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Try For the Sun
初升

原文鏈接: https://www.fimfiction.net/story/295605/to-try-for-the-sun

作者：Rune Soldier Dan

譯文地址：https://fimtale.com/t/13559

譯者：海豹曬曬

已獲得翻譯許可

文章實在太意識了，盡力而為，盡力而為

簡介：塞拉斯蒂婭：12歲的小雌駒、悲觀的乞丐，帶著一個需要保護(hù)與撫養(yǎng)的妹妹。 但是食物已經(jīng)吃完了。凜冬已經(jīng)籠罩了這片大地太久，這對姐妹面臨著饑餓的困擾。 塞拉斯蒂婭那悲觀的一面并不認(rèn)為自己可以運轉(zhuǎn)太陽。但孩子氣的那面期待著奇跡……所以她做出了一次嘗試。

Sunday morning

十二歲，和八歲。這對孤兒姐妹的父母皆在與白金王國的戰(zhàn)爭中逝世了。這兩只獨角獸就像無數(shù)個失去了家的孩子一樣，茍延殘喘的活了下來。沒有家，她們便找一間廢棄的屋子，用她們能找到或能做出來的簡陋裝飾搭一個家。沒有雙親，姐姐便擔(dān)任了父親和撫養(yǎng)者的職責(zé)。至于盡養(yǎng)育之責(zé)的母親，沒有那種必要。她們已經(jīng)長大了。

盡管如此，她們的身上依然綻放著名為童趣的火花。白金城里到處都是空置的房屋與搖搖欲墜的店面，每一間都是她們最棒的游樂場。那時候的她們可能是海盜、騎士或者冒險家，她們會勇敢的在漆黑的房間里尋找寶藏。她們發(fā)現(xiàn)了多么珍貴的寶藏！在那幼稚的小小心靈里，綠色的碎玻璃便是綠寶石，而不知道是誰落下的羽毛便是從戰(zhàn)敗的天馬身上奪走的戰(zhàn)利品。她們會小心翼翼的把書帶回家里看——一本《英雄與龍的故事》，但八歲的妹妹最喜歡的是一本日記。那是一本記載某位年輕的面包師的生活日常的日記，可姐姐把最后一頁撕毀了，她也不打算告訴她里面有什么。

那個十二歲的小雌駒，好像個成年馬一樣。每周六她都會去上班，然后像個圣誕老人一樣帶著禮物回來！可能是雖然不新鮮但沒有發(fā)霉的干草，也可能是甜菜或者花椰菜。而且，還有那些珍貴的柴火，那些能抵御日益加深的寒意的柴火。

這筆錢來自長達(dá)六小時的掘墓工作，但她并不準(zhǔn)備說出來，她也不打算說她其實還想要多做些工作。但是除了乞討，她還能做什么呢？那些家伙已經(jīng)把這個城市給淹沒了。一想到那些顫抖著，呲著牙，被雪幾乎蓋住的半死不活的準(zhǔn)尸體們，她挖的也更有力氣了。工作很辛苦，但總比其他的選擇來的要好。

她的名字是塞拉斯蒂婭。她是露娜的父親，也是露娜的姐姐。她還幼稚，卻又老成。

周六的夜，她拖著沉重的蹄子離開市場，往家里走去。她的背被那些新砍伐的木材壓的那么彎，但她倒是希望這木頭可以再沉些，再沉些。木頭又貴了。木頭每周都漲到新高度。

“可現(xiàn)在是六月?。　蹦翘煲辉?，當(dāng)塞拉斯蒂婭說她今天會帶回燃料而非甜菜的時候，露娜如此抗議道。“都快到你的生日了。為什么還是冬天？”

塞拉斯蒂婭已經(jīng)盡可能解釋清楚了。白金國王的宮廷們控制著太陽，所以他們可以控制四季運行。他從中看到了機(jī)會。漫長的冬季，無論哪匹小馬都會很痛苦，但靠莊稼交易謀生的陸馬更加依賴夏季，所以他們會最為痛苦。獨角獸們選擇繼續(xù)忍耐寒冬，熬到他們的對手投降為止。

雖然妹妹是聽不懂那些大道理的，但她的理解能力足夠讓她對那個吝嗇的國王大發(fā)雷霆，她以自己的邏輯來反駁那位國王的邏輯。既然夏天的到來會讓雙方都很開心，為什么不讓太陽回來呢？

塞拉斯蒂婭不打算爭論。當(dāng)然，露娜是對的。在每一個瘦弱的，覆蓋著寒霜的，被她親蹄填上土的尸體上，塞拉斯蒂婭都能清晰的意識到這個事實。而生者亦如此——那些當(dāng)她走近的時候過來乞討的乞丐們身上，露娜的正確更加被凸顯。那些乞丐中有一個六歲的“父親”，他背上背著一只幼駒。

“父親”走了過來，塞拉斯蒂婭立刻做出反應(yīng)。她嘶嘶的低吼著，跺著蹄子，以咒罵和威脅來回應(yīng)那乞丐的懇求與乞討。她點亮了角，直到那小馬逃跑后，危險的黃色光芒才逐漸減弱。

她不邪惡。她不冷漠。她嘆了口氣，忍住眼淚，她知道這兩只小馬很快就會倒下了。假若再沒有小馬幫他們的話，這幼駒就會死去，而他也不會活多久。

同情，施舍——那都是廢話。這些詞不過是屬于露娜的故事書里的東西罷了。塞拉斯蒂婭長大了，她還要養(yǎng)著妹妹。

但她還是流了淚。畢竟她尚未成年。畢竟她只是個被丟下的孩子。畢竟她只是匹疲憊的雌駒罷了。

她扛著那些木柴，扭曲著腰，但邁向家的時候，她的蹄下似乎平添了一份春日的氣息。明天是她和露娜的童趣時間。她們可能會去玩拾荒游戲，可能會發(fā)現(xiàn)些有用的東西。不過大概率是什么都找不到，但能和妹妹這樣度過一天也足夠讓她高興。

雖然這老房子的屋頂早已倒塌，但一樓還完好無損。塞拉斯蒂婭輕輕推開門，她松了一口氣，一股腦地把木柴倒在壁爐旁。

她喊道：“我回來了！”

小小的蹄子從破爛的樓梯上跳下來，慢慢的，晃晃的。

塞拉斯蒂婭停下來，她警覺的豎起了耳朵。她和露娜親密無間。露娜討厭每周的分離，露娜總是會抓住塞拉斯蒂婭回來的機(jī)會。露娜會高興的說不出話來，她會興奮的就像這個年齡的孩子本該有的模樣一樣，撲到姐姐的蹄上。

每周如此，從未缺席。塞拉斯蒂婭能接住跳過來的妹妹，她總是會把這藍(lán)色的小小奇跡拋起來。

但現(xiàn)在……最后一步卻久久沒有到來。有誰在二樓停了下來，有誰站在第一級樓梯的后面，塞拉斯蒂婭看到墻上有個影子。

那是露娜——姐姐能肯定那是露娜。她認(rèn)得自己小妹妹的影子，她認(rèn)得她的蹄聲。

“露娜?”塞拉斯蒂婭問道。她的心砰砰直跳，十余種恐怖的想法掠過她的腦海，一種比一種可怕?？赡苁怯姓l把露娜扣作人質(zhì)，為了食物，或者為了錢。

如果更糟的話，露娜可能病了或者受傷了。侵略者好歹可以談判。而發(fā)燒或者斷腿意味著慢性死亡。

塞拉斯蒂婭的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那是她那無數(shù)次噩夢中都會浮現(xiàn)的片段：露娜，凍死的露娜，和其他要埋起來的小馬堆在一起的露娜。

輕柔的蹄聲讓她回到了可怕的當(dāng)下。塞拉斯蒂婭往上看去，只見妹妹正慢慢地走下樓梯。她的身后沒有小馬跟著，她的身體也好得很。露娜朝房間里瞥了一眼，她避開了塞拉斯蒂婭的目光，轉(zhuǎn)而低頭看著地面。

在這一瞥中，塞拉斯蒂婭看到了妹妹的臉色。天然而健康的深藍(lán)色。沒有發(fā)燒的臉紅跡象，沒有角腐癥（horn rot的那猶如幽靈般的慘白神色。

露娜邁出最后一步的時候，也看不出什么一瘸一拐的樣子。她看起來和以前一樣健康，只是……有點悲傷。

“怎么了?”塞拉斯蒂婭輕聲問道。她又累又餓，但盧娜先來了。為了她，她挖掘墳?zāi)?，她趕走乞丐。她是她的妹妹，她是她的女兒。

露娜又瞥了一眼，于是塞拉斯蒂婭看到了——看到了一個誠實的孩子表現(xiàn)出的名為害怕的內(nèi)疚。她不是在傷心，她是在緊張。

她沉默了，所以塞拉斯蒂婭又說話了。“怎么了？”這句話不太好講出來。這位堅強(qiáng)的父親看到了女兒的內(nèi)疚，她在期待著她的作答。

“你會氣瘋的。”露娜喃喃道，低垂著眼瞼。

“可能吧，”塞拉斯蒂婭說道。她不打算作什么愚蠢的承諾。“但也可能不會。而如果當(dāng)真會讓我氣瘋的話，你不說我會更加瘋狂的。”

溫柔的話語，勉強(qiáng)的微笑，也沒有讓她吐出什么來。露娜揉了揉眼睛，把頭別向他處。

毫不氣餒的塞拉斯蒂婭打出了她的王牌?！罢f吧。我們越早把這件事拋擲腦后，你就能越快的幫我把蔓越莓吃光光。”對付妹妹，果脯從未失敗。

一提到蔓越莓，露娜就瞪大了眼睛，緊接著她閉上了眼睛，眼淚奪眶而出。她低下頭，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露娜，露娜！”見到如此痛苦的妹妹,塞拉斯蒂婭向前兩步把露娜抱住。白色的馬蹄高高抬起，緊緊的抱著露娜，把她拉進(jìn)那件覆蓋著破舊衣服的肩上。

“你會很生氣的?！甭赌群现劬?，又哭了起來?！澳銜タ竦?。”

塞拉斯蒂婭緊緊的抱著她，困惑的看著天花板。怎么回事？露娜是個好孩子，腦瓜又很快。她不會做什么殘忍的事，或者更糟的，比如浪費這種事。

“你盜竊了嗎？”塞拉斯蒂婭大膽的提出了某些想法。這樣就好了。她會為露娜離開家而難過，但她不會為盜竊而痛苦。

露娜搖了搖頭?！拔覜]有。我給……”

僅此而已。這兩個字觸動了塞拉斯蒂婭的記憶，她愣在原地。

因恐懼而失去耐心的塞拉斯蒂婭放開了露娜，走開了。她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儲藏室前，開門。

今早還在這里的蔓越莓不見了。她從墓地偷偷帶回來的干花不見了。只剩下了干草，但數(shù)量少了。

在意識到之前，她的喉嚨里就已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當(dāng)她扭頭看向露娜的時候，臉上的溫柔已經(jīng)盡數(shù)消失。

“告訴我，是你吃掉了?！彼淅涞恼f道。暴飲暴食很愚蠢，是浪費，但總比若隱若現(xiàn)的真相更好。

藍(lán)色的妹妹絕望的搖搖頭。她眨了眨眼睛——看到越來越的生氣的塞拉斯蒂婭的她，又猛地閉上了眼睛。

“誰干的？”塞拉斯蒂婭問道。她廢了好大的勁才把憤怒的源頭移到食品間上。父親的匕首放在最底層。時間將它鈍化，但也足夠鋒銳。

沒有回應(yīng)。

“誰干的！？”這一次，她咆哮道。沒錯。她很生氣，恐懼助長了憤怒之情。父親在腦海里低語，提醒她們，存貨已經(jīng)太少了。

她轉(zhuǎn)過身。露娜睜開了眼睛，她看向那把刀。

塞拉斯蒂婭立刻把這個狗屎玩意塞進(jìn)了口袋里。這東西永遠(yuǎn)不會對準(zhǔn)露娜。永遠(yuǎn)不會。露娜比她的生命更重要。

可是，露娜得吃東西。

“我們的食物在哪里？”塞拉斯蒂婭的聲音有如陰燃之火，劈里啪啦的響著。這意味著，她要采取行動了。

“我不知道，”妹妹踉踉蹌蹌的退了兩步?！靶氰患也粫L久的停留在一個地方。他們——”

她說不下去了。這個名字讓塞拉斯蒂婭的神經(jīng)繃緊，她猛撲過去，睜大眼睛，咆哮著用蹄子扣住露娜的腿，把她舉了起來。

“你又來！?”

露娜哭了。塞拉斯蒂婭也哭了，但憤怒的假面掩飾了她的淚。

“他媽媽病了！”

“我不在乎！”

三次了。露娜已經(jīng)資助他三次了。他比死去的父母更慘——他們還活著，他們因戰(zhàn)爭而殘廢了。她同情他，更糟的是，她稱他為“朋友”。

第一次，塞拉斯蒂婭和妹妹好好的談了談。她向露娜解釋說她們并不富裕。她們很窮，而對那些比她更窮的小馬，她們沒什么可施予的。第二次，她拍了拍露娜的背。

現(xiàn)在？現(xiàn)在她失了分寸。她狂亂的踱著步，憤怒的直咬牙。

塞拉斯蒂婭把聲音壓低，發(fā)出嘶嘶的聲音，她希望，或者說祈求露娜可以理解她?！澳悴荒芾^續(xù)這樣了。你必須停下。”

“蒂婭，他是我們的朋友?！甭赌燃饴暭鈿獾目棺h者，大壩再次崩塌。

“不，他不是！”

十二歲的她力氣耗盡了。在她的蹄子顫抖前，塞拉斯蒂婭飛快的把露娜放了下來。

“不，他是！”露娜尖叫著，淚眼汪汪的回答道?！八枰獛椭?！他——”

一只白色的蹄子重重的打在了露娜的鼻子上。

塞拉斯蒂婭眨了眨眼睛。她……不是故意的。在觸碰到露娜的鼻子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行動了。

她依然在生氣。但她知道剛剛只是失控了，這讓她又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

“抱歉，”塞拉斯蒂婭的聲音沙啞，仍有些許咆哮之聲。她使勁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去?！拔摇乙蠘橇?。我會想辦法的?！?/p>

不敢回頭?？赡軙偕鷼狻？赡軙ε?，害怕會讓她更生氣。她需要獨處。

塞拉斯蒂婭努力的忽略掉露娜在她上樓的時候說了什么。只是安靜的、含著淚的嘆息。

“不該這樣的。”

樓上。沒有墻，堆著雪，樓上就是這副模樣。姐妹間有個早已做過排練的暗號：“樓上”意味著塞拉斯蒂婭想自己呆一會。

“越悲傷，越瘋狂，越失控”，這口頭禪朗朗上口，讓露娜在尚年幼的時候就記住了它。藍(lán)色的天使喜歡這首押韻的句子，卻完全忽略了其背后的殘酷事實。就像他們?yōu)槲烈咚哪鞘浊樱夯覡a，灰燼……（注：此為歐洲鬧鼠疫時的歌謠）

沒有灰燼。木頭太珍貴。只有凍僵的尸體。

塞拉斯蒂婭讓自己繼續(xù)憤怒下去。這會讓處于暴露在外的閣樓里的她感到些許溫暖，也會讓她忘掉那隱隱的恐懼。

不是因露娜而憤怒。她是因寒冷與饑餓而憤怒。她是因白金宮廷的那三個混球而憤怒。

最主要的是——星璇。不只是憤怒，還有深刻而苦澀的仇恨。

他不該受此憤怒的。她知道。他只是想養(yǎng)家糊口。但她也是，所以仇恨還是仇恨。

塞拉斯蒂婭邁著堅實的蹄子走過那寬闊的二樓。沒有屋頂，能辨別房間的只有墓碑。她走到盡頭，右拐，開始了她早已習(xí)慣的沿著二樓邊界轉(zhuǎn)圈的行動。

她咆哮。她低聲咒罵。她用蹄子踏著雪堆，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星璇與白金王國。

她繞著避難所來回踱了三圈，她的怒氣終于開始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恐懼。那些訴諸暴力的念頭又轉(zhuǎn)移到了那堆可憐的舊干草上去了。每天吃一口，能堅持一周。這稱不上什么營養(yǎng)物——這只是在延緩餓死的進(jìn)程。

然后呢？下周六她就能拿到工資了，但這筆錢需要拿來購買燃料?？帐幨幍谋跔t意味著她們會被凍死。饑餓可能是一種緩慢的死亡，但寒冷卻是一把鋒利的快刀。沒有選擇，必須買木頭。這也就意味著下周連干草都不會有，什么都沒有……

一度因憤怒而變得沉重的腳步現(xiàn)在輕盈而不規(guī)律。她低著頭，呼吸很淺。

獵殺。就像雪魔進(jìn)了城，險些就把她給獵到了一樣?？伤苤侨?，她能偷襲。但她現(xiàn)在并未被追獵，她只是無路可走。

加快了步伐。臟兮兮的雪地上形成了一條線，許許多多蹄印拉成了一條線。大大的粉色眼睛不停的掃視著四周與身后，似乎在期待著什么收獲。

食物！但這里沒有可供她們收集的任何東西。在八個月的寒冬過后，野草都沒有了。而燃料不能沒有。就算奇跡出現(xiàn)了，她們熬過了兩周……那第三周怎么辦？

逐步襲來的恐慌遠(yuǎn)比她的身體更強(qiáng)橫。塞拉斯蒂婭俯下身子，伸出一只蹄子撐在一堵坍塌了的墻上。餓了。累了。

那個可憎的夢又在她的腦海里冒出來了：露娜，凍死了。露娜等著被埋葬，工頭像往常一樣大喊。“別挖太深了，還有很多要埋?！?/p>

不會發(fā)生的。不可能發(fā)生的。每一次幾近瘋狂的呼吸，塞拉斯蒂婭都在重復(fù)這些話。

可是，會發(fā)生的。越來越冷，越來越餓，疾病襲來，只會剩下冰冷的尸體。

露娜。塞拉斯蒂婭每天醒來的動力。她的妹妹，她的女兒，她那小小的奇跡……

“不該這樣的。”

當(dāng)然不該這樣。

哭泣。死局。塞拉斯蒂婭低下頭，咳嗽，抽泣。晶瑩的淚珠落在雪地上，好似鉆石般閃耀。

她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著。如果是鉆石就好了。或者更好些，是被夏日的暖陽照耀著的淚滴。只需一天草就會生出來，最起碼她們還能以此維生。

現(xiàn)實正相反——寒冬。倔強(qiáng)的白金王，倔強(qiáng)的陸馬。她甚至不再討厭他們了。太累了。

她應(yīng)該下樓去。應(yīng)該和露娜一起裹在那唯一一條毯子下面，靠近那來之不易的爐火。必須保存體力。必須帶他們結(jié)束這一切。

塞拉斯蒂婭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tuán)。她輕輕的，無聲的哭泣著。她從不在露娜面前哭。她是父親，她是堅強(qiáng)的撫養(yǎng)者。露娜是這么相信的。睡在這里總比打破這一切要強(qiáng)。

時間飛逝。睡意未曾襲來。她的恐懼從未減輕——她只是無力繼續(xù)踱步，但她的思維依然在打著轉(zhuǎn)，她無法把注意力從那隱約的命運中抽走。她躺著，一動不動，直到她那思想變得太過強(qiáng)烈，她的身體因強(qiáng)大卻毫無意義的恐慌而顫抖。她狠狠的咬了一口前腿，又狠狠的把腿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因為她知道——她知道——她們已無路可走。她把蹄子往空中一蹬，尖聲嘶叫起來，根本沒有考慮到被誰聽見的可能性。冬日干燥的空氣扼殺了她的咳嗽聲，她又一次重歸寧靜。

一個聲音傳來，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下面的樓梯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接著是更加大聲的，小小的蹄子往上走的聲音。

塞拉斯蒂婭喘著粗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露娜聽到了，露娜過來看。

一個堪稱拙劣的虛張聲勢計劃從塞拉斯蒂婭的腦子里冒了出來，她立刻采取了行動。她轉(zhuǎn)過身來，以前腿遮住臉，遮住眼淚，希望能給露娜留下一種睡眼惺忪的感覺。即使是這些輕柔的動作，也會讓她那冰冷的身體痛的厲害，但她可以忍。

敲門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蹄子踏上雪地上那柔和的嘎吱聲。蹄聲越走越近，聲音越來越大，塞拉斯蒂婭想，妹妹就在她身邊了。

在她上面，有什么東西蓋了下來——那是她們一起裹著的那條雖然破舊，但厚的出奇的毯子。若不是被毯子蓋住了嘴，塞拉斯蒂婭驚奇的大口喘氣會立刻揭穿她的虛張聲勢。

接著，是那個小小的，溫暖的，塞拉斯蒂婭無比熟悉的身影，她每天晚上都要抱一抱親一親的身影。她鉆到了毯子下面，只把塞拉斯蒂婭不需要的那一部分裹在身上。塞拉斯蒂婭感受著露娜和毯子上那令她無比痛苦的溫暖，這意味著她在爐火旁等了她好幾個小時。但轉(zhuǎn)瞬之間，溫暖又變得光明而燦爛，撫慰著她身上的寒意與痛楚。

這是一種緊貼內(nèi)心的溫暖。塞拉斯蒂婭能感覺到露娜在顫抖，她靠的更近了，她鉆到了塞拉斯蒂婭的懷里。身下那些被冰雪覆蓋的石頭自然不能代替她們臨時拼湊出來的床。

盡管如此，露娜還是抱著她。歉意與諒解，姐妹間無需多言。

慢慢的，塞拉斯蒂婭放下腿。她伸出四肢，擁抱住自己的小妹妹。但是，沒有回應(yīng)。露娜已經(jīng)睡著了。

溫暖與疲倦帶來了倦怠與不合邏輯的滿足感。塞拉斯蒂婭默默注視著這沉睡中的小天使，她吻了吻她的角，獨角上藍(lán)色的光芒一閃而過，露娜也咯咯的笑了出來。塞拉斯蒂婭也笑了笑，把臉倚在露娜的腿上，隨即沒入那無夢的沉眠中。

只是醒來就讓她幾乎哭了出來。從一個無需思慮的世界里，塞萊斯蒂婭又回到了這個世界，這個讓她僵硬、酸痛的寒氣徹骨的世界。夜里，她和露娜擁的更緊，她們的軀體會不自覺的尋找彼此身上的溫暖。毛毯已經(jīng)沒什么熱量可言，這塊厚厚的織物里的空氣并不比外界暖和多少。

只是睜開眼睛就很費力氣。眼皮結(jié)了一層霜，這也提醒了塞拉斯蒂婭，留在這里有多么危險。寒冷的夜晚招致疾病，疾病招致……

盡管天空中出現(xiàn)了紅色的條紋，說明太陽要出來了，但這兒還是這么暗。太陽沒什么用，它只是一個小小的橘色斑點，似乎在嘲弄著那些凍僵的孩子們……它凍僵的孩子們。

塞拉斯蒂婭看向她，只覺得新的眼淚溢了出來。露娜。藍(lán)色的天使。即使天寒地凍，也在姐姐的懷里笑得那么滿足。

依然無路可逃。饑餓。寒冷。但現(xiàn)在她舒服些了。塞拉斯蒂婭的生活中有幾條原則，排行第一的，就是露娜不能、也絕對不可以死。為了露娜，她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只要找一件事，然后去做，就好了。

她那迷糊的腦袋里第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想法，這讓她沙啞著嗓子，用一種凍得喘不上氣的聲音放聲大笑起來。這個想法又荒唐又愚蠢。簡直就像在露娜的故事書里那種騎士和巨龍交朋友，并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一樣愚蠢。就連試一試都太過愚蠢。

但試一試又不會如何，而且這個想法還一直縈繞在她腦海里。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拒絕離開她的腦海。那個想法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占據(jù)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就連那冰冷沉靜的掘墓者的那一面也接受了這個想法，反正這樣做也沒什么壞處。

不僅是想法。她那僵硬的身體突然抽搐起來，盡管寒氣逼人，但它也渴望著活動一下。她豎起耳朵，腎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身體里的一切本能都要求她行動起來。

即使寒冷讓她很不情愿動一動，但沒過多久她也抵抗不住自己的沖動。她慢慢的掙脫了露娜的懷抱。

妹妹立刻感受到了她的離去，說是動作太大，不如說是寒意驚醒了她。露娜眨了眨眼睛，卻又閉上了，她的腦子還是迷迷糊糊的。

“蒂婭？”她睡眼惺忪的囁嚅道?！澳阋陕?？”

“逐日?！?/p>

塞拉斯蒂婭本想分享這堪稱瘋狂的幻想，卻又閉上了嘴，抬出另一套說辭。

“我只是起來準(zhǔn)備一下罷了。噓，現(xiàn)在，再睡一會吧。”

這么早就喚醒露娜沒什么意義。從那薄薄的毯子保護(hù)下鉆出來的塞拉斯蒂婭轉(zhuǎn)過身來，盡可能的把露娜裹緊一些。感受到姐姐觸摸的露娜微微一笑，眨眨眼睛，沒過一會就輕輕的打起鼾來。

該做的都做完了，塞拉斯蒂婭打了個哈欠，看著那哈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慢慢消散。她又打了給哈欠，給每一條腿做一下伸展運動。晨練讓她稍微稍微暖和了些，但那該死的寒氣還在。

接著她眨了眨眼，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準(zhǔn)確的說，不知道該怎么獨自運轉(zhuǎn)太陽。她只知道這很難——難到白金王國里，那些替換下來的獨角獸們需要臥床一周才能恢復(fù)元氣。說什么她單槍匹馬就能勝過他們，不過只是孩子的吹牛罷了，她心中那屬于掘墓者的理智對她皺起眉頭。

她沒有理會自己對自己的否定。沒錯，這是孩子的幻想。但她只有十二歲，她還是孩子。她對于可能與不可能的界限的理解依然模糊。她期望——她盼望——她渴望——她迫切的想試試。當(dāng)她想到這里的時候，她幾近狂熱的把全身心灌注進(jìn)去，她那瘋狂的期待讓她的四肢也不住顫抖。

急促的呼吸，呼、吸。魔法可以移動太陽，所以魔法是最好的起點。塞拉斯蒂婭茫然地望著太陽，閉上眼睛，將那微弱的黃色光芒引入獨角中。

她感受到了一切熟悉的事物——這個受到冬日的摧殘而變得冰冷無力的城市。以及，空洞而使人疲倦的冬日本身。她周圍的諸多靈魂模糊的聚集起來，借由她的獨角，發(fā)出輕柔卻悲愴的回響。

既不新鮮，也無不同。魔法是一種感覺，一種可以探測遙遠(yuǎn)地帶的感覺。但她所受的教育太過貧乏，不足以讓她了解到各種奧秘，只有那些顯而易見的東西才為她所知。

沒有退縮，她集中魔法，努力的向外拓展，試圖抓住無形之物。當(dāng)那魔法的光芒漸漸熄滅的時候，她向遙遠(yuǎn)的空曠地帶探過去。

什么都沒有。理所當(dāng)然的什么都沒有。

她睜開眼睛，又合上。再試一次。這次她讓魔力向上而非向四周延展，她幻想著自己能夠隨著那條刻在天空的紅色條紋一起延展到它們的源頭。向上，來到那會讓小馬窒息的空間，在紅與粉間形成一條巨大的弧線，直到天空變成藍(lán)色和——

她的角上只覺得一陣溫暖。她看不見，但能感覺到角上有一條金色的線，一條沿著地球（earth）的巨大圓弧的線。

這和她已知的所有感覺都不相同。不是心靈遙感，那種情況下的角本身沒有感覺。不是她的獨角，也不是她的身體，而是她的魔力，魔力可以感受到這條線上那令人敬畏的熱量。

這種啟發(fā)有些過頭。塞拉斯蒂婭大口喘著氣，吃了一驚的她滑了一跤，險些摔倒在結(jié)冰的地面上。線消失了，奇怪的感覺消失了。

但她立刻將魔力重新延展——這一次目標(biāo)明確，和上次一樣。她剛剛已經(jīng)把自己的思維拓展到太空之中，所以這次執(zhí)行的很容易，順其自然一般的涌了上來。黃線甚至在她尋找到紅線之前就自然形成了，奇怪的熱量又回來了。

塞拉斯蒂婭探查著她的角。角上閃爍著黃色的光芒，但沒什么延伸的線。金線不是真實的，它更多的是一種象征……

當(dāng)她探查到真相之時，她把頭低垂下去，瞪大了眼睛，幾乎要當(dāng)場暈眩過去。

太陽是有生命的。和塞拉斯蒂婭的生命形式不同，但她能感覺到。 那熱量……那太陽的觸摸。那奇怪的黃線只有一半是塞拉斯蒂婭的功勞，另一半則是那跨越了無窮距離的，把魔力加在她身上的，她鏈接的盡頭造就的。

“你好?！?/p>

塞拉斯蒂婭沒有說話，但她的思想順著金線傳了過去。那是一種緊張的，略帶猶豫的問候。那是她那被震驚占據(jù)的腦袋里能夠做出做好的反應(yīng)了。

“你好。”

那回答比塞拉斯蒂婭的問候更短。某種模糊的概念觸動了她的魔力，魔力笨拙的把這段話翻譯過來，便出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里。

“請靠近些?！?/p>

她的思考不止于此。太陽看到了她所做的露娜被凍死的噩夢，也看到了她對空蕩蕩的食品柜時的絕望。它看到了她的夢想，那是一個全新的地球，有著充足的鮮草和干草，只要它能帶來夏天的話……

回應(yīng)化作一個字：“拉”。

所以她試著去拉。那條黃線輕快的劃過天際，她看到了粉色的天空逐漸侵蝕掉那黑色的部分。一分鐘過后，太陽出來了。她把太陽升到正午的高度，停了下來，又溫柔了再把它拉近一些。那大大的太陽高懸在天上，得意的發(fā)出光芒，給她那冰冷的臉與僵硬的四肢帶來熱量。

在她拉著太陽的時候，塞拉斯蒂婭又感受了太陽傳遞過來的一個念頭。一種滿足……與感恩之情。

“謝我？我該謝你的！”

她粲然一笑，把這個念頭傳達(dá)過去。城市里已經(jīng)滿溢著陣陣驚喜的歡呼聲。

另一側(cè)的感激之情并未減弱。而塞拉斯蒂婭已經(jīng)知道了其原因。

“太陽與星星的區(qū)別，是生命?！?/p>

它……對著她笑了。她也回以微笑，他們在情感上達(dá)成了一致。就像兩位剛剛認(rèn)識不久，卻知道彼此將注定成為朋友的小馬。

她愉快的道了聲再見，把線拉了回來。魔力離開獨角，炎熱的感覺也消失了。

一個可愛的哈欠從她身后傳來，這意味著露娜醒了。她的小蹄子踏在融化的積雪上，咯咯作響。

塞拉斯蒂婭轉(zhuǎn)向妹妹。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尷尬。這么輕易就把太陽升起來了……該怎么和露娜解釋呢？而白金王國的反應(yīng)會如何？塞拉斯蒂婭還沒有愚蠢到認(rèn)為自己尚未改變這個世界。未來會如何，她完全沒有頭緒，但過去是不復(fù)存在了，她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露娜沒等她開口。她那張小嘴劃出一道弧度，目光落在了年長些的小馬的身上，連帶著姐妹倆都看向了塞拉斯蒂婭的側(cè)腰。

四只小小的藍(lán)色蹄子騰空而起，露娜發(fā)出了八歲孩子才會有的那種震耳欲聾的歡笑聲?！暗賸I！蒂婭、蒂婭、蒂婭！你獲得了可愛標(biāo)記！”

當(dāng)塞拉斯蒂婭轉(zhuǎn)過頭看的時候，露娜沖了過去。塞拉斯蒂婭看到了自己的側(cè)腰，她深吸一口氣，抑制不住心中涌起的那屬于孩子的自豪之情，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就像是在潔白的畫布上作畫一般，一個明亮的橙色太陽正在那里。

“而且你的可愛標(biāo)記好大啊！”露娜毫不客氣的戳了戳那太陽的中央，引得姐姐咯咯直笑。

那咯咯笑聲逐漸加大——不是因為癢，而是因為露娜！她們不會凍死了，也不會餓死了，而這個小家伙只是在關(guān)心可愛標(biāo)記。這很幼稚，但塞拉斯蒂婭也無法否認(rèn)自己心里的興奮。

“還在是周日，哇啊?！?塞拉斯蒂婭喃喃道，她覺得這應(yīng)該是個好兆頭。沒錯，未來是會天翻地覆，而她也不是唯一那只不知所措的小馬。也許白金王國會試圖讓這片大地重歸凜冬，假裝剛才那事從未發(fā)生過。

想到自己是如何輕松的拉著那根金線，她就又笑了出來。“那便讓他們試試看！”

塞拉斯蒂婭緊貼著露娜走下樓梯，兩姐妹緊緊的挨在一起。今天的早餐會是不新鮮的干草。但明天或者后天，會有新鮮的草長出來，蒲公英和漿果也會長出來。露娜會活下來——她會茁壯成長的！她可以吃上營養(yǎng)豐富的食物，她會長得高高大大。

塞拉斯蒂婭笑著。她很高興，因為她還記得自己的首要原則。露娜是最重要的，現(xiàn)在是，而且永遠(yuǎn)都是。

笑容消失了，當(dāng)她踏出一步的時候，她突兀的畏縮了一下。

“我沒事?！彼緡佉宦?，扭過頭去不看那面帶懼色的露娜?！蔽液芎谩Ｖ皇浅榻盍T了?！?/p>

這種地方抽筋著實奇怪。就好像有誰在她的背上畫了兩道名為腫痛的線。

不過這也不是今天發(fā)生過最奇怪的事了。疼痛來的快去的也快，她倆趕緊跑到食品室里。姐妹倆吃著早餐，笑著制定著關(guān)于今年最后一批雪馬的計劃。

畢竟她們還是孩子。而夏天到了。

作者注：“當(dāng)我們做出人生中的重大抉擇時，不會有號角響起。命運無聲?！?/p>

-艾格尼絲·德·米勒，美國舞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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