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塔光環(huán)

2560年3月4日

第83天

斯巴達托馬斯·霍瓦斯在戈里安從他身上扯下那塊幾乎致命的金屬碎片后躺在泥灘邊緣昏迷了好幾天。在他醒來后，他又在那里待了一周左右，他的生物監(jiān)測器誘導他進入半昏迷狀態(tài)，以此減緩他的大腦功能、新陳代謝、核心溫度和循環(huán)系統(tǒng)，而他盔甲內的醫(yī)療系統(tǒng)則致力于讓被撕裂的內臟的再生。

一旦他能夠站起來，他就開始行動了——盡管一開始動得很慢——待在背光處并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真正的饑餓，并因此而暴躁起來。那些直接輸入到他體內的緊急高熱量營養(yǎng)補充劑在他的康復過程中維持著生命的最低限度。這足以讓他穿越數(shù)公里的泥灘，來到更熟悉的地方，但這玩意肯定不能填飽肚子。

在接下來的幾周里，他的體力恢復了，開始熟練地獵殺該地區(qū)的條紋囊鼠和陸棲鳥類，并在低地找到豐富的水源。毫無疑問，多虧了流放者，環(huán)帶的這一部分的動物群落被消滅了，高效地被獵殺到滅絕的地步。這就是流放者的作案手法:不分青紅皂白地掠奪一個地方的資源，直到它被洗劫一空，然后離開再找下一處。目前，他只能湊合著吃小一點的獵物。

他肯定已經偏離了最初的目標，但他仍然認為這是成功的——他能穿越開闊空間簡直就是一個奇跡?，F(xiàn)在的挑戰(zhàn)又是尋找UNSC部隊。

只要有機會，他就干掉流放者，一段時間后，他變得有點超然了，就像一匹孤狼在追捕敵人，挑選他的目標，跟蹤他們，一個一個地干掉他們，然后消失。他是煙與影;他們從來沒有看到他來過，他也從來沒有留下任何活口看到他離開。

在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在移動，在菲的幫助下，尋找他在魅影號飛行記錄中發(fā)現(xiàn)的位置。他經常參考他從墜毀的飛船上偷來的數(shù)據(jù)，試圖鎖定位置，利用地形，建立自己的地圖，尋找流放者從中提取石器的廢墟。

這是他目前唯一已知的可前往地點，他確信這會把他帶向流放者或UNSC的主陣地,他更希望是后者。

經過這么長時間的尋找，他終于在一片被洪水淹沒的平原邊緣找到了它，平原上有一系列高大相連的臺地。這是一個遭到強烈破壞的地方，曾經干燥的平原顯然被最初的環(huán)帶破碎事件分裂了，導致地面急劇下降，留下了臺地，讓更高海拔湖泊的水流入洼地。平原上的天氣一片混亂。雨云似乎陷入了一種永恒的旋轉模式，產生了猛烈的風，攪動著下面的水?；敉咚鬼斨L低下頭，穿過與第一個臺地相連的狹長地帶，那里的植被和稀疏的樹木最終讓位給石頭和泥磚地基，以及部分埋在地下的幾個大石環(huán)的廢墟。和他在魅影號里發(fā)現(xiàn)的藏物很像。

“讓我猜猜，數(shù)據(jù)庫里什么都沒有?”

“沒錯，”埃爾菲回答說。沒有流放者的蹤跡。這片地區(qū)被粗暴地挖掘過，土壤與巖石被挖成深坑，他們侵占的證據(jù)被丟棄在廢墟中，空板條箱、用過的炮彈、營地、垃圾，甚至廢棄的挖掘工具。

霍瓦斯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所以他頂著風和零星形成并枯萎的小塵卷，依照網格坐標在大片的遺址上走著，直到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深坑，陡峭的一側露出了一座古建筑被挖出的墻壁。沿著一段斜坡向下進入坑中，他注意到小路上有一些洼地。這絕對是挖掘機干的。從坑底往下看，古建筑的正面有三層樓高，頂部比他高出十多米。

他盯著它看了很長一段時間:堆疊得整整齊齊的石塊、窗戶的開口和每扇窗戶上方華麗的拱門，以及正面中央被粗暴砸壞的缺口。流放者顯然對保護遺址不感興趣。

“好吧，讓我們看看能不能弄清楚他們在尋找什么?！被敉咚箍邕^碎石，進入了一個黑暗、洞穴般的空間。他激活了燈光，照亮了邊緣用花卉鑲嵌圖案裝飾著的殘余地板。

從外面吹來的風在空間中回響，發(fā)出空洞而哀傷的聲音。

在密室的遠端是一個粗糙的大到足以容納一頭鬼面獸的豎井。霍瓦斯彎腰走進里面，最終來到一個水平面并進入其中由巖石切割出的，到處都是廢棄物的一系列房間。

“我探測到微弱的生命信號，”艾爾菲說。“一個人類。”

霍瓦斯走到一半停了下來，他驚訝得喉嚨里喘不過氣。自從澤塔光環(huán)破碎后，他還沒見過別的人類。

“你確定嗎?”

“確定?！?/p>

他點亮了代表房間的網格，用一個綠點標記這個位置。在這個洞穴般的空間里，每走一步聲音都很響亮，頭盔上的燈只照亮了一小部分區(qū)域，希望這能帶著他更接近那個點。他清除了抬頭顯示器上的網格，一堆靠在墻上無法辨認的東西映入眼簾。

要么是另一個傳感器壞掉了要么這就真的是個人，而且還是個活人。當他走近并跪下摘掉頭盔便立即后悔起來，他的希望破滅了。人類腐爛的可怕氣味刺痛了他的鼻腔，卡在他的喉嚨里。

他頭盔上的燈一直亮著，這使得他可以檢查那堆亂糟糟的頭發(fā)，還有那看起來像瘦骨嶙峋的肩膀般的東西。他伸出手，輕輕地把那人拉了過來。他的心痛苦地猛然一跳。那是一個女人，她的皮膚凹陷，像紙一樣，傷痕累累;在她身上的一些地方，舊的、開放的傷口潰爛了。她穿著一件毫無特色的黑色特工制服，上面沾滿了干涸血跡。兩條腿都斷了，扭成了奇怪的角度，左手的三根手指也不見了。

她的傷口處于不同的階段，很明顯她受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折磨。然后流放者把她丟在這里等死。

有人忍受了這一切，還活著……不需要他的掃描儀告訴他，她已瀕臨死亡之門，沒有回頭路了。

她的眼睛在眼瞼下移動，一聲微弱的呻吟哽在喉嚨里。

“我不會傷害你。我是UNSC 無盡號的斯巴達托馬斯·霍瓦斯。你安全了。你現(xiàn)在安全了?！?/p>

她抬起了右臂。霍瓦斯伸出手，抓住了她顫抖的手，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握得太緊了。他能感覺到她想和他交流的欲望，盡可能輕輕地把她抬起來，這樣她就有點支撐了。在她努力鼓起力氣說話時呼吸得很吃力。

“我是……ONI……資產回收……兩年前第二次來這里勘探?！彼栽诹鞣耪叩絹碇八驮谶@里了。自2555年的第一次探險以來，澤塔光環(huán)一直是幾千名軍事和科學人員的家園?？隙ㄟ€有其他人還在這里，躲藏，生存，戰(zhàn)斗。

ONI資產回收團隊是技藝高超的戰(zhàn)斗專家，經過訓練，能夠在許多敵對領土和環(huán)境中前行和生存，同時獵取價值最有價值的資產——通常包括古代先行者遺跡。

他們是徹頭徹尾的狠角色，看到一個被殘害到如此地步，他心中充滿了憤怒。

“流放者……那些叫……杰加……戈里安……他們——”

當提到一個他熟悉的名字時，霍瓦斯咬緊牙關，竭力不讓自己緊緊抓住那個特工的手。不過，這并不讓他感到驚訝，因為是戈里安的情報和他那充滿藏物的魅影把他引到了這里?！皫讉€月前抓住了我?！盗宋业难芯俊?/p>

他應該在哨兵恢復力量的那一刻就殺了那個混蛋。

——去了一個又一個地點，然后又回來了。終于把我扔在這里了……但我知道他接下來要去哪里?！彼砷_霍瓦斯的手，指著她旁邊的巖壁?！彼谀抢铩ㄍW絡樞紐的道路上。他們接下來會去那里尋找答案?！?/p>

“為什么?是什么的答案?”

“那是一個數(shù)據(jù)倉庫。它包含了系統(tǒng)協(xié)議和澤塔上所有活動的記錄狀態(tài)報告，事件日志，維護，通信。她停下來喘口氣?！吧踔量梢赃M入它的防御系統(tǒng)。這些信息都儲存在環(huán)帶內的本地信息中心。光環(huán)還有很多我們不了解的地方。”

她的眼睛翻到了腦后?！皥猿肿。彼p聲說，希望她能聽到。他陪著她坐了很長時間，直到她終于有力氣再開口說話。

“盡一切努力……別讓流放者找到數(shù)據(jù)……”她的臉又暗了下來，但她還是抬起右手，拍了拍巖壁，好像一切都解釋了。一滴淚從她腫脹的眼睛里滑落。她被ONI派往澤塔光環(huán)，是為了取回先行者至關重要的文物，而且她還發(fā)現(xiàn)了別的東西——流放者現(xiàn)在也在尋找的東西。“霍瓦斯?”她的喉嚨哽咽了一下，又流出了一滴眼淚?！拔液鼙高@么問……”她的頭傾斜到一邊,這樣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

也許在她開口之前，他內心深處就知道她會這樣說。如果角色互換，他也會這么做——但到了最后，他不太確定是否能答應她的要求。他搖了搖頭，想不出一個適當?shù)幕卮穑撬恢蓖?，無言地懇求著，讓她的希望滲透在他的心里，滲透在他所有的懷疑和否認之中。

“他們已經殺了我，”她說，看透了他的心思。

他低著頭。“不，我——”

“那么，把你的武器給我?！?/p>

該死。

霍瓦斯猶豫了一下，咬緊牙關表示否認。他的任務是救人，而不是給他們提供解脫?？墒撬趺茨芤蛔吡酥屗耐纯嗪屯纯嗬^續(xù)下去呢?他怎么能不給她這樣的憐憫呢?

作為一名ONI特工，她的衣服或裝備上沒有名牌，也沒有狗牌來識別她的身份;在其他任何情況下，如果他問一個外勤特工的名字，特工會當面嘲笑他，問他是否沒有通過基本訓練。但這次情況完全不同，如果他要幫助她，他就很想知道她是誰?！澳阌忻謫?他粗聲粗氣地問，從身邊的彈夾里抽出一把M6s，檢查了彈匣和彈膛。然后，他握住她的右手，把槍放進去，引導她的手指繞過握把。

“賊鷗?！彼o張地說。

“真名是什么?”霍瓦斯一聽就知道是ONI的代號，但他拒絕讓它成為她的永久身份。

她受傷的嘴角掠過一絲微笑?！八顾?。凱特·斯塔琳?！彼噲D舉起手臂，但槍太重了，他幫著她，直到她的手臂靠在胸前，槍管指向她的下巴?！爸x謝你，”她如釋重負地低聲說?！敖唤o我吧。我會一直等到你離開?！?/p>

霍瓦斯與斯塔琳空洞的眼神相遇，向她深深點了點頭，驚嘆于她的力量和堅毅，然后抓起頭盔離開了房間。他從進來的路爬了出去，聽到了呼嘯的風聲，然后看見日光順著豎井傾瀉而下。這聲音刺痛了他脖子后面的汗毛，他離開了主房間，走進了坑里。每過去一秒鐘，他的每一步或每一次呼吸，都可能被M6的槍聲打斷。他盡量不去想它，也不去等待它，而是走上山坡，穿過奇怪的石圈和廢墟，來到了臺地的邊緣。風抽打著他的頭發(fā)，在他的臉上留下冰冷的刺痛。雷聲在上面的烏云中回響，下面的海浪撞擊著臺地的巖壁。

他久久地凝視著這喧鬧的景象，當槍聲終于響起時，他嚇了一跳，嚇得縮了回去。附近樹上的鳥兒都飛了起來，飛到更安全的樹葉上，他的腦海里回蕩著那聲巨響。

霍瓦斯坐著，雙腿懸在邊緣，姿勢放松。那最后的、可怕的聲音——他一生中聽過無數(shù)次的聲音——試圖在他的內心深處穿透，讓他不僅想起凱特·斯塔琳，還想起他一路走來失去的所有人，想起最近在無盡號上死去的人，想起那些他再也無法觸及的人——他的團隊，他的斯巴達同胞，甚至他的英雄，比如士官長......

藍隊在無盡號上。他們還在上面嗎?還是說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這環(huán)帶上的一片混亂之中?難道士官長現(xiàn)在還在從流放者部隊中殺出一條血路，為勝利而奠定基礎嗎?還是說他遇到了更糟糕的命運?

霍瓦思凝視著水面，越過盤旋在臺地上的旋轉的超級單體云，望向清晰的地平線和隱約可見向上彎曲的環(huán)帶弧線。這片土地非常廣闊，成千上萬英畝的土地被分割成碎片，每片都不可思議分散開來......

有些日子，他感覺自己向前走了兩步，向后退了一步，但現(xiàn)在，斯塔琳給了他希望。如果有一個記錄了每個事件、每個狀態(tài)的信息中心，那么這意味著躍遷空間事件也會被記錄下來。他們在銀河系的最后位置會被記錄下來。如果他能找到坐標并發(fā)出信息，讓UNSC知道無盡號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以及光環(huán)又發(fā)生了什么，那么援軍就會到來，流放者最終會受到他們應得的全部懲罰。

理論上聽起來不錯，但流放者擁有巨大的領先優(yōu)勢，空中交通工具隨時待命，他們可能已經掌握了所需的關鍵信息?；敉咚箾]有在障礙物上停留太久，他站起身，走回房間，在那里，他小心地移動了斯塔琳破碎的身體，查看她在墻上粗略地劃下的符號和地圖。他記錄下了這張圖片——“看看你能從地圖上看到什么，”他對菲說，然后用附近的一塊巖石把它的存在劃掉了。

做完這一切后，他把ONI特工抱在懷里，輕松地把她帶回地表，埋在一個可以俯瞰水面的地方。他會找到斯塔琳提到的信息中心確保她的犧牲不會白費。

這張地圖能讓他追蹤到戈里安，而霍瓦斯最想看到的是他手上沾滿鬼面獸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