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云祎篇〗下

陳皇后是不大喜歡宮里的妃子的，她誰都不喜歡。若是誰昨夜侍寢了，第二日必要警醒著去梓和宮給皇后請(qǐng)安，不能出一點(diǎn)兒錯(cuò)。我算是自重的，每每侍寢后到梓和宮請(qǐng)安，都是做小伏低的，皇后娘娘雖然不愉，卻也不隨意為難人。

宮里前朝都說皇后善妒，容不下人。

仔細(xì)想想，這么些年，皇后確實(shí)沒有給過我們這些宮妃好臉色，卻也是不理不睬，不會(huì)隨意處罰的，最多也不過訓(xùn)斥兩句，且還不是皇后親自訓(xùn)誡，自有老嬤嬤代勞，訓(xùn)斥的也是有理有據(jù)的。

至于善妒，我覺得，皇后不大像一個(gè)皇后，她好像把自己和皇上當(dāng)做尋常夫妻了。她難道沒有看見，這個(gè)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會(huì)也不可能永遠(yuǎn)留在她的梓和宮。

我想，皇后大抵是真的不明白吧！

后來皇后脾氣越發(fā)不好了，也是因?yàn)榫镁貌辉械木壒?，所以也不大待見皇子皇女，終日在梓和宮，郁郁寡歡。

皇上喜愛皎皎，抱著皎皎便要逗她。有次，皇上說，若是皇后也有這樣一個(gè)乖巧的女兒就好了。

我微微一笑：皇后娘娘福澤深厚，定然可以為皇上誕下子嗣。

皇上又說，朕最喜你這性子，說話做事無不讓人舒心。

我看著皇上的笑容，是春風(fēng)和煦。

皇上啊，您心里面想著的是皇后娘娘吧……

后來是怎么了呢？

一切都發(fā)生的那么快，皇后母家犯錯(cuò)，皇后也被人揭發(fā)，說用巫蠱之術(shù)，禍亂宮廷，皇上極快的處決了皇后母家，又幽禁了皇后。

后來的后來，我越來越得寵，我的父親——忠勇侯也在朝中得力。

這一寵，竟寵上了后位。

我是沒有想過的。

皇上說，你替朕照顧合宮，我很放心。

我想，既然皇上說了，再難我也是愿意的。

封后之后，我沒有住進(jìn)梓和宮，我說，清云殿很好，妾身喜歡那一片落月櫻……

似乎也合了皇上的意思……頗用心的讓人裝點(diǎn)了清云殿，又添了許多賞賜……

后宮諸事繁瑣，我漸漸有些忽視了嘉徵帝姬，我的皎皎，那樣活潑可愛的皎皎……

皎皎走了……

我一度心如死灰……想隨皎皎去……

皇上說，朕需要你，諸夏需要皇后，以后，還會(huì)有孩子的……

——好。

哪怕無數(shù)的夜里，因?yàn)橄肽铕ǎ瑴I流滿面，不能入睡，第二日，面見宮妃，本宮又是那個(gè)溫和從容的皇后娘娘。

皇上說，唯你最讓朕舒心。

又是哪一天呢?

記得是日光極好的一天，冷宮里傳來消息，陳皇后快不行了。

我去了冷宮。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來見陳皇后。

也許是因?yàn)樗臀乙粯?，深愛著那個(gè)其實(shí)從來不屬于我們的男人。

“娘娘……”

我看著面前躺在榻上憔悴枯老的婦人，很難想象這就是曾經(jīng)容貌傾城，儀態(tài)萬方的皇后娘娘。

陳皇后微微睜眼，看見了我，我說不清那是什么樣的目光。

“你現(xiàn)在是皇后了……”

陳皇后想坐起來，我過去扶著她。“很好。你很適合……咳咳……”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我這輩子……終究是空夢(mèng)一場(chǎng)……”

我清晰的感受到陳皇后重重的靠在我懷里，整個(gè)人軟軟輕飄飄的……

離開了這個(gè)四四方方的宮墻……

皇上很快知道了陳皇后去了……

我看著皇上，我也不知道想看見皇上是什么樣的心情……會(huì)說什么樣的話……

皇上一句話都沒有說，淡淡的揮手，讓我退下。

梓和宮靜悄悄的，我一個(gè)人漫無目的的走著，一個(gè)小太監(jiān)看見了我，趕緊跪下……手上抱的東西散落一地……

一幅畫像攤開……陳皇后在一片桃花里笑的璀璨……

題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注〗

落款——李珣

是皇上。

“你拿這些做什么?”

“皇后娘娘，皇上說這些東西都沒用了……讓奴才燒了……”

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

原來……多少情深意重……多少期許盼望……都可以盡付成空……

我這一生，靜默花開，期盼微風(fēng)溫柔，期盼日光和煦，期盼平靜，期盼安寧……卻終究得非所愿……愿非吾求……終究是誤了這樣好的日子……

其實(shí)，我早就該醒了……

〖注〗桃夭 先秦：佚名?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shí)。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以桃樹枝頭的累累碩果和桃樹枝葉的茂密成蔭，來象征新嫁娘婚后生活的美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