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近些時日盛傳，皇帝得一新女，寶貝的很，日日與她廝守，甚至賜她椒房之寵。

我聽了心中很不爽，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這才幾日，他又得新歡，終日在府中大罵。

初初幾日，明玉還忍得，最近終于忍不住諷刺我：“你要罵便去皇上面前罵，整日在府里算得什么本事?！?/p>

我總是吵不過她，便只能放在心里忿忿。

可是，九州清晏，我便明白了。

我看到了那個女子，明玉也見到了。

原來，天下竟有那般相像的兩個人。難怪四哥會如此偏寵她。

可是像，就能代替了嗎，她那些年所受的苦痛，便能在這女子身上彌補了嗎。

大約是看到我和明玉盯著他的新貴人，他突然向我和明玉舉杯，我心中笑，如此便心虛了嗎。

他對那女子當真是偏愛的緊，引得后宮人人皆以她為靶心。當著眾人的面，那曹貴人便給她下了套，跳純元皇后的驚鴻舞。

場面著實尷尬，且不說這莞貴人跳得如何，這驚鴻舞又是誰曾經(jīng)舞過的呢，當著我的面說出來，四哥的遮羞布怕是遮不住了，我不禁哂笑。

“皇上，臣弟在外聽聞，皇上又得一位莞貴人?！?/p>

“才貌雙全，卻一舞不會?！?/p>

“恐怕連臣弟府內(nèi)的歌舞伎都不如??！”

“只是以色侍人，更顯得皇上以貌取人嘍！”

我跟明玉拌嘴這許多年，把明嘲暗諷的能力練得一等一好，如此一番長篇大論，旁人是聽不出來，可他全懂，瞧著他逐漸鐵青的面色，我心中爽快極了。

那女子被逼無奈，只好說去更衣。

“更衣就罷了，只要不是尿遁就好?！?/p>

大約我這話說的過于無禮，明玉試圖止住我，可我正說在興頭上，哪里肯作罷。

“這一舉一動莫不如純元皇后當年，美則美矣，毫無新意?！?/p>

若說這個世上點子最多的人，怕是除了若曦，再沒第二個人能比。何況當年若曦為我準備生日時的裝扮，不止是明玉被比了下去，連不為美色所動的十三弟都嘆為觀止，怎可是隨便一個替身就能比得。

正當我說的盡興，一陣笛聲伴著樂曲而來，是十七弟。伴著十七弟的笛聲，她果然舞的極美，四哥的眼都亮了。

我心中更加氣憤，取笑她“果然舞曲精妙，可與本王府第一舞伎相較?！?/p>

只是不曾想，這老十七竟一本正經(jīng)地與我辯論起來，我越說越急，明玉在旁不停咳嗽想制止我。

“你干嘛如此羞辱那莞貴人？”

果然回到府中，明玉開始訓我。

其實我對那莞貴人并沒有什么意見，我只是想膈應四哥，我看不慣他如今新寵在側(cè)的得意樣子，憑什么他可以假裝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他與若曦那么多年，竟是隨隨便便一個相像的女子便能頂替的，這對日日期盼卻日日憂思最終草草離去的若曦，又算什么的？

他就應該難過，就應該日日消沉，對著若曦的骨灰日日懺悔！

“我知道你在氣什么，可是那女子卻是最無辜之人，她無端承受了帝王之愛，眾人皆看她，你只瞧今日，所有人都在對她步步緊逼，她和若曦當年一樣，在這宮中步步驚心?！?/p>

明玉的話讓我想起當年，若曦在御花園因十三弟之事被罰跪后，李太醫(yī)查出她憂思過重的事情，那時候我不明白她一個小姑娘天天在擔心什么，可現(xiàn)在看來，她那時候便料想到今日的局面，她在破局，卻一步一步踏得更深。

不知道為什么，明玉似乎對這位莞貴人很是有好感。

或者說，現(xiàn)在是莞嬪了。

她懷了四哥的孩子，四哥很是歡喜，不僅給她晉了位分，還給她大辦生日宴。

生日宴請四方，唯獨我沒有去，明玉也沒有強求，大概也是生怕我又去說幾句大不敬的話砸人家場子。

她回來的時候倒是歡天喜地的，不停在我耳邊念叨。

“莞嬪的生日真是不同尋常，十七弟給操辦的太好了?！?/p>

“滿天的風箏，還有滿池的荷花，你說奇吧，這才四月，就能看到荷花了呢！”

“皇上可開心了，一手拉著莞嬪，一手拉著十七弟?！?/p>

“這莞嬪娘娘人真是好啊，看到我心口疼，主動來關(guān)心我呢?！?/p>

我聽得很是煩躁，可聽她說自己心口疼，也便沒有再說什么。

明玉心口疼的毛病是自她姐姐離世后有的，我不想提起來，引得她傷心。

“你要是覺得好，等你下次生日的時候，我也給你大辦一場。”

“切，你的腦子能想出來什么好點子啊?！?/p>

“我當然能，當年我可過過最盛大的一次生日?！?/p>

“是是是，拜十爺你的盛大生日所賜，我和若曦打架掉進湖里?！?/p>

提到若曦，我們都沉默了。

我其實很想提醒明玉，不要再去靠近那位莞嬪娘娘，如今我與年羹堯為伍，不該與華妃作對的。

可沒想到，華妃闖了禍。

她趁皇上皇后不在宮中，讓莞嬪罰跪，那個孩子沒了。

明玉沒有告訴我，自己去看了莞嬪。

此事非同小可，我不得不提醒明玉。

她看著我，沒忍住開始掉眼淚。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因為若曦，你說的那些我都懂。可是十爺，我對她好是為了我自己。

她被十七弟救起來的時候，滿身都是血，當年若曦也是，倒在十三弟的懷里，一地的血，是因為姐姐。姐姐死了，我從來沒有怨過若曦，因為是姐姐害死了若曦的孩子。

不光是姐姐，還有我，那年張家口皇上下令要將你永久拘禁，我闖到若曦面前，求著她救你，我跪著向她磕頭，于是她才決定向皇上坦白一切。

十爺，我只是想求她讓皇上放過我們，我從來沒有想她竟會……”

她哭的說不出話，我抱住明玉，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p>

我到今天才知道，若曦最后選擇和四哥一刀兩斷，居然是為了保全我。

等明玉平靜下來，我還是和她說：“以后就不要再去莞嬪那了，如今我們身份不同，她也不是若曦?！?/p>

“我就是覺得，如果我能對她好，就能對若曦的罪孽減輕幾分，如今皇上為了孩子的事冷落她，她面色那樣蒼白，十爺，我真的好像看到了若曦，她們都活的那樣苦?！?/p>

“她不是若曦，若曦離開我們了，她那么善良，不會怪你的，當年你們吵成那樣，最后都做了好朋友不是嗎？我們欠若曦的，只能下輩子再還，如果連我們都把莞嬪當作若曦，這對若曦不公平，她該是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p>

她該是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誰都替代不了。

沒有人會像若曦那般不顧自己的對我們。

很快，明玉便意識到了。

我打了言官張霖。

此事可大可小，雖說不該，但脾氣上來了，總是難以自控。就連當年若曦，都被我踢了心口一腳。

明玉在家日日嘆氣，她擔心我，可是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沒有第二個若曦可求了。

“十爺，我去求求莞嬪娘娘，她總會記得當初我去看望她小產(chǎn)的這份情的。”

我不許她去，莞嬪是莞嬪，當年她不該去求若曦，如今更不可以求莞嬪。

可是她還是沒聽我的，去求了。因為皇上要把我們的女兒扣在宮中，她舍不得。

我知道她一定會失望而歸的，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肯為了別人委屈自己，何況是皇帝的妃嬪。

“她句句都看似在為了我，可是十爺，她句句都在替皇上做說客?！?/p>

“十爺你說的對，這個世上沒有若曦了，我不應該去求她，也不該與她過多的接觸?！?/p>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好同意去給張霖道歉。

明玉一向沒有腦子，她更想不到她當作唯一救命稻草的莞嬪才是所有事情的推動者。

把公主留在太后宮里養(yǎng)著是她的主意，告訴皇上明玉喝雪頂含翠毫不在意也是她有備而來，她那樣工于心計，一切皆為皇上，倘若當年若曦也能如此，割舍掉我們之間的情誼，怕是宮里的純元皇后也不再是一個傳言。

我意欲起兵之時，皇上突然將莞嬪貶至蓬萊洲。

明玉匆匆派人給我傳信，說此事有詐，那莞嬪最是小心謹慎之人，絕不會御前失言，更不會在人前說華妃是非。

我哪里還管的這些，后宮之事，不過是女人間的爭風吃醋，或許皇兄發(fā)現(xiàn)，莞嬪只是莞嬪，她不是自己心里的那個人，看清罷了。

我并沒有成功，甚至向年羹堯借兵的信都沒能到他手中，就被十七弟截了。

我最終還是被皇兄囚禁，其實我早就知道我會失敗。

我從小就被人說笨，即便是跟著八哥，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自己能登大統(tǒng)，可是只有若曦說，正因如此，她才愿意和我玩，愿意為我花心思。

從前只有八哥護著我，可是后來又多了若曦。

“可是她卻為了你在我肩上倒了一杯熱茶?！蔽铱粗F欄桿外高高在上審視著我的那位帝王，他來告訴我，是我辜負了若曦的一片心。

“她喜歡和我們一起玩，可也總是對你另眼相看。明明……明明她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小丫頭?！?/p>

“她和我們?nèi)魏稳嗽谝黄?，都會好過現(xiàn)在的結(jié)局，八哥，十三弟，十四弟，甚至是我，可她獨獨選了你。你有什么好啊，你連喜歡她都不敢叫人知道，皇阿瑪誤會過我，誤會過十三弟，最終選了十四弟，只有他的四阿哥，永遠獨善其身，絕對不會和他身邊的女官有染?！?/p>

“你看看她在你身邊得到了什么，那個以前和我們追兔子，和明玉打架的拼命十三妹，我跟她見最后一面的時候，她連飯都吃不進去，你怎么把她糟蹋成這樣？”

“是，你可以隨隨便便身邊再找一個與她相似之人，甚至十七弟身上都帶著十三弟的影子，你以為這樣十三和若曦就能留在你身邊了嗎？帝王永遠都是孤家寡人，你別妄想了?！?/p>

我知道，有一根刺潛伏在他們之間，就是十七弟。

莞嬪身邊的樁樁件件，都恰巧有個十七弟在，究竟是巧合嗎？還是別有居心？

十三弟或許對若曦只有知己之情，可十七弟也能嗎？

明玉說，當年皇上與莞嬪初見，謊稱自己是果郡王。那時候我便明白，在皇上心里，至少面對若曦，他是自卑的，他也覺得，若曦該喜歡上的是灑脫不羈的十三弟，而不是滿腹算計的他。

所以，在那年莞嬪生日，十七弟找我?guī)兔ο胄c子時，我告訴他不如引些蓮花。

他只聽說我過過不一樣的生日，想引鑒一番，卻不知正中我下懷。

“四哥，”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我突然叫住他，“如果我現(xiàn)在拿箭對準莞嬪射去，你會如何？”

他愣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說，“殺了你。”

很好，我滿意地笑了。

若曦，當年在馬車上，我欠你一個要求，你一輩子都沒提，這次，就當我還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