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他是水命，是聽一個算命的先生說的。算命先生還告訴父親只有是水命的人才容易栽種活樹木。雖然這可能是無稽之談，但父親對此話深信不疑。父親喜歡種植樹，每年的春天是父親最忙碌的時候，他不但要忙于種植莊稼，修剪剛剛抽芽的樹，還要栽種新的樹苗。我們家的院子里、房前屋后都被父親見縫插針地栽種了好多樹。樹的品種繁多，桃樹、柳樹、白楊樹等等，只要是樹父親都栽種。以至于我們家的幾孔窯洞一到春天就被郁郁蔥蔥的綠色掩蓋，人們老遠只能聽見那一片綠蔭之中的歡聲笑語，而不見人影。

父親最引以為豪的是他用一雙手硬生生的在我們家對面的荒坡上開辟出一塊地，種植上百十來株桃樹。每年的春天，桃花燦爛，花香四溢，偏僻的山溝溝里出現(xiàn)了一片桃林，頗有點世外桃源的感覺。小時候的我可不在乎那景色，貪婪的是那桃林里的美味。父親種植的桃樹結的桃子我可分不清是什么品種，只知道有兩種：一種桃樹結的桃子，桃子成熟后，汁多肉厚，小心翼翼地將薄薄的皮兒剝去，連核兒放進嘴里，輕輕地一吮吸，大部分甘甜多汁的桃肉就吮吸到嘴里，不過最后桃核上還是會遺留一部分桃肉，我們叫它粘核子桃；另一種桃子我們叫離核子桃，離核子桃即使熟透了，輕輕地一捏，核與桃肉就清清爽爽地分開了，脆爽甘甜。

物以稀為貴，桃子吃多了，就覺得桃子不那么好吃了。其實任何美食都一樣，它都是有時間性的，吃的多了，只留下一個“膩”來形容了。味蕾也是有記憶的，不要讓味蕾過多的品嘗一種美食，那樣的話味蕾會麻木。只有讓味蕾慢慢地淡忘一種滋味，而后再品嘗，味蕾的歡愉才可以重新點燃。

我其實真正在乎的是父親桃林中藏的另一種美味——桃膠。桃膠亦稱桃花淚，是一種眼淚做成的美食!

春天來了，桃樹總是首先耐不住寂寞，桃花競相開放，妖艷了我們家對面的山坡。父親的身影整日在桃林里忙碌著，給桃樹除草、施肥、修剪果枝，早出晚歸，晚霞中總是帶著一身的花香回來，而我最盼望的是父親能帶著桃膠回來。

桃膠只有在春夏的時候才有，那些老桃樹腐敗的樹身處會出現(xiàn)粘稠的水晶般汁液，經過陽光的暴曬，雨水的洗禮，表面變黑變硬，失去了透亮，形成了桃膠。桃膠還有一個凄美的名字叫桃花淚。傳說桃樹上每飄落一個花瓣，桃樹就落一滴眼淚，故而把桃膠叫桃花淚。那是咋樣的一個凄美的情愛故事就不得而知了。

收集桃膠是一項繁瑣而又辛苦的勞作，父親戴了手套拿了剪刀穿梭在桃林中專門找那些有些年頭的老桃樹。用剪刀剪了桃樹上的桃膠，還有去除桃膠中含有的枯葉、敗花等雜質，一天下來也收集不了多少?；蛟S是潛移默化的原因，我小時候也喜歡侍弄樹木。跟在父親的屁股后面學著父親給樹除草、施肥等等。其實要真正的追究起來，我是貪婪樹給我?guī)淼拿牢?。我也隨著父親在桃林中收集過桃膠，剛開始還興趣盎然，桃林中飛過的蝴蝶，突然躥出的野兔都讓我歡喜，讓我尖叫。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收集桃膠勞累就代替了一切歡樂。桃林中密不透風，不一會功夫汗水就打濕了衣服，濕塌塌地粘在身上有說不出的難受。并且桃林中蚊子非常多，一不小心被它們叮一下就起一個大包，又痛又癢難受死了。

老人們常說，桃膠是上天賜予的美食?？扇魏螙|西必須要辛勤的勞動才可以換取，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話永遠是真理。

桃膠采集回來，入水數(shù)小時浸泡，經過水的滋潤，桃膠煥發(fā)出原有的風采，顆顆水靈靈的、飽滿而富有彈性。洗去雜質、再次曬干，才有了一顆顆顏色透亮，形狀美滿的桃膠。拿起一顆桃膠對著陽光，陽光溢進桃膠里，刺目的陽光溫柔起來，給桃膠鍍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注入了靈魂。陽光下的桃膠生動、活泛、潤澤，那分明就是精靈幻化的。

將桃膠、銀耳放入鍋中，大火煮開，再慢火煮上半小時，等湯汁變得粘稠，加入冰糖，邊攪拌邊煮直至冰糖徹底融化，一碗桃膠銀耳湯就做好了。桃膠冰鎮(zhèn)后味道最佳，酷熱的午后，喝一口桃膠酷熱盡散。牙齒咬在桃膠上，軟軟彈彈，舍不得咬破，舍不得咽下。桃膠在嘴里冰冰涼涼、甜甜的，絲滑、水嫩，舌尖被溫柔包圍，味蕾帶來的舒服傳遍了全身。個中滋味只有吃過桃膠的才能深有體會。冰爽桃膠，快樂飛揚。桃膠亦有多種吃法，但我只喜歡那一碗驚艷了歲月的桃膠銀耳湯，此生也無法忘卻。

據(jù)說桃膠可以有效補充人體所需蛋白質，可以增強機體內部組織的合成，具有強身健體的作用，而且桃膠中富含多種單糖的聚合體和不飽和脂肪酸，可以有效改善血液中的糖的含量，對于血糖和血脂有一定的控制作用，桃膠還傳說有養(yǎng)顏美容的功效，但那些需要科學家或者醫(yī)生來實踐與證明。對于好多人來說，吃桃膠想不了那么多，只是貪婪桃膠所帶來的那一口極致美味，由此桃膠又有“平民燕窩”之稱，深得人們的喜愛。曾記得小時候的集市上經常有賣桃膠銀耳湯的，每每隨父親趕集，到了賣桃膠銀耳湯的小攤位旁便挪不開腳步，哼哼唧唧地非得纏著父親買一碗桃膠銀耳湯喝了，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唐朝的詩人李賀曾經寫過一首贊美桃膠的詩《南園十三首》：竹里繰絲桃網車，青蟬獨噪日光斜。桃膠迎夏香琥珀，自課越傭能種瓜。南園，詩人李賀的家園。竹影妙曼，桃之夭夭，瓜蔓青青，那不知疲倦的蟬啊，從早晨一直叫到夕陽西斜。詩人坐擁一方恬靜，在自己的精神家園里肆意馳騁。

桃膠，已成了記憶中的桃膠。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吃桃膠了，特別是父親去世以后，其間也是為了懷舊曾經到飯店吃過一次，但那桃膠淡而無味，如同嚼蠟。所謂美食，追求的更高境界是那里面有精神與情懷在里面。想想父親，一生喜歡栽種樹木，他是一個與草木耳語的人。天地大美而無言，草木也有大美而無言。每個生命都掌握著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秘密，草木也是。父親一個與草木交談的人，他自身就會成為一株草木，把根深深地扎入大地，像樹一樣堅韌，為我們撐起一片蔭涼。

父親不在，桃膠不香。美食，除了我們味覺上的享受之外，有時候我們品嘗的還有情懷。(文/劉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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