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里奇談】夏夜百物語13號《記憶之痕》

作者:寒都客(貼吧)
霧雨鞠勇是新東京市的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他如同二十四世紀無數(shù)普通的新東京市民一樣,普通地出生,普通地成長,普通地上了不好也不壞的小學、初中、高中與大學,普通地進了一家雖不算國際有名,但也是幾個城區(qū)之內首屈一指的公司,普普通通地在一個聽起來還算重要,但少了他一個公司也不會有任何變化的崗位上如一顆螺絲釘般地工作著。可以推想,他這一生的結局定然是普普通通的在這崗位上工作一輩子,普普通通地退休,普普通通的衰老,最后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地死去。
如果硬要說他身上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的話,那就是他八歲那年與玩伴們一起奔跑過煤渣路的那個午后。
那時陽光正好,高樓縫隙間吹過的短促的南風也正好。他與玩伴們在鋪滿煤渣的骯臟小路上跑著,一遍又一遍,直到千千萬萬遍,如人類歷史中過去與未來的無數(shù)個八歲孩童那樣,相信人間一切的美好都在這里,這奔跑千千萬萬遍不知疲倦的時光將像每天東升西落的太陽、每日吹拂不息的熱風、腳下被千萬人踏的如巖石般緊實堅硬的煤渣一般,永遠存在下去,永遠不會消亡。
就在他們決定再跑最后一圈就回家時,一個縹緲的身影浮現(xiàn)在路口,浮現(xiàn)在他們面前。
他身上罩著一件如同薄霧輕霾般飄忽不定的灰袍,但這灰袍卻已經(jīng)是他身上最為實在的部分,其他部分皆如同在曉云中飄散的朝靄般幾不可見。他的目光很散亂,因為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目光到底落在何處,他的目光又很集中,因為每個人都有被他緊緊盯視的感覺。
他在路口佇立良久,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鞠勇身上,開口說道——
——有一個女人,正在背后看著你呢。
——不,不用回頭看。她不是在你的后面。她在你的靈魂的背面。
——她看著你,從你出生時就開始看,從你出生前就開始看。
——你的身上背負著她無比沉重的愛,但同時也背負著她無比深邃的恨。
——她的靈魂永遠不會忘卻……
那人說完之后,就像曉云中飄散的朝靄般消散在路口。當時大家全都一笑而過,各自散開回家了,也沒有告訴家長。但是,就在幾乎所有人都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鞠勇卻不得不重新考慮那人說的話的真實性。
這些天,他總是在夢中見到一個女人。
夢境總是開始于一片黑暗,無盡黑暗的彼方隱隱約約傳來縹緲無定的歌聲。他循著歌聲走去,看見遠方似乎站著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雖然看不清那女人的面目,但鞠勇卻總感覺曾經(jīng)在何處見過她——是在夢里?抑或是在前世?每當他想要走近去細看那個女人的面孔時,她都會轉身跑開——隨后他便醒來了。
漸漸地,每當鞠勇閉上眼睛,那個神秘的女人的影像就會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那縹緲無定的歌聲也時時刻刻在他的頭腦中回響。有時他不小心打翻一杯水時,水漬自然地形成了一張女人面孔的形狀,而他工作的時候,每當他關上電腦,打印機都會突然“吱嘎”一聲,吐出幾頁亂碼,里面偶爾夾雜一些有意義的詞句,有時候他甚至會看見在屏幕變黑的前一秒,上面閃過一個女人縹緲凄迷的背影……
他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那個神秘人話語的真正含義。他找過很多人,有著名的心理醫(yī)生,有解夢專家,甚至還去西藏找過廟里的靈童,但無一例外地,沒有人能夠給這些異象一個合理的解釋,甚至沒有一個人能確定這個女人是否真實存在。
這一天,他準備去做最后一次嘗試——他有幸收到了一位國際知名的催眠大師的邀請。那位催眠師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發(fā)生在他身上的異象,愿意為他進行免費治療,理由是“希望能夠親眼看一看一個如此有趣的心靈”。據(jù)說他雖然行蹤莫測、性格怪僻,但催眠技術實屬世界一流。這次如果還是沒有效果的話,那就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
鞠勇來到那位催眠師的辦公室。催眠師姓古明地,一個相當少見的姓。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沒有人知道他究竟長什么樣——因為他總是穿著一身帯著遮臉兜帽的黑袍,與那怪人的灰袍款式挺像,但如果那怪人的灰袍是寒栗晨光中飄忽不定的朝靄,那么催眠師的黑袍就是凝重的仿佛要成為固體傾壓而下的夜幕。
在黑袍的右胸口有兩個類似眼睛的圖案,一個紅色的,似睜開的眼睛,另一個形如閉上的眼睛的則呈藍色。
“你來了?!贝呙邘煹恼Z氣如同機械一般冰冷、淡漠而沒有感情,完全聽不出性別。“請先簽一下這份免責協(xié)議書?!?/p>
霧雨鞠勇翻看著協(xié)議書,催眠師則翻看著鞠勇帶來的資料——有鞠勇對自己的夢境與幻覺的記錄,也有打印機打出來的亂碼,而催眠師明顯對后者更感興趣。
“愛……誓言……背叛……毀滅……??菔癄€……你一定要來……有意思,有意思!”催眠師自言自語道?!安皇敲艽a,起碼這些亂碼不是我見過的任何一種密碼形式,就只是單純的亂碼。但如果把它們理解成一個人在說話的話,那么她絕大部分時間所說的都是雜亂的噪音,偶爾才出現(xiàn)有意義的字句……有意思,有意思!”
“好了,你簽完了?那么現(xiàn)在我們可以開始了。請?zhí)稍谶@把椅子上,閉上眼睛?!?/p>
過了大約一個多小時,霧雨鞠勇從椅子上醒來,看到的卻是催眠師的眼神透著失望——他的眼睛難得地露了出來,但下半張臉仍然籠罩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
“霧雨先生,十分抱歉,你身上的異象實在是太過,呃,前無古人……事實上,我也無法為您提供什么更加有效的治療……真的非常抱歉?!?/p>
霧雨鞠勇只得謝過催眠師后離開。事實上,他也沒有多失望——那么多高手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這個催眠師也不見得能解決,再說這個催眠師也沒收他一分錢,他并沒有什么損失——
——但如果,那個催眠師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向他隱瞞了什么?
那位催眠師確實向他隱瞞了很多。
但不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相反,他遵守了催眠師的幾條最基本的職業(yè)道德之一——如果患者的潛意識太過黑暗,太過恐怖,并且告訴患者有可能導致情況進一步惡化,那么催眠師有權向患者隱瞞催眠的真實結果。
此時,那位催眠師正端坐在自己的冥想室中,他驚異于今天在霧雨鞠勇的潛意識深處看到的記憶。根據(jù)他的理論,人類的靈魂就像一面鏡子,每一世都返照著上一世的記憶,但這個理論一直沒有證據(jù)支撐,如今他終于看到了他人前世的記憶,并且,這些記憶中有一部分還能夠與他自己腦海中不時飛舞的記憶斷片接上。
他又回想起自己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地底的壯麗城市、翻涌的熔巖、赤紅毛皮的貓、如太陽般閃耀的烏鴉——
就在催眠師在思考如何找個理由把霧雨鞠勇再叫來時,他突然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霧雨鞠勇死了。
事實上,當他決定暫時先讓霧雨鞠勇離開是,他就料想到可能會有這么一天,但也沒料到會這么快。
就在離開催眠師的辦公室那天晚上,霧雨鞠勇一個人去了郊外的禿山。就在他登上禿山頂?shù)哪且豢?,山上突然下起了大雨,爆發(fā)了泥石流,他被埋在了幾千噸的泥沙下面,頓時就沒了呼吸。但他為什么要去禿山呢?這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只有鞠勇自己知道,那天他回家時,打印機又吐出了文字,這次不再是亂碼,而是第一次出現(xiàn)一句完整的話——
——到曾經(jīng)的妖怪之山的山頂,那個懸崖。我在那里,永遠等你……
他完全不知道那個“曾經(jīng)的妖怪之山的山頂,那個懸崖”到底是什么地方,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郊外的禿山走去,仿佛是被深埋的前世記憶驅動著一般。
在霧雨鞠勇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想起來了,那一天——
——大結界破碎的那一天。
——幻想鄉(xiāng)燃燒的那一天。
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幻想鄉(xiāng)能夠生存的希望。
她與愛麗絲一起站在妖怪之山的懸崖邊,進行人生中最后一次親吻,然后手拉這手一起跳了下去。她們曾經(jīng)立下過誓言,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就在墜落的過程中,她突然升起一個念頭——她還不想死,她要繼續(xù)活下去,她還有那么多的風景沒有看、那么多的事情沒有做、那么多瘋狂的念頭沒有來得及實現(xiàn)……
她用盡力量飛起來,然后掏出平時用來切草藥的小刀,刺穿了愛麗絲的心臟,然后抱著愛麗絲的尸體向外界人類的軍營飛去。
把愛麗絲的尸體給人類,再供出幾個她知道的妖怪避難所,外界人一定會認為她是可以信任的,這是融入外界社會的第一步!接下來,需要盡可能地搶救魔法森林的土壤與草藥,這樣她的研究就可以繼續(xù)。然后,在外界找一棟比較隱蔽的房子繼續(xù)研究長生不死……她曾經(jīng)離開了人間之里,適應了魔法森林;如今她離開幻想鄉(xiāng),也必能適應外界……
與生存的欲望比起來,愛情與故鄉(xiāng)都微不足道。
然而,那個人類軍官沒有聽她的一句話。一顆子彈直接結束了她的生命。在那個人類軍官眼里,幻想鄉(xiāng)的居民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她想起來了,她感覺自己被束縛在黑暗中,束縛在無盡的虛空中,半固化的空氣讓她窒息,如同從前的愛麗絲一樣。
她看到了愛麗絲離她遠去,如同從前的愛麗絲看著她一樣。
她呼喚著愛麗絲的名字,但破損的喉嚨幾乎喊不出完整的字句,只能喊出混亂的噪音與破損的話語。
“愛……誓言……背叛……毀滅……海枯石爛……你一定要來……”
就在霧雨鞠勇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有一名嬰兒出生了。她被取名為禍井戶亞梨珠。
亞梨珠如同二十四世紀無數(shù)普通的新東京市民一樣,普通地出生,普通地成長,普通地上了不好也不壞的小學。她的家境比較富裕,父母也沒有什么爭吵,她就這么無憂無慮地長大。
她在八歲那年,與幾個玩伴一起在午后的林蔭道上奔跑著。
那時陽光正好,樹枝縫隙間吹過的短促的南風也正好。她與玩伴們在林蔭道上跑著,一遍又一遍,直到千千萬萬遍,如人類歷史中過去與未來的無數(shù)個八歲孩童那樣,相信人間一切的美好都在這里,這奔跑千千萬萬遍不知疲倦的時光將像每天東升西落的太陽、每日吹拂不息的清風、腳下的水泥馬路一般,永遠存在下去,永遠不會消亡。她的玩伴們——博麗禮蕪、十六夜祈椰、東風谷佐奈枝、因幡天為、河城似鳥與八云緣也是這么想的。
就在她們決定再跑最后一圈就回家時,一個縹緲的身影浮現(xiàn)在路口,浮現(xiàn)在他們面前。
他身上罩著一件如同薄霧輕霾般飄忽不定的灰袍,但這灰袍卻已經(jīng)是他身上最為實在的部分,其他部分皆如同在曉云中飄散的朝靄般幾不可見。他的目光很散亂,因為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目光到底落在何處,他的目光又很集中,因為每個人都有被他緊緊盯視的感覺。
他在路口佇立良久,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鞠勇身上,開口說道——
——有一個女人,正在背后看著你呢。
——不,不用回頭看。她不是在你的后面。她在你的靈魂的背面。
——她看著你,從你出生時就開始看,從你出生前就開始看。
——你的身上背負著她無比沉重的愛,但同時也背負著她無比深邃的恨。
——她的靈魂永遠不會忘卻……
那人說完之后,就像曉云中飄散的朝靄般消散在路口。當時大家全都一笑而過,各自散開回家了,也沒有告訴家長。
亞梨珠漸漸長大了,完全忘記了那人說過的話——記得又如何呢?靈魂只有想聽,才會聽到前世的低語,而她現(xiàn)在的生活比以前好的多,完全沒有回想前世的必要。
生活確實是越來越好的。污染減少了,戰(zhàn)爭漸漸平息,魔法開始被承認為一門新科學……將來,亞梨珠會突然對人偶感興趣,進而接觸到魔法,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魔法使,最后,與她的兒時玩伴們重建一個幻想鄉(xiāng)。
而這一切,都不是那個背叛了愛情、背叛了故鄉(xiāng)的靈魂能夠享受的了。
等待她的只有無盡的黑暗,直到時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