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曬干的覆膜氣味掩蓋了新制編織墻的味道，更為濃郁突出卻更加遙遠的是花兒香氣和剛耕作過的泥土味道。賈因扎爾閉上眼睛，讓這些氣味轉(zhuǎn)化為一幅畫面，想象著現(xiàn)在于圣廟大廳上方聳立著的塔樓，還有如枝杈般延伸至蓬勃花園的宿舍區(qū)。

“磨練你的意志?！?阿蘇曼輕聲而堅定地說道?！耙粋€畫面，一個瞬間，一個想法?！?/p>

她集中注意力，縮小了思想的范圍。她試著屏蔽吹到她腳踝上的涼風，還有水培設(shè)備發(fā)出的微弱但明顯的嗡聲。這很難。競技場中的生活，以及永遠伴隨它的血腥死亡——教育她要開放自己的感知，隨時準備對任何微小的變化或警告做出反應(yīng)。阿蘇曼的要求對她而言似乎太不切實際了。她再也無法關(guān)閉這些感知，就像她無法停止血液的流動和心臟的跳搏一樣。

“我們的種族毀于思維上的開放，” 阿蘇曼重復(fù)著三十多個周期前他們從血舞競技場回來時他就開始總結(jié)的教訓(xùn)?！拔覀?nèi)狈刂屏?，這使我們失去了選擇權(quán)，失去了了解自己的機會。要想從這些沖動中重獲自由，我們就必須學(xué)會隔離它們，并能夠選擇性地一次處理一個。我們的思想都在以一敵多，所以我們必須優(yōu)先選擇一個敵人，并在轉(zhuǎn)向下一個敵人之前打敗它。你的憤怒來自恐懼，你的恐懼來自無法控制。如果你不能把你的思想和情感集中在自己的一個方面，你就會被先前經(jīng)歷的總和所淹沒。我們必須學(xué)會主動應(yīng)對，而不是被動反應(yīng)?！?/p>

一個想法。

一個專一的考量，一個想法的本質(zhì)。

成長。

當賈因扎爾的思想被“成長”的基本概念所占據(jù)的時候，其它的一切似乎都從她身上消失而去了。

她只清明了短暫的一刻，又丟掉了那種感覺。她的思想又擴展到成功、驕傲和成就上，那種獨特的平衡隨著她知覺恢復(fù)的洋流而一并消失了。

“磨練。你沒有在磨練它！” 阿蘇曼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情緒，只是積極地作下了定論。“不要試圖跳入水池，而要慢慢沉入深淵?！?/p>

賈因扎爾睜開眼睛，圣廟里昏暗的燈光隨著他們的調(diào)整而逐漸變得明亮起來。她眨了眨眼睛，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她的老師。

“如果我做不到怎么辦？” 她問?！罢f不定你有某種獨特的能力把你的大腦分成可管理的區(qū)域呢？”

“我覺得不是這樣。” 阿蘇曼沒有理會她的第一個問題。“我并不特別。我只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傲慢、自大、容易分心?！?/p>

“可你是怎么學(xué)的？也沒有人教你這些啊。”

阿蘇曼微笑著向別處瞥了一眼，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新圣廟房間一側(cè)的一個物質(zhì)孵化器里正在逐漸成型的阿蘇焉神像。

“也許我有個向?qū)??！?他揮手示意她跟上，然后開始向通向凈心圣所的拱門走去。賈因扎爾追上了他，與他一同走入了廊道里?！爱斈憔攘宋业臅r候，在我上一次心跳和下一次心跳之間的空隙里，我有了片刻不存在任何粉飾和過去意識的感覺。我知道了我是誰——我什么都不是。這很好。”

他把她帶到了另一個圣所，凱恩的圣廟，里面滿是鐵制的武器架和血色的地板。她的平靜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陰暗的本能。阿蘇曼從桌子上拿起一根訓(xùn)練用的決斗棍扔給她，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根。

“生命，” 阿蘇曼繼續(xù)說著。他徑直走到了如今與圣廟相鄰的決斗場，賈因扎爾則緊隨其后?！拔乙庾R到我還活著。當其它的一切都已淪陷，當我們?nèi)w同胞，甚至我們的整個文明都被恐怖和死亡所摧毀，我仍然在此。這是我唯一的想法，也是我不斷回歸的中心。這種想法給了我力量和目標。從無意義中找出意義?！?/p>

他們面對面站著，舉起決斗棍準備戰(zhàn)斗。阿蘇焉之手敏銳地看著賈因扎爾，他短暫而難得地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我犯了一個錯誤，” 阿蘇曼一邊說著，一邊轉(zhuǎn)動手腕，讓決斗棍的尖端慢慢地轉(zhuǎn)著圈。他又笑了。“比起成功，失敗確實教會了我們更多！”

“錯誤？失敗？” 賈因扎爾使勁咽了口唾沫，害怕他說的是招募她這件事，害怕他指的是她身上無法克服的缺陷。她沒能在言語中遮掩心中酸苦的怨氣?！耙苍S我錯了，我還以為你能幫到我呢。”

“我的旅途并不能替代你的旅途，” 阿蘇曼完全沒有理會她尖刻的指責。“我們每個人都從不同的起點開始旅行，雖然我們的道路有所交叉，但它們?nèi)詴盐覀儙У讲煌慕K點?！?/p>

“我不明白。你告訴我，我們需要努力控制自己，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p>

阿蘇曼點點頭。

“目標就是旅途?！?他退后一步，放下了決斗棍?！斑@不是一種可以被實現(xiàn)，然后被遺忘的狀態(tài)改變。我們的成長必須是持續(xù)的，是對我們自身存在的永恒自覺?！?/p>

他突然變得滔滔不絕，不像是在對賈因扎爾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們各自走在各自的旅途上……人生沒有終點，只是一步接著一步的前行，我們每個人都在前人的指引和幫助下自己走完自己的路?！?/p>

“你說的話比我想象的還要荒唐，阿蘇曼?！?/p>

他看著她，似乎突然意識到了這里不止有他一個人。他瞇起眼睛躡步走近，目光沉悶地盯著賈因扎爾。

“我的恐懼源于害怕失去，你也一樣，但你會把那種恐懼表現(xiàn)為憤怒。讓我們忘記其它的時刻，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憤怒上。成為憤怒的主人，你就會消除恐懼。你不能壓制它，但你必須駕馭它。我給你的名字是賈因扎爾，寂靜風暴。那是你必將成為的樣子，而不是現(xiàn)在的你?！?/p>

“這名字有什么意義嗎？”

“尖叫?！?/p>

“什么？”

“當你的憤怒爆發(fā)時，你會尖叫。你已經(jīng)這樣做過好幾次了。尖叫就是你釋放恐懼的方式?！?/p>

“這怎么可能——”

“尖叫！”

他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火熱的感覺刺痛了她的全身，憤怒和羞恥在她的腹部肆虐，然后在一波無法抑制的情緒中向外爆發(fā)而出。

她的手臂猛地刺出，與此同時，一聲狂暴的尖叫也從她的嘴中吼響。決斗棍的尖端幾乎都沒有碰到阿蘇曼的胸口，但一次心跳的時間后，他已經(jīng)躺在離她幾步之遠的地方了。

更令人驚訝的是，在她爆發(fā)之后，平靜如涼爽的潮水般涌了出來。在此之前，她會趁機攻擊她混亂的敵人，神智會被生存本能的需要灼燒，一種無法控制的嗜血欲會接管她的頭腦。但如今，她卻能冷靜地看著阿蘇曼掙扎著單膝跪地，用一只手撫摸著胸口。

怒火仍然存在，如煉獄之火般在她的胸腔里舞動。

賈因扎爾吸了一口氣，讓怒意慢慢消退，釋放情緒帶來的平靜戰(zhàn)勝了將敵人放血的沖動，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不敢動，手里仍然握著決斗棍。阿蘇曼試探性地站起身子，朝她走來。

“感覺怎么樣？” 他問。

賈因扎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內(nèi)心的情感沖突使她雙腿發(fā)軟，圣廟的天花板都仿佛在慢慢旋轉(zhuǎn)。然而，她還記得阿蘇曼談到的那個奇異的時刻。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感到解脫——她被死亡奴役了太久太久。某種東西把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個濃縮的想法上。

她回憶起了那個完美的時刻。當她回答時，一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

“自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