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與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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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吉普車的車門被人拉開，林川從副駕駛的位置走了下來。身后的車門隨即砰的一聲合了起來，林川跳動的心臟也猛地跟著緊縮了一下。他不敢回頭去看，他怕自己回頭的那一刻，這輛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扒出來的充公車就徹底壽終正寢了。

抽了抽鼻子，空氣中彌漫著煙火的味道。林川并不喜歡這種味道，在對策組中這種味道被視為低下的，不入流的，令人作嘔的代表，但諷刺的是自己接觸最多的卻就是這種味道。

從風(fēng)衣口袋里摸出來一根煙，含在嘴里。林川并沒有點(diǎn)燃，他不會吸煙。他含著煙的原因只是因?yàn)檫@樣會讓他顯得更不好惹一點(diǎn)兒，這是以往的教訓(xùn)教會他的。

“組長，警力已經(jīng)布置好了?！币粋€扎著馬尾的女孩向他說道。

“嗯?！绷执☉?yīng)了一聲，他知道羽悅的能力，所以他不需要去問額外的事。

“這個巷子的出入口都被封鎖了，人員也都已經(jīng)疏散完畢，只是......”羽悅的聲音小了下去。

“只是？”

“有一個人沒有從那里出來，除了那個可疑分子之外?！庇饜傆行├⒕蔚恼f。身為危機(jī)處理與群眾疏散的負(fù)責(zé)人，讓可疑分子手中握有人質(zhì)這種事，是自己的失職。

“嗯......”林川扶著額頭的手，滑下來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這不怪你......”林川打量著這個地方的建筑物。脫落的墻皮，隨處可見的裂縫，以及點(diǎn)綴樓體的青苔無一不在說明這里歲月的古老。自己的工作說得好聽點(diǎn)叫危機(jī)對策應(yīng)對處理，說的直白點(diǎn)就是炮灰而已，不過如果不是炮灰的話，這個位置，自己恐怕是坐不上來的吧？林川嗤笑了一下。

“走吧，先去看看情況，讓他們待命?！绷执ǖ鹬鴽]有點(diǎn)燃的煙走進(jìn)了小巷里。

“是?！备赃叺娜私淮藥拙浜螅饜傂∨苤狭讼茸叩牧执?。

踢開躺在路中間的零散酒瓶，林川對這里的印象變得更差了?？諝庵袕浡哪枪蔁熁鹞蹲兊酶訚庥袅耍渲懈鼕A雜著微生物發(fā)酵的酸敗味，以及各種難以區(qū)分的復(fù)雜味道。

兩個組員拿著槍守在門的兩側(cè)，視線往上抬，林川看到門上不遠(yuǎn)的位置有一個招牌，爛的已經(jīng)快不成樣子了，但“麻將”兩個字不知道為什么還好好的留在上面。

“組長?！眱蓚€組員保持著動作開口道。

“噓！”林川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壓低聲音問道“里面怎么樣？”

“一直沒有動靜，而且我們也沒有看到有人?！眱蓚€組員低聲說道。

“這個麻將館分內(nèi)外兩間，我們這個位置看不到里面那間的情況。”羽悅補(bǔ)充著自己收集的資料。

“那就不太好辦了啊......”林川咬著煙嘴，嘴里嘟囔道“還有其他入口嗎？”

“沒有，我們這里是唯一的入口?！庇饜倱u了搖頭說道。

隨著羽悅的沉默，周圍變得安靜起來。林川咬著煙嘴盯著破爛的招牌久久沒有動作，其余三人也默契的沉默不語，對他們來說，服從組長的命令就是自己工作的意義。

“里面總共有兩個人，一個可能是人質(zhì)是吧？”林川向羽悅確認(rèn)道。

“是的......”羽悅眼神復(fù)雜的看著林川說道。

“那就好辦了，直接進(jìn)去吧。你們兩個在外面守著，要是聽到槍聲的話就跟著其他人一起沖進(jìn)來。”林川說完提著槍緩緩地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羽悅張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拿著槍默默地跟著林川進(jìn)入了麻將館。

其實(shí)對林川而言，人質(zhì)的安全并不是最首要的，對策組成立的意義是為了解決那些可能引起社會動蕩，甚至分裂的危機(jī)事件。換句話說，這個世界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上普通人質(zhì)的安危了，社會的平靜表面之下隱藏著的是洶涌暗浪，隨時都有可能撕裂這個一觸即潰的世界。

林川覺得這個社會，整個世界都已經(jīng)偏離正軌了。

最直接的表現(xiàn)就是，社會中的主流風(fēng)潮不再是探索與求知，轉(zhuǎn)而吹起了浮華與享樂的季風(fēng)，人們失去了對人生的希望與樂趣。整個社會無比浮躁，就像是在大海上漂泊的一塊木板，隨時都有可能被大浪拖入海底。

麻將館由一道隔墻分為了內(nèi)外兩側(cè)，林川貓著腰小心的穿行在自動麻將桌的林海里，盡量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以免驚動里面的那個可疑分子。人們逃跑時弄亂的桌椅增加了林川前進(jìn)的難度，而且空氣中的那股煙火味包圍著林川的鼻腔，肆無忌憚的沖撞著他的神經(jīng)。艱難的穿過桌海之后，林川緊緊的將后背貼在墻上，慢慢的挪動著自己的腳步，從隔墻的一邊緩緩地往里面看去。

有著跟這邊差不多的空間的另一側(cè)，只有一個人影孤零零的站立著，他背對著林川立在麻將桌旁，手在桌子上撥弄著。視線繼續(xù)在空間中搜索著，在房間的角落里林川發(fā)現(xiàn)了那個可能是人質(zhì)的大叔，大叔閉著眼睛坐靠在墻角，他那略微凸起的將軍肚隨著呼吸忽上忽下。

媽的，這時候竟然還能睡得著！林川在心里咒罵了一聲。

“組長，怎么辦？”跟上來的羽悅低聲問道。

“周圍的人都疏散完了是吧？”林川再次確認(rèn)，他可不希望因?yàn)樽约旱氖韬龆屇承┍ㄔ斐纱罅咳藛T死亡。一個兩個還能壓下去，但大范圍的事故可就搞不定了，到時候不光是自己，整個對策組的成員都會受到牽連。

“安全范圍內(nèi)的人員已全部疏散完畢?！?/span>

“嗯?！庇饜偟目隙ㄗ屃执ㄉ陨园残南聛?，“等會我先上，你隨后?！?/span>

“是?！?/span>

“兩位，不如進(jìn)來跟我打一局吧?！?/span>

突然在腦海里響起的聲音讓林川一愣，一種猶如在黑暗中迷路的恐懼感爬上了他的肩頭，立刻轉(zhuǎn)身扶穩(wěn)槍口對著那個站在麻將桌旁的人影，但之前還在那里的人影此時卻不知所蹤。從額頭流下的一滴汗水讓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濕透了，微風(fēng)一吹，冰涼刺骨。

林川和羽悅倆人互為犄角端著槍慢慢走進(jìn)了隔墻的另一側(cè)，墻角大叔的呼聲更加清晰的鉆進(jìn)了林川的耳朵里。

“倆......”

這次的聲音剛在羽悅的腦海里出現(xiàn)就突然中斷了，與此同時羽悅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槍響，等她回過頭去看的時候，看到了對她來說難以置信的一幕。

一顆子彈卡在半空中，紋絲不動，就像是嵌在了透明的玻璃板中，隨后這顆子彈從彈頭的位置開始，就像是數(shù)據(jù)擦除一樣，構(gòu)成它的物質(zhì)漸漸脫離主體，飄散在子彈附近，然后逐漸的消失，到它完全消失為止也沒有用完一秒，但羽悅卻覺得這一秒就像一輩子那么長。

子彈消失后，在一臺麻將桌的旁邊一個人影逐漸出現(xiàn)，說是逐漸出現(xiàn)是因?yàn)檫@個人影就像是在加載模型一樣，由一堆馬賽克般的像素逐漸增加分辨率最后慢慢清晰起來，那團(tuán)馬賽克最終定型成了一個隨處可見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你們有些失禮啊，即便是我也是知道這種事情并不禮貌哦?！?/span>

依舊是在腦海里直接響起的聲音，但這次林川知道了聲音的主人是誰。舉著槍的動作一直沒有變化，微微抖動的手依然將準(zhǔn)星保持在要害位置，前提是那真的能算是要害，瘋狂跳動的心臟讓他頭腦充血，大量投入到血液中的腎上腺素迫使他自己冷靜下來。

一個光點(diǎn)突然從半空中向林川他們飛來，速度不快，很容易就能躲開，林川拉著羽悅離開了光點(diǎn)的前進(jìn)路線，看著它直直的飄向墻角，在接觸到墻體的那一刻光點(diǎn)突然扭曲起來，然后一個人頭大的空洞留在了原來的墻體上。林川感覺自己渾身發(fā)涼，剛才要是沒躲開的話，消失的就是自己的腦袋了。

那個中年人直直的盯著林川兩人，兩人被他盯得渾身發(fā)麻。林川看到空間出現(xiàn)了一陣扭曲，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之前扭曲的地方再次出現(xiàn)了一個光球，不大，最多也就只有拳頭大小，但它表面噴出又回落的無數(shù)弧光讓林川心驚不已，他不知道這是什么，但他知道這是一種威脅。

“作為道歉，跟我玩一玩吧，不然光點(diǎn)爆炸的話，可不好處理哦”

“會……怎樣？”林川皺著眉頭問道。

“嗯，最起碼這顆星會消失吧。”

“星？什么星？星球？地球嗎？”林川腦子嗡的一下，變得一片空白，他絲毫不懷疑那句話的真實(shí)性，畢竟對一個能憑空抹去子彈，造出光球的東西，自己能怎么去質(zhì)疑呢。雖然平時一直覺得這糟糕的世界毀滅掉算了，但當(dāng)事實(shí)擺在面前的時候，為什么突然又這么慌亂呢。

林川的余光看到了羽悅驚訝的臉，強(qiáng)壓下腦中的胡思亂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趕緊坐下來跟我玩一局我新發(fā)現(xiàn)的這種游戲吧。”

雖然是催促，但林川并沒有在語氣中感受到怒氣，這讓他稍微安心了不少。

“你是什么人......不對，你......是什么？”林川斟酌著用詞開口問道。

“我？嗯......應(yīng)該算是你們的前輩吧，用你們的話說的話。至少在這個宇宙中，在這個生命體系里，我可以這么說?！?/span>

“快點(diǎn)兒先坐下來嘛，那個家伙，你也過來?！?/span>

墻角的大叔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撓了撓他那半禿的腦袋，走到林川他們身邊，坐在了麻將桌的一方位子上。林川看了中年人一眼，有些猶豫，中年大叔用他那張有些干癟的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看著林川，眼中滿是孩子的期待。最終林川收起槍選了一個位子坐了下來，見到林川坐了下來，羽悅也收起裝備坐在了剩下的那個位置上。

在原本位置的那個光球也隨著移動到了麻將桌的正上方，它表面的弧光不斷地噴出再落回，就像日冕一樣充斥著光球的周圍，美麗又恐怖。

“這些碼起來的小方塊可有意思了，明明都是一些隨機(jī)的組合，但在一些既定規(guī)則的制約下，就變得非常有趣起來了。”

眼前的人明明沒有張嘴，但聲音卻很好地傳到了自己的耳朵里，即便是林川，到現(xiàn)在也不得不接受這一極其異常的現(xiàn)狀。隔墻外面依舊沒有什么動靜，想到之前子彈憑空消失的那一幕，再加上此刻懸浮在自己頭頂能毀滅世界的光球，林川知道反抗是沒有什么用處的。

對方根本就不是人類，他的行為也完全無法用常理來推斷，如果自己還想和羽悅離開這個地方的話，就目前來看，除了配合也別無選擇了啊。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坐在這個最討厭的地方啊。”林川小聲嘟囔道。因?yàn)楦改傅脑蛄执ㄐr候整天泡在麻將館里，那種嘈雜感，煙火氣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記憶深處，也正因?yàn)槿绱肆执ú鸥佑憛掃@個地方，討厭這個讓他家破人亡的地方。

“我并不怎么會打麻將......”羽悅聲音弱弱的開口。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很快我就要離開這里了，所以我就是想親自體驗(yàn)一下，不用在意的啦?！?/span>

“離開？”林川聽到了他比較關(guān)心的字眼。

“嗯，我在這里待不了多久的，對我們這種非物質(zhì)體的生命而言，調(diào)用恒能維持形態(tài)也并不容易?！?/span>

恒能？盡是一些聽不懂的字眼，林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對語言理解不到位的原因，但既然他說了很快就會離開，那只要陪到那個時候，這次的任務(wù)也就能算完成了吧。最起碼，命應(yīng)該能保住吧。

“那么開始吧?！?/span>

在這句話說完后，林川開始了自己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后一次的麻將之旅。

兩枚骰子舞動著華麗的舞步，在狹小的空間里瘋狂地舞動著，隨著它們停下自己的腳步，幾家的順序也隨之明朗起來。

“哦，我是莊家啊?！?/span>

聽到對門說出莊家宣言，林川一邊按順時針的順序依次動手抓倆墩牌一邊整理著自己的牌墻。對門的中年大叔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以一種極其別扭的手法抓著自己的倆墩牌。林川覺得他的樣子比起自己更像新手，是那種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懂的完全是一張白板的狀態(tài)。

這種純粹感讓他想起了星空。

林川也覺得自己很奇怪，竟然會想到與現(xiàn)在毫無關(guān)系的星空，但其實(shí)林川知道這兩者并不是毫無關(guān)系。讓麻將與星空聯(lián)系起來的，是無數(shù)次在黑夜中一起回家的父母。那個時候牽著父母的雙手，什么也不用想，就這樣仰著頭望著夜空，眼中除了漫天的恒星以外，再也沒有他物，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無言的星星與自己，那種遼闊感帶來的是難以言語的寧靜。如果那樣的生活能永恒持續(xù)下去的話，或許會很美好吧，畢竟那時的自己什么也不懂啊。

莊家跳牌之后，其他三家依次各抓一張牌，莊家十四張，閑家十三張牌的開局也就算是完成了。

林川將自己面前的牌按順序碼好，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榈谝淮蔚年P(guān)系，幸運(yùn)女神似乎很照顧他，基本上都是萬字牌，而且已經(jīng)有兩個刻子湊齊了。林川覺得自己這樣的開場不錯，或許能占到先機(jī)。

比起林川的從容，羽悅這里就有些手忙腳亂了，從來沒有摸過牌的她將自己的牌分成幾堆，相同花色的牌放在一起，其他的放在一邊，零零散散就像是在擺攤賣貨的小販一樣。

作為莊家的中年大叔，雖然也是第一次摸牌，但他的生疏中卻滿含著輕車熟路，你能一眼看出他是個新手，但第二眼看過去，你卻發(fā)現(xiàn)你看不透了。笨拙的取牌方式絲毫沒有影響他熟練地?cái)[牌技巧，手上動作停下來的那一刻，桌面上的牌墻也已經(jīng)理好了。

“啊......”

“這個是......是什么來著......啊，對了，天胡了！”

那個光球突然開始膨脹起來，表面的弧光也變得更加刺眼。

大叔臉上神采飛揚(yáng)，明明是個成熟穩(wěn)重的外表，卻會露出那種有些幼稚的表情，在他身上總感覺有些違和。

膨脹的光球似乎跟大叔的情緒綁定在了一起，但還好的是大叔即時平靜了下來，光球也縮回了原本的大小，不然林川可能就要在大叔的笑聲中體驗(yàn)到離世的感覺了。

“什么？！”林川滿臉的不可置信，隨著莊家推倒牌墻，他看到了莊家渾然天成的牌型。

“怎么可能？！這可是將近三十萬分之一的概率啊?。。　弊诹执ㄏ录业挠饜偽嬷?，雖然她沒有打過麻將，但組內(nèi)總會有這方面的能人，看他們打牌的時候，也能了解很多規(guī)則。

“哎嘿嘿。感覺麻將真的是神奇呢，即便技藝高超也會輸，就算毫無章法也能贏，這種不安與期待交織的感覺，自得成此身以來，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過了?！?/span>

“嘛，再來再來，這樣就結(jié)束的話，就太沒趣了?！?/span>

林川在腦子嗡嗡的情況下，加入了洗牌的陣容中。

天胡這種事，林川一輩子也就只見過兩次，一次是小時候，還有一次就是剛才。三十萬分之一的概率，自己居然能再次遇到，該說是幸運(yùn)呢？還是不幸呢？

看著莊家那張跟表情很不協(xié)調(diào)的臉，林川看到他的身上正逐漸向外散發(fā)著一股不妙的氣息，黑暗且純粹，仿佛一個無底洞，能夠吞噬任何膽敢靠近他的事物。

再次開局之后，林川拿了一手散牌，雖然三色都有，但卻沒有一個能湊成刻子。將牌更是沒有，字牌也是零零散散。幸運(yùn)女神拋棄了他。

“壹餅?！?/span>

隨著莊家的出牌，頭頂?shù)墓馇蛞搽S之脈動起來。既是一種宣言，也是一種威脅。

一聲宣言似的吶喊沖入了林川的腦海，之前的那個無底洞開始瘋狂地向外膨脹，傾吐著曾經(jīng)吞噬的一切，那種仿佛待在重力場旁的壓迫感從莊家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邊無際的茫然。

“東風(fēng)。”

大叔作為下家打出了自己的第一張牌。

“捌條?！?/span>

林川扔掉了一張也不靠的單張，從牌墩里摸了一張牌。

“貳萬?！?/span>

羽悅神色默然的將自己面前的牌打了出去，從牌墩里摸了一張牌放入了自己面前的攤位中。

第一巡就此結(jié)束。

以前林川聽父母跟別人閑聊的時候，說起過場風(fēng)的存在。這是一種看不見且不知道是否真實(shí)存在的東西，亦或者只是賭徒的一廂情愿，但林川現(xiàn)在覺得那種東西或許真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在莊家身上，林川看到了或者說感受到了一種他從未領(lǐng)略過的氣場，仿佛鴻蒙初開，天地伊始般遼闊高遠(yuǎn)。除了以宇宙類比，林川根本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來形容眼前的這個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人，唯有那種遠(yuǎn)離人的描述才能較為準(zhǔn)確的表現(xiàn)祂的存在。

牌局初開，四人的戰(zhàn)況逐漸有些膠著，桌面上各家的棄牌沒有幾張，但林川卻一直隨摸隨打，總是摸不到有效牌，面前的牌墻零零散散，就像是一處荒野，沒有一絲生機(jī)，相比于莊家身后的無垠宇宙，自己則像是地球上小如微塵的點(diǎn)，兩者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

“吃?！?/span>

羽悅拿走了林川剛打出的牌放在了一角，雖然算不上熟練，但基礎(chǔ)的麻將規(guī)則羽悅還是明白的，吃掉上家的棄牌后，羽悅從自己的幾堆牌中挑了一個打了出去。

“貳餅?！?/span>

莊家將自己手中多余的牌扔進(jìn)了牌河，這種在規(guī)則制約下的隨機(jī)組合讓他非常受用，他覺得即便是宇宙中的原子排列也莫過于此，真沒想到這種無比初始的生命竟然能創(chuàng)造出這么有趣的游戲。

“感覺上，你們的生命進(jìn)化之旅就像是這牌局一樣，向著一個目標(biāo)進(jìn)發(fā)，在隨機(jī)的事件中保持自己的手牌，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什么都有可能存在，不知道你們能走到哪一步呢？”

“肆條。”禿頭大叔打出了一張牌。

八萬！林川一直皺著的眉頭終于舒張開了，如莊家所說的一樣初始濃湯中的生命逐漸萌芽，一潭死水的牌局總算迎來了一絲希望。雖然還差的很遠(yuǎn)，但總算湊出了一刻子，而且現(xiàn)在牌局尚早，只要繼續(xù)這樣穩(wěn)妥的前進(jìn)下去，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畢竟麻將本來就是一個高手也會輸初者亦能贏的概率游戲啊。

幾巡之后。

林川現(xiàn)在已經(jīng)湊齊了倆刻子，等陸捌餅做下一個刻子，將牌是東風(fēng)，還有壹陸條散著。

“柒餅?！?/span>

“杠！”

莊家毫不留情的杠牌中斷了牌桌上逐漸向林川靠攏的勢頭，他身后的宇宙不斷閃爍，一顆又一顆的流星不斷劃過，每一顆都沖著林川身后的生命而去。

與此同時上方的光球也似乎在慢慢膨脹，林川能感覺到它比開始的時候大了不少，每當(dāng)莊家在牌桌上占據(jù)上風(fēng)，它就如同領(lǐng)土擴(kuò)張般緊隨其后，打到最后如果輸了的話，自己以及羽悅可能會被直接吞噬吧。

一想到這里，林川就變得更加焦慮，自己與莊家之間并不是那種普通打牌的牌友，而是代表著各自立場的雙方。自己背后站立著的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對方背后則是一望無際的宇宙，這不單單是牌桌的較量，更是生命對宇宙的挑戰(zhàn)。輸贏左右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生死，自己不能輸，無論是為地球，還是為了自己。

對家的杠牌宣言讓林川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本長勢正旺的生命樹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攔腰折斷，之前苦心積累的所有優(yōu)勢蕩然無存，如同地球上的進(jìn)化一般，沒有希望。林川苦尋的一刻子再也湊不齊了。

全身猶如泄了氣一般，頓時變得軟趴趴的，一種對生命永無出路的絕望感隨著莊家背后宇宙的擴(kuò)張而彌漫開來。林川突然覺得自己贏不了了，地球的生命體系根本沒有出路，就像如今的人類一樣沒有希望。

開局就是地獄難度，偶然的生機(jī)讓他艱難的推進(jìn)到了現(xiàn)在，本來以為能夠這樣繁盛下去，卻被流星撞擊般的意外堵死了曾經(jīng)的可能性。其他三人的牌型基本已經(jīng)成型，牌桌上的棄牌也已過半，后半場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

摸到的是西風(fēng)。

“捌餅?！绷执▽惒怀煽套拥膹U牌扔進(jìn)了牌河，重整旗鼓。

“伍條。”

“碰！”

莊家再次副露。

頭頂上的光球不斷地壓迫著林川的神經(jīng)，每當(dāng)莊家前進(jìn)一步，自己就會下意識的將頭往下低的更深一點(diǎn)，這種壓迫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幾巡下來，林川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面臨一個抉擇。之前的幾次摸牌讓他湊齊了三元牌以及風(fēng)牌中的三張，現(xiàn)在牌面上是柒捌玖萬，壹貳餅，壹陸柒條，東西北風(fēng)，中發(fā)白。是繼續(xù)穩(wěn)妥以求重湊刻子，還是放手一搏干一票大的。

老實(shí)說比起放手一搏，林川更傾向于穩(wěn)妥前進(jìn)，這是多年的性格使然，人類或者說生命本就如此。未知意味著風(fēng)險，風(fēng)險意味著失敗，在生命的進(jìn)化路途上失敗也就意味著死亡，所以生命是習(xí)慣于妥協(xié)的。

但坐上這個牌桌之后，林川不想在繼續(xù)那樣妥協(xié)下去了，老實(shí)說牌桌比人生刺激多了，大輸與大贏，絕望與希望不過在幾巡之間，這種極短時間內(nèi)的極大反差讓人欲罷不能，他向別人妥協(xié)了一輩子，至少，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想要過自己的生活，想要向著可能性前進(jìn)。

“柒萬！”拆掉了僅存的刻子，林川身后本已衰落的生命樹再次站了起來，為林川抵擋著來自上方的壓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林川覺得莊家身上的那種威壓感變得越來越弱了，雖然還是有一種遼闊宇宙般的無垠感，但林川所感受到的茫然消失了。

“伍萬?！庇饜偞虺隽俗约簞偯降呐疲杏X組長剛才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哪里不一樣。不知道為什么感覺組長似乎更有魅力了，雖然本來就很有魅力就是了，但這種，跟他以前的體貼不同......

“玖萬?！?/span>莊家依舊無言的默默打出自己的牌，他在精心組合著自己的牌型，就像是在為大分子動手術(shù)一樣，小心的替換著內(nèi)部的原子種類，他的眼神中有一種工程師的細(xì)膩。

隨著莊家的保守，頭頂?shù)墓馇蛞餐Ｖ沽藬U(kuò)張，穩(wěn)固著自己的存在。

“東風(fēng)。”禿頭大叔目光呆滯的打出了剛摸到的牌，真不知道他是一直就是這樣，還是打牌打成這樣的。

“捌萬?！绷执ㄊ掌鹆嗣降囊既f，將剩余的孤牌打了出去，背后地球上的生命體重整旗鼓，準(zhǔn)備再次向宇宙挑戰(zhàn)。

幾家輪換著打牌摸牌的動作，整個麻將館內(nèi)只有牌與桌面碰撞的聲音到處回蕩，幾巡下來倒是沒有人鳴牌。

莊家身后的氣場宇宙依舊保持著遼闊無邊的意境，與之相對的林川身后的地球也再次重?zé)ㄉ鷻C(jī)，一步步從初始濃湯中走來，擁有過時間長河的繁榮，經(jīng)歷過意外，此刻再次重來。

林川現(xiàn)在湊齊了壹玖萬，壹玖餅，壹柒條，四風(fēng)三元牌。

羽悅湊到了三刻子，一將牌，雖然牌桌上小山一樣堆放著刻子與將牌，但羽悅嘴角卻有著笑容。

莊家倆副露。

大叔則是完全不知道在干嘛，他就像是在湊人頭一樣，自顧自的打牌摸牌。

捌條！可惜不是玖條，林川有些遺憾，隨手打出了另一張牌。

“柒條?！?/span>

“碰！聽牌。”

莊家身上的那種壓迫感再次席轉(zhuǎn)而來，他身后的無邊宇宙中仿佛有流星劃過，直沖著林川而來，想要將再次萌發(fā)的生命扼殺在搖籃中。

頭頂?shù)墓馇蚪?jīng)過多次的膨脹，此時幾乎快要碰觸到林川的頭頂了，無數(shù)的弧光在半空中來回噴涌，只差一點(diǎn)就能接觸到林川，而接觸的那一刻，林川也就會變成一堆灰燼吧。

林川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受到了阻礙，額前滲出的汗水一滴接著一滴往下滾落，整個人如同置身于幾立方米的小屋里，壓抑，燥郁。

現(xiàn)在失敗已經(jīng)不再是失敗了，對林川來說失敗幾乎就意味著終結(jié)，因?yàn)樗丝檀碇氖巧砗蟮厍蛏献叩浇裉斓乃猩?。失敗了的話，光球不僅會吞噬自己，也會繼續(xù)擴(kuò)大進(jìn)而吞噬掉這個世界吧，畢竟對那個人來說這不過是像情緒變動般的小事罷了。心臟猛烈地跳動著，提醒著他此時的現(xiàn)狀，身后的生命樹開始顫抖，一種原地踏步的無望感漸漸涌上心頭，如同現(xiàn)在的社會一樣，一潭死水，甚至要比現(xiàn)在更加絕望。

心臟狠狠地緊了緊，林川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用手背擦掉冷汗，只是聽牌而已，手按在心口處這樣安慰著自己。

又是幾巡過去，那種初次站在人生路口的絕望感加深了。如同大部分人第一次扛起人生的擔(dān)子一樣，無助，迷茫充斥著林川的周邊，讓他摸牌的手都開始輕微顫抖起來。林川知道，再這樣下去離流局沒有幾巡了，如果牌局沒有變故，最終的結(jié)果基本上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了，但自己一直不上牌，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命運(yùn)的脖子，整個牌桌的場風(fēng)都在阻止著自己一樣。

“陸餅?！?/span>

“碰！”羽悅的碰牌猶如恒星爆發(fā)般耀眼，點(diǎn)亮了一片死寂的天空，徹底改變了牌桌上的摸牌走勢。

這次變故的結(jié)果就是，輪到林川的時候他終于摸到了自己苦等的那張玖條。側(cè)眼看了羽悅一眼，兩人對視一笑，林川這才后知后覺的想起，自己并不是一個人啊，人類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啊。

“柒條?！比映隽俗詈笠粡埞屡疲执ㄟM(jìn)入了聽牌階段，看著牌墻他突然覺得自己松了口氣，之前如過山車般動蕩的心情也終于平復(fù)了下來。

“貳萬。”

“肆條。”

“柒餅?！?/span>

“伍條。”

一巡毫無進(jìn)展。

整個牌局再次進(jìn)入了停滯期，沒有人能夠鳴牌，沒有人能夠和牌。就連莊家身后的宇宙也沉寂了下去，無數(shù)恒星開始熄滅，曾經(jīng)熱鬧非凡的世界也失去了光彩。林川忽然覺得，對于生命而言，或許進(jìn)化的盡頭就是淪為熱寂的燃料。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的努力，人類的努力又有什么用處呢？

又是一巡。

依舊是無效的一巡，林川感覺自己身后的生命似乎停止了脈動，沒有了之前那種橫沖直撞的勢頭，步入了停滯期，文明停止了進(jìn)展，就像現(xiàn)在的社會一樣，死水一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沒想到最后又回到了這里，結(jié)果到頭來自己還是逃不過這種逆來順受的命運(yùn)啊。

怎么可能啊！林川在心中吶喊著，好不容易才堅(jiān)持下來的，怎么能就這么輕易的放手?。。?！沒有結(jié)束之前，誰也不知道結(jié)果的吧！

“陸條?！?/span>

“伍條?！?/span>

“肆萬?！?/span>

“貳餅。”

“杠。”

嗯？大叔！原來你也會杠的啊，我還以為你打算一直陪打下去呢。林川在心里說道。

“發(fā)財(cái)?！?/span>

嗯！?。∷兰诺目臻g泛起陣陣漣漪，原本看不到希望的進(jìn)化之路因?yàn)橐淮我馔獾镍Q牌再次破開了一個口子，陽光從那里照了進(jìn)來，林川感覺自己身后似乎有什么東西碎掉了，碎成了渣子。

“胡......胡了。國......國士無雙......”林川有些顫抖的說道，他身子一軟，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椅子上。

隨著林川的和牌，原本已經(jīng)壓迫到他頭頂?shù)墓馇蛎偷厥湛s回了一開始的樣子，籠罩林川的壓迫感徹底消失了。

“哦，挺厲害的嘛?！?/span>

莊家身后的宇宙突然濃縮，那種壓迫感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喜悅感。這種感覺林川有過，就像是看到自己培育的下屬終于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的時候，那種由內(nèi)而外的喜悅。

把牌墻推倒的那一刻，林川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喜悅，那種種子破土而出的酣暢感蕩漾在他的心頭，這是一種他很多年沒有領(lǐng)略到的感覺了。

“這一局打的很開心啊。雖然我自己倒是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的啦。不過能發(fā)現(xiàn)這種游戲真的是太好了。我想能創(chuàng)造出這種游戲的你們，一定能在宇宙的牌桌上打出一手好牌的，我期待著你們的進(jìn)化樹觸摸到宇宙牌桌的那一天，到時候我一定會再跟你們打一次的。”

莊家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雖然很想跟你們一直打下去的，但他們在叫我了，而且恒能的維持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在這個空間中我們能存在的時間并不長，真是很可惜呢，但我想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面的，在熱寂開始之前。

明明只是概率點(diǎn)數(shù)的碰撞，但加入規(guī)則約束之后，竟然會變得如同造物般有趣呢。”

仿佛是在降低分辨率一樣，從超清下降到高清進(jìn)而滑落到標(biāo)清，最后淪為像素小點(diǎn)徹底消失不見了。

林川和羽悅兩人互相對視，目瞪口呆。

空蕩蕩的麻將館內(nèi)一時間鴉雀無聲，唯有煙火味在空氣中飄蕩，如果不是自己對面有著麻將堆砌，林川真的覺得自己剛才或許只是做夢，雖然是三個人做同一個夢。

良久，他們離開麻將桌帶著昏過去的大叔離開了麻將館。

守在門口的兩人一臉驚奇的看著出來的三人。

“組長，你怎么剛進(jìn)去就出來了？這個是？人質(zhì)？”

“剛進(jìn)......”林川止住了話頭，什么也沒說。之前發(fā)生的一切或許只是幻覺，或許是別的什么東西，但不論是什么，林川知道的是，自己已經(jīng)不同了。

羽悅也很默契的閉口不談，服從組長的命令，就是組員的工作啊。

坐在老舊的吉普車上，林川回頭看著這個自己或許還會再來的地方。從裂縫中扎根生長出來的柳樹，在陽光下?lián)u曳著枝條，點(diǎn)綴在樓體間的青苔青翠欲滴，不時飛過的小鳥為這幅靜景增添了動感。

林川知道之前的和牌其實(shí)是一次意外，自己與羽悅共同努力的局面并不能讓自己突破莊家的封鎖，如果不是禿頭大叔意外的杠牌，牌局最終很有可能會以流局收場。

林川抬起頭看著這幅自然的畫作，思緒飄蕩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中。牌桌如此，生命亦如此，沒有那次意外，人類或許到現(xiàn)在還在逃避著天敵的捕食，而文明或許會由其他生物接手吧！

無論是自己還是眼前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幾十億年前，那一鍋濃湯中的一個小點(diǎn)演化而來的，有過繁榮，也經(jīng)歷過意外，一路悠悠蕩蕩前進(jìn)到今天。

對那個未知的生命體來說，生命，或者說我們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或許生命本身并沒有什么意義，或許生命盡頭等著它的只有熱寂，或許人類根本看不到它的盡頭，但是這并不妨礙生命本身對它的未來進(jìn)行思考，未來到底會是什么呢？

真是期待啊。

至于上司那里的述職就隨便糊弄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