下。小風(fēng)一陣一陣揚過，那額頭的汗珠很快便落了大半。

??“賊可都說自己不是呢。”

??“刷——”聞言楚留波收起了扇子，臉上原本和善的面色再次斂回了心里。

??“當(dāng)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楚留波站起身子，揚長而去。

??一襲白衣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你罵誰吶——”龍好信對著遠(yuǎn)處攢動的人群后知后覺地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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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楚留波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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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耗到這步，普通人早該放棄了。可楚留波早該知道，龍好信不是一般人，他倔得像頭驢，追捕起人來像條餓犬。

??時至花朝節(jié)當(dāng)天，楚留波送走了家里那些江湖友人，天色已然落了夜幕。楚留波重新整頓了容貌，帶上自己積蓄的銀錢，打算前往廟會集市尋些吃食美釀。

??廟會的熱鬧，隔了兩條街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苗頭。來往人們身著顏色鮮亮的春裝，輕搖著手里的繡了花兒的絹扇。女兒家都簪了鮮花在鬢角，蓮步款款而過，一陣子帶著花香的氣味便輕輕掃過。

??春朝花朵爭艷，美人又何嘗不是。

??當(dāng)真是賞心悅目，楚留波臉上添了幾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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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拱橋，那一長排掛滿了花燈的拱門，便在視線里從橋的那頭緩緩升上來。待那一排拱門由遠(yuǎn)及近徹底出現(xiàn)在眼前，漫天燈籠下，如潮水般涌動的人影便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卣紦?jù)了地面。

??江水的潮氣順著道路兩側(cè)飄浮而來，摻著點春日夜里特有的清甜，隨著楚留波輕搖的扇子，飄進(jìn)鼻子。

??步子不急不緩，循著一處熱騰的霧氣，楚留波走到了一個花糕攤子前。摸了幾個銅板遞過去，便看著賣花糕的婦人一點一點碾碎色澤鮮麗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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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上首飾攤子來了一對的客人，兩人看起來應(yīng)是夫妻，二人略帶歲月痕跡的眼底，落的全是彼此。男子挨個取了簪子給女子帶了銀絲的發(fā)間試去，二人交談不多，一舉一動都已然很有默契。楚留波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而去。

??不知何處來的桃花，落了幾片，落在兩人之間。

??眼睛盯著這溫馨場景，楚留波自覺思緒也放空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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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這兩人離去，那個位置便留了一個空缺，透過空缺，楚留波看見了那個和自己同時盯著這對夫妻發(fā)呆的另一個人。

??二人同時收回視線，隔著空缺落了一個對視。

??楚留波看見對面那人的黑衣上精巧的銀線，在花燈下反射著炫目的光。

??真真是冤家路窄。

??在心里感嘆罷，楚留波趁在對方反應(yīng)過來之前，趕緊取了自己那包荷葉包好的花糕，閃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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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花賊！！”一聲熟悉的喊聲。

??人群中一陣騷動，四散讓開，嘈雜間，隱隱有幾個姑娘驚呼的聲音。

??龍好信你怎么不是個啞巴呢？

??楚留波用扇子掩了臉，往人群外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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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用扇子半掩了面，卻還是跑得飛快。龍好信疾步前行，得益于這一身捕快官服，路人都自覺地給他讓了路。

??這次追捕沒有多久，周圍江水環(huán)繞，楚留波縱使輕功鮮有對手，可他畢竟也沒長出翅膀。一路追至一個小碼頭，楚留波再次回了頭。

??“停！別追了！”楚留波這次兩個手都伸到了身前。

??龍好信探了身瞧了瞧他身后，碼頭上空無一人，一陣風(fēng)拂過江面，懸靠兩葉小船搖晃了兩下。

??“我倒要聽聽你這次要找怎樣的理由，難不成還能給我懸空搬一個皇宮過來？”

??“沒路了?！背舨ǜ杏X到江水正拍打著碼頭邊緣，躍起的水花已然打濕了他的衣服下擺。

??“那豈不是剛好？”龍好信把手覆在劍柄上。

??楚留波見對方?jīng)]想著放過他，只得一咬牙飛身上了一葉小舟。舟心放置一方矮幾，想必有文人墨客，常常泛舟江上，飲酒作對?？涩F(xiàn)下，楚留波可沒這個雅致，他趕緊松了纜繩，使勁推了一把碼頭。

??小舟乘著江風(fēng)，很快就離了岸。

??但楚留波沒料到的是，在距離拉開太大差距之前，龍好信趁著腿長，緊跑兩步，擦著邊跨進(jìn)了船。小舟不堪折騰，起了一陣劇烈搖晃，險些翻了船。

??“哼，我看你這次往哪——”

??“別動！”楚留波蹲在船身另一頭，緊緊扒住船舷。

??這一聲打斷倒是不像他的風(fēng)格，龍好信有些發(fā)怔，手里的劍拔了半截，也不敢再動。

??二人都沒再言語，直至船身趨于平穩(wěn)，楚留波才撒開了有些發(fā)痛的手，但他也沒再站起身子，只順勢坐下，一只手搭在了矮幾上。龍好信看著他有些發(fā)白的面色，再回想了楚留波剛才的反應(yīng)。

??野鴨拖了長長的水紋劃破兩人的倒影，又伸了脖子叫了兩聲，打破小舟上的沉默。

??“你……不會水?。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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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波視線閃避了幾下，這人原是算不上完全沒腦子，但怎么偏偏就讓他發(fā)現(xiàn)了這檔子事。他撇了嘴沒再接話。

??見狀，龍好信咬了好幾次嘴唇，都沒壓住上揚的嘴角。

??怎會有人怕水怕成這般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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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上的風(fēng)颼颼地發(fā)冷，吹得楚留波冷靜了不少，他伏在桌幾上用手撐著頭，眼看著岸邊遠(yuǎn)去，周身漸漸被漆黑的江水困了個結(jié)實。

??“那你打算如何回去？”龍好信看著那眼神微微發(fā)直的人。

??“如果船上沒放棹竿，那船舷下向來都有掛?！背舨ㄉ踔廖刺а劭疵媲叭?，“你去尋來看看?！?/span>

??畢竟夜里江水寒冷刺骨，龍好信就算會水也斷不可能這般游回岸上，二人現(xiàn)在當(dāng)真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于是他解了護(hù)腕，卷起袖子，俯身向船舷側(cè)面探去，手伸進(jìn)江水里，果真如他所料的那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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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龍好信從江水里抽了手，通紅的指尖覆在船沿上，洇濕了一塊痕跡。

??“什么也沒啊？”

??原本松垮趴著的人突然坐直了身子，那一雙溫柔的眼睛瞪的渾圓。

??“你這般看著我作甚？不信便自己找啊。”龍好信還沒見過這人竟會有如此失措的一面。

??楚留波挪了位置，貼著船身側(cè)身向船舷下探手。江水凍得手生疼，楚留波咬牙摸了半晌，只能感覺到平坦的船舷。他不死心地?fù)纹鹕碜?，伸頭看去。

??借著遠(yuǎn)處燈火的光，楚留波看見了空空如也的鐵搭扣，他又挪去另一側(cè)船舷探了半天，最終無功而返，只有手上余下的江水，順著手腕淌下。

??“我說什么來著？”龍好信貼著桌幾坐下，重新用護(hù)腕束起袖口。

??“我遇見你準(zhǔn)沒好事兒。”楚留波一攤手，“現(xiàn)在可好，不知要漂到何處去了。”

??“那倒不至于，待到明日，負(fù)責(zé)巡江的同僚會發(fā)現(xiàn)的?！饼埡眯虐雅鍎Ψ旁谏韨?cè)，“到時候正好，順便押你回衙門?！?/span>

??楚留波無奈望了望天，隨著船身的輕搖，當(dāng)空那一彎月也像是在順流而下。

??“要我講幾遍你才信？”楚留波撩袍坐在桌幾另一側(cè)，“我當(dāng)真不是什么‘采花賊’，我那日不過是路過罷了?！?/span>

??

??岸上的五光十色在江面上拖了豎長的影子，龍好信盯著那處喧鬧的人群，抿住嘴沒再接話。沒過多久，那處流光溢彩的倒影，似是風(fēng)掃過了花樹，飄落點點落英那般，幾處忽閃的燈光四散著，逐漸飄向江心。

??楚留波披了月色伏在船舷上，伸手撈起一點亮光，在手里細(xì)細(xì)端詳。龍好信這才看清，這一顆顆細(xì)碎燈火，是承載了萬千思緒的盞盞荷燈。

??半透的紙張被裁成了精致的蓮花狀，用竹篾撐了個底座，其間燭光輕躍，映亮了那平和溫潤的面容。

??白衣傾城，玉面郎君。

??這句話，無端地在龍好信腦子里又重復(fù)了一遍。

?

??未待太久，楚留波便把荷燈放歸水面，伸手輕輕一推，燈光扒在那銀指環(huán)上眷戀半晌，終究遠(yuǎn)去。

??“挺好的節(jié)日，怎就偏偏和你過了呢？”楚留波取出懷里那包花糕，放在桌幾上，拆開了裹在上面的荷葉，一股子摻著糯米的甜膩氣味融進(jìn)了江風(fēng)。

??“你當(dāng)誰想和采花賊一起過？我娘和弟弟們都在家等著我呢。”

??花糕軟糯，楚留波只咬了一口便心情坦然了不少。于是他把那盛了余下幾塊花糕的荷葉，往桌幾中心推了推。龍好信側(cè)目看去，一塊塊白糯間透著點點碎紅，似是落了紅梅的雪地。

??平日里沒什么機會吃糕點，龍好信幾乎沒太掙扎，便用手捏了一塊花糕，送到嘴邊咬一小口。花瓣的清香沖淡了糯米自帶的甜膩，他低頭看著手里的花糕，翻來覆去地觀察。

??要是娘和弟弟能吃到的話，也會很開心吧。龍好信想。

?

??“今兒晚上你困在這，那三個孩子怎么辦？”龍好信猛地記起這茬。

??半塊花糕沒待細(xì)嚼，便滑進(jìn)嗓子里，噎得楚留波喉頭生疼。他差點就忘了自己編的這檔子謊話，猛地提起，當(dāng)真有些猝不及防。

??“咳、嗯……啊，出門前，我拜托街坊幫我照看了。”猛地噎這一下，楚留波的嗓子幾乎變了聲，“還說呢，咳咳，我怎么被困在這的，你心里沒數(shù)嗎？”

??龍好信撓撓頭，他承認(rèn)自己腦子只能轉(zhuǎn)一條線。

??多少帶著點歉意，龍好信取下別在身后的酒壺，放在面前那給自己噎夠嗆的人面前。

??“本來買了桃花酒打算帶回家的，現(xiàn)下反正也困在這船上了，就在這飲了罷了?！?/span>

??對面那漂亮的眸子里帶了幾分狐疑。

??“待不到明日了，打算直接藥死我是嗎？”楚留波嘴上說著，手上還是拔開了壺上的塞子。

??細(xì)細(xì)嗅來，好像也沒什么異樣。

??“哪兒那么麻煩。”龍好信搶過酒壺，直接飲了兩口，“要抓你也是抓活的，行刑不是我們的事兒?！?/span>

??酒壺重新被遞到面前揚了幾下，楚留波耐不住一陣陣噎上來的氣，終究接過酒壺順下幾口。

??桃花酒不及烈酒，入口沒有幾分濃烈醇香，多是僅有一瞬的清冽點到為止，隨后便是蜂蜜的甜膩和桃花的清苦，縈繞舌尖。想來，確實算得上老少皆宜。楚留波這下算是信了，這酒，當(dāng)真是龍好信要帶回去給家人的。

??酒水順著喉頭沖開了食管里的郁結(jié)，楚留波長出一口氣。

??“你這般有心，你家人定是會喜歡這酒的?！背舨ㄈ啬救丫茐赝苹厝?，“還是，留給他們吧?！?/span>

??龍好信覺著方才那兩口酒怕是喝得急了，江風(fēng)一吹，臉上竟然有些微微發(fā)燙。抬眼前，他又捏了一方花糕，囫圇塞進(jìn)嘴里。

??“以前年年時至春日，我爹娘便一同釀桃花酒，封了壇子便埋在屋后樹下。”龍好信嘴里塞得滿當(dāng)，吐字得細(xì)細(xì)辨認(rèn)，“后來……我娘便只飲不釀了。”

??酒水暖了身子，總覺得江風(fēng)也沒那么寒冷了。楚留波用手撐著頭沒有接話，細(xì)細(xì)辨認(rèn)著那嗚嗚噥噥間的詞句。

??“其實樹下余得那幾壇子酒早就空了?，F(xiàn)下家里喝的，大都是我發(fā)俸祿后，從集市上買些，續(xù)進(jìn)壇子里的。”阿信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這次俸祿不多，也就只買了這么大半壺?！?/span>

??難怪。楚留波捋明白了這小子倔強于追蹤自己的緣由。說白了，這是想著記功領(lǐng)賞。龍好信并未直言具體發(fā)生了何事，楚留波憑著只言片語猜了個大概。并非所有人都如他自己這般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楚留波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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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銀光在天幕中炸開，二人同時抬頭望去。

??銀白色的煙花攏了一個穹形，末尾細(xì)碎著往下落。似是好戲開場的銅鑼，天幕尚未來得及徹底暗下去，便涌上更多團(tuán)艷麗的煙火。霎時間，火樹銀花，江水也借了那漫天盛況，水天間相互交映，亮如白晝。

??“雖說，我不是你要抓的人?！睙熁ㄋ奶幷ㄩ_的聲音有些大，楚留波放大了些聲音，“但我可以幫你抓那人?！?/span>

??“你憑什么覺得我會信你？”龍好信同樣放大了聲音回他。

??“憑你想要立功領(lǐng)賞，養(yǎng)家糊口?！背舨ㄖ钢渡系囊粭澪萆?，“你若是信我，明日此時，我會出現(xiàn)在那個屋頂上?！?/span>

??“那你又憑什么這么信我？”阿信伏在桌幾上往前探去，“你怎能確信明日我同僚來巡江的時候，我不會把你交出去?！?/span>

??楚留波笑意盈盈地開扇，放在胸前輕搖著。

??“待不到明日啦?！?/span>

??龍好信正疑惑此言的含義，余光里便從后往前進(jìn)了一處喧囂。

??他轉(zhuǎn)頭看去，不遠(yuǎn)處有一精致明亮的畫舫。反挑的檐角都懸了燈籠，紅色帳簾兜著江風(fēng)，半掩著船內(nèi)的熱鬧。原是煙花的炸裂聲，掩蓋了陣陣絲竹聲，因此龍好信才什么也沒察覺到。

??“好生熱鬧啊。在下便冒昧問了，船上可還有空位??？”楚留波倚在船舷上，沖那畫舫喊到。

??聞聲，有一人挑簾笑問：

??“那得看對面是何人了?！?/span>

??“在下，楚留波?！背舨鎺σ猓p搖折扇。

??“原來是楚公子。還請少俠稍等，我們這便靠過去。請問幾位呀？”

??楚留波回頭看了一眼一臉無措的龍好信，瞇眼睛微微一笑。對方見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龍好信手指纖長，攥上去便扣得死死的，無法抽開。

??“楚留波，你不會打算自己就這么跑了吧？”

??龍好信你小子會不會求人?。?/span>

??楚留波暗嘆一聲，懶得與他爭辯。煙花聲漸落，江面回歸平靜，僅剩畫舫的絲竹聲漸進(jìn)。

??“兩位。”楚留波沖畫舫喊著，眼睛卻看著面前的龍好信，“這有一位難伺候的祖宗。”

?

??第二日龍好信帶著前夜畫舫上的酒氣，差點睡過了頭。舀水倉促地潔了面，頭腦才清明一些。記憶里在畫舫上的場景，恍若隔世，似是夢一樣。

??換好了裝束，龍好信猛地想起什么，剛要翻找起來，便看見了桌上端正放著的酒壺，松了一大口氣。龍好信伸手去拿，卻和預(yù)想的重量不符，酒壺正沉甸甸地墜手。

??帶著些怪異感，龍好信打開了封口的塞子。

??微微透著點粉色的酒水，盛了滿滿一壺。

??正奇怪間，兩個弟弟正巧相伴進(jìn)門。龍好信便叫住了他們。

??“我昨日是怎么回來的？”

??兩少年相視看了一眼，其中一個率先開口：

??“哥，昨夜里你喝的爛醉，是一位公子送你回來的?！蹦侨松晕⒃囂降乜戳藘裳郏又f，“哥，我們從來沒見你醉成那般過。你若是有什么煩心事，可莫要瞞著我們硬抗呀?！?/span>

??“沒有，我沒事兒”龍好信擺擺手，“說來，那個送我回來的人，長什么樣？”

??另一個少年皺眉仔細(xì)想了半晌，搖搖頭。

??“夜里太黑了，未看清長相，只看得出穿了一身白?！?/span>

?

??這就夠了，他知道是誰了。

?

??腦子里突然襲來一段沒頭沒尾的對話：

??“你看著和我差不多身量，怎么這么沉啊！”

??說話那人架著他的胳膊，二人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許是夜深了，周圍已經(jīng)沒了之前的熙攘，耳邊除了二人的步子，便只剩輕拍岸邊的江水聲。

??“那是你太瘦弱了！”

??“……我當(dāng)真多余送你。你酒量分明這般差，怎么還人家給你就喝啊？”

??那人話是責(zé)備的，語氣卻不甚嚴(yán)厲。

??“誰說我不能喝，我——”

??“慢著！別在這吐！”

??可自己沒忍住多久，印象里那人把手覆在他的后背上輕撫著。待他吐了個混天黑地后，那人又?jǐn)n了點江水給他洗了洗臉。

??“你家在哪兒呢？我得給你送回去?！?/span>

??“你過來，我告訴你。”

??那人附耳過來，帶著一絲花糕上余下的清甜氣息。

??“在京城?！?/span>

??“哦，京城啊?！蹦侨诵γ嬗斑@就是呀，那你到家了?！?/span>

??對方猛地撒手，自己一下就跌坐在石板路上?；位斡朴频囊暰€里，那人轉(zhuǎn)過頭，背手離去。于是他伸手指向那個背影，喊道：

??“采花賊！”

??那身影一抖，環(huán)視了一圈四周，趕緊折了回來。

??“別喊別喊！我送你回去還不成嗎？”那人又趕緊攙起自己，“龍好信，我上輩子到底欠你什么了？”

?

??想到這，龍好信閉上了眼，抿住嘴唇。

??喝什么酒啊，這下好了，顏面一點都不剩了。

?

??這股子別扭勁兒持續(xù)了一路，直至到了衙門，龍好信也還是心神不寧。一進(jìn)門就差點撞上了人。

??“哎，阿信，你來得正好?！蹦侨顺读她埡眯诺男渥永揭贿?，“聽說昨兒夜里那個采花大盜又下手了?！?/span>

??昨天？

??龍好信一怔，仔細(xì)盤問了時間，又在心里算了算。那個時間段，楚留波應(yīng)該剛剛和自己登上畫舫啊。就算他后來喝的酩酊大醉，楚留波也不可能離開畫舫啊，他那般怕水，想走也無路可走啊。

??難道當(dāng)真不是他？

??一瞬間，龍好信倍感五味雜陳。心里有一處結(jié)解開了，而別處卻又打了更多的結(jié)。

??說實話，他其實內(nèi)心里深處，早就對楚留波是采花大盜的想法存了疑。但是他如果真要他舍棄這一僅剩的痕跡，追查便又要重新開始了。

??這下怎么辦？

??龍好信站在二層的房間里望向窗外，層層疊疊的屋舍在晨霧里延伸至遠(yuǎn)方的虛無。

??難道真的要指望于楚留波能助自己一二？

??可昨天……

??想到這，那股子尷尬的緊繃感又順著脊梁骨爬滿了四肢。現(xiàn)下叫他怎么面對楚留波？再見面，八成會被他嘲笑吧？

??思想斗爭做了一天，夜幕落了之后，沒有任何頭緒的龍好信，還是往約定的地方去了。

??楚留波說得沒錯，比起旁的，他更想要立功領(lǐng)賞。

?

??夜幕下，萬家燈火通明，一扇扇小窗里，滿是各家的悲喜。龍好信到得比約定時辰早，他獨坐在房頂看著近處的一扇窗子發(fā)呆。

??一方桌子上擺了熱氣騰騰的菜肴，三個孩童停下打鬧，小跑著入了座。父親呵斥了叼著筷子玩耍的小童，又被母親笑著撫慰下去。那孩子便聽話地把筷子放歸原位，等著父母先動筷子。

??好像曾經(jīng)自己家里也是這般場景，龍好信眨眨眼。那時自己也喜歡叼著筷子玩耍，父親訓(xùn)斥過幾次，卻也未改來他這個習(xí)慣。最后還是龍好信自己叼著筷子摔倒了，筷子頭戳破了舌頭，這才老實下來。

??說來，楚留波家里也是三個孩子。

??可他看起來年紀(jì)并不算大，又那般不著邊際，家里又沒有女主人，真的能帶好孩子嗎？

??龍好信腦子里一閃而過那覆在他背上，輕柔著，幫他順氣的手。

??說不定真的行呢？感覺也算是會照顧人的樣子。

?

??又見了幾家燈火明滅，龍好信不知自己的思緒在這京城上空究竟飄了多久，終是被一陣挾著清香的風(fēng)給吹散了。

??“你竟來得這般早?！鄙韨?cè)不遠(yuǎn)處響起那已然熟悉的嗓音。

??龍好信自知不用回頭，便已經(jīng)能看見了那身月白衣衫。他的輕功當(dāng)真這般高深，竟然一絲腳步聲都未曾聽見。

??“龍大捕快，你酒醒啦？”

??“你！”

??聞言，龍好信只覺得有一股子莫名的火氣，回頭望去。只見楚留波立于正脊盡頭的翹角之上，夜風(fēng)里無瑕的衣袍似是振翅而起的白鳥，定睛看來，他頭上罩了一頂幕籬，半透白紗翻動著，縫隙間，若隱若現(xiàn)那一汪帶了淚痣的醉人秋水。

??那股子上頂?shù)臐L燙火氣，瞬間被沖得無處可去，最后只怯怯竄上了龍好信的耳朵尖兒。

??“你……這是什么打扮？”

??“唉，這不是江湖上熟人太多，幫你抓賊，怕得罪人嘛?！背舨ㄏ破鸢准啠洗钊?，露出那張鮮有棱角的臉。

??“你怎么會有這種東西？幕籬這東西不多是女子家戴的嗎？”龍好信看著面前這人輕步走來，坐在自己身邊。

??“借的。”軟厚的嘴唇上下一碰，輕輕吐出兩個字。

??“借誰的？”

??楚留波側(cè)臉看向那張固執(zhí)追問的臉。

??“這會子又不急著抓采花賊了是吧？”

??“急。”龍好信收了視線，看向月下微亮的房瓦，“昨夜他又出現(xiàn)了。不過這次被人發(fā)現(xiàn)的及時，還未下手便被發(fā)現(xiàn)了?！?/span>

??“昨夜？”楚留波用手肘撞了一下邊上的人，“這下信我了嗎？昨夜咱們倆可都在江面上呢。”

??“……總之，你究竟有什么法子抓他？”

??怎么白白污蔑人那么久，現(xiàn)在連個道歉都沒啊。

??楚留波竟然覺得有些習(xí)以為常，沒再多糾結(jié)于此。

?

??“他下手失敗了，定是不甘心的，所以最近他還會有行動的?，F(xiàn)下守株待兔就是了?！?/span>

??“守哪家？你怎么知道他下家會盯上哪家？”

??“我當(dāng)然不知道了?！背舨ㄖ钢贿h(yuǎn)處一座繁華高樓，“不過咱們可以登高望遠(yuǎn)?！?/span>

??“說笑呢吧？就算你眼力夠好，能瞧見賊人在何處，現(xiàn)從那高樓上下來，再趕過去，早就來不及了?！饼埡眯艑@提議充滿懷疑。

??“一般人來說是來不及，但是‘楚留波’可以。”楚留波歪頭驕傲地笑著，“我先過去拖住他，你再趕過去羈押他。如何？”

?

??二人行至樓下，抬頭望去，高樓層層疊疊約是五層樣子，看起來卻覺得磅礴的氣質(zhì)直沖天際，每層都溢出不一樣的繁華。

??“這地方可不像是一般人來的，咱們憑借什么進(jìn)？”龍好信向來只遠(yuǎn)遠(yuǎn)看過這棟繁華高樓，從未靠近。只聽說里面熱鬧非凡，出入往來非富即貴。

??“憑我。”楚留波上前叩響大門。

??精致的門錯分開半扇，迎出一個梳了高髻的小丫頭，衣裙輕盈，飄飄下擺。朱唇輕啟，細(xì)軟入銀鈴一般的聲音緩緩而出：

??“見過二位少俠。”

??“誒。”楚留波拱手作揖，語氣也軟下幾分，“煩請姑娘幫我通傳了你們王掌柜，就說是楚留波來見他。”

??聽到這個名字，小丫頭抬頭多看了兩眼，粉白的面容上又添了一絲晚霞。

??“那，楚公子稍等。”小丫頭埋著臉褪回門里，輕闔門扇。

??“你和采花賊有幾分區(qū)別？”龍好信手里抱著劍，眉毛有些微皺，小聲嘟囔，“四處留情，輕浮。”

??“我只是自報家門而已！”楚留波伸手揚了一下散下來的白紗，“你究竟對我有何等偏見??？”

?

??未待太久，門扇左右大開，王掌柜掛著滿面春風(fēng)而來。

??“真是稀客呀，楚公子。你分明向來不愛來這權(quán)貴富人匯集之地啊，今日又是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難道，又盯上——”

??“咳！”楚留波往前一步，和龍好信錯開了一些距離，便給王掌柜使了幾個眼色。

??王掌柜錯身看去，才見那身著捕快官服的龍好信一臉狐疑地盯著他們二人。

??楚留波居然不是獨行？帶的竟然還是六扇門的人？

??王掌柜自知楚留波對自己盜竊能力夠自信，但沒想到，如今竟已然自信到這般了嗎？

??“替人辦事，不得已才來麻煩的，還請王掌柜莫要聲張，只留頂層一間窗子能看見皇宮附近的茶間就行。不出意外，近日可能要常來，都要這間?！?/span>

??一陣夜風(fēng)帶了些花瓣吹過，楚留波幕籬上的白紗翻動幾下，終是落下來半扇，擋住了他的側(cè)臉。

? ? ???在他半步后的龍好信到最后也沒看清，楚留波最后究竟和王掌柜交代了何事。

?

??最后落座的茶間，竟出乎意料地清凈。依了楚留波的吩咐，房間里沒有點燈，只依著月色星辰那灑進(jìn)窗子微光照明。二人在窗邊的長榻上對坐，其間相隔一張方幾，上面除了一套精致的白玉茶具，還附帶了幾碟精致的茶點。桌角的小泥爐上，坐著一只圓潤的砂壺，壺嘴吐出了一串白煙。

??楚留波熟練地擺弄著茶具，很快，便把那盛了橙黃色的茶湯的白玉茶盞，推到了龍好信的面前。龍好信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白凈的手指拿起茶盞輕抿一口，一陣霧氣便撲在了他的臉上。

??借著月光，看著那層隔了薄霧的臉，楚留波想起了那簇尚未來及仔細(xì)端賞的梨花。龍好信不言語的時候，楚留波認(rèn)為他長得也算是金相玉質(zhì)，難以忘記?？善宰佑志笥帜?，講出來的話總是不中聽，便總是不夠討人喜歡。

??二人之間難得能有這般沉靜，楚留波一時竟有些不適應(yīng)。

??“現(xiàn)在天色還不夠晚，更何況今天不一定能等到，畢竟他剛剛失手。”楚留波給面前人添了些茶水，“不必那般緊張?！?/span>

??龍好信說這采花大盜活躍于皇宮附近，還總是挑大戶人家下手?；蕦m附近稍有家底的幾家，楚留波閉著眼都能指出來。不僅如此，這些家宅院內(nèi)的構(gòu)造，楚留波也知道個大概。

??因此，只要發(fā)現(xiàn)哪里有異動，楚留波自知自己能快速判斷門戶。甚至，可以趕在那采花賊得手之前趕過去。

??楚留波輕輕吹了一下杯盞里的霧氣，飲下一口清香的茶湯。

??“你家那三個孩子，又托付給鄰居了？”龍好信放下茶盞，看向?qū)Ψ健?/span>

??“……”楚留波一時沒想好借口。

??他當(dāng)真忘不了這茬事兒了，當(dāng)初自己只隨便一個借口，現(xiàn)下他倒是記得明白。

??“你當(dāng)真要這么對他們？”

??“都哄睡著了。”楚留波閃避著眼神，提了茶壺給人續(xù)上。

?

??泥爐里的火星細(xì)微地炸了一聲，楚留波拿起一旁的碳夾，輕輕翻動了幾下炭塊?；鹦敲髁疗蹋阌殖亮讼氯?，翻動間，爐子里烘出一陣干熱的空氣。

??龍好信捏了一塊茶點，放進(jìn)嘴里。過于甜膩的豆沙糊在嘴里，便趕緊飲了幾口茶水送服，這才輕快一些。

??太膩了。倒遠(yuǎn)不如那日在扁舟上就著江風(fēng)吃下的花糕。

??不過想來，娘和弟弟們的口感倒是偏甜，興許他們會喜歡。

??正想著，對面那人推來一只小巧的木制食盒，方方正正，邊角雕了幾朵精致的桃花。

??“我素來不愛吃茶點?？蛇@兒的茶點不便宜，剩下倒是可惜?！背舨ㄓ檬珠_了蓋子靠在食盒一側(cè)，“走的時候，你帶回家去吧?！?/span>

??素色的帳子翻飛了好幾下，龍好信才回了神。伸手?jǐn)n過那一方食盒，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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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的幾日，時至亥時，二人便相約至此，直至寅時，再各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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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日日飲茶，就沒點旁的嗎？”龍好信垂眼看著茶壺里的水徐徐流進(jìn)自己面前的白玉茶盞。

??“難道還讓你喝酒嗎？”楚留波放下茶壺。

??龍好信撇了眼睛，無話可接。

?

??夜里守起來難免犯困，二人便互換著盯。因此，楚留波發(fā)現(xiàn)了龍好信夜里會打呼嚕的毛病。雖說聲音算不上特別大，但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起落都沒有規(guī)律，擾人心煩。

??看著那張睡著的面容，帶著毫不知情般的無辜，楚留波總是巴不得把手里的茶水都澆到他的臉上。

??相較之下，楚留波的睡相就安穩(wěn)多了。

??他側(cè)躺下去，便靜得如同不存在一般。只有屏息細(xì)聽，才能聽到一絲不易察覺的鼻息。

??可這般下來，便也太過無趣。龍好信好幾次都差點趴在窗臺上睡著，腦袋磕在窗沿上的時候又會趕緊清醒。

??于是龍傲天在有些犯困的時候，總是因為“不小心”發(fā)出聲響。比如茶盞落得太重，或者碰到茶壺蓋子。偶爾，也會借著伸展一下四肢的理由，隔著桌幾，踢到另一邊側(cè)躺著的入夢人。

??這些舉動，都能換楚留波送來那似是蒙了一層迷霧般的怨念眼神。

??“龍好信，就你腿長是嗎？”

??楚留波曾在無數(shù)次忍讓后丟出這么一句，總讓龍好信老實了一段時辰，可第二日便再來。

?

??不過，守候的日子不算長，很快，楚留波在這日丑時初，看見了一人影鬼祟地落在一家宅子上。四處張望一周，便落進(jìn)了人家院子。

??“醒醒！阿信！”楚留波如愿把余的半盞涼茶澆在了龍好信的臉上。

??“你干什么你——”

??“來了?！背舨◣Ш媚换h，把白紗擋在臉前，指了一棟宅子“在那?！?/span>

??“趙府？”龍好信循著對方手臂瞧去。

??“是?！背舨昧松茸犹ど洗芭_，衣袂被晚風(fēng)吹得如同旌旗一般，“我盡量幫你拖住他，但你也要快些來。我曾立誓不沾血，身上沒什么利器，可能拖不了太久。”

??言罷，楚留波一躍而下，似白鶴展翅一般騰起，落在一處相似高度，卻稍矮一些的屋頂，落地利落翻滾一下便再起。翻飛的影子向著目的地一邊疾跑，一邊層級下躍。龍好信只一個恍神，那白色的身影便已然離去甚遠(yuǎn)。

??龍好信不敢再耽擱，提了佩劍，趕緊出門。

?

??采花賊繞過護(hù)院，行至深院閨閣，方才用匕首扎進(jìn)門縫，挑開門閂，肩頭就被人拍了兩下。采花賊沒多猶豫，抽了匕首，便向身后扎去。背后那人稍一仰身，躲過利刃。

??“你是誰？多管閑事！”采花賊把手里匕首掉了個方向，反手握住，在身前一揮，卻又被那人閃身躲過。

??采花賊自覺不妙，踏上欄桿，飛身翻上屋頂，試圖逃跑?？煽偸菦]跑兩步，那帶著幕籬的人，便又會先他一步阻在他身前。采花賊臉上擰出一個笑容，再次用匕首對著面前那人。

??“好，這是你自找的?！?/span>

??這次進(jìn)攻和之前大不相同，那人帶著些破釜沉舟的氣勢，刀刀都向要害處刺去。楚留波感嘆這人當(dāng)真狠毒，下手竟一絲余地都不講。二人糾纏起來不分上下，誰也不敢放松。

??那人猛地抬腿一掃，楚留波后空翻躲過，可衣擺卻沒躲過被采花賊鞋尖的利刃劃破。待楚留波落了地，開扇橫掃，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楚留波盯著對面那人鞋尖的利刃，吸了一口冷氣。

??太卑鄙了。

??隔著幕簾看著對方，楚留波慶幸自己幸好帶了這層幕籬。這人他認(rèn)得，已然相識了數(shù)年，可時至今日楚留波才覺得自己根本不認(rèn)識他，當(dāng)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然做著這般事情，招式竟也如此下三濫。

?

??未給楚留波余下多少喘息的間隙，那人再次沖了過來。手上揮了一個幌子，便趕緊側(cè)身抬腿，帶著腳尖的利刃，朝楚留波臉上踢去。楚留波慌忙后仰躲去，利刃劃過白紗，紗幕上很快留下一個口子。

??楚留波心里一驚，伸手摸去，好在口子并不大，應(yīng)是依舊看不清內(nèi)里。可采花賊卻發(fā)現(xiàn)這一舉動的異常，眉毛一挑，臉上掛上了輕蔑的表情。

??“怎么的？半晌不說話，臉也見不得人？”采花賊再次擺起架勢，“今兒爺還非要看看你究竟長什么樣子?！?/span>

??這次再斗，采花賊換了攻擊目標(biāo)。招招逼向楚留波的幕籬，似是下了狠心要撕開那層白紗。楚留波不敢再近身，只退避著保持距離，護(hù)住白紗。

??龍好信，你那輕功還是再多練練吧。

?

??夜里白紗擋在眼前終究是影響視野，雖說楚留波盡量在月光能照到的地方，可對方細(xì)微的小動作還是很難收入眼中，于是，他也沒躲過那支蝴蝶鏢。

??蝴蝶鏢劃破了大半幕簾，甚至擦過了楚留波的側(cè)臉，顴骨下方留下了一條紅線，隨后又洇出了血珠子。

??“是你，楚留波。”采花賊看著那殘破白紗下露出的半張臉，嗤出一聲冷笑，“呵，你怎么管我這檔子事兒了。咱倆，誰比誰光彩嗎？”

??那露出的一只眼睛瞬間變得狠厲，楚留波恨不得此刻他手上有一把大刀。

?

??知道“京城第一少俠”是“京城第一盜俠”的人并不多，可偏偏這人就算一個?，F(xiàn)在想想，那時分明時至深夜，怎么會無故遇上他。想必他原是打算去干這種勾當(dāng)。

??“少拿我和你相提并論！”楚留波抬手解了那已然沒有了意義的幕籬，丟在一旁。

??采花賊佯裝回身，抬手又一只蝴蝶鏢飛了過來。

??在楚留波做出反應(yīng)之前，一道劍光擋來，耳邊清脆一響，蝴蝶鏢便彈開扎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

??“你輕功當(dāng)真太差了，再練練吧。”楚留波總算稍稍松了一口氣，聲音里帶著點脫力。

??“下次吧，你教我?！饼埡眯艅χ盖胺健?/span>

??“當(dāng)心，他鞋上有暗刃?！?/span>

??“好。”龍好信翻轉(zhuǎn)劍刃，反射的寒光映亮了他的眼睛。

??龍好信少時在鏢局里學(xué)的招式，此刻全都使出來了。干凈利落，招招致命。本身匕首這類近身武器遇上長劍本就弱勢，再加上鏢局里的功夫路子，剛巧壓制這類陰險狠招，因為夠快，只招架，對方便已自顧不暇。

??這番打斗結(jié)束的很快，先前和楚留波的周旋早已耗光了采花賊大半力氣，龍好信的劍刺破他的腿時，他便再沒力氣站起來了。

??“呵，楚留波，你竟然搭上了六扇門的人?！辈苫ㄙ\抬眼打量了一下龍好信，“這位捕快大人，你知道他是誰嗎？他——”

??楚留波箭步?jīng)_上去，一個手刀劈暈了采花賊。懸在半空的手微微發(fā)抖，似是沒了直覺，楚留波抓握了好幾次，手上的感覺才回歸身體。他維持著半跪在地上的姿勢，不敢回頭看向身后的龍好信。

?

??“你看，采花賊已然抓到了?！背舨ㄕ酒鹕碜樱瑓s沒有回頭，“快回去復(fù)命領(lǐng)賞吧?！?/span>

??帶著寒意的劍尖平點在了楚留波的右肩上。

??“你到底……瞞了我什么?！?/span>

??側(cè)頭看了一眼那銀亮的劍，沉吟半晌，楚留波這才轉(zhuǎn)過了身子，對上身后那人的視線。龍好信這才看見，楚留波左側(cè)臉頰上有一道傷痕，淌了一滴血下來，鮮紅地懸在嘴角欲落未落。

??龍好信心里猛地一緊，撇開了劍刃。

??“我沒有孩子，一個也沒?！?/span>

??分明瞞了那么多事情，楚留波偏偏選了一個看起來最無關(guān)緊要的來回答，

??“我在這江湖中向來獨來獨往，了無牽掛。”

??說罷，楚留波轉(zhuǎn)身離去，一身白衣，很快便消失在重重屋舍之間。

?

??棘手的采花大盜被羈押了，總算是解決了一件大事。這賊人可著富貴人家糟踐，上頭逼得緊，催個不停?？砂ぜ胰栐?，那些人家又總是忌諱，線索少的可憐。

??這下好了，可算解決了，總捕頭樂開了花。他繞著龍好信生是轉(zhuǎn)了三圈，最后把手落在了他肩頭拍了拍。

??“唉呀，好啊，好啊。有點你爹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了?！笨偛额^眼里帶上了些許賞識，“得獎！當(dāng)獎！”

??時至傍晚，龍好信提了一條魚回了家。

?

??兩個弟弟盯著桌上的那條紅燒魚，面面相覷，誰也沒敢動筷子。

??龍好信給母親和自己都滿上了酒，再取小杯給兩個弟弟倒了一人半杯。桃花酒的香氣，龍好信從小聞到大，原是熟悉又親切?？涩F(xiàn)在聞來，卻覺得內(nèi)心有一處絞著難受。

??“兒啊，怎么啦？”母親那只帶著不符年紀(jì)的滄桑的手，輕覆在了龍好信的手上，“今天，可是什么日子呀？”

??“娘，京城里肆虐的那個采花賊，我給抓到了，所以上頭給了賞?！饼埡眯拍贸隽隋X袋，塞進(jìn)母親手里，“這還有呢，娘，你收著?！?/span>

??“抓到了？那賊人有沒有傷了你啊？”母親放下錢袋，伸手在龍好信身上摸索著。

??“沒有的?！蹦堑缿抑蔚膫墼邶埡眯拍X海一閃而過，“我沒有受傷?！?/span>

??“那就好，那就好?！蹦赣H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意，“你可千萬要注意自己安危呀，唉……”

??母親的視線落在了酒盞里的桃花酒，酒水清亮透粉，香氣盈盈。

??“樹下的桃花酒，還剩幾壇呀？”

??“啊……還多著呢，娘，放心吧?！饼埡眯挪挥勺灾鞯啬缶o了酒壺把。

??“唉，傻孩子，你當(dāng)真以為我嘗不出來嗎？”母親拿起酒盞，放在鼻頭嗅聞一下，“我知道，自前年開始，這酒，就已經(jīng)不是樹下的酒了?！?/span>

??龍好信一時失語。

??“我與你父親親自釀的桃花酒，其間滋味，旁人嘗不出，我怎會嘗不出呢？”母親仰頭把酒盞里的酒一飲而盡，“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但過去這么多年了，娘早就該醒了。”

??眼睛犯起一陣霧氣，龍好信偏過頭去，卻無意間瞥到了桌上那精致到與其器皿甚是違和的茶點。躊躇半晌，龍好信捏了一塊白色的茶點放入口中。

??不出所料，果然是甜膩得過分的味道，刺得嗓子都有些微微發(fā)疼。

??龍好信用杯中桃花酒送服下去，閉上眼睛，他回想著那陣陣江風(fēng)。

??自此再沒有糕點能比得上那日的花糕。

??再也沒有。

?

??據(jù)說那采花賊在牢里不安生，他天天都在牢里發(fā)瘋一般地喊叫。獄卒被煩的惱火，走上前去詢問他究竟要做什么，那采花賊卻瘋了一般地笑著，然后趴在牢籠上，瞪大眼睛。

??“讓我見你們的總捕頭！我有話要說?！?/span>

??“有話便和我講，我來給你傳達(dá)便是了?！豹z卒有些不耐煩。

??“不行，必須是他來。”采花賊眼睛一轉(zhuǎn)，“對了，還得讓那日抓我的捕快也來！”

??獄卒原是當(dāng)他瘋了，不想多理睬他。可耐不住他天天鬧騰，折騰得獄卒和囚犯們都不得安寧，再這般下去，都得瘋了。

?

??于是，在折騰了好些日子后，總捕頭帶著龍好信，出現(xiàn)在了采花賊的牢房門前。

??采花賊卻一改往日瘋癲，對著二人畢恭畢敬地作揖行禮。

??“你這般裝瘋賣傻叫我們來，到底所為何事？”總捕頭的聲音里透著威嚴(yán)。

??“在下，想要供出一人，以求將功補過。”

??“哼，好大的口氣。我倒要看看你能供出什么神佛。”總捕頭漫不經(jīng)心地整理起了袖口。

??“聽說，民間所說‘京城第一盜俠’劫富濟(jì)貧，救人于苦難?？伞I俠’嘛，說到底，還是‘盜’嘛，這人盜走了不少官宦和富商的珍愛之寶，想必衙門也很為此頭痛吧。”采花賊臉上，蕩起了一絲耐人尋味的表情。

??“哦？”總捕頭來了興趣，“你知道他是誰？”

??采花賊隔著牢籠看向龍好信，那眼神盯著人心發(fā)毛，他的心臟突突直跳。龍好信只覺得有股子不詳?shù)念A(yù)感，在這陰濕的地牢里越發(fā)膨脹。

??“我當(dāng)然知道，想必這位捕快大哥也見過，這‘盜俠’正是在京城號稱‘白衣傾城，玉面郎君’的少俠——楚留波?！?/span>

??耳邊似是炸了一聲雷，龍好信瞪大了眼睛。

??“你胡說！”龍好信湊上前去，隔著牢籠揪起那賊人的衣服，“你這是在報復(fù)他！”

??“人人都知他輕功天下無雙，你當(dāng)他用來做什么？”采花賊面不改色。

??“當(dāng)真？”總捕頭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絕無虛言，我可以對天發(fā)誓?！辈苫ㄙ\看著總捕頭的眼睛，“再說了，是與不是，帶來一審便知?！?/span>

??“你住口！休要再胡言亂語！”龍好信手上扯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龍好信，你當(dāng)真認(rèn)識楚留波？”

??“總捕頭！您可不要信這瘋子的胡言亂語?。∷@是記仇于我與楚少俠聯(lián)手緝拿他呢！”

??“這么說你確實認(rèn)識他了？”

??“我……”

??腦子真笨啊，龍好信。稍微一激就上當(dāng)。

??他在心里暗罵自己。

?

??放置卷宗的房間滿是紙漿和墨汁的氣味，又苦又澀，令人眼睛發(fā)干。龍好信手里捧著總捕頭遞來的案卷，沉甸甸地翻不到頭。每一件失竊的寶物都價值連城，每一個懸賞數(shù)額都能讓家里一輩子衣食無憂。

??直至日已西斜，卷宗總算停在了最近一次案發(fā)，失竊的是一對鎏金刻花銀花瓶。

??龍好信仔細(xì)看了日期，原來這是他們初遇那天。

?

??是、是孩子！

??我沒有孩子，一個也沒。

?

??難怪你明明不是采花大盜，見了我，卻要跑得飛快。

??楚留波，這理由你都想得出。

?

??龍好信用卷宗抵住額頭，苦笑兩聲，空落落的心口一陣發(fā)酸。

?

??楚留波，你真的不是采花賊，你是竊賊。

?

??夜幕降臨，衙門門口卻人影攢動。

??“阿信，你若是下不了手，也不難為你擒他?！笨偛额^挑了燈籠帶著一隊人站在衙門門口，“你且去找他，剩下的，交給我們就是。”

??天上響了幾聲春雷。龍好信站在眾人的對立面，低頭不語。遠(yuǎn)處的燈火拉長了他的影子，蕭長而又詭譎，活像是一個飄蕩的孤魂。

??“你放心，這次事成了，就讓你做捕頭?！笨偛额^親自把馬韁繩遞到龍好信手里。

??捏著手里的韁繩，龍好信還是沒有接話。驟起的狂風(fēng)扯著他的衣角催促，他抬手撩起衣袍，翻身上馬。

?

??市井燈火漸滅，那陣驟起的風(fēng)卻再沒停過。

??自己分明也很許久沒見到楚留波了，就算真的要尋，又要去何處尋呢？龍好信驅(qū)馬徐行，漫無目的地在京城四處游蕩。

??他走過了那棟繁華的高樓；走過了滿是煙火氣的窗口；走過了潮寒的江畔；走過了寺廟前方的空路；走過了威嚴(yán)的皇宮門口；走過了曾經(jīng)擺滿鮮花的主路。

??最后無端停在主路邊上的一處空地發(fā)呆。

??后面角落跟著的人群逐漸喪失耐心，總捕頭沖著那踟躕的人喊道：

??“阿信你不要糊涂。你再這般下去，可是在包庇賊人，上頭肯定要拿你試問的?！?/span>

?

??龍好信愣是一個字都沒往耳朵里進(jìn)，他只是在怔怔地發(fā)呆。

??狂風(fēng)剛一止住，豆大的雨點便挨個砸了下來。要不了一會兒，龍好信渾身上下就被澆了個透濕。衣服上的銀線在雨水的沖刷下，散發(fā)著與環(huán)境及其不符的那般流光溢彩。

??一副畫面，順著雨水，齊齊砸了下來。

??他看見楚留波曾站在這里，對一盆盆栽梨花，看得入迷。

??梨花？

??他喜歡梨花？

??龍好信回頭見角落那幫人已然開始松懈，各自尋找避雨之處。于是他趁機猛地狠甩馬鞭，向城郊疾馳而去。

?

??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遠(yuǎn)不及龍好信胸腔里的鼓動聲。雨水糊了滿面，可他卻盡力瞪大眼睛。回頭望去，空蕩蕩的巷子一覽無余，那幫人還不見身影。

??雨水砸到渾身發(fā)疼的時候，龍好信總算到了城郊梨樹林。他翻身下馬，向林中跑去。

? ? ? ?即將過了花季的梨花根本忍受不住這般暴雨摧殘，龍好信未跑多久，便落了一身的如雪花瓣，透濕著粘在他的黑色的衣裳之上，分外明顯。

?

??他跑了很久，直至雙腿都有些發(fā)軟的時候，他終于在那一處頹敗的梨花之下，看見了那一襲白衣。

??那人也沒有打傘，雨水把他平日里梳得整齊的頭發(fā)沾了個透濕。

??“你果然是喜歡梨花?！饼埡眯派蠚獠唤酉職猓胩炜偹闶峭鲁鲆痪湔?。

??聞聲，那人回了頭，看見他先是驚訝，見他氣喘不止，又迎上來扶他。

??“嗯，喜歡?！背舨ㄉ斐鍪?，覆在他背上緩緩幫他順氣，“但是花期就要過去了，我留不住?！?/span>

?

??“你便是那‘盜俠’？”龍好信緊盯眼前那人，不愿側(cè)目。

??聞言，楚留波收回了手。不料，卻被龍好信一把攥住手腕。那幾乎被雨水泡發(fā)了的手一如以前，將他扣了個結(jié)實。

??“是，我是‘盜俠’。”楚留波抬眼看向面前那人，梨花沾了他滿身，楚留波想幫他撣掉，可手腕上的力度又緊了幾分。

??龍好信的眼里，似是進(jìn)了雨水，晶瑩地閃著光。他嘴唇顫抖著開合幾下，才把腦內(nèi)的思緒串成了句：

??“你應(yīng)該早些告訴我的?！?/span>

?

??早些講？

??那時，我可能只是你的一袋賞錢，你的升官通牒。

??楚留波撇開了視線。

?

??“你聽我說?！饼埡眯懦读艘幌率?，迫使對方把視線落回在自已身上，“你快跑，離開京城，越遠(yuǎn)越好。那采花賊供出了你，衙門要我?guī)慊厝ハ陋z。我甩掉了衙門的人來找你，可他們應(yīng)是很快就會尋來。”

??“我走了，你如何交代？”

??“……我會求他們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放過我的家人?！?/span>

??“荒謬！”

??原是他早就想好了抗下所有。

??楚留波那雙清亮的眸子里泛了一絲紅。

??“那你把我交出去，升官加俸?！?/span>

??“不可能?！饼埡眯抛哉J(rèn)楚留波這身板，根本抗不過拷打。

??“那你和我走，行走江湖?！背舨▎柍鲞@話，便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

??“……我不能?！饼埡眯诺耐世镆黄岷?，深不見底。

??意料之中。

??龍好信那般在乎家里人，他走了，衙門便要難為他家人了。

?

??雨勢不見小，四周似是罩了一層灰白帷帳。楚留波看見遠(yuǎn)處像是有黑影在若隱若現(xiàn)地漸進(jìn)。

??“阿信。”楚留波聲音有些微顫，“你不能就這般放棄，你的家里有人在等你?！?/span>

??楚留波的眼睛在龍好信身上掃了兩圈，似是在確認(rèn)什么位置。

?

??一只手暗暗握住了龍好信佩劍的劍柄。銀質(zhì)指環(huán)與劍柄觸碰，發(fā)出了一聲脆響。楚留波長出一口氣，再一提勁兒，猛地抽出那把劍。寒光斬斷了雨絲，在空中微微抖動。

??向著先前觀察好的位置，楚留波將劍猛地刺進(jìn)去。鋒利的劍身瞬間便刺穿了龍好信的身體。

??龍好信臉上滿是不解和驚訝，可他卻沒有躲閃。

??一股強烈的痛感伴隨著劍身的寒意，隨著心跳，一陣陣地加重。楚留波撒開握著劍柄的手，卻壓不住那雙不住顫抖的手，最后甚至帶的全身都在顫抖不止。龍好信痛得站不穩(wěn)，腳下一絆，便翻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楚留波終是不舍放任不管，他上前托起龍好信的上半身，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臂彎里。

??他仍是壓不住自己身上的顫抖，白色的衣擺沾滿了鮮血，被雨水打了個透后，水紅色便浸滿了整個衣衫。

??雨水淌了滿臉，龍好信看不清楚留波的表情。只能聽見他那發(fā)著顫的聲音。

??“阿信，我知道這一劍很疼，但我避開了你的所有要害。你回去好生養(yǎng)著，很快便能恢復(fù)如初?！?/span>

??“阿信，他們會親眼看到是我重傷了你，自此以后，再也不會有人以為是你放走了我。他們只會當(dāng)你是英勇纏斗，被惡賊重傷?！?/span>

??“阿信，我這一劍下去，便再也沒有那個立誓手不沾血的‘京城第一少俠’了。余下的，只有為了活命而刺傷友人的惡盜‘楚留波’了?！?/span>

??“阿信，至此一別，怕是不能再見了，你定要長命百歲，余生安樂?！?/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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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好信，你可莫要忘了我。我的名聲，終究還是敗在你這了……

?

??那天追隨而來的人，都看見了那渾身是血的楚留波。

??他木然站在雨中，看著眾人對著他拉了滿弓。在箭離弦之前，他轉(zhuǎn)身翻飛，在樹林深處消失了。

??道什么“白衣傾城，玉面郎君”，分明是“血衣禍?zhǔn)?，怖面厲鬼”?/span>

??什么立誓不沾血，他分明是騙了所有人。

??說來，他分發(fā)下去的錢財，想必也是沾了血的。

??果然“盜”就是“盜”，再怎么樣都成不了“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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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好信再次睜眼只覺得頭腦混沌，傷口早已沒了揪心的痛感，只剩下隱隱的鈍痛，提醒他那夜經(jīng)歷的真切。他抬手想要揉一下迷蒙的眼睛，卻隱約感覺到自己指間的亮光。

??定睛一看，一枚樸素的銀質(zhì)指環(huán)，靜靜地圈在他右手無名指上。

??胸口猛地一抽，龍好信感覺自己似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

?

??楚留波說得對，這一劍雖然貫穿，看著嚇人，實際上并沒有傷到要害?；謴?fù)起來，真是很快。

??之后沒多久，他便回歸衙門，繼續(xù)工作。

? ? ? ?那夜的事，當(dāng)真沒有影響到他的仕途，反而還領(lǐng)了不少慰問禮。

??總捕快對龍好信總是帶著點虧欠感，因此，他也再很少挨罵。

??

??日子似是回歸了正軌。

??可京城里再沒有楚留波的故事了。

??

??他給龍好信余下的唯一留存過的痕跡，便是手上的銀指環(huán)。于是龍好信時時都帶著，從未摘下過。

?

??

??這日，龍好信白日里的工作尚未處理完成，雖說總捕頭對他也不強求，可龍好信還是認(rèn)為不能糊弄了事。于是入了夜，龍好信還是留在卷宗間，點亮了燈。

??可夜里燈光昏暗，未忙多久，龍好信便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地頂上來。迷迷糊糊系上卷宗綁帶的時候，沒留意那只銀指環(huán)卡在了綁帶上，一抽手，指環(huán)便脫手而落，不知滾落至何處。

??這下，龍好信瞬間睡意全無。

??于是他舉著燈，伏在地上尋了半個時辰。最后總算是在落了灰的角落，尋到了那一微微亮光。

??幸好還是尋著了，龍好信長出一口氣，放下燈盞，也未起身，就那般伏在地上用手仔細(xì)給指環(huán)擦了灰。

??龍好信這才發(fā)現(xiàn)，這指環(huán)的內(nèi)側(cè)竟然有一排刻字。

??使勁往燈盞處湊了湊，龍好信這才辨認(rèn)出那一列秀麗的幾個字：

?

??淺予深深，長樂未央。

?

??一陣經(jīng)年的難過突然涌上來。

??龍好信鼻根一酸，伏在地上，把臉埋進(jìn)了臂彎里。

??“竊賊?！?/span>

??龍好信抽出一只手覆在自己心口。

??“別以為你能跑?！?/span>

??無論你躲在何處，我都要尋到你。

??“還我?！?/span>

??這輩子尋不到，下輩子我便接著尋。

??“還我！”

??做人也好，做鬼也罷，我定要纏著你，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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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明無風(fēng)，可樹影卻無端地輕搖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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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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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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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jīng)·淺予》

淺予深深，長樂未央。

相遇共憐，不語天荒。

原作可采用的地方真的不多，感覺自己幾乎是寫了一個原創(chuàng)小說出來。

個人感覺這是一篇還挺浪漫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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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古代背景的文。

真的感覺每篇都在嘗試新東西，真的很感謝支持和喜歡我的作品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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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還是謝謝你能看完呀，你真是小天使！

??lofter：薯片味兒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