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湖之勝，杭州西湖。這一湖的詩詞，一湖的故事，一湖的歷史，一年四季皆花期，淡妝濃抹總相宜。

　　山海之勝，浙江普陀；山川之勝，廣西桂林；山湖之勝，杭州西湖。從區(qū)劃序列上講，杭州西湖；以景觀名頭上論，西湖杭州。

　　各地攬勝，最怕有貴耳賤目之感。聽聽是好大一棵樹，趕去一瞧，原來小小灌木叢。西湖不會，湖山此地，風月斯人。近看一汪湖水，沿岸長堤斷橋寺碑，一路石媚花香，樹情亭韻，心寬忘地窄，亭小得山多，信步勝似人間天堂。

　　2021年春末，我來到杭州林棲吳山小院暫住，步行千余米即是西湖邊的柳浪聞鶯。

　　這一湖的詩詞，一湖的故事，一湖的歷史，晴時瀲滟，雨中空濛，一年四季皆花期，淡妝濃抹總相宜。一眾騷客詞人，腹內(nèi)星斗撐腸，筆底云煙滿紙，把個西湖吟誦得一脈一脈微浪起，一陣一陣茉莉香，熏得游人醉。

　　杭州的發(fā)達，始于南宋的偏安。政權(quán)上的偏安，卻無意中造就了繁華的臨安，使之成為當時經(jīng)濟、文化，以及對外開放程度最高的城市；同時，南宋的滅亡又意味著中國古典時代的結(jié)束，所謂“崖山之后無中國”，意即指此。那么，今日杭州應該是中國最后一座具有濃郁古典風格的城市。南宋這張牌，成為杭州最耀眼的一張名片，與開封緊握的北宋之牌，雙璧輝煌。兩宋，留給后世兩座歷史名城。

　　在杭州名菜中，宋嫂魚羹、叫化童子雞、東坡肉都來自北地。杭州話是吳語中最小的方言點，使用的區(qū)域和人口也是最小的，吳越方言中混雜著南宋中原語詞，比較難聽懂。這叫“方言孤島”，比如湖南的常德話（北方語系）和長沙話（南方語系），也是如此。之后中原人來了，蒙古人來了，這些又重塑了杭人性格，所以杭人在江南一隅算是性情較為剛烈的，故有“杭鐵頭”之稱。

　　西湖古跡太密集了，以致有人發(fā)出了“土偶欺山，妖骸禍水，西子羞污半面妝”的檄文。一夜之間，十多位古人或移墓別葬，或平墓毀跡。西湖倒真被羞污得一塌糊涂。

　　古跡是一種漢柏秦松的歷史，商彝夏鼎的精神，是中華文化生寄死歸的慎終追遠。伴隨古跡怎么能說是“以鬼為鄰”呢？天下名山僧占多，皇家園林官居多，百年洋房寓公多，不都是以鬼為鄰？倘若西湖無一古跡或傳說，那才真是一個野渡無人舟自橫的鬼湖。

　　揚州有瘦西湖，福州有福州西湖，不加前綴的西湖，只有杭州。如同寧波有外灘，武漢有外灘，不加前綴的外灘，只有上海。在這里，西湖與外灘具有了國際貿(mào)易中的原地理標志的意義。

　　和法國勃艮第葡萄酒一樣，真正著名的美酒必須標明產(chǎn)自哪一個村莊。龍井茶也如許，除了原產(chǎn)地的獅峰龍井，其余西湖龍井、杭州龍井、浙江龍井均為附庸。龍井茶，讓西湖有了味覺。

　　我常在想，如果杭州沒有一個西湖會怎么樣？

　　首先，宋高宗會走過路過錯過，杭州也不會產(chǎn)生一個請皇上“留下”的古鎮(zhèn)。其次，古時的杭州交通并不方便，四面多山。這一地理環(huán)境又導致了杭州氣候的極端性，夏日酷暑難耐，冬天嚴寒逼人。這樣的氣候特征在江南地區(qū)極其罕見，一年中有半年不舒適，很煩人的。幸虧有個西湖，獨承天眷，一湖萬福。

　　有江南第一名園之稱的杭州劉莊，現(xiàn)為西湖國賓館，多年前曾有幸入住。它的主人叫劉學詢，廣東中山人，考中進士，人稱“劉三國”：文可華國，富可敵國，妾可傾國。這劉學詢奇人奇才，他的前半生，致力于反清復明自己當皇帝，又和孫中山合作舉義，孫甘愿推他為首；下半生退隱西湖，行道莊之術(shù)。劉莊后來發(fā)生過兩件大事：新中國第一部憲法草案在這里誕生，《中美聯(lián)合公報》在這里草簽。

　　湖畔還有一個汪莊，莊主原系安徽茶商、汪裕泰茶莊老板汪自新，建于1927年的別業(yè)，現(xiàn)為西子賓館。從前是禁苑，后來才對外開放。汪裕泰的品牌現(xiàn)在仍是高端茶品，價格十分昂貴。

　　新春三月，虎跑品茶。人說喝茶，一人得禪，二人得趣，三人得味。小杯飲香醇，傾身結(jié)初識，淺盞輕啜，感受那周遭的薔薇顏色，玫瑰態(tài)度，寶相精神。

　　這大慈山下原有三口井，虎跑泉又號稱“天下第三泉”，不由令人想到這里的三名高僧：性空、濟公、弘一。晶瑩甘冽，茶禪一味。說到這里，還得提一筆情僧蘇曼殊。西湖的山光水色滋潤了這位佯狂玩世、嗜酒暴食的畸人。他縱情山水，縱欲女色，行跡放浪于形骸不羈，意識沉湎于情欲恣肆。別具一格修為，性情中人亦俗。作為詩人他“思贍者善敷”；作為僧人他“才核者善刪”。僧俗之間，言行的跨度遠超前輩濟公和尚，也是人文西湖之絕唱。

　　有了奇人異士，有了龍井春韻，才有西湖的錦山繡水，西溪的鐘靈毓秀。最后引我四川老鄉(xiāng)蘇東坡的詞以饗諸位：“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俞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