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好詞分享(六)
鷓鴣天?辛棄疾
????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南宋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冬,辛棄疾遭彈劾,隱居上饒,期間作此詞
些:本文認為應(yīng)當讀xiā

????這是一首吟詠田園春光的小詞,春風催動桑樹抽芽、蠶蛹孵化。第四句“斜日”“寒林”“暮鴉”的意境卻與前文相徑庭,似乎又是一種暗示。下片末句“桃李愁風雨”便有了呼應(yīng),春天的桃李理應(yīng)“喜”風雨,詞人說是“愁”,必然有所隱喻。
????按流傳、采納最廣的賞析:
“辛詞凡是說到風雨打落春花的地方,大都是暗射南宋被金兵進逼的局面。這里的‘城中桃李愁風雨’也是慨嘆南宋受金兵的欺侮。”
????這位前輩理解的是“城中桃李”喻南宋朝廷,“風雨”則是金人與兵戈之事。至此似也并無不妥之處,但后文接著寫道:
“.......前人談辛詞往往用“沉痛”兩字,他的沉痛就在這種地方。但是沉痛不等于失望,‘春在溪頭薺菜花’句可以見出詞人對南宋偏安局面還寄托很大的希望。這希望是由詞人在村中看到的勞動人民從事農(nóng)桑的景象所引起的。”
????這便解釋地十分牽強。辛棄疾何許人也?讓辛棄疾對朝廷偏安一隅抱有很大希望,恐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更何況詞人不久前還因莫須有的罪名被彈劾罷官,此時面對金人的步步蠶食,竟然從鄉(xiāng)野農(nóng)事之間感受到國家和民族的希望,令人多少有些費解。
????從知人論世的角度出發(fā),不妨把“城中”理解為朝廷內(nèi),“桃李愁風雨”則是比喻朝廷內(nèi)官宦們彼此勾心斗角、處處苦苦經(jīng)營,“春在”句則是在說賦閑的自由自在,可以敞開心扉享受春光。合起來就是在鄙棄官場、自我排解。這樣可能更加自圓其說吧。

????對于第二句“些”字的讀音,其實也有不同的看法。郁賢皓先生把它讀作sā,并釋為句末語氣助詞。[1]但如此以來不能突出上句“破嫩芽”所著重描寫的初春復蘇景色,一致性欠缺。若按今天的普通話讀xiē,顯然讀起來別扭,不合律;“些”字多音suò當然也不對。還有說法認為當按閩南語讀siā;辛棄疾雖是山東濟南人,但長期在南方生活,并在1192(紹熙三年)-1194年間以集英殿修撰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任,會閩南語倒也可能。[2]但關(guān)鍵問題在于填詞的都是文人,絕大多數(shù)情況還是嚴格押韻、全國統(tǒng)一的。辛棄疾63 首《 鷓鴣天》詞作僅有4句各一字不合律。[3]最可能的情況就是古今讀音變化,使得按古音押韻的字看似不合律。
????宋代到清朝年間人們創(chuàng)作詩和詞,多按照唐朝時總結(jié)出的《平水韻》。根據(jù)《平水韻》并結(jié)合實際句子,“些”字屬于第十部平聲中的“六麻”:
【六麻】麻花霞家茶華沙車[魚韻同]牙蛇瓜斜邪芽嘉瑕紗鴉遮叉奢涯[支佳韻同]巴耶嗟遐加笳賒槎差[差錯]蟆驊蝦葭袈裟砂衙呀琶耙芭杷笆疤爬葩些[少也]佘鯊查楂渣爹撾咤拿椰珈跏枷迦痂茄椏丫啞劃嘩夸胯抓洼呱
????即這些字用韻時是通用的。由此觀之,詞句中的“些”應(yīng)當讀“xiā”。
????在后來清朝人戈載總結(jié)的《詞林正韻》中,“些”字韻部也同“麻”,結(jié)論是一致的。
????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詞的韻腳?芽?些?鴉?斜?家?花 都這里面,所以這首詞其實是嚴格押韻的。
????誠然,我們現(xiàn)在有與普通話發(fā)音一致的《中華新韻》,讀詩時也都按照普通話讀,但個別情況為了音律和諧,仍然應(yīng)當參考古音去讀,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斜(xiá)??赡苡信笥褧?,韻腳用古音,其余部分用新音,不顯得不倫不類嗎?那今人作詩是否也當用平水韻?其實我認為,每一種文化都是特定時代的產(chǎn)物,唐詩、宋詞亦然。時代在變,文化就必然要變,所謂的韻律之類也不應(yīng)例外。詩詞格律,是漢語言形式美、節(jié)奏美的自然體現(xiàn)和規(guī)律總結(jié),不管是古韻表還是新韻表,都只是一種言志的手段和工具而不是一副枷鎖,最終是要服務(wù)于詩和詩人、服務(wù)于時代的。今人發(fā)音已和唐宋時不同,寫的詩也不是唐宋詩詞,那么自然也不必押唐音平水韻,就如唐人作詩也不見得押先秦、《詩經(jīng)》中的韻。
????退一步講,很多字的古音早已失傳,今天沒有人(包括語言學家們)能夠準確說出它們的讀音。

? ? 深究古韻今韻,既不必要也不現(xiàn)實,只會阻礙詩詞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尊重古典, 擁抱創(chuàng)新,萬不可食古不化;一言以蔽之,讀音就是要好聽且有理。

其他:
????《鷓鴣天》是我最喜歡的一個詞牌名,既有七律詩的整飭氣勢,又兼具宋詞的富于變化;下片的兩個三字短句可謂別開生面,打斷了上下文連續(xù)的七字整句,不僅使詞錯落有致,還作為詞的整頓歇息之處,使這些詞讀起來格外氣息暢達。就像是竹笛一類的吹管樂器往往無法連續(xù)吹奏太長時間,必須要適時換氣,但這毫不妨礙演奏者們吹出各種好聽的曲子,也不影響聽眾的體驗。我以為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人是要呼吸的,人的耳朵也一樣,而換氣恰好就貼近了人呼吸的這種自然狀態(tài)。二胡和鋼琴等這種可以不必物理換氣的樂器,其實也有“換氣”的動作,比如鋼琴的空拍、圓滑線之間的抬手等;也很少有曲子會持續(xù)彈奏過長時間,即使有,必然會在其中加入輕重緩急和音符長短的變化??傊獜埑谟卸?,不至于產(chǎn)生聽覺上的窒息感。讀文章畢竟也是人用氣息來讀,道理大概是相通的罷。而且《鷓鴣天》這個詞牌本身要求的韻律就比較平和,辛棄疾造詣又高,能在合乎規(guī)范的前提下自由揮灑,真令人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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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唐圭璋等.唐宋詞鑒賞辭典[M].江蘇: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
[2]關(guān)錫耀(KWAN Sikyiu). 辛棄疾與南宋君臣關(guān)系考論[D].華中師范大學,2017.
[3]張雋.辛棄疾《鷓鴣天》格律聲韻研究[J].武夷學院學報,2016,35(10):39-42.DOI:10.14155/j.cnki.35-1293/g4.2016.10.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