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趙雪菲的長篇《卵生的救世主》第29話~

【前情提要】

醒來的椏發(fā)現(xiàn)自己在補語者的營地，當(dāng)她想辦法掙脫束縛，回到戰(zhàn)場上，補語者和主語者的小規(guī)模戰(zhàn)斗勝負(fù)已分。她在漂浮腐爛氣味的戰(zhàn)場上學(xué)會了人生中第一個心言詞匯——死亡。

| 趙雪菲 |?科幻作者，考古學(xué)生。曾獲得第四屆水滴獎短篇小說三等獎，作品多是圍繞個體的情感訴求和技術(shù)（或通過技術(shù)和外界）互動，比較擅長表達(dá)人物情緒，引發(fā)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樣活著》《它的腦海之中》《材料兩則》。

卵生的救世主

第二十九話?前往辛漱垵

全文約37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7分鐘。

濯問她，明白一點了么？

椏很清楚地告訴她她不明白，即使鼓動匣腔的表述方式讓她看起來相當(dāng)幼稚，但她還是執(zhí)意與她爭執(zhí)。

“我不明白，我一點也不明白，我應(yīng)當(dāng)和我的親人在一起，既然你們打敗了主語者，那么為什么還要做和她們相同的事情呢？”

首先，如果不是我們，躺在地上的就會是你和你的‘親人’，濯開始不耐煩了，她抽出自己的附肢，在葉片上抹干凈，其次，補語者才是你的親人。

“你們看，這樣，我可以自己去找她們，只要告訴我她們離開時的方向...”

我說了，你要跟我們回辛漱垵。

“沒人能決定我要去哪兒?！睏啃闹谐錆M困惑和不甘，她以一個孩子的簡單邏輯推想著，打敗壞人的人理應(yīng)是好人。但是為什么好人們會阻止挲瑪和親人團(tuán)聚。

哦？真的么？濯的心聲中充滿愉快，仿佛椏的自不量力是一件討她歡心的事情。

她一邊這么說，一邊突然用附肢掃倒了椏——準(zhǔn)確地說，是借掃倒的動作，把椏整個翻了個兒。

椏從沒見過力氣這么大的家伙，她甚至，她的視線中，世界忽然上下顛倒，泥土和黑暗遮蓋了她那些位置靠上的眼睛們所能看到的部分圖景，她的附肢空揮，雙顎憤怒地夾合，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關(guān)押自己的倉庫。

很顯然，我就能。濯得勝一般說道。

又有幾個補語者一邊笑一邊把椏的附肢綁了起來，就連捆綁的手法都和倉庫的時候如出一轍！

“我不應(yīng)該信任你們！”椏把這種喊話看做是一種斥責(zé)，但濯很顯然不這么想。

我也不應(yīng)該解開捆你匣腔的絲。

爭執(zhí)以椏的“被動”沉默，和濯與成年補語者們獲得了壓倒性勝利。

白天在營地里打瞌睡的挲瑪后知后覺地跑到戰(zhàn)場上，在被濯質(zhì)問數(shù)輪后伏低身體表示悔過。然后獻(xiàn)殷勤一般主動把椏扛了起來，背回營地。

傻子！椏想道，放跑了自己已經(jīng)是蠢事一件，現(xiàn)在還在向這個叫濯的不講理的家伙請求原諒，真是徹頭徹尾的傻子。

一路上椏都在試圖把這些話說出來，但是匣腔只能發(fā)出模糊的聲音。

可憐的孩子，我們會替辛神照料你的。背負(fù)椏的挲瑪不停地嘮叨，可憐的孩子呀。

如果椏能夠說話，她一定會模仿濯的傲慢語調(diào)：

“首先，我不是什么孩子。其次，我‘可憐’的境地不正是你們造成的么！”

椏的掙扎維持到被扔上梓蟲寬闊的后背上，卻也慢慢沒了力氣。她靠著頭部的弧度，把自己悠起來，倒著遠(yuǎn)遠(yuǎn)地望了一眼家的方向，這才完全喪失了補語者們爭辯的力氣，最終安靜下來。

透過密林，夕陽升啊升，湮沒在了深色的蕨林中，黃月之光從椏的背后初現(xiàn)大地。

椏想念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快樂和幸福如此脆弱，在一天之中的此時，她本應(yīng)和姐姐一起在蕨林中漫步，檢查捕獵網(wǎng)的收獲，葛會找到她們，三個人一起說著各種村子內(nèi)外的趣事一路回家。

絲網(wǎng)微小卻快樂的震顫令椏難以忘懷，她是那么喜歡故意顫著腳下的網(wǎng)，讓姐姐和葛不能安穩(wěn)地走路。

她們兩個責(zé)怪中飽含愛意的聲音似乎就在椏的耳畔。

你們在哪兒呢？椏悲傷地想道，他們?nèi)齻€如果是真正的家人就好了，那他們就感知彼此的存在了，不過那和心言一樣，需要長時間的練習(xí)。

但現(xiàn)在，她連一個練習(xí)的機會都沒有。

椏在墜入疲憊的夢境前，最后想到的是祭司的預(yù)言，配合著濯的話。

“你會見識許多死亡……”

“解讀預(yù)兆不是補語者的工作......”

椏在夜晚被充滿血液的噩夢驚醒，等她睜開眼，現(xiàn)實中，金色的月光籠罩大地，飛蛉從梓蟲頭上飛過，頭頂?shù)拿芰植灰娏耍兂闪烁蓛裘骼实奶祚贰?/p>

眼前的圖景并非倒置的，她和其他補語者的貨物一樣被重新捆在在梓蟲寬闊柔軟的背上，但好歹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椏看著天空，懷念起村子中的事情。她和葛以前就時常爬上蕨林中偶爾生長出來的、最高的那棵樹木，爬到承載挲瑪重量就開始搖搖欲墜的冠頂，在姐姐的勸阻聲中看沒有蕨葉遮擋的干凈天空、淡棕色的云和墜滿天空的金色星星。

她最后看一眼天空，這就是椏夢寐以求的“外面”，是令她心馳神往的遠(yuǎn)方的天空?？蓷繀s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從沒想過自己會……

你醒了？

椏循著聲音從梓蟲的背上爬起來，看到了令她驚訝的一幕。

在朗月當(dāng)頭的深夜，補語者們?nèi)匀辉谛羞M(jìn)。她們不交談，也不休息，每只挲瑪間保持的同樣的距離，同樣的步幅和步調(diào)。

仿佛一群夢游的家伙。

椏看著她們，覺得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就像是看到主語者時那樣，由衷的奇怪。

我在這兒。白天背負(fù)她的那個補語者夾了夾顎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好讓椏找到她的位置。

椏也的確依照這種方式找到了她。

你的夢話著實嚇人。

“我都說了些什么?！睏恳庾R到自己的捆綁自己匣腔的阻礙已經(jīng)消失，于是壓低聲音又輕又緩地鼓動匣腔。

如果你不記得了，那是最好。

在行進(jìn)的隊伍中，和她說話的補語者顯得格外小，椏暗暗地想到，怪不得她們讓她看守營地。

我叫泊。

“椏?！彼埠唵蔚匕炎约旱拿纸粨Q出去，忽然聯(lián)想到什么，“你們的名字都和水有關(guān)系?！?/p>

有點傲慢的隊長濯，還有這個和其他補語者有些格格不入的泊，椏想著，她們的名字背后一定有一個和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

辛漱垵有很多河流和湖泊，也有高山，人們既可以用山川起名也可以用河流起名字，辛漱垵很漂亮，你見到就知道了。

她一點都不懷疑辛漱垵的美麗，但是比起這個，椏更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椏說著動了動身體，卻沒能脫身，反而害得正在行進(jìn)的梓蟲搖頭晃腦，椏在它背上也一陣顛簸。

你不睡么，椏。這個名叫泊的補語者看起來性格溫和體貼，椏在心中為自己白天的時候?qū)λ臄骋暤狼浮?/p>

“我睡得夠多了?！彼唵蔚鼗貜?fù)，面對泊親人般的溫柔，椏不禁心思坦誠起來，“為什么你們不肯讓我走呢？”

她聲音中帶一點不甘和委屈。

就像是濯說的，你是辛神的孩子，你理應(yīng)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泊仿佛理解和同情她一般，以溫和的心聲勸慰她。

椏愣住了，什么也沒有回答。

你看起來對神明一無所知，生活在狹小世界的可憐人。泊見她沒有回應(yīng)，便以為椏對辛神一無所知。于是自作主張地和她講起創(chuàng)世神話，心聲婉轉(zhuǎn)動聽，如同一陣輕輕落在葉片上的小雨，在一切開始的時候，世界一片混沌，沒有天也沒有地，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三位元神就生活在這樣混沌中。這三位元神分別是萊、肯和辛。萊、肯、辛三位神明有著一模一樣的外表，卻有著極為不同的內(nèi)心......

可故事講得再好，椏也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

因為她在思考泊的第一句話——“你是辛神的孩子，你理應(yīng)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不像是和濯爭執(zhí)時那樣，椏不再以抱怨和敵對態(tài)度看待這句話，反而開始試圖理解她們話里的意思。

理應(yīng)和她們生活在一起。

理應(yīng)。

椏終于開始開始發(fā)現(xiàn)自己總覺得怪異的原因——白色補語者的隊伍中，只有補語者——就像是黑崖的隊伍中只有主語者?！袄響?yīng)”這個詞就是解答的鑰匙。

這和椏從小認(rèn)識到的、挲瑪們的生活方式大為不同！椏和葛的家庭由補語者、主語者和助語者三個挲瑪組成，從游蕩的舞蹈者那里得到的消息，其他村落的人們也是這樣生活著的。

椏的家庭略有不同，盡管父母只字不提此事，但椏從葛那里聽說，她們的補語者家長在椏出生之前就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

但終歸，她們和其他的家庭一樣擁有著相似的結(jié)構(gòu)。主語者作繭產(chǎn)卵，助語者和補語者幫助她撫養(yǎng)孩子。

而補語者們卻不同，她們的隊伍中只有補語者，所以總顯得單調(diào)又古怪。

“泊?！睏啃÷暤卮驍嗨?。

恩？你對故事有什么疑問么？

“不，不”椏說，“我聽過創(chuàng)世的傳說，也知道辛神的孩子指的是補語者。但是，我有一個疑問，這直接關(guān)系到我理解自己為什么‘非’要和你們?nèi)バ潦?。?/p>

關(guān)于辛漱垵，你問我什么我都可以為你解答。

“泊，你的母親，你的家人。她們在辛漱垵么？”

椏頓了頓，準(zhǔn)備好自己下一個問題惹怒面前這位補語者。

“你會做繭的主語者母親，她在辛漱垵么？”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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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 康盡歡

題圖?| 電影《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