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名臣奏議點校版 三
歴代名臣奏議卷三
明 楊士奇等 撰
趙??亮? ? ? ??點? ? 校
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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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建炎元年,尚書右仆射李綱,上奏曰,臣聞,昔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鱉咸若,而伊尹之稱商則曰,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歸于一德。帝王之所以為神民萬物主者,仰以動天,俯以感民,非德何以哉。
方今國家新罹夷狄之禍,百度多廢,四方未寧,乃天意民心去就之際。伏望陛下日新盛德,以感動之,體堯之仁以覆民,躬舜之智以察物。卑宮室,菲飲食,以法大禹之儉。遠聲色,遺貨利,以法成湯之明。至于日昃,不遑暇食,如文王之憂勤,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如武王之果毅?;磉_大度,同漢高祖之用人。聽言如流,同唐太宗之納諫。勿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勿以小累為無傷而弗去。日愼一日,新而又新,思宗社之危,而不忘之于寤寐。念父兄之辱,而欲見之于羮墻。出于至誠,悠久不息,則天意民心自然感動,以圖中興有不難也。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民罔常懷,懷于有仁。傳曰,應天以實不以文,動人以行不以言。臣愿陛下特留圣意,天下不勝幸甚。
★三年,觀文殿學士張浚,上奏曰,臣竊惟自昔大有為之君,莫不內剛以立事,外柔以待下。內剛,所以堅在已之志。外柔,所以來天下之賢。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其意以謂,人君之徳,要當抗以剛大,持以至誠,是以在乾,則以剛健中正純粹精也,以象人君之七徳。在大畜則曰,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徳,以言人君之自養(yǎng)。古之圣人,未嘗不以此持身者,是以文王拘于羑里,而王徳日修,少康有田一成,有衆(zhòng)一旅,而夏后氏之基復振。向使文王以被辱為羞,少康懷退縮之志,則二王之業(yè),無自而興矣。豈獨文王少康為然哉。漢高祖先入關中,于懷王之約,當王全秦之地。項氏不義,肆行威刼,當是時鴻門之?,僅以身免。其后屢戰(zhàn)屢敗,事幾可笑。太公呂后為質敵人,而高祖之氣未嘗少屈,終能滅項氏而有天下,此亦內剛以立志之效也。
陛下繼祖宗積累之基,承人心推戴之業(yè),上天昭格,眷佑顯然。以陛下英斷之資,仁儉之徳,何求而不得,何為而不成。顧惟風俗之壞,積有嵗年,天其或者俾陛下一變舊風,重致治效,是以敵人侵突,無嵗無之,而生民轉徙,比昔尤甚天意。亦欲以堅陛下有為之志,啓下民愿治之心也。孟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常有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有作,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常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愿陛下勉之。至于飲食之奉,起居之養(yǎng),喜怒之節(jié),愿陛下以道寧志,守以恬淡,持以戒謹,無使隂陽之寇或至傷和。上念祖宗委寄之重,下念生靈系望之深,自然動靜之間,不至乖養(yǎng)。臣言狂切,幾至犯分。然區(qū)區(qū)具述至此,其中心之所感激者,已不覺涕泗交流矣。愿陛下無忽于須臾,臣與天下不勝幸甚。
★建炎間,開封尹宗澤,上奏曰,臣昨奏,乞修寶籙宮,為淵圣皇帝他日蒞止之所,未蒙降旨。臣聞,有子曰,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歟。知孝悌,則不犯上,不犯上則天下治矣。?惟陛下,孝于道君,則天下莫不愛其親。陛下悌于淵圣,則天下莫不欽其兄。是知上有所好,則下必有甚焉者矣。此所謂以身教者也。臣竊見,隆徳宮面勢翬飛,孔安如舊,將來迎奉道君皇帝自可臨御。愿陛下預勑有司,灑掃嚴潔,使天下知陛下孝于父。淵圣將來還歸,未有蒞止之處。
臣欲乞將寶籙宮改建,以為迎奉之地,使天下知陛下悌于兄也。推而行之,薄海內外,父父子子兄兄弟弟,黎民不時雍而萬國不咸寧者,未之有也。如蒙俞允,伏望斷自淵衷,御前處分行下付臣施行。
★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奏曰,臣竊聞近日中外洶洶之議,皆以外敵方強,吾兵力不敵為患。臣竊以為不然。昔魏文侯恃山河之固,吳起對以在徳不在險。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王孫滿對以在徳不在鼎。今日之事,臣亦以謂在徳不在兵。夫誠能修徳以結民心,以固吾圄,兵雖弱未害也。徳茍不修,而惟兵是急,惟民是殘,兵雖強,未善也。彼謂外敵方強而吾兵力不敵者,非善覘國者也。臣嘗讀春秋至魯昭四年,晉司馬侯對平公之言,未嘗不反復太息。嘆其切于治體也。方楚靈為封豕長蛇,薦食上國,使椒舉如晉求諸侯。晉侯欲勿許,司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其使能終,亦未可知也。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君其許之,而修徳以待其歸,若歸于徳,吾猶將事之,況諸侯乎。若適淫虐,楚將棄之,吾又誰與爭美哉。斯言圣人復起,無以加毫末于此矣。臣于今日亦云,區(qū)區(qū)管見如此,惟陛下裁幸。
★銓又論持勝疏曰,臣聞有道之主,能持勝,自古賢君良臣,更相敕戒,未嘗不以戰(zhàn)為危事。然而居危思安之心則同,而居安慮危之心則異。陛下留神春秋,臣請以春秋之事明之。楚子之克庸重耳之城濮,秦伯之王官,晉悼之蕭魚,此戰(zhàn)而勝也。然克庸之役,楚人危之,則曰,禍至之無日,又曰,紂之百克,而卒無后,城濮之役,重耳病之,則曰,得臣猶在,憂未歇也。王官之役,秦伯畏之,則曰,同盟滅,敢不矜乎,吾自懼也。蕭魚之役,魏絳難之,則曰,愿君安其樂,而思其終,是何也,勝而憂也。晉厲之鄢陵,子國之侵蔡,子耳之圍蕭,齊侯之伐晉,此亦戰(zhàn)而勝也。然鄢陵之役,士燮危之,則曰,君驕侈而克敵,難將作矣。侵蔡之役,國僑憂之,則曰,小國無文徳而有武功,禍莫大焉。圍蕭之役,仲孫蔑危之,則曰,鄭其有災乎,師競巳甚。伐晉之役,晏嬰患之,則曰,不徳而有功,憂必及君,是何也,勝而驕也。勝而憂則其勝為福,故曰,知懼如是,斯不亡矣。勝而驕則其勝為禍,故曰,虢君驕而驟得勝,必棄其民矣。此治亂興衰已然之明效也。陛下以神武定四方,相賢將良,動則有功,兵興以來,未有如今日之勝者。然勝非難,持之則難。愿陛下以春秋為鑒,而謹持之,則社稷之福也。抑臣聞,逢滑有言,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為土芥,是其禍也。臣愚無識,敢以此規(guī)惟陛下,憐其區(qū)區(qū)之心而少賜容焉。
★紹興二年,進士張九成,對策略曰,禍亂之作,天所以開圣人也。愿陛下以剛大為心,無以驚憂自沮。臣觀金人有必亡之勢,中國有必興之理。夫好戰(zhàn)必亡,失其故俗必亡,人心不服必亡,金皆有焉。劉豫背叛君親,委身夷狄,黠雛經營有同兒戯,何足慮哉。前世中興之主,大抵以剛徳為尚,去讒節(jié)欲,逺佞防奸,皆中興之本也。今閭巷之人,皆知有父兄妻子之樂,陛下貴為天子,冬不得溫,夏不得凊,昏無所定,晨無所省,感時遇物,凄惋于心,可不思所以還二圣之車乎。
★九年,右正言陳淵,上奏曰,臣聞孔子之言智仁勇,曰,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夫自修身治人以至為天下國家,莫不以此。故子思子曰,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徳也。所以行之者一也,無所不達而行之不以一,則于斯三者,莫知所先后矣。
臣至愚甚陋,陛下不知其不才,處之諫省,若將責以言者,臣井蛙之智,誠不足以測知滄溟之大,亦何所言。然臣嘗讀中庸之書,竊窺三者之旨,求所以合乎圣徳者,以謂陛下仁智則有馀矣,而獨于勇未嘗加意焉。此臣所以不能無疑也,何以明之。陛下無所不知,而能行其所無事,智之至也。無所不愛,而能克已以消兵,仁之至也。乃若抑畏太甚,而示人以弱,則靳于勇矣。夫勇,非撫劍疾視曰,彼烏敢當我之謂也。如天之行健,終古不息,如水之攻堅,強莫之能先。操至權以默運,斡萬化于不測夫,是之謂真勇。神器待之而后安,四海依之以為命,其又可略耶。昔者以大事小,莫若湯之于葛,文王之于昆夷,以小事大,莫若太王之于獯鬻,勾踐之于吳。孟子蓋嘗以是為仁且智矣,彼其處心積慮,豈有異于陛下乎。如太王勾踐,固不足為陛下道,至于湯文之事,乃陛下之所安行者。然以臣觀之,湯事葛,文王事昆夷,雖曰無所不至,及其十一征而無敵于天下,命將帥遣戍役,以守衛(wèi)中國,亦何有于葛與昆夷哉。故忘巳以樂天者,雖圣人之事,而用兵以保民者,亦王者之所不得己焉。此湯之勇所以表正萬邦,文王之勇所以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也。由是言之,湯之于葛,文王之于昆夷,方其事之也,勇已行乎其中矣。第不露其威而已,今陛下之于鄰國,將不露其威乎,亦將信之而不以為備乎。此臣所以通夕不寐,求其說而不可得也,或曰小役大,弱役強,天也,順天者存,吾何容心哉。臣則以謂,欲知天道,視民之去就而已,民心歸之,天其有不從乎。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其強大不足言矣,而孔子以湯武之事,為順乎天而應乎人,得民故也。得民斯得天矣。曷不觀今日河南陜右之民乎,已叛者欲歸,方叛者隨悔,此豈人力之所能致哉,天實使之也。然則或以不校為順天,或以征誅為順天,其義一也。陛下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凡遐方異類,不可以言化而理諭者,固將有以感之也,則兩宮之還,宜有近日。未還之間,隠忍以致愛親之誠,既還之后,釋憾以睦鄰國之好。此固陛下已定之意,其誰曰不然。然臣之所言,蓋非謂今日之所當行也,以謂天下之大,宗廟社稷之重,祖宗開創(chuàng)之至勤,累世持守之不易,適當小雅盡廢之后,而陛下承之,其可不為后來慮乎。天命靡常,事變難測,以天下之力過為之備,以待不虞,非失計也。記曰,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故臣愿陛下稍收異議,以來天下敢言之士,毋或輕棄,厚積錢榖,以為他日糗糧之用,毋或妄費,密飭諸將練兵秣馬,毋得輕動失信,亦毋恃其不來以豫立事而養(yǎng)之以勇,庶幾萬世根本于我乎定,則天下幸甚。
★淵又奏曰,臣聞古之圣賢不能無過,雖周公孔子顔子皆有過也。而萬世所法焉,茍知過而改之,亦何足以累徳哉。故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夫圣賢之過二,有形于事者,周孔之過也。有動于心者,顔子之過也。形之于事,或不可悔,則當改之于后來。動之于心,在所當克,則當改之于方作。故有心過,有行過,人主之所宜改者,心過而已。心過不作,而行過亦無矣。顔子之不貳過,過于心,不貳之于行也。故孔子之稱顔回,曰,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夫如是,何過之可名哉。祖宗之設諫官,蓋不自以為無過,使之進諫以補過也。然形于事者,可得而言,而每患于難改。動于心者,宜若易改,而每患于難言。故心過,非自知而改之,不可也??鬃又Z顔回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所防者,心過而已。蓋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xiāng)者,人心也。而人君之在天下,一日萬幾,語默動靜之間,所應多矣。安能無過,而居補過之職者,亦何所致力哉。然臣嘗聞之師曰,心有私焉,過也。仁而不私,則無過矣。心有偏焉,過也。公而不偏,則無過矣。心有利焉,過也,義而忘利,則無過矣。是三者正心也,理義之心也。過或生焉,如太空之有云霧,乍起乍滅,而空之體常自若也。如明鑒之有塵埃,或去或留,而鑒之體常自若也,于此乎知之,則偏私而利將無所容矣,是之為說,見于論語之所謂仁,子思之所謂誠,孟子之所謂性,堯舜之所以帝,禹湯文武之所以王,以心傳心,后之王者,不可不知也。故臣愿陛下,所防者心過,而行過自無者以此,敢緣職事,輙陳所學,庶幾涓塵,有補海岳,區(qū)區(qū)僭言,惟陛下赦之。
★高宗時,御史中丞廖剛,上奏曰,臣聞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惟其言而莫予違也。仲尼以為,斯言或可以?邦,故人君之患,莫大乎好人從已。若大臣惟一人之從,百執(zhí)事又惟大臣之從,則小大之政,必至于委靡爛熟不可為而后慊,是豈所以為天下哉。故君臣上下不貴于同,而貴于和,和者,可否相濟之謂也。言有當愆,事有逆順,一切惟理之從,而相臨之勢,不行于其間。然而治道不興者,未之有也。伏望圣慈謹察乎此,舍已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常不忘舜之所為,則大臣百執(zhí)事,自當效上之德,阿諛順旨之風,不復見于有道之朝矣。天下幸甚。
★權中書舍人張孝祥,上論曰,漢文帝可謂知道也己,不以我之休戚易天下,故約于處已,而天下以尊榮歸之,詘于一時,而萬世以盛德稱焉。炎正傳禩,彌于四百,文帝所以固結天下之心者,在是也。夫儉非難,而出于誠之為難,民至愚而神,不可以文具化也,慎夫人不出房闥,而天下知其衣不曵地,文帝亦庶乎其誠矣。其于富海內而興禮義也,何有。昔者舜禹之世,而苗民不格,夷狄之患,何世無之。不曰舞干羽乎,文德誕敷而后干羽可以懷遠,不然,抑末也。匃奴盜邊,文帝猶恐傷民,不欲深入,蓋諱兵而不用也。然當文帝之時,疆埸無甚擾,匃奴浸亦帖服,文帝所以為強,在德而不在兵也。夫強固不在兵,而軍政不可不修,細柳之屯,帝識其為真將軍,當饋而嘆,然后又知文帝勤于修德,猶不敢一日而忘兵也。
★殿中侍御史張守,上札子曰,臣聞創(chuàng)業(yè)之艱難,守文之不易,古今以為名言。臣竊謂,中興之君,則于守文之時,而行創(chuàng)業(yè)之事,蓋為尤難。何以言之,創(chuàng)業(yè)之君,則崛起于干戈百戰(zhàn)之馀,撫循于人心厭亂之后,守文之君,則當天下之升平無事,而先王之法度可遵,殆未為甚難。至于中興之時,則不然,狃于治安,上下茍玩,禍難遽作,不容枝梧,敵國方強而未衰也,寇盜方起而未息也,兵驕而責之戰(zhàn),財匱而費益廣,民力困弊,天災流行,乃于是時,捍外治內,振紀綱修法度,復先王之大業(yè),比之創(chuàng)業(yè)守文,誠為尤難。自非人君側身修行,痛自貶損,豈足以致治哉。
?惟陛下體斤斤之明,纂承大統(tǒng),念元元之災,焦勞圣心,逾年于茲矣。然而二圣母后,尚寓沙漠,雖祈請之使,項背相望,而平安之問,初未通也。兩河鞏洛,猶未收復,則敵國未衰。閩粵淮右,尚困討殺,則寇盜未息。軍士所至,輙縱暴略,則兵驕而不可用也。府庫所出,費倍前日,則財窘而莫之繼也。流亡未復,而民力困弊,飛蝗徧野,而天災流行。臣于是時,誠知其難矣。又復自念責難于君之義,不敢不盡臣子之恭也。
臣聞,傳曰,君以為難,易將至矣。君以為易,難將至矣。又曰,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書曰,惟德動天,言有德則為天所佑也。又曰,至諴感神,言至諴則為神所依也。有德而不能動,至諴而無所感,則圣人之言是欺后世矣。伏愿陛下處宮室之安,則思二圣母后,穹廬毳幕之居也。享膳羞之奉,則思二圣母后,膻肉酪漿之味也。服輕暖之衣,則思二圣母后,窮邊絶漠之寒苦也。握予奪之柄,則思二圣母后,語言動作之受制于人也。享嬪御之適,則思二圣母后,誰為之使令也。對臣下之朝,則思二圣母后誰為之尊禮也。要如舜之兢兢業(yè)業(yè),如湯之栗栗危懼,如大禹之菲惡,如文武之憂勤,圣心不倦,盛德日隆,而神天不為之助順者,萬萬無此理也。
日者伏聞,圣體小失調護,罷朝兩日,臣下憂懼,不知所云。蓋以宗廟社稷之重,海宇億兆之衆(zhòng),托命于陛下一人,而已更愿陛下于衛(wèi)生之經,少留神焉。漢王吉有云,俯仰屈伸以利形,進退歩趨以實下,吐故納新以練藏,專意積精以適神,此言可以行也。漢枚乗有云,出輿入輦,命曰蹷痿之幾,洞房清宮,命曰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醲,命曰腐腸之藥。此言可戒也。以陛下生知之圣,必深明乎此,而臣猶區(qū)區(qū)以為言者,出于愛君憂國之誠,而不自知其進越,惟陛下裁赦。
★守又上札子曰,臣仰惟祖宗基業(yè),垂二百年積累之久,圖回之勞,憂勤?儉,垂訓萬世。陛下纂服,適際艱難之時,歳苦邊鄙之暴,而根本之地盡為敵區(qū),今則屬車,駐于江南。越在一隅,而四方朝貢之職,尚未修也。二圣留于沙漠,行及三歳,而一介咫尺之問,尚未通也。九廟播遷,而神主未盡奉安。諸陵阻遠,而松檟失于保護,財用窘竭,而費出滋廣。將士惰驕,而無所稟畏。加以苗劉之變,生于肘腋,今雖宵遁,而公肆剽掠,浙東騷然,為患未艾,政如虛羸之人,病久變生,砭劑靡及。中外臣子,雖痛心疾首,莫效弭寧之方。朝廷大臣,雖勞形怵心,未聞經濟之略。今日所恃以茍存者,大江之險而已。若防秋之策,一有不善,而一騎南渡,則無可言者,他日不幸至此,不過遷謫大臣,誅戮將帥,亦何所益,禍福利害,陛下實任之。
伏望陛下,念祖宗基業(yè)之重,增修?儉之德,益勵憂勤之心,勉其所難,節(jié)其所欲,至誠不倦,則盛德日新,而上下孚信,神天佑助,將何往而不克哉。昔越王勾踐為吳所敗,食不加肉,衣不重采,卒能報吳。衛(wèi)文公為狄所遷,大布之衣,大帛之冠,晚年兵車致十倍之衆(zhòng)。況于陛下為天之子,動靜語默,上與天通,固非臣下所可擬倫。儻修德不已,則恢復大業(yè)亦豈甚難。昔盤銘紀成湯之德,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言其修德有加,而無已也。更望訓飭大臣,日以禹惜寸陰之義,汲汲措置,仍詔行在職事官,及沿江帥守監(jiān)司,條具守江之策以聞,擇其可者而亟行之。臣言狂瞽,惟陛下裁赦。
★守又上札子曰,臣近緣奏對,論及金人深入陜右,伏蒙圣諭,謂,自古人君要須有德,豈有專事殺戮,而能長久者。大哉,帝王之言也。臣退竊嘆仰,陛下深識遠慮,輩古帝王,因敢復進修德之說。伏以國家自金人犯順,憑陵中都,殘破郡邑,兵不用命,非敗則潰。自崇寧以來,不獨軍政不修,賞罰失當,亦由大臣導諛,近習蔽欺,以敗主德,卒致禍亂宗社,危于累卵。賴陛下勃興,神器有屬,薄海內外,延頸望治。然自今春以來,金人所破甚于前日,唐,鄧,均,房,陳,蔡,汝,許,青,齊,淄,濰,同華,秦隴,長安,鳳翔,西京,河陽,鄭州等處,皆被焚掠,雖熙河,涇原,仰憑天威,連獲勝捷,而敵巢河陽,猶未退舍。近者又聞韓世忠,兵輙亦敗衂。夫以陛下留神軍政,信賞必罰,而世忠名將,統(tǒng)領精銳,未能成尺寸之功。主憂臣辱,計無所出。臣竊意,其天未悔禍,患毒未已,而又去冬徂春,雨雪過多,入夏已半,暑氣未壯,陽微陰盛,灼見不疑,災變之頻,必有所自。
?惟陛下以聰明神武,應天順人,宗廟社稷之所為主。四方萬里之所托命者,陛下一人而已。更愿上思宗社之重,下念生靈之艱。痛憤夷狄之恥,修德以格天意。庶幾信順,獲助天人。書曰,無怠無荒,四夷來王。又曰,明王慎德,四夷咸賓,言德足以服四夷也。昔舜之時,苗民逆命,帝號于旻天,負罪引慝,祗事瞽瞍,誕敷文德,舞干羽而有苖格。文王伐崇,三旬不降,退修德教而復伐之,因壘而降。夫舞非伐叛之謀,壘非決勝之計,卒能服之者,修德故也。伏望陛下以虞舜文王,嘗試之効為心,寢食起居二圣是念,屏聲色,逺佞人,容直言,恤民隱,日慎一日,至誠不倦,自然德盛而日新,率普雖遠,自然心悅而誠服。傳曰,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動民以行,則人助之,應天以實,則天助之。人助,則用命,天助則降康,將何求而不得。區(qū)區(qū)之愚,念此至熟,惟陛下采納。
★劉行簡進故事曰,魏武侯謀事而當,羣臣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吳起,進曰,今者有以楚荘王之語聞者乎。武侯,曰,未也。荘王之語奈何。起,曰,荘王謀事而當,羣臣莫能逮。朝而有憂色。申公巫臣,曰,君朝而有憂色,何也。荘王,曰,吾聞之,諸侯自擇師者王,自擇友者霸,足已。而羣臣莫之若者,亡。今以不糓之不肖而議于朝,羣臣莫能逮。吾國其幾于亡矣,是以有憂色。荘王之所以憂,而君獨有喜色,何也。武侯逡廵而謝,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
臣嘗謂,人主之憂,莫大乎國無謀臣,茍無謀臣,不可以為國矣。故有為之君,不以獨智先物為能,而以衆(zhòng)智不足為憂。懼事變之鼎來,而謀不勝應也。今羣臣之謀,反不逮君,謂之無謀臣可也。楚荘之所憂,而魏武侯乃以為喜,是何見之相戾耶。晁錯,謂五霸不及其臣,故屬之以國,任之以事,使其臣之謀乃不逮君,則臣知其不能霸矣。漢高帝嘗曰,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蓋不以不如為恥。此其所以能兼衆(zhòng)智,屈羣策而成大功也。書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謂人莫已若者,好自矜大而已然,猶懼焉,況其臣真莫及之,將誰與謀臣。故以國無謀臣為人主之大憂也。
★權吏部侍郎汪應辰,上奏曰,臣?惟陛下,清心約己,仁民愛物,比者薦下明詔,廢甲庫,罷教坊,減邏卒,出宮女,盛德之事,一皆出于圣意。非羣臣所能預。縉紳大夫,交相告語,以為圣德日新,天意可見。惟是和戎以來,諱兵不言,幾二十年中外之人,習熟見聞,以為朝廷規(guī)模止于如此。今乃一旦整飭奮厲,修舉兵政,小民無知,或疑其未必然。以臣觀之,此亦無足怪者。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匃而易其行。況今日之事,特出于民志之未信,而陛下所以動天地,通神明者,亦豈有待于外哉。臣嘗竊考自昔興衰撥亂之君,非獨其才術勝人也,要必有修其在我之道焉。漢高祖入關中,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范增知其必有天下。光武入河北,馮異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者。于是節(jié)儉飲食,動遵法度,鄧禹,吳漢,寇恂,邳丹,耿純,劉植之徒望風慕德,奔走踵至。夫修之于此,而敵我者懼,慕我者勸,則高光之所以卓然成功者,此其本也。臣愿陛下,推今日之所以行者,擴而充之,凡無益之作,其去之惟恐不盡。凡利民之事,其行之常若不及,表里如一,細大畢舉,至誠不息,真積力久,發(fā)為輝光,流為潤澤,則盛德大業(yè),皆在于陛下。彼其一時紛紛之說,復安在哉。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此亦?臣惓惓之志也。
★孝宗乾道三年十月,汪應辰自成都召還,上奏曰,臣竊觀漢宣帝厲精為治,其丞相魏相數(shù)上疏,反復懇切以天道民事為言,又勅掾史案事郡國,及休告從家還至府,輙白四方異聞,或有逆賊風雨災變,郡不上。相輙奏言之。蓋宣帝君臣之間,更相儆戒,未嘗不在于畏天愛民,而唯恐有所不知不聞,其精神之?,念慮之積,政事所設施,規(guī)模所成就,終于使吏稱其職,民安其業(yè),非茍然也。唐史亦稱,明皇厲精政事,然姚崇為相,山東蝗起。倪若水,盧懷慎謂,當修德,崇皆強辭以卻之,專以遣使捕蝗為事,其后明皇將幸東都,而太室屋壞,宋璟,蘇頲,請勿行,以答天戒,崇獨贊其行,使明皇忽略災異,而無恐懼修省之意,治不克終,以致天寶之亂,崇實啓之。
夫欲治而不知以畏天愛民為本,其明必有所蔽,其志必有所移,治亂之幾,固已分于此矣。?惟陛下,日致孝道,躬行儉德,無宮室苑囿之娛,無聲色玩好之惑,省覽庶政不遺細?,延見臣下不間踈賤,至于雨旸或愆,則焦勞淵衷,減損常度,潔嚴禱祠,以導迎善氣。嵗或不登,則除租賦,發(fā)倉廩,以賑救乏絶。州縣水旱,而奏報不以實,與夫檢視不以時者,皆正其罪,戒慘刻之刑,郤羨馀之獻,詔書屢下,德音甚厚,所謂畏天愛民之實,陛下固已見諸行事,以幸天下矣。
然臣竊以天人之理無窮,而圣人之心未嘗以自足。伊尹周公之言天,曰難諶,曰不可信,曰我不敢知。以堯舜之盛,而以知人安民為難,以修已安百姓為病。夫在天者,常有所不敢必,在已者,常有所不敢易,非茍為是謙退抑畏而已,乃其理當然也。伏愿陛下以圣心之所自得,而圣政之所已行者,擴之以廣大,持之以悠久,陟降不違,?顯如一,凡言行之發(fā),刑賞之用,大公至正,無非順天理而服人心,則感應召致,以為天下福者,將日新,又新矣。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臣不勝惓惓。
★五年,應辰為敷文閣待制,又進故事曰,唐太宗問給事中孔頴達,云,孔子稱,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何謂也。頴達對曰,此圣人教謙耳。己雖能,仍就不能之人以咨所未能。己雖多,仍就寡少之人更資其多。內有道,外若無,中雖實,容若虛,非特匹夫,君德亦然。故易稱,蒙以養(yǎng)正,明夷以蒞衆(zhòng),若其據(jù)尊極之位,炫耀聰明,恃才以肆,則上下不通,君臣道乖,自古滅亡,莫不由此。太宗稱善。
臣竊惟,圣人聰明睿智,首出庶物,而不有其善,不居其圣,謙沖退托,委曲周密,以通天下之情,以兼天下之智,此所以為圣人也??最e達對太宗之言,簡直明白切于治道,太宗能嘉納之,其致貞觀之治,宜矣。
★孝宗時,權吏部尚書韓元吉,進故事曰,后漢書鄧禹傳,光武自薊至信都,使禹發(fā)奔命,得數(shù)千人,令自將之,別攻?樂陽,從至廣阿。光武舍城樓上,披輿地圖指示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淆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光武悅。
臣觀光武,可謂知難者也。語有之,君以為難,易將至焉。方其用兵河朔,僅得一郡,覩天下郡國之衆(zhòng),怛然自畏,慮巳之不能取也。以問于禹,為禹者,以他人論之,當時更始據(jù)關西,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shù),三輔假號,往往群聚,必勸其君以厲兵秣馬,務其事力以角一旦之勝。而禹乃曰,在德薄厚,不以大小,是料光武必足以定天下,欲廣其德以收天下之心爾。嗟夫,此三代王者之佐之言,伊尹呂望所以思濟斯民者也。故光武至邯鄲,分遣官屬徇行郡縣,理冤結,布惠澤,録囚徒,存鰥寡,其勅馮異有曰,今之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皆禹有以發(fā)之也。后世乃以禹不能徑攻長安為疑,然禹以謂,赤眉新?長安,財富充實,鋒未可當,盜賊群居,無終日計,財糓雖多,變故萬端。蓋姑欲假以歳月,待其自斃也。禹之謀固不盡用,而師行有紀降者,日以千數(shù),停車住節(jié),勞來父老,以慰其謳吟思漢之心。光武以元功賞之,豈其謀識所先后者哉。
今以天下之半,而慮夷狄,則輿地固已逺過漢光,而強敵憑陵肆擾逾五十年,其勢亦將自斃。圣主盛德日新,施者厚矣,群臣宜亦有禹之謀,而不計近功以圖之,則中興為日月可冀也。
★楊萬里上奏曰,臣聞人主之治天下,必正其治之之主。人臣之相其君,必先正其人主之主,而小人敵國之欲傾人之國也,必先敗其人主之主而已。齊人懲于夾谷而謀魯也,不以齊謀魯也,以魯謀魯也。魯以女樂罷朝,而孔子行則先敗,其用孔子之主也,孰為用孔子之主也,非魯君之心乎。越人懲于?稽而謀吳也,不以越謀吳也,以吳謀吳也。吳信宰嚭而子胥踈則先敗,其用子胥之主也,孰為用子胥之主也,非吳王之心乎。
是故人主之有天下,如富家之産也,人主之有一心,如富家之有家主也,今也有千金之産,而其家主者博奕焉,酒色焉,與不逞之奴客狎而不嚴焉,則其千金之資,人孰不視之為外府耶。而其友之忠焉者,不先正其家之主,而欲扶其主之家。是故,枝其東而西傾,富其左而右貧,世之君子之相其君也不過曰,人材之未用也,民力之未裕也,國未富而兵未強也,太平之未有期,而敵國外患未有已也。是皆知扶其主之家也,而未知正其家之主也。古之君繼體守文,不知艱難而敗其國者,臣未暇言,也請言其創(chuàng)業(yè)之難而又自敗者。隋文帝取周,取陳,以混二百年四分五裂之天下。開皇之治,漢以來僅有此爾,其賢明何如也。唐莊宗與梁對壘于河上,不解甲者十五六年,百戰(zhàn)而氣不折卒以滅梁,其英雄何如也。二君者,創(chuàng)業(yè)之難如此然,皆身不免于禍,而國不免于亡夫。興隋者,文帝也,亡隋者亦文帝也。滅梁者,莊宗也,自滅者,亦莊宗也。君一君也,而興亡成敗之自異也。蓋前日之文帝,前日之莊宗,正其主也,其主正則國從而興。后日之文帝,后日之莊宗,自敗其主而已,其主敗則國有不敗乎。蓋二君者,天下之主也,二君之心者,二君之主也。勤儉創(chuàng)業(yè)之心,一變而為逸欲樂成之心,主已敗矣。當其惑于女子,嬖于伶人,二君自以為無害也。然女子伶人之禍一發(fā),則橫潰決裂而不可救,卒以殺二君之身,而覆二國之祀,則天下之所以治亂存亡者夫,豈階于外哉,亦視其人主之主,如何爾。
今以天子之圣明仁孝,而加之以典學之緝,兢業(yè)如舜,勤儉如禹,不邇聲色,如湯。不盤于逰田,如文王。則所以正心誠意以立其致治之主者,至矣。臣猶首以為言者,蓋圣人之防其心,不恃其天,而盡其人,不儆于危,而儆于安。今日邊事小息矣,憂顧小紓矣,外息而內紓,此治亂安危之所伏而未測者也。豈無以新聲麗色,而蠱上之心者,豈無以伎巧玩好,而蕩上之心者,豈無以弋獵逰幸,宮室臺榭,而迎上之心者。
道涂相傳,萬幾之暇,球馬稍進矣。臣不敢信也,而不能不懼也。獨不見高漸離之筑耶,事豈必大而后慮也。漢文帝之賢,與成康孰先孰后也,敦樸勤儉一無嗜好,顧獨稍好射獵未損帝之賢也。而賈誼諌之曰,不獵猛敵而獵田彘,玩細娛而不圖大患,可為流涕。賈山亦諫曰,愿少衰射獵,修先王之道,不如此,則行日壞而榮日滅。二臣者所以責文帝備也,非責之備也,愛帝之全也。
臣愿圣天子罷球馬之細娛,而求圣賢之至,樂收召天下耆儒正學之臣,與之探討古今之圣經賢傳,深求堯舜三代漢唐所以興亡之原,而擇其中以之正心修身,日就月將,圣德進矣,則二帝三王之治,涵養(yǎng)于圣心而周流于天地,敵國雖強,其強易弱也。
★提點江西刑獄公事朱熹,上奏曰,臣竊惟陛下以大有為之資,奮大有為之志,即位之初,慷慨發(fā)憤,?儉勤勞,務以內修政事,外攘邊患,汛掃陵廟,恢復土疆為已任。如是者,二十有七年于茲矣。而因循荏苒,日失嵗亡,了無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心,下慰人望,不審陛下亦嘗中夜以思,而求其所以然之說耶,以為所任者非其人,則陛下之神明豈可謂所任盡非其人,以為所由者非其道,則陛下之仁圣豈可謂所由盡非其道,以為規(guī)模不定,則陛下之規(guī)模嘗定矣,以為志氣不立,則陛下之志氣嘗立矣。然且若是何耶。
臣誠愚賤竊,為陛下惑之,故嘗反覆而思之,無乃燕閑蠖濩之中,虛明應物之地,所謂天理者有未純,所謂人欲者有未盡而然歟。天理有未純,是以為善常不能充其量,人欲有未盡,是以除惡常不能去其根。為善而不能充其量,除惡而不能去其根,是以雖以一念之頃,而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幾,未嘗不朋分角立,而交戰(zhàn)于其中,故所以體貌大臣者非不厚,而便嬖側媚之私顧得以深被腹心之寄,所以寤寐豪英者非不切,而柔邪庸繆之輩,顧得以久竊廊廟之權。非不樂聞天下之公議正論,而亦有時而不容。非不欲疾天下之讒說殄行,而亦未免于誤聽。非不欲報復陵廟之仇恥,而或不免于畏怯茍安之計。非不欲愛養(yǎng)生靈之財力,而或未免于嘆息愁怨之聲。凡若此類,不一而足,是以所用雖不至盡非其人,而亦不能盡得其人。所由雖不至盡非其道,而亦不能盡合其道。規(guī)模蓋嘗小定,而卒至于不定。志氣蓋嘗小立,而卒至于不立。虛度嵗月,以至于今,非獨不足以致治,而或反足以召亂。非獨不可以謀人,而實不足以自守。非獨天下之人為陛下惜之,臣知陛下之心亦不能不以此為恨也。問者天啓圣心,日新盛德,奮發(fā)英斷,整頓綱維,蓋有意乎。天理之純而人欲之盡矣。
然臣竊以其事觀之,則猶恐其未免乎交戰(zhàn)之患也。蓋詰傳,寫漏泄文字之罪,則便嬖側媚之流知所懼矣。然而去者未逺而復還,存者更進而愈盛,則知陛下親寵此曹之意未衰也。罷累年竊位盜權之奸,則柔邪庸繆之黨知所懼矣。然而希次補者,襲其跡以僥幸,而不訶。當言責者,懷其私以緘默,而不問。則知陛下委任此輩之意猶在也。增置諫員,斥遠邪佞,則兼聽之美,固有以異乎前日矣。然可諫之端無窮,則其或繼進而愈切,未知陛下果能納而用之否也。辯明誣枉,慰撫孤直,則燭幽之明固有以異乎前日矣。然造言之人無責,則其或捷出而益巧,未知陛下果能逺而絶之否也。謝卻傲俠,嘉奨壯圖,宜若可以勵茍安之志矣。而置將之權,旁出奄寺,軍政敗壞,士卒愁怨,則恐未有以待天下之變。振廩蠲租,重禁科擾,宜若可以寛疲民之力矣。而監(jiān)司不擇,守令貪殘,政煩賦重,元元失職,則恐未有以固有邦之本,即是數(shù)者而論之,則是所謂天理者雖若小勝,而所謂人欲者終未盡除也。
夫以陛下之神圣仁明,蒞政之久,圖治之切,宜其晏然高拱,以享功成治定之安久矣。而嵗月逾邁,四顧茫然,隂陽方爭,勝負未決,不知將復何日何時,而可以粗見圣治之成也耶。聞之道路,比來士大夫之進說者多矣,然不探其本而徒指其末,不先其難而姑就其易,毛舉天下之細故,而不本于陛下之身,營營馳騁乎事,為利害之末流。臣恐其未足以端出治之本,清應物之源,以贊陛下正大宏逺之圖,而使天下之事,悉如圣志之所欲也。昔者舜禹孔顔之間,蓋嘗病此而講之矣。舜之戒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而必繼之曰,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謹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窮,天祿永終??鬃又骖啘Y,既曰,克已復禮為仁,一日克已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而又申之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既告之以損益四代之禮樂。而又申之曰,放鄭聲,逺佞人,鄭聲淫,佞人殆。嗚呼,此千圣相傳心法之要,其所以極夫天理之全,而察乎人欲之盡者,可謂兼其本末巨細而舉之矣。
兩漢以來非,無愿治之主而莫克有志于此。是以雖或隨世以就功名,而終不得以與乎帝王之盛。其或恥為庸主,而思用力于此道,則又不免蔽于老子浮屠之說,靜則徒以虛無寂滅為樂,而不知有所謂實理之原。動則徒以應緣無礙為達,而不知有所謂善惡之機,是以日用之間,內外乖離,不相為用,而反以害于政事,蓋所謂千圣相傳心法之要者,于是不復講矣。
臣愚不肖,竊愿陛下即今日之治效,溯而上之,以求其所以然之,故而于舜,禹,孔顔,所授受者,少留意焉。自今以往,一念萌,則必謹而察之,此為天理耶,為人欲耶。果天理也,則敬以擴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閼。果人欲也,則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滯。推而至于言語動作之間,用人處事之際,無不以是裁之。知其為是而行之,則行之惟恐其不力,而不當憂其力之過也。知其為非而去之,則去之惟恐其不果,而不當憂其果之甚也。知其為賢而用之,則任之惟恐其不專,聚之惟恐其不衆(zhòng),而不當憂其為黨也。知其為不肖而退之,則退之惟恐其不速去之,惟恐其不盡,而不當憂其有偏也。如此則圣心洞然,中外融徹,無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間,而天下之事將惟陛下之所欲為,無不如志矣。詩曰,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貽厥孫謀,以燕翼子,武王烝哉。矧今祖宗光明盛大之業(yè),付在陛下,將以傳之無窮,四海之內,所望于陛下者,不但數(shù)世之仁而已。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惟陛下深留圣志,痛自刻勵而力行之,使萬世之后猶可以為后圣法程,則宗社神靈永有依托,萬方黎獻永有歸在,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臣孤陋寡聞,學無所就,前此兩蒙賜對,所言大意與此略同,辭不別白,旨不分明,曾不足以上悟圣心,而陛下哀憐不忍終棄,使得復望清光環(huán)視,其中無他所有,輙繹舊聞,復以此進,僭妄狂率,罪當萬死,伏惟陛下裁赦。
★孝宗方銳志肄武,右諫議大夫黃洽,因風諫言,頤之大象,君子以慎言語,節(jié)飲食,言語飲食,猶謹節(jié)之況其他乎。凡筋力喘息之間,一有過差,皆非所以養(yǎng)其身也。上曰,卿言無非仁義忠孝,可為萬世臣子之法,朕常念之。
★衛(wèi)博上奏曰,臣聞,君,天也,天以元氣祖羣物,君以神道制萬方,盎焉而春燠焉,而夏潔焉,而秋肅焉,而冬盤薄乎太虛之中。胚胎融液不可測知,而萌者達,屈者信,潛者奮,生者遂,人徒知確然在上,若以不宰為功,而不知天之所以祖羣物者,以元氣之正也。經之為文,緯之為武,威之為刑,慶之為賞,奔走乎四海之內,動化鼓舞,不可測知。而大者畏,小者懷,亂者定,肆者束,人徒知巍然在上,若以不勞而治,而不知君之所以制萬方者,以神道之設也。惟元氣正,則茫然運,窅然化,所以為天之高,惟神道設,則震動靜專,參牟開闔,所以為君之尊,仰惟陛下躬大歴服,于今六年,賞慶刑威,文昭武烈,所以恢張?zhí)旒o,奠安區(qū)極,宥天下以不測之神者,固已與天牟大,無間然矣。然臣猶有是說者,以臣之愚,竊謂陛下有四三王之資,一九州之志,簫勺羣慝,冠帶百蠻之略,而功之所加,化之所被,尚未酬圣神之心,此臣區(qū)區(qū)所以益愿陛下體乾之健,秉夬之決,而執(zhí)神之機,以運天下,則何事之不成,何征之不服,何政之不治哉。
★虞允文上奏曰,臣伏蒙圣恩,頒賜御筆,曲示腹心之眷。臣下拜感藏之馀,竊惟陛下以天錫之智勇,天授之規(guī)摹,方略如臣,至愚何敢望清光之萬分。然出入周行,七年于此,仰窺陛下營經四方之遠圖,終始惟一。臣有以卜知上天,畀付大勛大業(yè),開億萬年無窮之基者,固自默定矣。然天下之事有敗有成,而衆(zhòng)人之謀,有失有得,得失之間,而成敗遂分,甚可懼也。
臣嘗觀自古明良之?,精神交感于一堂之上,而言意相通于萬里之表,惟信與誠而已。誠則不變,信則不疑,不疑則無間言之可入,不變則無異論之可移。勛業(yè)之集,蓋本于此。載籍所傳可考也。陛下秉誠信一德,方將以真情,推布于下臣,嘗四顧其身,惟有只影,雖使之處至危之地,而行至難之事,亦何敢不堅其誠信,傾盡肺腑,勉圖于一得,覬事之或成,以効后日之報乎。感天荷圣,不能自已,并及其卷卷之忠,伏乞睿照。
★衛(wèi)涇上奏曰,臣聞,君,天也。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言天德,主乎剛健,君德,貴乎自強。故造化所以運用不窮,而德業(yè)所以光輝日新也。?惟陛下以不世出之資,乘大有為之?。飛龍之始,厲精圖治,憤腥膻之逆理,仇版圖之未復,疆場備御之略,不忘于念慮,規(guī)恢廣大之志,嘗載于詠歌。以陛下英武神圣,銳意事功,中興之圖,日月可冀。然歴嵗滋久,一事未就,仰知天機洞照,廟謨密運,草茅書生,固難窺識,而臣所得竊聞者,自陛下即位以來,八策多士,大抵曰兵,曰財,曰民,曰風俗,曰人才,曰賞罰刑政,曰紀綱法度,孜孜講求不外此十數(shù)端,而二十六年之間,凡所規(guī)畫,凡所施設,凡所建立,孰非所以興利除害,而課效無有,救過不暇,行寛?之政,而民困未蘇。作武勇之氣,而士弱未振,取財已浚,而常憂乏用。用人雖廣,而尚多遺才。吏冗而未澄,令行而數(shù)改,舉目前之事,曾無足以少稱陛下意者,而何暇于規(guī)恢之大計。事機易失,時不再來,陛下富于春秋,圣子神孫本支日茂,以一祖八宗之業(yè),太上皇付托之重。子孫億萬年之基,緒陛下一身任之??刹粓D終慮逺,詒謀燕翼,為宏遠久大之規(guī)摹,僅可以茍安無事而遂已耶。
臣甲辰之春,獲偕諸生冒上愚對。嘗謂天下非治效不進之足憂,而風俗安于茍且之可畏。大略言陛下即位之始,銳于為治,不次而用將相,委任而責成功。一時之臣,徒肆大言,誕謾亡補,往往負責而去,而陛下大有為之志,亦因是少弛,故妄議陛下前日求治傷于太急,而今日之事又失于太緩,故庸常之流,得以持祿保身成偷安之習,上下茍且莫肯任事,風俗日以壞,士氣日以陋,民生日以困,刑法日以滋,天下之患,將有出于意慮之外者。臣嘗以更化之說,為陛下獻。臣所謂更化,非變法易令之謂也。愿陛下體剛健之德,堅自強之志,振紀綱以尊國體,明賞罰以厲偷墮,起萬事于積廢,圖大業(yè)于日新,顧豈在于紛紛多事耶。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此之謂也。陛下過聽,擢置首選,茲緣故實,誤恩收召,綴員班行,獲因輪對,瞻望天日,臣竊伏惟念一介踈賤,僭言朝廷大體,則未信而諫,圣人深戒,若掇拾細故,上瀆淵聽,則又負夙心,敢以奏篇之末議,嘗蒙陛下所采録者誦言之,惟陛下貰其狂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