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崖外編（十六卷家刻本）·卷十一

181，林中美婦

　　侍衛(wèi)伊公，一次進(jìn)山打獵，打到了一只鹿，將其馱在馬背后。回家路上，看見一個女人倚靠樹干哭。伊公過去詢問她，她說：“妾身家住南山，是一個獨(dú)身寡婦沒有歸處。請救救我！”伊公說：“你要是能上馬來，我就帶你回去。”女人于是踩上馬鐙騎上馬，坐在伊公背后抱著腰。伊公用一條帶子將其系在背上，自己細(xì)思：“深山密林中，哪兒來這樣的媒人呢？生活在這樣虎狼出沒之地，必然不是人類?？次益?zhèn)住她?！奔泵ε票亲恿鞒鲅獊?，回頭涂在女人臉上。那女子立刻寒顫長吁，將頭靠在伊公背上。回到家后，伊公的母親問他為何帶個女人回來，伊公回答說：“我可憐她孤苦，于是帶她回來?！睅滋旌螅聊敢娝菝裁利?，性格柔婉，勤勞又有才氣，于是讓伊公娶了她。之后的日子里女人侍奉婆婆也極為孝順，從她手里做出來的飯菜，都十分美味。幾年后，女人給伊公生了兩個兒子，都長得聰慧可愛。

　　一天凌晨，婆婆偶然來到廚房，看見女人正披著頭發(fā)煎肉，腦后有一個銅錢一般大小的血洞，女人還在拿小勺子自己從洞里挖血漿放進(jìn)鍋里。婆婆受到驚嚇大呼一聲，暈倒在地上。女人連忙挽上頭發(fā)，扶婆婆上了廳堂，一番施救才清醒過來。女人于是對婆婆和丈夫作拜道：“看來妾身不能久留了。地久天長，難道不是妾身愿意的嗎？但是沒有保守住法術(shù)的秘密，被婆婆識破。識破之日，就是緣盡之日了。好好照顧兒子，不要思念我?！逼牌藕驼煞驑O力挽留。還是出門而去，立刻就不見了。

　　后來兩個兒子長大，都力能扛鼎，一起做了侍衛(wèi)，建立了功勛。

　　柳崖子說：當(dāng)初以血留下來，后來以血法，仙與？妖與？說生之子如同老虎一般勇猛，或許是深山幽谷中的女神羲和、吉神泰逢之類的神吧【吉神泰逢：見于《山海經(jīng)》，形貌與人相似，長著一條虎尾。居住在鷔山向陽的南坡，每當(dāng)出入于這座山時，都發(fā)出神奇的光彩。泰逢神具有變化莫測的法力，可以動天地之氣】。

182，三仙姑

　　俞氏，是天津的大戶人家。俞母正要睡午覺，走到中堂，看到三個女子從外邊進(jìn)來，都年紀(jì)不大，長得很漂亮。俞母問：“你們是哪兒來的？”三個中稍微年長的作禮道：“奴家叫胡太姑。”又指著另外兩個道：“這是黃二姑，這是嵇三姑，我們都是遠(yuǎn)方來的，被派到貴處當(dāng)差。聽聞尊府后樓很是幽靜，希望能暫借三年居住，能否打??？”俞母心中知道她們不同尋常，又喜歡她們的舉止閑雅，于是連忙答應(yīng)，讓仆人打掃干凈，擺設(shè)帷帳，讓她們居住。三女子于是拜俞母為母親。俞母為她們設(shè)宴。她們說：“已經(jīng)不食人間煙火數(shù)百年了?！庇崮冈偃埾?，只吃了一些水果而已。她們住在后樓里，從不出門。俞母去拜問她們，才出來見面。俞氏兄弟有時也去，就以弟弟稱呼。她們的刺繡功夫極為精巧。有時拿竹筐送給俞母果品，都是新鮮的，卻并非應(yīng)季之物。這三個女子：胡太姑是其中最為絕色的；黃二姑，長得也很漂亮有些偏胖；嵇三姑長著一副鳳眼，頭顱微凸，喜歡開玩笑。胡太姑每每訓(xùn)誡道：“我輩修煉成人，最應(yīng)忌諱輕佻?！庇崾闲值苊看蝸淼綐乔?，聽她們談話，都是上下古今的人文典故。就試著開玩笑舉一些古代著名美人的事跡，和她們作對聯(lián)。其中最為最艷美的有：“修容水歌；艷姿風(fēng)舞?！薄鞍⑶嘟訒?；流珠記譜?！薄办o君收藥，玉女食芝?！薄凹t紅記曲：熊熊贈詩。”“露仙備幃；籠姐隔幛?！薄皾O樵夫妻；葉根姊妹?！薄巴ǖ履绞罚患t線掌片戔。”“杜秋棄李；桂春請柳?！薄拜嫠啥艂?cè)；柳桃韓傍。”“輕鳳寶帳；靈蕓金車?！狈矓?shù)百聯(lián)?；蚝S對，或黃先而嵇葉，工巧天成。其中帶有戲謔之意的都是嵇三姑所舉的聯(lián)。

　　轉(zhuǎn)瞬三年。一天，胡太姑對俞母說：“嵇三妹還有一劫難。三弟是貴人，可以救救她。明天午后的雷雨時，請三弟身著衣冠端坐于室，感覺冠內(nèi)沉重時，任憑雷聲轟鳴，也不可揭開冠帽?！碑?dāng)時俞三郎年方七歲。第二天，俞母依胡太姑之言，讓三郎身著衣冠，端坐堂上，俞母守在其旁邊。須臾之間雨聲即至，霹靂聲繞梁。三郎只覺得頭上沉重，不得不努力承擔(dān)。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待雷去雨止。三女子過來拜謝，之后就要離開。俞母極力婉留，但最終飄然不見了。

　　后來俞三郎官至江南提督。所娶夫人，也是有著一雙鳳眼，顱骨微凸，多才善談，和嵇三姑極為神似。

183，平喜

　　山東費(fèi)縣百姓平喜，侍奉母親極為孝順。平喜母病了一些年頭了，尋醫(yī)問藥都沒有效果，生命垂危，平喜日夜焦愁，沒有一點(diǎn)辦法。忽然想到泰山有處舍身崖，曾聽說要是有父母患病不能醫(yī)治的，若是兒女能舍身，就能延長父母的性命。于是叮囑弟弟照顧好母親，借口自己出去尋問良藥，誠信要去舍身崖。齋戒沐浴，更換新衣，悄悄跟著去上香的香客來到碧霞宮。默默祈禱完畢，來到舍身崖。只見這里峭壁險峻，看不出有多高。壑谷深邃，看不出有多深。樹木茂盛藤蔓纏繞纏，不知不知道綿延到多遠(yuǎn)。于是撩起衣衫蒙住頭就往下跳，隨后一陣昏迷，半天后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一看，自己已經(jīng)掉到谷地，身下都是亂草樹葉，軟軟的如同一層厚厚的綿絮，身體毫無傷損。向上仰望，只見青天僅有一線，峭壁嵯峨，高懸萬丈。平喜呆想了半天：“我為母親獻(xiàn)身，如今既然沒有死，懸?guī)r絕壁上也無路可登，我不如沿著崖壁走，或許有路能通?！庇谑瞧鹕沓弊?。在叢石深谷中走了大約五六里，就沒有路了?？匆娧屡砸簧蕉?，于是伏身進(jìn)去。匍匐傴僂地又前行了三四里，這才能直起身來。漸漸有光透入，跟著光走，最終走出了洞口。只見紅日當(dāng)空，豁然明朗，這里怪石叢樹，潺潺流水，竟然沒有一絲出路。正在愁思，有兩個女子從林中過來，皆是披散著頭發(fā)，身著白衣，見到平喜，便問道：“你為什么能到這里？”平喜就把事情緣故說了，并尋求指路。女子說：“跟著我們走吧。”平喜就恍惚間跟著一起走，身體不聽使喚。一直來到森林深處，有一個石洞，上刻“朝陰洞”三字。

　　女子推開洞門，帶平喜進(jìn)去。里面有石床木幾，鐵鍋瓦灶。兩個女子說：“你既然來了這里，就是天注定的緣分，我們就結(jié)為夫婦，不要再說回去了?！逼较菜妓鞯溃骸拔沂菫槭裁磥磉@里的？卻在此地野合，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事?！眻詻Q辭謝不答應(yīng)。兩個女子于是走近平喜身邊，就要脫他的衣服。平喜說：“除非讓我死?！辈豢下爮摹膳优?，將他捆起來。一個說：“現(xiàn)在要怎么辦？”大的那個就說：“煮來吃了吧。”小的那個就生火燒水，大的拿起刀就要朝平喜砍去。平喜暗自想到：“我沒有生還的希望了！”此時忽然一聲霹靂，石門被擊碎，走進(jìn)一個神將，紫面長髯，身著金甲，手執(zhí)鞭，大呵道：“二妖膽敢傷害孝道之人！我奉碧霞元君之命，特來擒拿汝等！”兩個女子叩頭求饒命。只見手下的黃巾力士，將二妖抓住走了，原來是兩只野狐。

　　神將將手一指，平喜身上的束縛一下解開。神將喝令他閉上眼睛。平喜感覺自己像是在云霄之上，倏忽之間落到地上。睜開眼睛一看，眼前正是自己的村子?；氐郊议T，母親正倚靠在門框邊外望。平喜跪下問：“母親的病好了？”平喜母親道：“自從我兒走后，就夢到一個白發(fā)老母提著花籃來，賜了一丸藥，夢中吞下后就醒了過來，就感覺口鼻中都有香氣，病情好像消失了。如今吃飯走路都和正常人一樣了?！逼较灿谑欠傧阒x神。

　　數(shù)年后，縣令舉薦平孝子，選為河南湯陰縣的知縣。

　　柳崖子說：孩子的身體，就是父母的身體；舍棄自己的身體，這不是孝順。但是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只知道有父母，不知道有自己的身體了，又何必去計較這副身體有可舍棄不可舍棄的？遇到妖狐不喪其志，誰能做到守身如此的！

184，蝎精

　　圖海大將軍在陜西率兵，駐扎在西安時，前鋒正黃旗敦拜與同行的三個人，在北門外的關(guān)帝廟練習(xí)射箭。忽然雷雨交加，眾人在電光中看見山門外左邊的旗斗上坐著一個婦人，高一尺余，披散著頭發(fā)朝天上望。電光一閃，雷電正要劈下，那婦人雙手捧著一個物舉在頭頂，雷電立即受賄。再擊，再舉，雷一直不能劈下來。敦拜有百步穿楊的美稱，于是彎弓定神，在電閃雷鳴時，妖物向舉手之際，一箭向她手中射去。頓時只聽到大震一聲，立即云收雨止。走過去一看，旗桿已經(jīng)劈得粉碎，雜草石塊混著濃血散落成一堆，只能看出半截蝎子尾巴，大如小指一般，旁邊掉落一布，是婦女月事時用的月巾。這是蝎精拿穢物護(hù)身，因此雷劈不下【古代傳說神仙害怕被穢物污染】。

　　后來敦拜憑借軍功，被任命云騎尉，世襲罔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