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30:祝福
嘀嗒。 不知何處落下的水珠滴入不知何處存在的、風平浪靜的水面,漾開一圈圈漣漪,卻又很快歸于平靜。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只雪白纖細的手輕輕觸碰水面,如同觸碰一面柔軟的鏡子。少女凝視著倒映在水面自己的鏡像,烏黑的長發(fā)垂下,不發(fā)一語。 “對不起。”極星向少女道歉道,此時的她也是不知存在于何處,卻又好像不存在在任何時空中的自己,“姐姐,我讓你失望了?!?少女露出一絲笑容,“為什么這么說?” “我……我沒能做好一件事,還搞砸了那么多,傷害了這么多人,真的對不起?!?“那么現(xiàn)在呢?”少女歪過頭,反問。 極星感到困惑,“什么現(xiàn)在?”在她的認知里,自己大概已經(jīng)輸了。不知道是輸給誰,是神,是世界,亦或自己。只有這種深深的挫敗感十分清晰地提醒著她這個自己已經(jīng)是敗者的事實。 “你想就這么死去嗎?這也是一種逃避,你知道?!?極星苦笑:“我還能怎么辦?” 少女——姐姐,飛鳥,這些名字好像都屬于她,又好像都不屬于她。此刻的她似乎真正做到了作為某種語言無法形容的、飄忽不定卻又十分清晰的概念獨立存在。極星想伸手觸碰她,卻又怕只是觸碰到了水中的幻影。這似幻非幻的少女望著她,笑著說:“去做你最想做的事就好?!?“我最想……做的事?” “對啊,你現(xiàn)在最想做什么?” “我……”腦海中短暫地閃過一些仿佛帶著血腥氣的記憶片段。極星恍惚意識到了什么東西的破碎,對此時還能冷靜思考的自己感到了詫異。 可她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盡管知道那是多么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此刻在這個空間里,在這個不屬于任何時空卻又好像無處不在的地方,她不可思議地得到了許愿的勇氣。 “我想……我想要大家永遠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就是這些嗎?”少女問。極星點了點頭。雖然荒唐而空虛,但她承認了自己的愿望。 “那么,你就去修復吧?!鄙倥f。 “修復……?” “修復一切不圓滿。病痛,傷口,吵架和誤會……你去修復這些,你有這樣的能力?!?少女輕輕地、溫柔地握住了極星的一只手。隨著她的話音緩緩落下,極星似乎能感覺到一股清澈溫暖的,但又帶有某種悲傷底色的能量從她的手中流淌進了到自己手心。那像是話語,又像是音律,像無形的水流一般縹緲而無所定型,但極星確實感覺到了它。似乎是用耳朵聽到,又像是用肌膚感覺,又似乎好像是五感都在共鳴。 “去吧,極星。”那股清流逐漸停下后,少女也松開了極星的手。不可思議地,剛才因為絕望而無力的四肢百骸似乎又被嶄新的力量充斥著。 可也是與此同時,極星突然意識到分離之時再次要到來了。強烈的悲傷翻涌上心頭,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安靜地滾落下來。 但這次極星沒有哭泣,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央求姐姐留下。她只是透過淚光,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少女逐漸模糊于黑暗中的面孔說道: “我會找到你的,姐姐?!?少女露出最后一抹笑容:“我等著?!?潔白的身影徹底消失進了黑暗里。極星有那么一剎那想伸出手去,試圖留住哪怕一絲幻影在手中。但她忍住了,沒有這么做。 下一秒,黑暗的蛋殼被現(xiàn)實輕而易舉地磕破、片片剝落。極星再次回到了玲瓏幻夢營造的空間里。 手上清晰地傳來手銬冰冷的觸感,剛才似乎并沒有過多久,她卻感覺自己好像在那個黑色空間里待了一生那么長。極星恍惚地低下頭,看向躺在自己面前的九尾——他的臉色本應(yīng)蒼白而充滿痛苦,可現(xiàn)在除了寫滿驚詫以外看上去沒有什么異常,甚至原本掛在他衣服上的血跡也都不知道哪去了。 “母親大人?!本盼驳纱笱劬ν约盒乜诘奈恢?,不可置信地問,“這是什么?” 極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被拷住的另一只手正放在他胸口上——手掌中似乎隱約透出一點綠色光暈,不過那光芒一閃即逝,很快便暗了下去。 極星心頭一動,脫口而出:“九尾,你怎么樣?” 九尾眨了眨眼,“真是奇跡……我沒事了?!彼查_極星的手,自己從被褥上坐了起來,然后看了看頭頂,“反噬也停了。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北M管記得剛才在那個黑色空間發(fā)生了什么事,眼前的景象和記憶還是讓極星頭腦陷入了短暫的混亂,“我好像見到姐姐了……” “飛鳥大人?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睒O星做了個深呼吸,集中精神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試著梳理頭腦中那些亂成一團的畫面和信息,“……姐姐說,讓我去做我想做的事。然后……” 九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他臉上重新恢復了笑容——那是他一如既往的,溫和而有點狡黠、像狐貍一樣的笑容。 “真是不可思議。雖然我不太清楚,但似乎多虧飛鳥大人,我們不用死在這了?!?聽到從他嘴里說出的這句話,極星的精神此時才真正放松了下來。劇烈的疲憊隨即上涌,她感覺眼前一陣花白,差點就暈過去了。但她咬牙拼命忍住了這種眩暈,自己現(xiàn)在還必須堅持住,不能像以前一樣把一切都再次丟給別人承擔。 “九尾,我現(xiàn)在必須離開?!彼D難地用筋疲力盡的大腦梳理著目前手頭的信息。白椿的身體死亡,原因不明。不知道森川和雨聲出了什么問題,但或許黃泉等人在二層的據(jù)點很快會被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在那里進入睡眠狀態(tài)的,如果這時候出現(xiàn)什么突發(fā)狀態(tài),自己只能任人宰割,這才是最要緊的。至于自己手中剛散發(fā)出的綠光和九尾莫名其妙就愈合的傷,這些等事情平息下來之后再去問柴田也可以。 九尾會意,“我明白了,母親大人,我這就送您回去?!?? ? “該死——極星還在夢里!” 森川丟下這句話,飛奔向二層的方向。雨聲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跟在他后面。白椿已經(jīng)死亡,估計彼岸他們也束手無策。這件事最終還是失敗了,而且對他來說極星比白椿更重要。 “請等一下!”人偶卻突然把雨聲叫住了。 “干什么?”雨聲沒好氣地問。 羅納德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緊張,“什么叫——極星大人還在夢里?這是什么意思?” “關(guān)你什么事?”雨聲不想和他廢話,扭頭走下通往二層的樓梯。誰知羅納德把槍收進斗篷,也跟了上來。雨聲見狀,斜睨著他沒有往前走了。反正森川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想辦法把極星和夢境分離,自己晚點再去也不遲。本身就不能讓羅納德知道二層黃泉他們的事,他也想看看這個人偶吞吞吐吐的是想干什么。 “我……下官沒有想到會把極星大人牽連進來。” 羅納德垂下頭,語帶愧疚地回答。他的愧疚應(yīng)該是真的,畢竟人偶不會說謊。但這不符合雨聲對這種存在一貫的印象,他們應(yīng)該都是神的走狗,對執(zhí)行神的命令一事不會有任何多余的想法。那么他究竟在想什么? 雨聲感到煩躁,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看不透一個殺戮人偶,那可是他認為最簡單好懂的存在。不會說謊,不會掩飾情感,可這反而更令人費解了。煩躁加深了方才產(chǎn)生的敵意,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揪住了羅納德的領(lǐng)子,后者也沒有反抗。 “我妹怎么樣關(guān)你什么事?你可是連神之子都殺了,還在乎另一個神之子?” 一邊惡狠狠地瞪著青年那只沒有被劉海遮住的眼睛,雨聲一邊用諷刺的疑問代替刀刃刺穿他的身體。 “抱歉……您說什么?” 在聽到這個問題時,羅納德眼中泛起的是困惑。他到底是真的聽不懂還是在裝傻?不明白,人偶的自主意識有豐富到這種程度嗎?那感覺簡直就像自己每天都要使用的木雕工具突然會說話和思考了,令雨聲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我說,你為什么這么在乎我妹妹?”但他并沒有示弱,一字一句地把問題重復了一遍,“你們很熟嗎?” 你們——很熟嗎? 青年話里每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鑿刀鑿在耳膜上。 人偶思考著這個問題的答案。自己和他口中的女孩是否真的相熟呢?給出回答的記憶似乎只有寥寥幾塊斷片,于是得出答案:他們之間的確只有幾面之緣,甚至不能稱得上是朋友。 那么——究竟是為什么?他試著回想幾分鐘之前自己的情感波動過程。記憶中自己的情感第一次出現(xiàn)猛烈波動就是看到森川驚慌失措的反應(yīng),盡管不清楚那句話里的意思,但他明白是極星出事了,而且原因應(yīng)該和自己殺死眼前這個“殘次品”有直接關(guān)系。那時候自己的心里也一下就被驚恐和愧疚填滿了,甚至連一絲容納理性的空間都沒有。 奇怪。明明是個稱不上朋友的人,相處的時間甚至不如和神無的多。但是為什么自己會恐慌成這個樣子呢?恐慌又是自己多久沒感受過的情感了?哪怕被怪物包圍、哪怕身體被撕扯得殘缺不堪都沒有恐慌過的羅納德如今清晰地感受到這股久別重逢的情感,這又是為什么?極星,究竟—— 劇烈的頭痛。就像老舊電視播著正常節(jié)目突然閃出的雪花屏,整個世界變得一片空白。下一秒這空白卻又被打斷,這次是無數(shù)內(nèi)容模糊卻顏色鮮亮的畫面閃進眼中。 “……你沒事吧?……” “姐姐……他好像……” “神的花園里……怎么會……這種事……” 溫暖的陽光、花朵甜蜜的香味招蜂引蝶,少女關(guān)切地俯視的面孔,噴泉噴出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的水柱……眼中裝著這一切的是他自己嗎?不知道,不明白,但也不敢觸碰,害怕這色彩斑斕只是一碰即碎的脆弱肥皂泡。無數(shù)鮮艷美麗的碎片飄落,層層疊疊進眼底又融化。他能感覺到少女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溫暖的觸感,恍惚間他想起自己臉上全是灰塵和血跡,他害怕弄臟了那只干凈的如同白鴿一般的小手,是的,那時候的自己還是懂得害怕的??蛇@一切是什么時候被神明收回的呢?不知道,察覺到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無血無淚的人偶,神明引以為豪的殺人兵器。但是兵器怎么會有如此色彩繽紛記憶,又怎么會在自己臉上摸到溫熱的淚痕? 羅納德回過神,走廊上空空蕩蕩,雨聲已經(jīng)不在了。強烈的不真實感伴隨著眩暈襲擊了他,對自己無底洞般的疑問和困惑幾乎要將靈魂抽離他的身體。他看著自己被白色手套包裹的雙手,這雙手明明是自己的,能受自己指揮握住武器,可此時卻感覺無比陌生。這是自己嗎?自己到底是誰呢?是現(xiàn)在跪在地上、流下眼淚的殺戮人偶嗎?還是曾經(jīng)在別處的某個什么人呢? 他拼命驅(qū)使在地上跪得發(fā)僵的身體站起來,自己是要去做什么事嗎?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但記憶似乎出現(xiàn)了短暫的缺失。好像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對了,極星。是她,她在二層遇到危險了。自己必須過去,必須去救她??墒菫槭裁矗款^又開始痛了,又變成了閃出雪花的老式電視。但好像隱約能明白什么,極星是—— 「停止?!?就在此時,響起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與其說是響起,倒不如說是直接把話語中的概念傳達到了羅納德的腦海中。那個聲音既不像男性也不像女性,聽不出一絲感情,還有微微的回音。這正是“神”的聲音。平時如果他能聽到,一定會為之欣喜若狂的聲音。 「停止你現(xiàn)在的行為。不要去想,不要去找?;氐侥愕膷徫簧先ァ!?神說道。不容置疑的口氣,它絲毫不懷疑自己的造物會有反抗命令的可能,這就是神。神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羅納德已經(jīng)習慣了。而作為神的使者的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保持沉默、服從命令。 “抱歉,神明大人?!笨闪_納德卻聽到自己如此說道,“下官不能服從您的命令。” ? 作者:b站專欄評論區(qū)經(jīng)常無緣無故自己關(guān)閉,如果發(fā)現(xiàn)請?zhí)嵝盐遥x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