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說心月軍訓(xùn)結(jié)束后便退宿回了家，成了班里第二個走讀生。心月家離學(xué)校要縱跨大半個城區(qū)，她爸爸又官至市公安局副局長，公務(wù)繁忙、飯局不斷，當(dāng)然是沒能親自接送。而讓嬌貴的寶貝女兒自己來回當(dāng)然也是舍不得的，于是還只能早上早早起床開車送她去上學(xué)，晚上讓她媽媽騎小電動去接她。

?

????????一天，宜秋發(fā)現(xiàn)心月忽然反常地從一早開始就趴在桌子上，寡言少語，隱約間眉眼緊蹙，似是十分痛苦。原本紅潤的小臉也好像蒼白了不少，便問：“你怎么了？”

????????“肚子痛……”心月氣息奄奄，小手緊緊摳著桌沿分散注意力，另一只手費力地將自己的水壺推到宜秋跟前。

????????宜秋瞬間明白了：“生理期？是要我?guī)湍愕顾畣幔俊?/span>

????????心月仍伏在桌上，痛苦中透著害羞地點點頭：“嗯……熱一點，謝謝你……”

????????“不客氣?！币饲锉愠畨爻鋈チ耍懦鲩T就被思雨那百轉(zhuǎn)千回的標(biāo)志性聲音所吸引，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宜秋本不是喜歡偷聽墻角之人，況且思雨平日話就沒少過，不缺這幾句，而此刻能如此吸引自己的還是聽見她對心月揶揄道：“哈哈哈，思雨就說你對他有意思，一早小雨要給你倒水你還不要，偏說宜秋很快就來了，會給你倒的，你還真是了解他啊?！?/span>

????????宜秋聽著心里很是高興，后面心月有什么反應(yīng)就不知道了，她氣息奄奄，音色又軟柔，肯定是傳不到門口來的。于是便加快腳步去倒水了，水溫調(diào)得也格外用心合適。

????????宜秋回來時只見心月那蒼白的臉已微微泛紅，神情雖然依舊痛苦，但其間卻透出絲絲喜悅，他將冒著白霧的水壺輕輕放在心月跟前：“今天物理作業(yè)你就別忙活了，我替你收，還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說?！?/span>

????????“謝謝你！”她將熱水抿了幾口：“舒服多了?！?/span>

????????在接下去幾天里，宜秋都盡自己所能去關(guān)心照料她，要說是因為對心月的喜歡，倒也是；不過宜秋自己平時因為腸胃敏感，也沒少肚子痛過，自是最能理解體諒肚子痛的人。此后每逢心月月信，也都是如此加倍的關(guān)懷，還為她買來止痛藥，令心月很是感動。

????????其實心月本是十分堅強獨立的人，大抵安靜的人都是如此，要不是因為也對宜秋懷著眷戀，才變得嬌氣了，否則從前一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

?

????????話再說回到心月想要學(xué)作詩、拜宜秋作師的那一天。當(dāng)晚宜秋便從家中書房取了《唐詩選》《李杜詩選》《小李杜詩集》①等書，并同整理了中華平水一百零六韻表等，以備明日教習(xí)傳授之用。以下內(nèi)容以詩詞專業(yè)知識居多，讀者若執(zhí)于情節(jié)描寫，可能會覺得略顯枯燥。但倘有同心月一樣熱衷于學(xué)習(xí)詩詞的，當(dāng)能有所收獲。

????????心月自從退了宿，思雨仍邀她每天中午回宿舍吹空調(diào)同睡。心月見了詩心血來潮，興趣正濃，于是竟謝絕了思雨的邀請，不辭夏日炎熱，在教室里同宜秋一并度過中午。

????????第二天中午，還未及宜秋開口，心月使迫不及待地嚷著要學(xué)：“快，快，老師說好今天就教我的?！?/span>

????????宜秋笑道：“無非就是幾句話嘛，也值得這樣去學(xué)。你對詩既然這么有興趣，相信也一定不是全無基礎(chǔ)，詩分為古體詩和近體詩，我們現(xiàn)在接觸到的多是近體詩。古體詩限制極為自由寬松，不學(xué)便會，只有近體詩才需要費工夫去學(xué)，這點應(yīng)當(dāng)有所耳聞?！?/span>

????????“嗯，我知道，古體詩又名古風(fēng)，只取意取勢而不求格律。近體詩我之前也有想自學(xué)，只是一直沒找到竅門，也沒有合適的教材，繼續(xù)繼續(xù)?！?/span>

????????“近體詩主要分為格律、排律和絕句三種。每種之中又分五言、七言。作為初學(xué)者，排律暫且不管，我們先從絕句說起?！?/span>

????????心月點點頭兒，宜秋繼續(xù)說道：“絕句只有四句，是精簡版的格律。不要求有對仗句，起承轉(zhuǎn)合②也可從簡。但總的來說仍和格律一樣有五大規(guī)矩：詩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聲，韻有定位，律有定對。

????????“詩有定句，便是剛剛說的，絕句只有四句，而標(biāo)準(zhǔn)格律是八句，不能多也不能少。

????????“句有定字，每首詩在寫之前就應(yīng)該想好是寫五言還是七言，五言便是每句五個字，七言便是七個字。不能一句五言，一句七言地隨機(jī)混插?！?/span>

????????“一句話指的是一個字段，而不是兩個句號之間的字對吧？”心月聽得十分專注，那認(rèn)真的小眼神更別有一番風(fēng)韻。

????????“是的，然后就是字有定聲。五言律每句的第二、第四個字平仄音必須相反，七言律則是第二、四、六字互相相反，其它字一般不限。有句口訣叫做：‘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每聯(lián)的前句叫出句，后句叫對句。對句的二、四、六字音調(diào)必須與出句相反， 而后一聯(lián)的出句又必須與前一聯(lián)對句的平仄音一致。就像這張標(biāo)準(zhǔn)七絕的詩譜，再隨便挑一首七言絕句，你就能發(fā)現(xiàn)它們的基本結(jié)構(gòu)都是一致的。”

????????說著，宜秋在紙上唰唰地寫下了七絕的基本詩譜：

中仄中平中仄平，中平中仄中平平。

中平中仄中平仄，中仄中平中仄平。

?

????????隨后又翻開了一首杜牧的七言絕句：

遣懷③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xì)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

????????“‘中’就是平仄都可以，話說你能分清楚平仄音嗎？”

????????“平聲就是一、二聲，仄聲就是三、四聲嘛，這我知道嘻嘻。”心月一邊答道，一邊開始比對起了詩和詩譜。

????????“對，聰明。一、二聲又分別叫做陰平和陽平，三聲又叫上聲，四聲也叫去聲。當(dāng)然詩譜也可以有兩種，第一句的第二個字如果改成平聲，后面的也跟著反過來就可以了?！?/span>

????????“好像還真的是一一對應(yīng)啊，原來寫詩這么復(fù)雜，”心月驚奇地看著眼前的紙，在宜秋的講解下，她仿佛進(jìn)入了新天地。此前的她雖也曾憑興趣讀過不少詩，但終不得要領(lǐng)，進(jìn)展緩慢，這個規(guī)律也自是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的。“但是這個‘贏得’的‘得’字不是平聲嗎，為什么按照詩譜里卻該是仄聲？”

????????“這就是一個古今讀音差異的問題了，你會說海城本地話吧？”

????????“會呀?！毙脑录亦l(xiāng)就在海城，是這里土生土長的女孩子。

????????“海城話有八個聲調(diào)，分別是陰的平、上、去、入和陽的平、上、去、入。你知道嗎，唐宋時期古代人的發(fā)音其實更像現(xiàn)在的海城話哦?！?/span>

????????“真的嗎，古人都講海城話？”

????????“也不是說都講海城話，只是說他們當(dāng)時語言的發(fā)音更接近現(xiàn)在閩南、粵東一帶的方言。原因其實很簡單，在唐宋以前，我們東南沿海一帶還都是荒無人煙的一片野地，直到后來有中原人的遷入，帶著他們當(dāng)時的語言來到這里。再后來，北方的語言體系逐步演化為現(xiàn)在的普通話，而我們南方因為遠(yuǎn)離中原，是南蠻之地，不承教化，不受北方人文變遷的影響，于是仍然保持著早先的語言。這用生物學(xué)的解釋也就是相當(dāng)于產(chǎn)生了地理隔離。其實話說回來，從這種角度上看，你說古人都講海城話也是對的?！?/span>

????????“哈哈，好有趣。然后呢？”

????????“然后你試著用海城話讀那個‘得’字，你會發(fā)現(xiàn)什么？”

????????“得④……哦，它其實是仄聲的，原來如此。寫詩還有這么多講究，你好厲害?。∧闶悄睦飳W(xué)的？”心月一臉崇拜。

????????“哈哈過獎了，無他，興趣使然。我也沒有老師教，都是靠百度自學(xué)，因為我平日學(xué)業(yè)比較輕松，時間多，所以有時候晚上回家后整整三個小時都是在研究詩詞。

????????“然后我們再說海城話的八個聲調(diào)，用實際的字來舉例就是：

????????分、粉、奮、忽、云、混、份、佛

????????或者 低、抵、帝、滴、池、弟、地、碟⑤

①李杜即李白和杜甫，小李杜即李商隱（813～858）和杜牧。

②起承轉(zhuǎn)合——古時詩文章法結(jié)構(gòu)的術(shù)語。起：開端。承：承接上文進(jìn)一步加以申述。轉(zhuǎn)：轉(zhuǎn)折，從另一方面論述主題。合：全文結(jié)語。元·范德機(jī)（1272～1330）《詩法》：“作詩有四法：起要平直，承要舂容，轉(zhuǎn)要變化，合要淵永。”舂（chōng，充）容，也有作“春容”，疑是抄錄時訛誤，未能確定哪一種是原始表述，即舒緩從容、娓娓道來之感。

③本書主題歌《無關(guān)風(fēng)月》（見《后記》）中“十年江湖期，一路紅塵載酒行”的出處，作者有借以嘆惋自從別了心月，十年落魄恍如一夢，交往過眾多女子，但都再沒有似心月那樣令作者如此狂熱與動心。楚腰，即細(xì)腰，戰(zhàn)國·韓非（前280～前233）《韓非子·二柄》：“楚靈王好細(xì)腰，而國中多餓人”。掌中輕，即像趙飛燕的掌上舞一般輕盈的舞姿，詳見第三章注[24]。青樓，即妓院。后兩句原意是“在揚州十年的縱情聲色就仿佛一場夢，突然醒悟回頭，卻發(fā)現(xiàn)只在青樓女子中博得了一個薄情的名聲?！?/span>

④在“海城”原型的方言中，“得”的讀音近似于普通話的“抵”字。但需要說明的是，本書中“海城”是作為虛擬地名，“海城話”也是一個虛構(gòu)的名字。

⑤這些字都需要用海城原型方言來讀，才能會得八音精妙。

????????“你會發(fā)現(xiàn)，其中只有第一個字和第五個字所處的音調(diào)是平聲，余都是仄聲。而那里邊的忽、佛、滴、碟這些字在現(xiàn)代普通話中都已演變?yōu)榱似铰?。?dāng)然也遠(yuǎn)不止這幾個字，諸如國、節(jié)、叔等等的字也都是這個道理?！?/span>

????????“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用海城話來讀詩嗎？”說著她試讀了一句，覺得好生別扭。

????????“你讀得下去就好啊，反正我是讀不下去，但是某些字用海城話來輔助判斷古音，確定平仄，還是很有用的?！?/span>

????????“那接下去的韻有定位是什么，我記得是不是說每聯(lián)最后一個字都得是韻字？”

????????“正是這樣，韻有定位，每聯(lián)最后一個字是韻字，韻字必須使用同一個韻部里的字，且近體詩只能用平水韻表里的三十部平聲韻。格律詩極其講究用韻，像前面那首《遣懷》，用的就是八庚的韻。八就是下平聲第八部韻的意思，庚則代表這個韻部由‘庚’這個字開頭。然后第一句的最后一個字可以押韻也可以不押，其余聯(lián)的出句不允許押韻。而如果不押韻，出句的最后一個字都必須是仄聲?！?/span>

????????“那這樣不就成了‘一三五不論，二四六七分明’了？”

????????“七是要分明，但是這樣不順口啊，你看連這句簡單的口訣它都是遵從二、四字用音和平收規(guī)矩的?！?/span>

????????“你剛剛說韻字必須使用同一韻部里的字，可是我發(fā)現(xiàn)很多詩都不止用一個韻部啊，比如這首?！毙脑路_了一首《題都城南莊》⑥：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

????????“你看，中和紅用的雖然一樣都是‘ong’的韻，但風(fēng)字用的卻是‘eng’韻?！?/span>

????????“哈哈，這是很多初學(xué)者都會提的問題，你只注意到了普通話的韻母不同，卻不知道一個韻部里通常不只有一種韻母。這三個韻字其實都是出自一東韻部，”宜秋將平水韻表里的一東韻遞到心月跟前：

????????【一東】東同銅桐筒童僮瞳中衷忠蟲終戎崇嵩弓躬宮融雄熊穹窮馮風(fēng)楓豐充隆空公功工攻蒙籠聾瓏洪紅鴻虹叢翁聰通蓬烘潼朧礱峒螽夢訌凍忡恫總侗窿懵龐種盅芎倥艨絨蔥匆驄……

?

????????“說到底還是古今讀音差異問題，在當(dāng)時，同一韻部的字應(yīng)當(dāng)都是韻母相同或相近的。但到了今天，同一韻部里的字讀起來卻未必押韻，甚至還會出現(xiàn)仄聲字。因此現(xiàn)在作詩用韻可以比以前自由得多，既可以使用平水韻部，又可以使用現(xiàn)代普通話韻部，不過兩者最好還是不要混著一起用。”

????????“噢！還真的耶，原來是這樣！”心月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興奮，這個曾困擾她多年、令她自學(xué)進(jìn)度止步不前的問題終于在今天得到了完美解釋。

????????“哈哈哈，我自己剛學(xué)的時候其實也同樣因為這個問題而糾結(jié)了好久，后來仔細(xì)去翻一下韻表就明白了?！?/span>

????????“哇，不行，你這么厲害，我一定要獎勵你?！毙脑鹿恼撇坏?。

????????“還獎勵我了，獎勵我什么？”

????????只見心月激動得近乎手忙腳亂地在書包里一陣亂翻，其中瞬間出露又立刻重被埋沒其中的小熊餅干和看起來像肉干的東西，以及塑料包裝袋相互撞擊擠壓的清脆聲響告訴宜秋里邊裝的應(yīng)該盡是吃的。最后，她一臉滿足地掏出一包金黃色的小東西，舉到宜秋面前，極致溫柔與親切的笑容在這個夏日午間徐徐綻放：“我請你吃這個?！?/span>

? ? ????“這是什么？”宜秋定睛一看，正四面體的包裝袋上寫著“綜合堅果”，“我看你那小書包里，該不會全是吃的吧，干脆改名叫‘吃包’好了?！?/p>

????????“民以食為天嘛，怎么可以嫌棄我的寶貝書包?！?/span>

????????“那我就不客氣啦?！币饲镎舆^，心月又迅疾如電地把手縮回去：“我?guī)湍愦蜷_?！?/span>

????????“服務(wù)這么周到啊，榮幸榮幸?！?/span>

????????不過這個綜合堅果的包裝袋看起來是厚實鋁箔做的，并不是那么好拆，心月扯了好幾下都沒扯開，宜秋想說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心月卻不服輸?shù)貓猿职阉衷谛厍笆沽撕么髣挪糯蜷_了?？粗Ьo牙關(guān)用力的樣子，實是可愛至極！宜秋目光不由得轉(zhuǎn)向她手腕以及包裝袋下遠(yuǎn)峰如聚的身材，不覺間臉上也有些發(fā)燙起來。

????????“好吃吧？”

????????“好吃！”

????? ??片刻，待宜秋吃完之后：“你想繼續(xù)聽嗎？最后是律有定對?！?/p>

????????“當(dāng)然想了，我可不能半途而廢，快說?！?/span>

????????“其實這點說的就是標(biāo)準(zhǔn)八句格律的對仗聯(lián)，標(biāo)準(zhǔn)格律的中間兩聯(lián)都是對仗聯(lián)，主要起工整句式、發(fā)揮承轉(zhuǎn)的作用。頷聯(lián)可以寬對，有順承的意思就可以了，當(dāng)然能工對更好，而頸聯(lián)就要求必須工對。工對便是一詞對一詞，或者一字對一字；詞性要相同，實詞對實詞，虛詞對虛詞，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如同這首《錦瑟》⑦：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⑧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⑨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

????????“莊生對望帝，曉夢對春心，迷蝴蝶對托杜鵑，于對仗中仍須遵著平仄律。這還算對得比較工的，其實倘若偶然得了奇句，這些規(guī)矩就都是末事了，連平仄虛實都不對也是可以的。”

????????“怪不得我以前自己偷空讀詩，見過有對得極工整的，又有不對的；又聽見你剛才說的‘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可我似乎又記得古人的詩上二、四、六字也有不對平仄的——當(dāng)然也可能是古今讀音的問題，但總歸是天天疑惑，不得要領(lǐng)?，F(xiàn)在聽你一說，原來這些格調(diào)規(guī)矩竟是不要緊的事，只要詞句新奇才是最重要的。”心月聽罷，大覺有茅塞頓開之勢。

????????“固然是這個道理，其實真要講究起來，究竟詞句新奇還不是最要緊的。立意才是第一要務(wù)，如果意趣高雅真誠了，哪怕詞句都不修飾，那句子也自然是好的。林黛玉便是主張這樣，叫做‘不以辭害意’⑩。但作為初學(xué)者的話還是得先遵從平仄對仗，等果真掌握了要領(lǐng)再行發(fā)揮，才是本事。然后這句‘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其實也不是通用于所有情況，在格律詩中，同一句內(nèi)要避免‘三仄尾’、‘三平尾’和‘孤平’等狀況。三仄尾和三平尾便是句末連續(xù)三個字都是仄聲或平聲，孤平則是一整句中只有一個字是平聲，其余字全是仄聲。這時，一三五也就必須要分明了?！?/span>

⑥《題都城南莊》——唐·崔護(hù)（772～846）探訪一位心中有好感的女子不得時所作的一首詩。作者有用以嘆惋和心月“去年今日”十分和睦，如今卻不能再見之意。

⑦《錦瑟》——李商隱所作。作者有借以表達(dá)追憶和心月華年的那段感情，如今已成惘然之意。錦瑟，繪飾華美的瑟。相傳古瑟本為五十弦，后改為二十五弦，故第一聯(lián)說“無端五十弦”。無端，無緣無故。漢·司馬遷《史記·封禪書》：“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碧?，黃帝的孫子，上古五帝之一。素女，中國神話傳說中擅長鼓瑟的女神。

⑧莊生，即莊子，名周。曉夢，早晨做夢。戰(zhàn)國·莊子《莊子·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俄而覺，則蘧蘧（qú，渠）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蘧蘧，悠然自得的樣子。這里喻指往事渺茫如夢，難以記省。望帝，傳說中的古蜀國國王，相傳他退隱后化為杜鵑鳥。春心，傷春之心。對句意思是：我只能將傷感思念之情托給杜鵑。

⑨珠有淚——傳說古時南海有鮫（jiāo，交）人，相當(dāng)于西方傳說的美人魚，她哭泣流下的眼淚，就是亮晶晶的珠子，見晉·張華（232～300）《博物志》，這里喻指回首美好往事的傷感。藍(lán)田，即藍(lán)田山（在今陜西藍(lán)田），著名的產(chǎn)玉之地。煙，這里指玉氣。此句喻指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

⑩不以辭害意——出自《紅樓夢》第四十八回，本段與前段化用了《紅樓夢》該回的部分意思與句子。

????????“看來這作詩的規(guī)矩還真是繁雜啊，我都擔(dān)心寫不出來了?！?/span>

????????“別怕，你要是真心想學(xué)，就先把這本《唐詩選》和《李杜詩選》各讀上一二百首，細(xì)心揣摩透了，我再把家里的《全唐詩》換著給你看。你只看有圈圈的地方便都是我看了覺得好的，不明白的就來問我。你啊又是極其聰明伶俐有悟性的人，不用多久，不愁學(xué)不成的?！?/span>

????????……

????????學(xué)詩第一天的中午就這樣在兩人的談笑交融中度過。當(dāng)晚，心月回至家中便一頭鉆進(jìn)房間，請事不顧，只捧著詩選在桌前一首一首地讀起來。她爸爸連催她數(shù)次睡覺，她也不睡，將那詩選看得津津有味。江之南見她這般下工夫費苦心的，也只得隨她去了。

?

????????才過了沒幾天，一天早上，心月踏進(jìn)教室，便笑吟吟地將《唐詩選》和《李杜詩選》送還宜秋，又要換《全唐詩》。宜秋笑道：“這么快，一共讀了多少首？”

????????“但凡你圈選的我全都讀了，我這幾個晚上可認(rèn)真了，每天都讀到十二點才睡?！?/span>

????????“哎呀呀，你歇歇吧。倘若因為這樣耽誤了你學(xué)習(xí)，那我可就要成為千古罪人了?！?/span>

????????“不會的，不會的。語文試卷不也有詩詞鑒賞題嘛，我覺得我看了這么多詩，鑒賞能力可是提高了好多呢?！毙脑乱荒樧孕拧?/span>

????????“哦？那你說說，可領(lǐng)悟了些什么東西？”

????????“是領(lǐng)略了些滋味，不知對還是不對，我說給你聽聽。”

????????“學(xué)問的東西正是要不斷研究討論，方可長進(jìn)，你說吧，我洗耳恭聽?！?/span>

????????“據(jù)我看來，詩的妙處，有許多都是嘴里說不出來的，但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可心會而不可言傳。讀到了那里，如若能產(chǎn)生共鳴，有了心靈上的觸動，那便是上好的詩了。又有些初看上去像是沒什么道理，可仔細(xì)想想竟然又是有情有理的。”

????????“這話聽著有點意思，但不知道你從哪里見得？”

????????心月笑道：“我看過王維的《使至塞上》，那一聯(lián)寫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初看想來煙怎么會直，日無論何時，也自能是圓的。這直字看起來似乎沒道理，圓字又似乎太俗，可是合上書一想，倒好像這種荒漠的壯闊景致真的赫然浮現(xiàn)眼前。如果說要我再找兩個字換上，那可是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來了。

????????“還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11]這句，把明月和影子也當(dāng)成了人，看起來也是好沒道理，但想一想，只有這‘邀明月’和‘對影成三人’才真的能把李太白的孤獨與狂放抒發(fā)得淋漓盡致。我昨晚獨坐燈前看詩，伴著那被夜色潑滿的窗戶，念在嘴里感覺超級霸氣，瞬間就愛了。

????????“再有‘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12]，這余字和上字，真難為他是怎么想出來的。我想起我以前去山村里旅游，傍晚的時候在岸邊停下船，岸上也沒有人，只有幾棵樹，遠(yuǎn)遠(yuǎn)的幾戶人家做飯，那個煙碧青碧青的，連云直上，一直飄到夕陽跟前。昨晚讀了這兩句，倒像我又回到那地方去了。”

????????心月講得開心，思雨在一旁也聽得有趣，笑著打趣說：“這可真是‘可心會而不可言傳’的‘心會’了。你又講得這么有條有理，早就把‘不可言傳’的‘言傳’給做到了。既是這樣，李白是詩仙，你便是那一等一的‘詩魔’了?！?/span>

????????“怎么回事，你這個思雨又來打趣我?！毙脑掠盅b作要撓，思雨便也裝作要躲。

????????宜秋笑道：“我再告訴你，你說他這‘上孤煙’好，其實你還不知他這一句也是套了前人的句子來的，我給你這一句瞧瞧，更比這個淡而典雅。”說著便把陶淵明的“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13]翻了出來。

????????心月瞧了，連連點頭嘆賞，“原來‘上’字是從‘依依’兩個字上化出來的?！?/span>

????????思雨見心月這一副像小孩子見了新奇玩具似的好奇開心樣，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再講，更不用再看詩了，聽你說這幾句，必是已得了‘三昧’[14]。你就直接作幾首詩來我們看，一定是上好的織錦回文[15]、字字珠璣?！?/span>

[11]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出自李白《月下獨酌》。

[12]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出自唐·王維《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13]曖（ài，愛）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出自晉·陶淵明《歸園田居》五首其一。曖曖：昏暗模糊的樣子。依依：隱約可見的樣子。

[14]三昧（mèi，妹）——佛家語，指止息雜念，使心神平靜，是佛教的重要修行方法，又用以借指事物的要領(lǐng)、真諦。

[15]織錦回文——比喻文章或詩詞寫得很精美。相傳魏晉才女蘇蕙作回文情詩《璇璣圖》，從各個方向讀均可成詩。回文即是正反讀都有意思的文句。

????????宜秋聽了也贊同：“確實，你可以去試著寫一寫，絕句還是格律，五言或是七言，都隨你用去?！?/span>

????????“怎么連你也來打趣我，我不過是心里羨慕，才學(xué)著玩罷了?！?/span>

????????“誰不是學(xué)著玩，難道我還是認(rèn)真作詩呢。我要是真寫了詩，傳到外面去，倒把別人的牙還給笑掉了呢！再說了，學(xué)著玩總也得寫出幾首才算‘玩’呀?！?/span>

????????“太過謙虛啦大哥，你看板報上教師節(jié)你寫的那首，楊嘉不夸你？語文科代表不夸你？傳給全班看了，哪個不說好？不過既然如此，你就給我出個題吧，看我能胡謅[16]出些什么來，胡謅出來了，老師得幫我雅正哦?！?/span>

????????“還記得昨夜的月色多美嗎？你就作一首詠月或者月色的來，十四寒的韻，由你愛用哪幾個字去?！?/span>

????????心月得了題，還非逼著宜秋換出《全唐詩》來才肯罷休。

????????中午，心月吃完飯便徑直回教室里坐定，連話也不說，潛心作起詩來。只見她苦思一回作兩句詩，又舍不得《全唐詩》；才讀了不到兩首，自覺得了奇句，又忙忙地繼續(xù)作起詩來。如此三番五次，摸一會頭，托一下腮，將寫下的句子改了又涂，涂了又改。宜秋見狀笑著說：“何苦自尋煩惱啊，都是我引的你。你本來多聰明伶俐的一個人，如今為了學(xué)詩，竟成書呆子了?！?/span>

????????“好同桌，別混我，這作詩的平仄和韻字可真不好對，我想了一整個早上才稍微有點頭緒，你一混我就更想不出來了。”心月一邊說，一邊作完了一首，遞與宜秋看，只見她寫的是：

詠月 得十四寒[17]

明月上山鞍，凄凄夜色寒。

玉兔應(yīng)來訪，嫦娥未下鑾。

樓邊懸玉鏡，簾外掛冰盤。

光彩相輝映，素紗攏畫欄。

?

????????“不錯不錯，厲害啊。初學(xué)寫第一首就能有這樣水平，已經(jīng)比我當(dāng)年強不知多少了。只是這意境雖然有了，措詞還略略有點不雅。大概因為你看的詩不夠多，要是能再改一改，定當(dāng)能更完美?！?/span>

????????心月聽宜秋夸贊，也自是高興：“學(xué)生謹(jǐn)受教，老師等著，我這次一定寫出好的來。”

????????下午，心月心中一直懷著要改詩，又想若只是改，改少了基本看不出什么大變化來；改多了又如同抽筋換骨，與其大動干戈，倒不如還再作一首直接。但要作成新的，一切起承轉(zhuǎn)合、平仄韻調(diào)又得從頭想起，工作量自是增加了一倍。于是索性連課也不聽，只坐在座位上想詩。好在上的只是心理課，并不要緊，只見她皺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神情恍惚，直如出世。想得入神了，連心理老師在提問同學(xué)們怎么應(yīng)對考試焦慮她也不知道。忽然叫到25號，她才忙忙地站起來，并不知道上面在問什么，更不曉得自己該答什么，只心里還片刻不忘地想著詩。宜秋在旁還想提醒她，不料她正好想到李白的《俠客行》：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竟直接順著將一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脫口而出，瞬間便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起來。

????????心月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羞得滿臉發(fā)燙，滿面染紅，怔怔站在那里，心里如同藏著一只小兔子，上躥下跳，不知該如何收場。好在心理老師只當(dāng)作是句玩笑話，并不深究，笑著說了句“你好狠啊”，便讓她坐下了。

????????心月仍羞得將腦袋埋進(jìn)手里，趴在桌子上，想著剛剛的自己，笑得起不來。宜秋也笑著叫她：“我看你肯定是瘋了，不愧思雨說你是‘詩魔’，別還學(xué)不成詩，倒先弄出病來了。殺完人后記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18]，免得給警察逮著了。”

????????“俗話說得好：有志者事竟成。我這可是‘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哩，我這么用心，就不信還學(xué)不成了。再說了，我爸爸就是警察，他才不會抓我呢！哎對了，這些歌啊、行啊、吟啊到底和律詩有什么區(qū)別，我看好像大多都既錯律又錯了平仄的?！?/span>

????????“這些都是古體詩，不是格律或者排律，寫作極其自由，每句的字?jǐn)?shù)也可以不一樣，甚至連押韻都是可有可無的?！?/span>

????????“那歌、行、吟之間有什么不同呢？”

????????“明代的書里曾說過：‘放情長言，雜而無方者曰歌；步驟馳驟，疏而不滯者曰行’[19]。但實際寫作中基本是不分的，隨便你喜歡哪個字就用哪個字，這類詩的標(biāo)題也因為通常帶有這些字而特制好認(rèn)?！?/span>

????????下課，心月便興沖沖地拿她另寫好的詩給宜秋看，只見那薛濤箋[20]上鐵畫銀鉤[21]地寫道：

觀月有感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tuán)團(tuán)。

一片砧敲千里白[22]，半輪雞唱五更殘。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干。

博得嫦娥應(yīng)借問，緣何不使永為觀？

?

[16]胡謅（zhōu，周）——信口瞎編，隨意亂說。

[17]多人一起作詩，先提出若干字為韻字，由大家自由選擇或拈鬮決定，叫做“分韻”。分到某一韻字的人，在他的詩題下注明“得某字”，并用這個字所在韻部的字作韻腳。此處心月被要求限韻作詩，雖只一人，借用同理。鑾（luán，孿），皇帝車駕上有鑾鈴，借指皇帝的車駕，此指嫦娥的車駕。素紗，白紗衣，素即白色。畫欄，指裝飾精美的欄桿。

[18]本句包括接著心月答的“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也都是《俠客行》中的內(nèi)容。千里不留行：殺人后隱去，千里內(nèi)都不會留下行蹤。素霓即白虹，古人認(rèn)為，凡要出現(xiàn)不尋常的大事，就會有不尋常的天象出現(xiàn)，如“白虹貫日”。這句意思是：俠客心中一熱許下承諾，意氣感動了上天，天下將會有大事發(fā)生。

[19]出自明·徐師曾（1517～1580）《文體明辨序說·樂府》。

[20]薛濤箋（jiān，兼）——薛濤（768～832），唐代女詩人，成都樂妓。與元稹（779～831）戀愛期間，寫了很多絕句，嫌平時寫詩的紙幅太大，于是對當(dāng)?shù)卦旒埖墓に嚰右愿脑?，將紙染成桃紅色，裁成精巧窄箋，特別適合書寫情詩，后人仿制，稱“薛濤箋”。

[21]鐵畫銀鉤——形容書法剛健柔美。唐·歐陽洵（557～641）《用筆論》：“剛則鐵畫，媚若銀鉤。”

[22]一片砧（zhēn，真）敲千里白——化用李白《子夜吳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意境。砧：搗衣石。一、二、四聯(lián)出自《紅樓夢》第四十八回和第四十九回。

????????“這首在用詞上越發(fā)進(jìn)步一些了，清雅了不少，單看句子更是句句珠璣，我要是當(dāng)時有你這水平，那得高興死了。”

????????“哈哈哈我這種悟性，還配得上你這個老師吧？”

????????“配得配得，極好，但也有美中不足，就是你這次太專攻于詞句清雅了，反而把大意失了，幾聯(lián)下來缺乏關(guān)聯(lián)，景色是美，少了點你個人介入其中的意境?！?/span>

????????心月才先自以為這首妙絕，聽宜秋這么說，不免掃了興，不肯丟開手，便又要沉默思索起來。

????????“好姐姐，你且歇歇吧，詩原本便從胡說來，沒有什么的。以你上等的聰慧悟性，多注意下整體用意，把些許動作心理結(jié)合進(jìn)去，再寫幾首定就超過我了。”宜秋見她入詩過深，怕因此耽誤了正事，連忙安慰解勸起來。心月見下節(jié)是數(shù)學(xué)課，也才漸漸把詩放下，發(fā)誓今晚一定作出好的來。

????????“但是這次就不要限用哪部韻了吧，本來對平仄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還要限韻，可就更加難寫了。”心月央道。

????????“行，行，隨你愛用什么韻就去用什么韻，不過因為十四寒里的字比較適合寫月亮，一開始我才這么限你的?！?/span>

????????傍晚，心月一回家仍舊鉆進(jìn)書房，挖心搜膽，耳不旁聽，目不別視，一心只想著改詩。到了晚間，對燈出了一回神，又望望遙遠(yuǎn)的夜空，只見滿天星斗，卻單單少了月兒。自言自語道：“月兒啊月兒，怎么連你也不愿意見我了？”

????????心月一直到了十二點多才上床睡下，終究并沒有想出要怎么個改法。兩眼鰥鰥[23]，進(jìn)了四更[24]方朦朧睡去了。早上六點，又被鬧鐘吵醒。只見她喜形于色，口中不斷念道：“有了有了，難道這首還不好？”

????????原來心月苦志學(xué)詩，精血誠聚，又惦念宜秋，一整晚苦思冥想作不出，實在倦極了恰才睡去，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于睡夢中，似睡非睡，恍惚間好似宜秋在前，悠悠蕩蕩。自己不知不覺便跟著他到了一處地方。但見朱欄玉砌、綠樹清溪，真是人跡不逢、飛塵罕至，直如閬苑[25]仙宅，叫人見了好不流連。

[23]鰥（guān，關(guān)），一種大魚，其性獨行。魚目常睜不閉，故常用“鰥鰥”形容憂愁失眠的樣子。

[24]四更——即四更天，凌晨1:00到3:00這段時間。古代計時將夜晚戌、亥、子、丑、寅五個時辰定為五更，從19:00開始，順推到第二天5:00結(jié)束，一個時辰是現(xiàn)在的兩個小時。

[25]閬（làng，浪）苑——傳說中神仙居住的地方。

????????心月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地方真美啊，我如果能在這里度過一生，也不枉生到人間一場?！闭诤紒y想，隱約聽見山后有人作歌，吟道：

春夢隨云散，飛花逐水流。

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

????????心月聽了，是個男子的聲氣。歌音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美男子來，風(fēng)神俊秀，與凡人大不相同。只見他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眉眼間又有些像是宜秋的樣子。

????????心月怕生，忙回過頭來找宜秋，只見前后左右，皆是芳草紅花，早已不見了宜秋身影。正自發(fā)慌，只見那男子溫潤地說道：“姑娘莫慌，我奉紫微[26]仙境風(fēng)月主人之命，特在夢中，教你作詩，請啟蓮步[27]，隨我一行。”

????????心月見那男子生得俊秀，又舉止輕柔，也漸漸放了心，跟在后面隨他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穿過無數(shù)富麗華美的宮殿樓宇、鶯啼雀語的青青林地，一路風(fēng)景世所無雙，心月看得賞心悅目，也不覺累。忽然間兩人進(jìn)了一座山洞，別看這山洞方圓有限，里邊卻是全新的一番天地。方才洞外陽光明媚、萬里盡收，而這洞內(nèi)卻朗月低懸，云淡星稀，空氣中飄著淡淡清香，聞著相當(dāng)愜意。周遭[28]宮殿樓宇、亭臺花木似都與洞外無二，只是天黑了而已。

????????男子將心月領(lǐng)至一處傍池高閣，中有一大圓青石臺桌，幾張白石臺椅。左右兩旁各有一聯(lián)，寫道：

幽微靈秀地，風(fēng)月[29]有情天

?

????????青石臺上各類瓜果時蔬、龍肝鳳髓、熊掌魚翅如滿漢全席齊備。男子坐左首，令心月坐右首[30]，二人共賞美月。

[26]紫微——紫微星，即北極星。因為北斗七星圍繞著它四季旋轉(zhuǎn)，故中國古代認(rèn)為紫微星是眾星之主。紫微星是北極五星中的帝星，有似皇帝高貴獨尊之意，象征帝王之氣。

[27]蓮步——舊時對美女腳步的稱謂。語本唐·李延壽《南史·齊東昏侯紀(jì)》：“鑿金為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span>

[28]周遭——即周圍。

[29]風(fēng)月——原指清風(fēng)明月的美景，后多用來指男女情事。

[30]中國古代尚右，以右為上，請客人坐右首有尊敬之意。

????????心月四下張望，只見月上林梢，如銅雁宮燈[31]，熠熠生輝；閣旁碧清水池清澈見底，池上間有荷葉蓮花，亭亭凈植；明月伴柳梢，倒映池中，若美人倩影，分外妖嬈。

????????“這里空氣清幽怡人，敢問先生是何種香？”心月在美景香風(fēng)渲染下心情舒暢，按捺不住好奇，壯著膽子問道。

????????那男子冷笑道：“此香乃塵世[32]所無，姑娘如何能知！這乃是集諸名山勝境初生異卉[33]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制，名為‘群芳髓’?！?/span>

????????心月聽了，自是贊賞。這時便有侍郎捧上茶來，心月覺得香清味美，迥非常品，因此又問是何茶。男子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宿露烹煮，名叫‘千紅茗’。”

????????心月嘗了，贊嘆此生未嘗飲過如此好茶。又見這桌上的滿漢全席，在皎潔月光的照映下，恍如灑上薄霜，銀光閃閃，更添一分誘人香色。

????????男子請心月嘗了忘憂果莫愁飯，形貌雖似人間，品相味道卻大為不同，樣樣皆似玉粒金莼[34]，凡世難得。

????????這時又斟上了酒，心月婉辭，只因她小時曾好奇試嘗過一次酒，才一入口，便因那奇怪的味道而吐了出來，此后忌憚在心，再不飲酒。男子將手輕輕放在她的手上：“莫怕，就小嘗一口，保證你會喜歡的，相信我。”

????????溫涼的觸感使心月吃了一驚，恍惚間眼前的男子似乎就是宜秋，不能分辨。她望著男子清澈的目光，感于他的真誠，于是便也并不反感，只紅了臉，微微一笑，端起酒盞掩面[35]試抿了一口。但知香冽異常，不禁大喜，又向男子相問。男子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鳳乳釀成，名為‘萬艷漿’。”心月稱贊不迭。

[31]銅雁宮燈——又稱魚雁宮燈。宮燈是宮廷所用的照明裝飾器具，做工通常精細(xì)復(fù)雜，以顯示帝王的富貴和奢華。銅雁宮燈的造型為用青銅打造的一只長頸大雁，頭部向下朝向身體，喙上與背間銜鑄有一燈盞，當(dāng)燃起時，燈火如中天明月，而雁身、雁頸則像樹干、樹梢。

[32]塵世——佛道家語，指人間俗世，比喻世間污濁混亂如布滿煙塵。

[33]異卉（huì，會）——奇異花卉。此句及本章有關(guān)意境、詞句出自《紅樓夢》第五回。

[34]玉粒金莼（chún，純）——玉粒：喻上好的米飯。莼：我國江南生長的一種睡蓮科水生植物，夏天開赤褐色小花，嫩葉是一種名菜。金莼：泛指美味的菜肴。

[35]掩面——古時為了禮儀優(yōu)雅，持杯盞飲酒或飲水時，常常用另一只手的廣袖將面部及脖頸完全遮住。

????????飲酒間，男子又取出一支玉笛，遞給心月，說：“姑娘請一吹?！?/span>

????????“先生怎么知道我會吹笛？”心月疑惑道。

????????“此乃仙界，我為天人，卿得至此，亦非凡人，我何事不知？”男子答道，“卿可見池邊岸上那一叢紫曇花苞，那紫曇仙花，專愛有情女子，卿若果志誠學(xué)詩，此一吹當(dāng)能使那花苞盛開?！?/span>

????????心月順著男子的手望去，那池邊叢中果有一苞紫曇，在月光中隨風(fēng)搖曳，輕盈飄搖。只得接過玉笛，將玉手輕拈，伴著漸及中天的圓月，離座就著閣上欄桿吹起來。但聞笛聲悠揚飄渺，音節(jié)明，宮商[36]正，風(fēng)內(nèi)高低應(yīng)。加之心月不會飲酒，才抿了幾口便泛起醉意，面頰發(fā)燙，血流加快，心情亢奮，不覺間又眷念起宜秋種種好處，故此吹奏更為用情。真有“舞幽壑潛蛟，泣孤舟嫠婦”[37]之風(fēng)，嶺后入林寒鴉聞聲俱起，飛歸巢穴。

????????又見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白鶴，落在潭邊，雙翼半張，引頸向天，和著笛聲翩翩起舞[38]，素潔高雅，好不清秀。不覺間，那池畔紫曇，早已盛放，空氣中更添一縷迷人的清香。遠(yuǎn)方隱約聽見更鼓[39]傳聲，乘著微風(fēng)蕩漾著，依稀吹來……

[36]宮商——中國古代音律有宮、商、角（jué，絕）、徵（zhǐ，止）、羽五音，后又加入變宮、變徵成為七音。宮商正即音調(diào)準(zhǔn)確，“音節(jié)明……風(fēng)內(nèi)高低應(yīng)”一句出自清·洪昇（1645～1704）《長生殿》第十四齣（chū，出）。齣猶今天戲劇的幕、場。

[37]舞幽壑潛蛟，泣孤舟嫠（lí，離）婦——出自蘇軾《前赤壁賦》，原句“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痹闹杏靡悦鑼懞嵚暫橹?，力量之大。

[38]相傳春秋時著名樂師師曠琴藝絕倫，彈琴時能招來鶴群跳舞。戰(zhàn)國·韓非（前280～前233）《韓非子·十過》：“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鶴二八道南方來，集于郎門之垝；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這里借以形容心月吹笛技藝高超。

[39]更鼓——即古代夜里為報更時而敲打的大鼓。

????????又恍惚聽見山后有女孩兒歌聲，和著心月的笛，不高不低，纖細(xì)婉轉(zhuǎn)：[40]

????????年歲過，霜降后，碾入半疊墨

????????聽你說，故事中的離與合

????????燈花落，紅蠟?zāi)淘?，卷角那一?/span>

????????那一折，寫的可是你與我

?

????????立秋橋上倦月殘

????????薄衣題幾字，兩三錢

????????換來杯酒檐下臥

????????待畫舫[41]歸來聽一曲成眠

?

????????醉里嘗聞君夢我

????????輕旋條案前，梨花[42]偏

????????重拾心思唱俗戀

????????撞破垂袖邊，那輪月

?

????????堂鼓聲未滿

????????擾你清夢一晌，醒后寫戲言

????????卸妝問銅鏡

????????知我曾摹一筆，描姓畫名難

????????不如對鏡點眉間[43]

?

????????長街送紙和筆墨

????????遠(yuǎn)道白露濃，陪君宴

????????一燈如豆陋室簡

????????對酌坐也勝似玉砌雕闌[44]

?

????????學(xué)君執(zhí)筆握

????????贈我方寸一張，輕收在懷間

????????筆端幸不言

????????知我曾摹一筆，落在秋字邊

????????余墨殘香獨自斂[45]

?

????????年歲過，夢里有，霧深看不破

????????與你說，戲文中的離與合

????????燈花落，白蠟?zāi)淘冢斫悄且徽?/span>

????????臺本合，恍然又過了驚蟄[46]

?

[40]這首歌是2013年由五子作詞的《昔言》，歌詞細(xì)節(jié)用字和順序有改動。在這里，作者賦予了它新的意境和情感，大意是以一個女子的視角回憶自己與一位男子相知相愛，但最終兩人卻因故分開，再無消息的故事。應(yīng)是將現(xiàn)實中作者與心月戀情結(jié)束后兩人心情的互換。第一節(jié)講述霜降（在每年10月23或24日，為秋季最后一個節(jié)氣，暗指“秋”離去了）過后，兩人剛剛分別，姑娘深情未已，碾墨回憶她與男子曾經(jīng)的故事，將這段故事寫成離合悲歡的戲文?？粗温涞募t蠟，姑娘仿佛看到溫暖與希望，恍惚他還會回來。

[41]畫舫——裝飾漂亮、美麗的游船。第二節(jié)寫的是立秋（在每年8月7或8日，暗指“秋”來）時節(jié)，姑娘正與他陷入酣暢淋漓的熱戀當(dāng)中。兩人在集市玩到深夜，他在姑娘的薄紗衣上題字，姑娘笑著說：“你是書法家，字字都值錢，每寫一字我便付你一錢?！蓖胬哿硕艘黄鹛稍谖蓍芟潞戎谰疲壬钜箍礋舻挠未瑲w來時，聽船上的宛轉(zhuǎn)笙歌入眠。

[42]梨花——指女子鬟鬢、頭發(fā)上形如梨花的裝飾。梨花花色潔白，如同雪花，有淡淡的香味。第三節(jié)講的是醉后的兩人狂放不羈，姑娘仿佛聽見男子在醉夢中喚她，醒來后又和她講述夢里夢見她的故事。昔日的姑娘在條案前翩翩起舞，如今她想到這里，又略略有點興奮，對著天邊那輪月，想在戲文中再歌唱一遍當(dāng)時的戀情。在本書中心月的標(biāo)志配色便是膚色雪白，面中透紅，一襲白衣，故此常常能見作者使用紅色和白色的事物與心月關(guān)聯(lián)。

[43]第四節(jié)回到現(xiàn)在，寫的是兩人分別后，姑娘在夢中被遠(yuǎn)遠(yuǎn)公堂的鼓聲吵醒，想到遠(yuǎn)方的他如若也在睡夢，可能也會被那堂鼓聲吵醒吧，不覺又動情，提筆繼續(xù)寫戲本。因沒有心中那個人來欣賞，化妝亦無用，于是卸妝與銅鏡相問，知道再難去描摹他的名姓，只得孤獨地對鏡欣賞自己的容顏。百無聊賴的最后還是覺得不如照顧好自己要緊，又對鏡點畫起妝容。

[44]第五節(jié)又回憶過去，那是白露（每年9月7或8日）時節(jié)。兩人一起出去游山玩水，他興致一來想要寫詩作畫，卻發(fā)現(xiàn)忘了帶紙筆。姑娘笑著說：“別急，我去給你買?！北闩芑丶兄匈I了紙筆為他送去，兩人一起歡宴，雖是一燈如豆的陋室，因為愛情也覺得勝過玉砌雕闌。

[45]第六節(jié)再度回到現(xiàn)在。他擅長書畫，姑娘學(xué)著他執(zhí)筆的姿勢，模仿著他的字跡，仿佛是他，為自己寄來了一封書信。幸好筆不會說話，不然一定要嘲笑我如何落得自己給自己寫信的地步。但是筆一定知道，信尾“秋”字的落款是我自己學(xué)著他的筆跡描摹上去的，現(xiàn)在只能自己收拾這余墨殘香了。

[46]最后一節(jié)寫的是，昔年的歲月已經(jīng)過去了，如今姑娘只有在夢里能見到他，雖然明知一直惦記著他也無濟(jì)于事，但深情的自己依舊樂意，好像處在深深的迷霧中，就是看不破。來年驚蟄（在每年3月5或6日）到了，戲文已經(jīng)寫好了，合上臺本，看著落下的白蠟，姑娘知道徹底絕望了。臺本，專供舞臺演出使用的劇本，姑娘擅長歌唱跳舞，寫戲文和臺本是她希望憑自己的演技將那段故事重新演繹一番。戲文正如作者寫作本書。

????????一曲吹畢，心月從欄邊回過身來，兩人共同入座，又飲了茶酒，吃了佳肴，賞了美景，觀了明月。轉(zhuǎn)眼已到了五更末，東方泛起魚肚白，天將亮了。那男子便對她深深作了個揖，動作像極了宜秋，笑著說：“月已西殘，日將東升，姑娘請回?！?/span>

????????“可是你還沒教我作詩呢?！?/span>

????????“不需我教，卿已自會了?！蹦凶哟鸬?。

????????心月正不解，見男子催促，對這絕美仙境也有戀戀不舍之意，于是又問道：“容我再問最后一個問題，不知你家風(fēng)月主人是誰，為何叫做風(fēng)月主人，君可否相告？”

????????“今夜卿來，此處有清風(fēng)明月，我為主人，故此為風(fēng)月主人。風(fēng)月主人，在下宋宜秋便是?！?/span>

????????心月聽見，大吃一驚，再抬頭看那男子時，眼前站的哪里還有剛剛那人，卻分明是自己同桌宜秋的模樣。

????????只見宜秋將心月一推，心月便如墜入無底深淵，頓時周圍景致包括宜秋一起不見，從夢中驚醒回來，此時床頭手機(jī)的鬧鐘恰好響起，不偏不倚地寫著六點鐘。

?

????????故此心月于夢中得了靈感，忽地便有了八句。回想夢中所聞所見，更是驚異不已，然而到底還是有了詩，也是歡喜。怕夢中得來的不牢靠，在嘴中不停默念著，只擔(dān)心一會疏忽就忘了。起來還不及梳洗，趕忙先取紙抄錄下來，到了學(xué)校再拿去給宜秋。

????????心月一夜沒睡好，黑著兩個眼圈，思雨一見，又裝作大驚小怪地打趣道：“啊，黑眼圈的詩魔要來吃人啦，好可怕呀～”

????????心月也并不理會思雨，只將自己昨夜如何苦思不得，及睡下又做出如此這般離奇古怪之夢，并自己于夢中如何得了靈感，起來便寫成新詩之事告訴宜秋。

????????宜秋聽完也是大驚，欲知宜秋為何大驚，心月又究竟得了什么詩，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