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四)
山林在一片先緩后急的晚鐘聲中沉寂,清音搖漾,夜幕降臨。星光像是一些碎銀落下來,風劃過樹葉發(fā)出叮當響聲。街道兩旁的屋檐下掛著紅彤彤的燈籠,被早上雨水打濕的青石板路還半干著,斑駁了一路。
這鎮(zhèn)上的晚會與我想象中那燈火通明、喧鬧的場景大相徑庭,它要安靜很多,盡管也有成對的情侶、成群結(jié)隊追逐的小孩或是步子緩慢的老人。街道很寬敞,晚上的風也有點涼,但我和雷布走在一起便感到十分溫馨。我不斷的被路邊的小吃攤吸引,那芝麻餅飄出的糊糊的香味,鍋鏟翻炒粉條的聲音,還有寶可夢在鐵板上畫出栩栩如生的糖畫。市井長巷,人間煙火。
我扯著雷布的衣角說想吃,雷布很快答應了,可惜好些東西沒有吃到,像一個周身通白、層層起酥、薄如粉箋、細如綿紙的餅,好像是種特別的月餅,我對他裝出淚眼汪汪的樣子,口水都從嘴角流出了,但雷布嫌貴沒買,任憑著我撒嬌。至少最后的結(jié)果是我吃的很飽,很滿足。
此外還聽了蘭螳花的琵琶,那晚她真的好漂亮,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如花般的寶可夢,她彈奏時垂眸低頭,宛如岸邊楊柳,輕輕撥動,琴聲似二玉相碰。轉(zhuǎn)軸撥弦間細聲巧學蠅觸紙,大聲鏘若山落泉,末尾琴聲枯澀,古調(diào)悠長。曲終后指尖撥片當心一畫,停于四弦之中。下臺前她向臺下某處微笑著點了點頭,臺下議論紛紛,但我知道她對著的是雷布。
那晚玩的很累,回去路上我感覺這白日走過幾輪的路變了樣,像是走在另一條路,仿佛再走走就能到另一個世界。有時我會莫名的感覺有誰在尾隨著自己,從早上開始就有。
回到旅店便是如往常一樣的洗漱睡覺,雷布也沒有再為我講些什么故事。我躺在床上,心念著會不會再次夢到那只氣宇不凡的冰布,但其實夢里一片漆黑。同樣不知道是否是那杯咖啡的緣故,我半夜忽然睡醒而且十分精神。我緩緩爬起身來,看到雷布在地鋪上熟睡,把整個床讓給了我。忽然間聽到了門外有上樓的腳步聲,心中泛起一分沖動,想去樓頂看看,就像夢里有人托話給我。
我躡爪躡腳的爬下床,推開門走出房間,一步一步的沿著樓梯往上走去,直到了閣樓門前。我下意識的掀開地毯,看到了一把鑰匙,用它打開了閣樓的門,一切仿佛都是在夢中知道的。順著閣樓的爬梯,我來到了鋪滿青瓦的屋頂,此時午夜月圓若皓,悄悄無人語。
我看見了那只在院子里的冰六尾,她靜靜地坐在屋頂上,晚風吹動她渾身雪白泛藍的毛,寶石藍的眼睛在夜空中格外明亮。我忘不了那天她坐在樹下在落葉中的場景。
“你好……”我嘗試著打招呼道。
“你好?!彼貞?,有點靦腆 ,聲音如弦上鶯吟般悅耳。感覺就是比我稍微大些的孩子。
“白伊在九尾家的院子里見過你?!蔽一謴退淖χ?,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接近她,看著她逐漸警惕的眼神,我又停下腳步。我接著說:“你認識九尾嗎?”
“嗯……”冰六尾許久后點了點頭。
“那你能帶我們?nèi)ヒ娋盼矄??我們需要他的幫助。”我興奮地說道,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兩步。
“我來就是來幫你的,因為你也能幫到我還有九尾?!北矊毷{的眼睛看著我,“我還希望你能平安到達不轂瑯閣?!?/p>
“???”我驚訝道。
冰六尾忽然靠近,靠的很近,幾乎鼻尖都快碰上了。我連忙后退幾步,但是冰六尾還是跟上來,與我額頭相碰。頃刻間,一段記憶出現(xiàn)在腦海,冰六尾和一只金燦燦的九條尾巴的狐貍在一起,想必那就是九尾了。冰六尾因為貪玩,有一天很晚才回家被鎖門外,被九尾訓斥了過后,九尾又溫柔的撫摸她的頭,一起將一把鑰匙塞在了一顆梧桐樹的樹洞里。
“那里有一把鑰匙?!北舶杨~頭挪開,記憶隨之中斷。她臉上泛起微微紅暈,十分可愛。
“好神奇啊!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揉了揉腦袋,開心地問,“白伊可以做到嗎?”
“如果進化了應該可以?!北餐犷^想了想說,“該送你回去睡覺了。這件事拜托你了?!?/p>
冰六尾牽起我的爪,爪心的肉墊十分溫暖。我的意識逐漸被困意模糊,冥冥中聽到她在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p>
當再次醒來也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當我對著早餐的湯面出神時,雷布突然把我叫醒。
“怎么了嗎?”雷布關(guān)心地說,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白伊沒事?!蔽覔u搖頭說,“等會我們再去一趟九尾家嘛?!?/p>
“嗯?!崩撞己芸齑饝耍蟊闶潜舜藢P膶Ω吨约旱脑绮?。
等再次來到九尾半山腰上棟高高的別墅前時,雷布按響門鈴,一如既往的沒有人回應。
“三顧茅廬了?!崩撞伎嘈χf。
“或許白伊能找到一把鑰匙哦。”這時我沿著圍墻,慢慢的走著,仔細尋覓著昨晚冰六尾告訴自己的那棵梧桐樹。結(jié)果沒出幾步路便找到了,它在一眾常青的樹木中是那么的不同,枝干蒼老而滿是皴皺,稀稀朗朗的梧桐葉在微風中顫抖,泛黃著從樹梢披散到地。
我努力地踮著后爪尖,前爪伸進樹洞里摸索,很快找到了一把銀白小巧的鑰匙,末尾做成了火焰的模樣。我努力擦拭去鑰匙上的灰塵,得意洋洋地展現(xiàn)給身后的雷布看。那封鎖的大門被我們用鑰匙打開,鐵門被推開時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這樣一個四起高墻的地方,會關(guān)著誰呢?
“要進去嗎?”我伸爪牽住雷布的爪子。
“當然?!崩撞颊f,帶著我緩緩走入院子。
宅院中四處充滿著古老而芬芳的氣息,花圃被人打理的很好,也容許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閑花,在路邊旁竹籬自開自謝。不遠處齊齊地排著行蔥郁的梨樹,樹下有著白石雕像,在綠蔭下顯得越發(fā)潔白。
“抱歉,目前這里不接待客人。”一只雌性的愛管侍沿著小徑走來,向我們點頭問好,嘴角上揚露出友好的微笑。雷布輕輕拉住了我,站住不動。
“能否給與一點時間,我們對九尾有事相求?!崩撞颊f到。
“如果是需要九尾幫助你們前往不轂瑯閣,那我可能要再次道歉了。九尾先生也并不愿待客?!睈酃苁陶f,“雖然很好奇你們怎么知道那把鑰匙的。能把它還給我嗎?”
“好?!蔽野谚€匙遞了過去。
“謝謝,我還要把它放回去。九尾先生一直在等著小姐回來,拿著樹洞里的鑰匙?!睈酃苁虈@了口氣說,“你們還是請回吧……”
“可是……”我著急地說,剛往前一步卻看到愛管侍眼中發(fā)出微微的光,她用精神強念固定住了我的身體讓我無法前進。此時雷布身上流出一絲電光,快速將我護在身后。空氣中漸漸泛起劍拔弩張的氣氛,直到一個聲音將這凝重的氣氛打破。
“讓他們進來吧。”
一個金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陽臺,正是九尾,他淡淡掃了兩眼便回到屋內(nèi)。愛管侍便開始為我們帶路。
來到這座白色大理石搭成的別墅面前,我不禁贊嘆起九尾的房子,真的好大啊。柱子有著典雅的花紋,有綠色的藤條垂落下來微掩陽光,對我而言真的像童話中的城堡一般。進入屋內(nèi)便是一個寬敞的大廳,肉眼可見的地方,也都有著奢華的氣息。我感覺到雷布仿佛是注意到了什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墻上高掛著一副油畫。畫里都是些我認不出的、沒見過的寶可夢,似乎正在開著一場神圣的會議。
“這些我們的神明。”九尾從樓梯往下走來,一雙鮮紅的赤瞳打量著我們,九條毛絨的大尾巴在身后搖動,舉止步伐顯得高貴而優(yōu)雅。他走到畫前,抬頭看著,說“我們俯視著野獸,神明俯視著我們?!?/p>
“神明?”我嘀咕著。
“是的,他們都擁有著神奇而強大的能力。”九尾示意我們坐在沙發(fā)上,愛管侍這時也端來了熱氣騰騰的紅茶還有曲奇餅干。
“你們來訪,找我有什么事呢?”九尾一根尾巴靈活地托起茶杯,喝了口紅茶,明知故問地說道。
“希望能拜托您帶我們?nèi)サ讲惠灛橀w。”雷布直入正題地說道。
“抱歉,我現(xiàn)在無心再去那個地方。”
“我知道,對于這件事我感到十分惋惜?!崩撞家贿呎f,一邊仔細觀察著九尾的神情,“但是我這恰好有關(guān)于這的一場交易呢?”
“這不是一場交易,也無法成為一場交易?!本盼舱Z氣中漸漸泛起怒意。
“有關(guān)你妹妹的事,這個孩子知道些什么。”雷布揉了揉坐在一旁的我的腦袋。
“白伊……”我小聲嘀咕,我意會雷布傳來的眼神,他讓我不要說話。
“怎么證明呢?”九尾語氣冰冷地問道。
“就如剛剛她找到了那把鑰匙?!?/p>
“一把鑰匙恐怕不能說明什么?說不定也只是巧合。”
“但這孩子不是。以你對白雨的了解,理所應當知道這個孩子的不同,她能做到我們都所做不到的事。”
“你在哪得到了她?”許久后,漸漸平靜的九尾問道
“這個情報是另外的籌碼?!崩撞颊f。
“那她呢?”九尾用鼻尖指了指我。我害怕地抱緊了雷布的爪子。
“她不是商品,是無價的。”雷布微笑著說。
“我說我不在乎呢?”九尾輕蔑地說。
我看見他身上浮現(xiàn)的靛藍色的光團,輕哼了一聲,眼睛睜的很大。當我回過神來時,便發(fā)現(xiàn)我這些動作都被他們看在眼里。我知道自己對于謊言十分敏感,會出現(xiàn)一瞬的興奮,就像是出于捕食的本性。
四周變得十分安靜,連陽光透過窗簾都仿佛能聽到沙沙的聲音。
“哼,你跟我來?!本盼矊ξ艺f道,起身向后走去。
我轉(zhuǎn)頭看向雷布,他點頭同意后,我便跟了上去。我記得自己跟著九尾,走了好長一段樓梯,來到了那個高高的閣樓上的房間。這里布置的很溫馨,小床、小桌、一個衣柜、幾排書架。頭頂有星星般的玻璃吊燈,到處都是毛茸茸的寶可夢布偶。墻上掛著一只冰六尾與九尾的合照,那正是昨晚我遇見的冰六尾。
“這里是我妹妹的房間,一只冰六尾。她十分喜歡這個房間,因為這里可以眺望到很遠的地方?!本盼舱f,他赤紅的眼睛注視著這個房間,“你見到她了?”
我沒有說話,腦海中快速的思考著那只冰六尾是不是她的妹妹?九尾為什么這樣問自己?雷布知道些什么?我想不明白。
“告訴我吧,作為交換我會告訴你有關(guān)神明的故事。說不定在你們前往不轂瑯閣的路上會用到。”九尾端坐在房間里,閉上眼仿佛正在回憶。
“是的,她告訴了我鑰匙在哪,而且希望我能去到那。”我誠實地說道。
“嗯?!本盼财届o地回應道,“找個地方坐下吧,我要說的很長。白雨本就不是什么童話故事,而是一篇淵藪磅礴的史詩。”
“如果那場曠世的圣戰(zhàn)擁有一個導火索,那便是白雨的海上軍隊在希瓦德尼重創(chuàng)了神獸蓋歐卡。海面狂風大作、驟雨明雷,色映戈矛,光搖劍戟。船上弩炮齊鳴,炮彈擊穿了蓋歐卡厚實堅硬的皮膚,即使是他融合靛藍色寶珠變成更為強力的原始回歸狀態(tài),也不過與白雨所向披靡的艦隊拼得兩敗俱傷,而自己落入深海沉睡。寶可夢們記住了這場普通寶可夢第一次挑戰(zhàn)神明的戰(zhàn)爭,指揮者是一只年輕的雷伊布,名叫昭烯,他同樣也在后來的圣戰(zhàn)中屢戰(zhàn)屢勝,后來者描述他銀鞍怒馬,衣上征塵,六尺長槍,負星斗氣。”
“在另一邊,這場戰(zhàn)役卻給神明們敲響了警鐘,他們無上的尊嚴現(xiàn)在受到了動搖。事后連連傳來了神獸們在自己的領(lǐng)地與白雨的軍隊對峙,失敗而歸的消息,如同雷鳴般炮聲中,他們無法相信文明可以發(fā)展到如此地步,然后便就有了我客廳那張油畫上的諸神會議。即使有些神明極力反對戰(zhàn)爭,他們說出了自己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摩擦與矛盾背后的隱情,但也無能為力,會議最終在多數(shù)神明們支持下決定開戰(zhàn)。他們是至高無上的神明,每個神明都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能力,無法忍受自己的地位遭到動搖。野獸、文明與神明三方勢力的圣戰(zhàn)就這么開始了,為了各自的生存。”
“圣戰(zhàn)時期,巨浪吞沒大地與城市,火山噴發(fā)熔巖,巨大的雷霆與暴雨交織,時間不再流動,世間萬物一片死灰。”說到這里時,九尾停了下來。
“然后呢?”我問。
“不知道,或許沒有寶可夢會知道這場戰(zhàn)爭是如何停止的,又發(fā)生了什么,變?yōu)榱巳缃竦氖澜纭!本盼矒u搖頭說。
真是好復雜,慘痛的一場戰(zhàn)場,也難怪白雨尚塵會選擇帶上那頂皇冠,我心想。腦海中又不禁浮現(xiàn)出那只冰布,他波瀾不驚的面容下藏有著多少悲傷呢。
“知道這些真的有用嗎?”
“當然,這些是我們的根,是糾纏的因果。這片森林之所以需要領(lǐng)路人,是因為它本是一座渾然天成的不可思議的迷宮。想明白這些的寶可夢才能走出迷宮,來著自己想要的地方?!?/p>
“知道這些的你是否還愿意在危險時,向神明許愿呢?”九尾輕輕的笑了聲問。
“白伊不知道……”我低著頭小聲說道。
忽然我再次看到那團靛藍色的光團,這次我沒有猶豫,直接撲上去將其吞下。入口便是一股很重的咸苦味,讓我一時很難受。
“你在吃謊言嗎?”九尾問,面露一絲好奇。
“是的,而且白伊感覺到你把謊言藏地很深?!蔽艺f。九尾嘆了口氣,便沉默下去。我猜想著如果謊言的情緒對應著不同味道,愈深的謊言味道越濃,那九尾的一定是深深的自責吧。
我走到窗前,透過窗戶可以眺望到很遠的地方,一眼望去,山林盡收眼底、深淺皆知,那神秘的不轂瑯閣是否也在這個方向?不知道,但晚上這里一定離星星很近。我好像再次找到那只冰六尾,把很多事問清楚。
“走吧?!本盼矌е译x開了這里,他深愛的妹妹的房間。
“那你愿意幫助我們了嗎?”在下樓梯時,我對九尾問道。
九尾微笑了一會,沒有回答。下樓后又來到了寬敞的客廳,看見雷布后的自己十分開心,正當自己想向雷布跑去時,九尾的一條大尾巴將我挽起,拋向了一旁的愛管侍。愛管侍用念力輕輕接住了我,周身浮現(xiàn)出透明的墻。我掙扎的叫道。
“安靜哦,沒事的?!睈酃苁涛⑿χf。
“你想做什么?”雷布見狀,眼神犀利了起來,毛發(fā)變得尖銳,身上不時跳動的電弧。我第一次見雷布這番模樣。
“你不是想去到不轂瑯閣嗎?”九尾卻不以為然的轉(zhuǎn)身,用尾巴靈活的取下墻上掛著的兩把交叉的利劍,出鞘后清明如洗的劍身泛著寒光。這不僅開了光,還是兩把好劍。九尾隨意的將其中一把丟給雷布,尾巴卷住劍柄,橫劍一拭說道,“告訴我,你有去到那的能力。”
“好啊。”雷布穩(wěn)穩(wěn)的接住后,回答道,劍鋒直指九尾。我努力冷靜下來,不讓自己影響到雷布。
“請。”九尾很有禮儀地說。
“請?!崩撞祭溲曰氐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