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李靖還沒有發(fā)跡的時候經(jīng)常到霍山狩獵，在山村中吃飯。村中老人覺得李靖必將是個奇人，每每都是好吃好喝招待他，年年如此。

李靖這次打獵遇上了鹿群，策馬追逐，到了傍晚，覺得放棄太過可惜。等到太陽下山，天地昏暗，李靖迷路了。李靖四顧茫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才可以回家，慢慢地騎馬走著，又是郁悶又是困倦。

李靖不斷遠望，忽然看到遠處有燈火，策馬前往。

李靖到了燈火處，原來是一處朱門大第，圍墻非常高。李靖叩門好一會才出來一個人查看。

李靖和人說自己迷路了，想在這里借宿一晚。這人說：“我家郎君都出門了，只剩下太夫人在家，借宿這件事于理不合。”李靖和人商量：“你就幫我問一下試試吧?！?/p>

這人進門稟告后出來說：“太夫人剛開始不同意。但是因為天黑了，客人你迷路了，不能不作主讓你借宿。”門人帶著李靖走進大廳。

過了一會，一個青衣出來說：“太夫人到?！碧蛉舜蠹s五十多歲，身著青裙素襦，神態(tài)清雅，就像是士大夫家中那些受到良好教養(yǎng)的女子。

李靖上前拜見，太夫人回禮后說：“我兒子都出門了，本不該留你過夜。但是天色昏暗，客人找不到回家的路，要是不留下客人，客人又該何去何從？不過我這里終究是山野人家，兒子夜里回來的話會有些鬧騰，還請客人不要害怕?！?/p>

李靖說：“不敢?！?/p>

太夫人讓人準備了吃食。吃食非常鮮美，不過有很多魚。吃完了，太夫人讓人帶李靖到住處，有兩個青衣送來席子被褥，被子干凈帶著清香，極其華麗。青衣幫李靖關(guān)上窗戶和門就離開了。

李靖想到山野之中，晚上才到家而且會很鬧騰的東西會是什么。愈發(fā)覺得害怕，不敢睡覺，只是端坐床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半夜時分，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之后聽到有人說：“天符到了，讓大公子今天在方圓七百里行雨，五更就得完成，不能有拖延，更不能有人員傷亡?！被貞娜四弥旆式o太夫人。

太夫人說：“我兩個兒子出門還沒有到家。行雨天符到了，不可推辭，不按時辰完成也會被責難。哪怕現(xiàn)在派人去告訴我兒子，時間也來不及了。家中童仆里也沒有可以完成行雨的人。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一個青衣說：“剛剛觀察大廳里的客人，氣象不像是一個普通人，不如請他試試？”

太夫人大喜，親自來到李靖房門前敲門問：“客人先生，你醒著嗎？還請你出門相見。”

李靖應諾出門走下臺階相見，太夫人說：“我這里不是凡人居所，其實是龍宮。我大兒子到東海參加婚宴，小兒子送妹妹出嫁。剛剛天上下發(fā)了天符，讓我們行雨。算來他二人的距離遠近，超過萬里，派人告訴他們已經(jīng)來不及，讓人替他們行雨又沒有那個本事，所以想要麻煩你幫這個忙，你看怎么樣？”

李靖說：“我只是個凡人，不是修行人，怎么會行雨呢？要是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我可以幫忙?！?/p>

太夫人說：“按我說的做就可以了?！碧蛉俗屓藸縼硪黄ヅ浜冒稗\的青驄馬，又讓人拿來取雨器——外觀像是一個小瓶子——掛在鞍上。太夫人認真地囑咐說：“客人先生騎著馬，不要管它，任他信步。要是馬跳起并且嘶鳴，那就從取雨器中取出一滴水滴在馬鬃上，萬不可多滴。”

李靖騎上馬，馬開始行走，越走越高。李靖還在感嘆這馬走得又快又穩(wěn)，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上天了。

地上風刮得就像是箭矢一般，雷霆從馬腳下出現(xiàn)。李靖只要發(fā)現(xiàn)馬跳，就取一滴水滴在馬鬃上。只看到雷霆暫歇，往下看，原來是自己常歇息的山村。

李靖想：“我常常打擾這個村子，他們對我很好，自己也沒有什么可以幫上他們的。今年大旱許久，莊稼都快沒有收成了?，F(xiàn)在我可以行雨，何必珍惜取雨器里的水呢？”考慮到一滴水估計都沒浸透土地，決定連滴二十滴。

過一會，雨停了，李靖騎馬回到龍宮。

太夫人在大廳，哭著對李靖說：“我被你害了。原本只用滴一滴，你干嘛要因為個人恩怨滴二十滴。滴一滴水，地上就會降下一尺雨水。那個山村在半夜下了兩丈雨水，還能有人活著嗎？我已經(jīng)受到天上的懲罰，一共八十杖刑。我兒子也會被牽連其中，怎么辦？”太夫人脫下衣服，果真是滿背杖痕。

李靖愈發(fā)慚愧后怕，也不知道怎么回復。

太夫人繼續(xù)說：“客人終究是個凡人，不能看出云雨變化，我也不能怨恨你。但是害怕龍師來追查你，最好還是現(xiàn)在就離開龍宮。麻煩你幫我們行雨還沒有給你報酬。山野沒什么好東西，只給你準備了兩個奴仆，都帶走也可以，只帶走一個也行，都按你的心意來?！碧蛉俗寖蓚€奴仆出來。

東邊走廊出來一個奴仆，和顏悅色；西邊走廊出來一個奴仆，怒發(fā)沖冠。

李靖說：“我尋常狩獵，都是憑借兇狠成功的。要是帶走那個和顏悅色的奴仆，別人還以為我改性了不成？兩個人都帶走那也是不應該的。太夫人賞賜了，那我就帶走那個生氣的吧?！?/p>

太夫人微笑說：“就按你想的來?！?/p>

李靖作揖告別，生氣的那個奴仆跟著李靖離開了。

李靖走出大門幾步，回頭看已經(jīng)找不到宅子了。想要回頭問奴仆，發(fā)現(xiàn)奴仆也不見了。李靖找路回家。

等到天亮了，看向以往歇息的山村，水非常深，只有大樹可以露出樹梢，完全看不到有人的樣子。

后來，李靖率兵平定了敵寇禍亂，功蓋天下，但最后也沒有當上宰相，難道不是因為沒有帶走和顏悅色的奴仆嗎？

世人有言：“關(guān)東出相，關(guān)西出將?！彪y道是東西走廊的隱喻？之所以說是奴仆，那是當人臣子的氣象。要是李靖帶走兩個奴仆，那就是位極人臣了。

這個太夫人還是很講道理的。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做了，不管做得好不好，我都應該感謝你。這是做人的原則。

不過太夫人也還是有一丟丟小腹黑——讓你滴一滴就行你偏要多滴幾滴，行，給你的禮物我就偏不告訴你是什么，還讓你按照心意來選擇。

李靖敢都帶走嗎？因為自己的原因?qū)е慢垖m一家蒙受災禍，自己已經(jīng)有愧于人了。更何況李靖面前那是龍啊，弄死李靖不就是伸伸手的事情？所以哪怕李靖知道兩個奴仆意味著什么也只敢選擇一個。

結(jié)果還是很好的，太夫人是“微笑曰”，李靖的命是保住了。

李靖這次經(jīng)歷看似賺了，實則虧了——又沒能收獲一份足夠昂貴的未來，也沒有收獲龍宮的友誼，更沒有幫到那個山村。吃力不討好怕就是這種情況了。

姑妄聽之，如是我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