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二）

? ? 后來的故事，還要從2019年三月開始講。

? ? 那時候住處那里出了一些變故。矛盾激化，一時不可解。我離開了那個被他們稱之為“家”的地方，母親和那個人依然住在那間毫無人情味道房子里。機緣巧合下，我聯(lián)系到了一家名為“南凌天”的房產(chǎn)公司。我并不愿意和這些人打交道，以往的經(jīng)驗告訴我這群人大多不靠譜，不過沒辦法?？催^房子，也談了價格，一個姓彭的胖子帶我去了他們的公司。公司在一片新樓盤25樓的一個辦公室里，他們給了我一份租房合同，是一年期的，我看完合同簽下了名字。

? ? 交過了押金和三個月的房錢，我便擁有了一個新的住處——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 ? 我現(xiàn)在說話時依然保留著一個很矯情的習(xí)慣，任何一個租住的地方我都會稱其為“房子”或者是“住處”。能被我稱為“家”的地方遠(yuǎn)在黑龍江，那里才是我的家。也許是故土難離，我始終覺得人無論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兒。所以，我?guī)У洁嵵莸男欣畈欢?，其中最特殊的一件東西，是一個小塑料袋。那是離家的前一夜，我在菜園里挖的半鏟子黑土……

? ? 重新回歸了放養(yǎng)生活的我，很多事情又可以自己做主了。住處雖然不大，但可以在這里玩游戲、看小說、寫東西、聽音樂……至少能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上一年。

? ? 三個多月之后，6月28日下午。我接到了南凌天那個姓彭的胖子打來的電話。他大致的意思說的是：

? ? “那個套間房東有可能不租了，房東說要賣。你也別急，到時候我們給你介紹新房子。等我過兩天跟房東處理完了這些事再聯(lián)系你。”

? ? 我聽得云里霧里。三天之后，還不見他聯(lián)系我，我等不及了。心想著趕早別趕晚，我先給那胖子打個電話。電話通了，他接得很快。最終我得到的答復(fù)是：

? ? “沒事，房東那邊我們都解決好了，就是我們公司每個月多給老太太幾百塊錢?！?/p>

? ?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坐在路旁舉著手機在那聽他的貫口。我想著別的事情。中間的客套話我一概沒記住。只聽清了他最后一句：“放心吧，你就在那踏踏實實住著！”

? ? 語氣極其肯定，就好像那些話他三天前根本沒說過一樣。

? ? 時間又過了半個月，他帶我去看了新房子——呵呵，之前的房間不租了。

? ? 據(jù)他們說，原因是電路老化。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語氣頗為誠懇。好像半個月前那些話他沒說過一樣，6月28號那天的他又回來了，我甚至在想他會不會是精神分裂……

? ? 新房子在另一個院里，也是六樓東屋，而且同是在一單元，套間相同的格局，樓還是前后鄰院的。只是一個月的房錢比原來高了五十元，也能接受。第二天傍晚，我從九十二號院搬到了九十四號院。東西不多，幾趟就都搬完了。雖然折騰了一回，不過好消息是我之前在那邊蹭到的WIFI，搬來這邊再一搜索，信號從較差變成了滿格。

? ? 當(dāng)天晚上，我坐在門廳的舊沙發(fā)上和朋友視頻聊天，互相問候近況，訴說著近日種種。這時，朋友的作用就明顯要比親戚和家人重要得多了。小黑努力地安慰我之余，也向我說著他的憂愁。

? ? 門，開了。

? ? 門鎖是壞的，在外面不用鑰匙就能打開的那種。這一點那個彭胖子沒有告訴我。

? ? 走進來兩個陌生的人，我和他們象征性的簡單寒暄幾句，得知了他們工作在一個理發(fā)店里。那時候我才知道，哦，原來是有人和我合租的——一共五間屋子，住了我們兩戶。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繼續(xù)，話說回來自己的小屋里門鎖倒是完好的。不久，小黑說他困了，我和他道了晚安，也爬上床，心想著雖然出了點小麻煩，不過也安頓下來了，不至于再出什么幺蛾子。想著想著，漸漸入眠。

? ? 多說也不到二十天。

? ? 8月2號的上午我接到了一通陌生的電話，右滑之后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自己姓熊，是上格房產(chǎn)公司的人，和我說我的租賃合同可能要重簽一遍，公司內(nèi)部換了旗下的其他子公司繼續(xù)代理，南凌天不再接管這個套間。我給南凌天那個姓彭的胖子打了電話，確認(rèn)了有這回事。

? ? 上格的人約了我第二天上午九點整在住處這里簽新的合同。

? ? 我坐在正廳等候，門我一直開著。

? ? 九點四十三分，樓道中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幾個陌生人邁步進來，他們自稱是上格的人，遲到了是因為有事情耽擱了。與之同行的人僅有一個是我之前見過的。南凌天的一個經(jīng)理，姓葛，來退我的押金。

? ? 這意味著，又要出現(xiàn)一份新合同了。

? ? 我耐著性子，像學(xué)生似的聽著他們講課，說哪項是必填的、哪里是重點……他們說完，我索性直接把那幾張紙又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畢竟他們遲到了那么久，現(xiàn)在讓他們站在那等著我看合同也并不過分。

? ? 一項一項，填得我心煩意亂。面對著那一群滑頭，我心里有止不住的惡心感一陣一陣襲來。

? ? 我又簽了新的合同，只是這次公司的名字變成了遠(yuǎn)圣房產(chǎn)，他們的解釋是南凌天是遠(yuǎn)圣旗下的分公司，我沒有再問。因為問了又怎么樣呢？說的是真是假我一樣無法驗證。

? ?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大功告成。我借口有事，把他們請了出去，淡淡道：“希望沒事兒就不要來打擾我了?！?/p>

? ? “砰！”鐵門被關(guān)上了，他們沒有回頭，到底是聽到還是沒聽到？

? ? 這次總算是安穩(wěn)下來了，我將在這里度過很久的時光。

? ? 一個人也根本不會寂寞。每早起來，枕邊都有幾只可愛的蚊子鼓著肚子守候我醒來，仿佛是在對我表達感謝。對蚊香過敏的我干脆放棄了治療，只當(dāng)是獻點血，防止高血壓了。獻血就獻血吧，這天殺的蚊子也不怕硌了門牙，專喜歡挑關(guān)節(jié)啃，癢癢得讓人抓狂。這邊兒的蚊子都什么口味？

? ? 盛夏，我就住在這樣一個沒有空調(diào)的房間里；風(fēng)扇倒是有，可那玩意兒的噪音堪比鼓風(fēng)機。我覺輕，根本就睡不著。我買了一個小電扇，也無非是把屋里的熱氣攪和來攪和去，后來干脆就不用了。很難習(xí)慣這里的氣候，家里的夏天起碼早晚還是涼快的，而這里，哪怕只是靜靜地躺著仍然會熱汗不止，潮濕的衣物貼在身上，真的難受，我?guī)缀跸胂蟛坏礁系哪戏綍鞘裁礃幼?。把房門反鎖，我甚至試過裸睡——很徹底的那種。

? ? 秋天，九月中旬到十月中旬，那是溫度最舒服的一個月了?？上?，好日子總留不長，玩玩游戲、弄弄視頻稀里糊涂的就過去了。

? ? 接下來，我將要面對的，是冷。

? ? 一直以來，南北方總會有一個誤區(qū)：北方人以為南方不冷，南方人以為北方人不怕冷。

? ? 在網(wǎng)上看過一張圖片，內(nèi)容很有道理：別再說什么“東北人怎么還怕冷？”之類的蠢話了……老家的窗戶是雙層的、屋里是有爐子的、暖氣十月就給了、半年的供暖期、羽絨服也是加厚的。誰都是皮包著、肉長的，我們是裝備好，不是屬性高！

? ? 歌里都唱了，“你在南方的艷陽里露著腿，她在北方的寒夜里望雪飛。我在不南不北的鄂豫皖凍成鬼?！?/p>

? ? 我的屋子是北窗，長年不見陽光。因為以前樓下著過火，房東明令禁止電熱設(shè)施，又沒有集體供暖，真的好冷。

冷，卻也不是刺骨的那種，溫度極為巧妙，就在這么一個限度內(nèi)把我按在地上瘋狂摩擦。

? ? 我想到了酒。別笑，周樹人老前輩在南京那會，不也有過靠吃辣椒驅(qū)寒的時候嘛。

? ? 那一段時間，我開始點上蠟燭、以酒取暖。蠟燭還挺難買的，聲稱是留著停電用，總歸能說得過去。

? ? 五十六度的二鍋頭一口咽下，灼熱的烈酒讓我感到胸中似是有火在燒。

? ? 我雖然總喝，但沒什么酒量，二兩酒，就已經(jīng)讓我走不出直線了。最后，總是在全身發(fā)燙中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 ? 酒量不好，可偏偏又喜歡酒的味道。因為喝酒誤過幾件小事，但卻想不到也因為喝酒成過一件大事。暫且先提一句，容等后文詳敘。

? ? 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我和那兩個理發(fā)店上班的室友僅有那一面之緣。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那間屋子里住的兄弟倆換成了一對情侶又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變成了一位快遞小哥；同時，我也攢了好多好多的酒瓶，都是二鍋頭的。擺了一堆，有大有小、有立有倒。

? ? 我像這樣過了很久。相同的日程、類似的內(nèi)容。作一休一，好像每兩天就是一個輪回。吃飯、睡覺、寫作、上班、游戲、小說、音樂……日子過得機械、重復(fù)、黑白顛倒，但卻安逸。

? ? 就在我以為能一直這樣安逸下去的時候，時間到了公歷新年的第三天——2020年1月3號。

? ?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休息。大概上午九點多，還在熟睡的我被一陣聲音驚醒——昨夜寫稿子寫到凌晨兩點多，我一般都會在中午前后醒來。迷迷糊糊的我揉了揉眼睛，隨便一猜就知道肯定是房產(chǎn)公司的新人來帶客戶看房了，不曉得我這間屋子已經(jīng)有人了，所以才轉(zhuǎn)著把手試著推了推門。因為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好多次了，我十多天以前還特意打電話給上格的熊小姐反映過這個問題，雖然我知道反映了也沒有什么用。就比如現(xiàn)在，下水道是堵著的、水管還是滴水的、大門也仍然不需要鑰匙。

? ? 而這一次的推門與前幾次相比卻極為暴力，我沒壓住火氣，突然想出去找他們理論一番，問問他們是要干什么。我從床上彈起來，飛快地穿好衣褲，打開房門一看，有個人背對著我正在開書房的門。書房離我的屋子并不遠(yuǎn)，只隔了一條小道。我一步跨過去，朝著那個黑色身影的肩頭一拍，冷然道：“有事兒嗎？”

? ? 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好像被嚇了一跳，猛地一回頭原來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他問我是哪個屋里的，我指了指身后——房門還是開著的，同時繼續(xù)問他：“您是哪位?。俊?/p>

? ? 那人把腰板挺直了：“我是誰？我姓陳，是這的房東，這是我的房！”說著，右手向下，用力地指著腳下的這塊地。

? ? 我自知理不虧，毫無懼色地質(zhì)問道：“你是房東？那我也沒欠你房錢，你來干嘛？開我的門是什么意思？”

? ? 一句話，那人的聲音降了下來，語氣也和緩了不少：“托管公司說運營不下去，他們不合作了?，F(xiàn)在還欠了我兩個月的房錢沒給我呢……”

? ? 我聽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等他走了之后，我給上格的熊小姐撥通了電話，還沒等我說什么她先告訴我她那邊還有點事，晚些時候給我回電話。對方掛斷了電話后，我的手僵在半空中，隱隱預(yù)感到要出亂子。

? ? 我首先通知了小黑：先別來，我這里好像要出問題——本來元旦那天小黑說想要來鄭州看我，不過現(xiàn)在看來情況恐怕有變。

? ? “別慌，等等消息吧。”我這樣告訴自己，或者說是這樣騙自己。我不得不考慮如果那個自稱房東的人說的話是真的，那又是什么樣的一種情況。我在思緒混亂中，過了一個上午。下午1點43分，我在外面吃過了飯往回走，走到了樓下正要上樓的時候，熊小姐給我打來了電話。

? ? “這邊是這個情況，你……那個房子住嗎，是住還是不住了？”

? ? 這便是她的第一句話。我已經(jīng)猜到是房子又出了問題，但還是佯裝什么都不知道。問她：“嗯？什么意思？”

? ? “你要是還住，就搬到那附近去吧?！?/p>

? ? “搬到附近是什么意思？”

? ? “嗯嗯，因為你也看了，你那個房子一直也只有你們兩戶在租。一直也沒有別的客戶?！?/p>

? ? “……”

? ? “你這邊要是還住的話，我們再給你找房子，肯定不能說把你趕出去之類的。要是不住就把錢退給你了，住就趕緊給你找房子?！?/p>

? ? “這么急嗎？合同還沒到期呢。再找房子那也得看看吶?！?/p>

? ? “看房肯定比你這兒要好，那邊都是次臥之類的”

? ? “這間房子是出了什么問題嗎？”

? ? “額……那個…上一家代理也是公司的，那時候你就在那住著了吧，一直到現(xiàn)在剩下的那幾間也沒租出去過，是不是……”

? ? “這是不準(zhǔn)備再租了嗎？”

? ? “對對對，對對對。一直是處于賠錢的狀態(tài)。”

? ? 我沒有說話，內(nèi)心有一陣厭惡涌來。她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所以你要是還住的話我們就趕緊給你找房子，肯定不能說讓你直接搬走的。要是不住了就直接來退個押金和剩下的房租?！?/p>

? ? “說實話，這個消息還是挺突然的。”

? ? “你放心吧，再找的話肯定比你那環(huán)境要好。你也看見了，那廚房衛(wèi)生間，那個門鎖，也就那樣了。”

? ? “……”

? ? “反正還有幾天時間，你慢慢搬吧。就在那附近，搬家也方便。戶型都差不多，環(huán)境比你這好一點。你現(xiàn)在在家不在？”

? ? “不，不在?！蔽姨匾膺@么說。

? ? “你什么時候回來了給我打電話，我?guī)闳タ纯捶孔??！?/p>

? ? “讓我先想想……”

? ? “嗯嗯?！彼χf：“你可以先緩一緩?！?/p>

? ? “這個不租了是什么意思？又是像以前那樣，房東不租了嗎？”我莫名其妙地問出了這句話——說房東不租了，那是以前南凌天干的事，她哪里會知道。

? ? “對對，你那個房子就是人家不租了。房東說不租了，他要把隔斷都拆了，自己再裝修裝修?！毙苄〗氵€真就順著我的話往下說了。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有著小學(xué)生讀文言文一般的生疏語氣。

? ? “哦……”我緩緩?fù)鲁隽艘粋€字。

? ? “你回來了提前給我打電話，我一下午都可以。那就這吧。滴…滴……”

? ? 一邊打電話，一邊往樓上走。電話剛掛斷，我也進了自己的小屋。把手機扔到床上，我躺了下來。聽著剛剛的通話錄音，每一句似乎都值得推敲。是啊，一直也只有我們兩戶。呵呵，想想那衛(wèi)生間，想想那門鎖……

? ? 我開始回憶起了住在這的幾個月里發(fā)生的事：

? ? 某天晚上，我下班回來驚喜地發(fā)現(xiàn)房產(chǎn)公司的人又來“打掃衛(wèi)生”了，不知道哪個人才在馬桶里倒了一堆花生殼和紙巾的混合物——馬桶堵了，返水總在馬桶與地面之間的縫隙里淌出來，我去不遠(yuǎn)的工地上跟人家要了一點水泥，回來抹了抹。確實不漏了，但水又從別的地方漏了。我放棄了，馬桶我也幾乎再沒用過。

? ? 防盜門不用鑰匙，憑手感慢慢擰把手。把手總是空轉(zhuǎn)，每天進門都需要花些時間。直到有一天門鎖徹底壞了，里邊出不去外面進不來。我把門鎖拆了，從此防盜門常開，不是留了個門縫，而是大敞四開的那種。沒有賊，有賊也不敢進來，因為《空城計》這出戲在華夏大地還是極有名氣的，特在這里謝過丞相。

? ? 洗手池堵了，我找了根粗鐵絲通。用手電一照，好像有個什么東西。我把反水彎擰開，捅了半天……

? ? 誰能猜得到管子里塞了一個煙盒？

? ? 廚房的水管彎頭漏水。我買了一卷乙烯，借來扳子拆了彎頭，又重新纏了一遍……

? ? PPR水管的墻壁卡子老化碎了，我在墻上釘了釘子，用繩子綁著……

? ? ……

? ? ……

? ? ……

? ? 那幾個月里，我常常會有一種馬里奧大叔附體的感覺，瓦工、鉗工、管道工……并不是我的動手能力如何，這些問題我都和這位上格的熊小姐提過，得到的答復(fù)統(tǒng)統(tǒng)是“過段時間”。然后半年過去了，直到現(xiàn)在。

? ? 畢竟像我這么能湊合的人不多。

? ? 耳邊，錄音還在放著：“你也看見了，那廚房衛(wèi)生間，那個門鎖，也就那樣了?！焙?，租得出去就怪了。

? ? 焦慮了一上午，電話來得又突然。我沒來得及整理思路，有很多想到的事情都沒說出口……

? ? 錄音放完了，我才聽出了一些東西。前面她說了，五間房只住了兩戶，公司一直處于賠錢狀態(tài)。后面又說，是房東不租了，人家要把隔斷拆了再裝修裝修。那么，房產(chǎn)公司在賠錢為什么是房東先提出來不租了？這邏輯不通，看來房東說“中介公司運營不下去，不合作了。”是真的，而她的話前后矛盾，多半是編的。

? ? 但轉(zhuǎn)念一想，房租季付。還剩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這廁所，這門鎖……額……先和他們?nèi)タ纯捶孔右部梢浴?/p>

? ? 因為他們手里也有我的房門鑰匙，搬不搬其實也由不得我。

? ? 我不愿意去想這些了，找出來以前小說的手稿改著。

? ? 晚上17：40分，我下了樓給熊小姐打了電話。讓她帶我去看看新住處。她讓我稍等一下。

? ? 我在樓下踱步。18點10分前后，有燈光填滿了整個小胡同——遠(yuǎn)處騎過來一輛電動車。車停在我一旁，有個胖子把腿一岔，用河南腔問我：“老師兒，是你找房子不？熊X讓我來的?！?/p>

? ? “你和熊X是同事？”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猜得到，他倆肯定是認(rèn)識。

? ? “以前是，后來我出去單干了?！彼旅弊訐狭藫项^，復(fù)又戴上。

? ? 我打量著他，不算高，個子和我差不多；身材頂我兩個人厚、一個半人寬。穿著皮襖、線織的棉帽子、軍綠色手套露著棉花。矮胖矮胖的一身黑，離遠(yuǎn)了一看我差點就以為是野豬成精了。

? ? “外面很涼快，等候多時了?！蔽译[晦地諷刺他一句不守時。

? ? 不知道他聽懂沒有。他也沒接茬，一片腿從電動車上下來。由坐著到站著，他的肚子猛地下垂了大概有一拃，還好有腰帶松松地勒著，不然肚子肯定就掉地上了。

? ? “走吧，我?guī)闳タ纯捶孔印！?/p>

? ? “您貴姓？”

? ? “免貴姓朱?！蹦莻€胖子說。

? ? “哦，朱先生。走吧。”我微微欠身點頭，以示禮貌。

? ? 他領(lǐng)著我進了九十二號院，之前南凌天時期，我就是從這個院子搬到九十四號院的?，F(xiàn)在他又把我領(lǐng)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

? ? 我跟他走著，進了一個單元門，上了幾層樓又往左一拐。他掏出鑰匙開門，擰了幾圈擰不動。他抽出鑰匙看了看又捅了進去，還是不潤滑。

? ? 我差點就要說“你這鑰匙行不行？不行換我這把?！?/p>

? ? 我C，這不就是我之前住的那個套間嘛！鑰匙我還留著呢。這野豬精又把我領(lǐng)回來了。

? ? “你這……”我剛說出了前兩個字。門，開了。

? ? 我把后半句又咽回去了，跟著他進了屋……

? ? 哎，好嘞。

? ? 還真的是精準(zhǔn)坐標(biāo)一點都不差，又回到了這間房。野豬精估計是不知道我之前在這住過。

? ? 進到小屋里，開了燈。那個地板那個墻，那個桌子那個床，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

? ? “這邊就剩這一間了?！彼蛭医榻B著。

? ? 我隨便看了看，東墻壁上比之前多添了一個電表。那個胖子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附和道：“電表是最近新安的。”邊說邊伸手指著，那手指頭跟炭條似的……

? ? 我回身看了看房門的把手。

? ? 因為我之前在這住的時候門鎖和鑰匙就是個擺設(shè)——只能從里邊上鎖，鑰匙從門外插進去是空轉(zhuǎn)。也就是說我出去，是沒法鎖門的。

? ? 而這次，連門鎖都不見了。木門上只剩下一個洞。

? ? “咔”身后有打火機響了一下，很脆生。

? ? 那個胖子點上了一支煙后，又朝我遞過來一根。

? ? “不會?！蔽覔u搖頭繼續(xù)問：“這門鎖？”

? ? “門鎖都沒事，過兩天我們就找?guī)煾祦硇蘖??！彼窒衲Ｏ駱拥乩^續(xù)介紹著：“這屋里這都是新裝修的，墻也都是實體墻。還挺亮堂的，窗戶視野開闊，外邊綠化也好……”

? ? 我咳了一聲，抬手扇了扇煙氣。心想：哼，真是一張好嘴呀。視野的確開闊，因為那是個工地，挖地基呢，我還從人家那要過一把水泥；院墻前邊是一片荒地，草都長多高了，綠化確實挺到位。

? ? 我沒有和他爭辯。他好像還要繼續(xù)再介紹什么，我打斷他道：“別夸了，什么價??？”

? ? 他的目光從窗外轉(zhuǎn)回到我身上。

? ? “是熊X把你介紹過來的，俺倆也都認(rèn)識。哥不帶說坑你啥的，誠心這個價給你?！闭f著，他舉起熏豬蹄比了一個數(shù)字。

? ? 他前邊的那些客套話我只當(dāng)沒聽見。什么哥啊，姐啊，弟啊，妹啊在這“認(rèn)親”的，說到底那就是在套近乎，我也從來不覺得這有什么意義。想要拉近距離，還不如真心說幾句實話。

? ? 我只注意看了他的手勢，看得我直皺眉。

? ? 盯著那胖子的手勢短短看了幾秒，我眼中有不易察覺的笑意閃過。

? ? “也包含物業(yè)費嗎？”我控制著情緒問了一個問題。

? ? “全包！”那個胖子憨憨地笑道。

? ? “噗嗤……”

? ? 你知道能把人氣樂了是一種什么境界嗎？

? ? “姐夫啊，（這其實是我懟人的一種方式。每當(dāng)陌生人假心假意跟我套近乎，“目的性認(rèn)親”的時候，我都會以“姐夫”、“嫂子”之類讓對方聽了之后懷疑人生的稱呼來回應(yīng)對方。）咱別鬧。要是這個價錢，我連考慮都不考慮?！蔽铱粗?，臉上有諷刺的笑。

? ? 他微微一愣，旋即補充道：“就這個條件，這個環(huán)境挺不錯的，這個價也不算高了。再看那個……”

? ? “朱先生，我也不和你藏著掖著，有些事你可能不了解。我之前就是從這間屋子搬到了九十四號院。夏天的時候，我在這住了有三個多月。搬過去再搬回來，一個月的房錢就漲了二百？這價錢我根本不會考慮的?！蔽业恼Z速不急不緩，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

? ? 對方一臉尷尬，思索片刻解釋道：“這房子再便宜二百肯定是租不來，這……”

? ? “關(guān)鍵是，那個價錢我之前還真就租來了，住了小四個月?！蔽液敛涣羟榈卮驍嗨脑?。

? ? “我知道，這個房子之前是南凌天代理的。他們那破公司馬上都要不中了，都快運營不下去了，就想著快點把房子租出去就去活了?！彼^續(xù)解釋著。

? ? “這與我無關(guān)，也不是我要考慮的。同一間房我搬出去再搬回來，總不至于折騰一趟就漲了二百吧？這是什么道理？你要是這么說，那我看就不用再談了，談也談不成。不如我自己找房子了。”我說完轉(zhuǎn)身要走。這群人無一例外，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吧？說到底，就是想方設(shè)法讓我把口袋里的銀子多掏出幾兩來。

? ? “哎！”見我轉(zhuǎn)身離開，他叫住我，湊到我跟前，把夾著煙的手背到身后小聲說：“那……再給你便宜一百怎么樣？”

? ? 他一身濃郁的煙臭味讓我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 ? “熊X介紹你來的，我倆也都認(rèn)識。哥肯定不能說坑你，誠心想住這個價給你……”剛才也不知道這些話是誰說的，現(xiàn)在又告訴我，再便宜一百。這才過了幾分鐘？就承認(rèn)了有一百塊的水分。

? ? “那也得先容我考慮著，另一邊我自己也找找。多看看，多聯(lián)系聯(lián)系。好吧？”

? ? 我依然有自己找房的念頭，真的想擺脫掉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畢竟便宜了一百也還是比之前貴一百。

? ? “那反正考慮也得快點，這間房子前幾天有客戶來看過，人家說行，沒準(zhǔn)明后天就簽合同了?！?/p>

? ? 我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心想這胖子真是老油條了，這么一會兒又編出來一個客戶和我爭這間房，無非就是給我一種緊迫感，想讓我爽快點答應(yīng)下來而已。

? ? 可笑，見過的小手段多了，他真的以為我什么都不懂？

? ? “那行吧，朱先生，暫時先這樣吧。容我想想，考慮好了之后馬上聯(lián)系你。我先出去吃點東西。您先忙別的事吧。”他“嗯”了一聲，關(guān)好門與我一同出去。不過，我沒等他自己先從樓梯跑下去了。

? ? “你盡快啊！”他在我背后喊道。

? ? “知道了?！蔽腋呗晳?yīng)著，頭也沒回。

? ? 我跑到樓下，一拐彎躲到了陰影里。他隨后也下了樓。天黑離得又遠(yuǎn)，看不清相貌。但我知道是他：沒有幾個人在邁步時能讓全身的肉都顫動。坐上了電動車，整個車子差點垮下去，擔(dān)心他的輪胎……

? ? 見野豬精走遠(yuǎn)了，我給熊小姐打了一通電話。

? ? “你不是說帶我去看房子嗎？怎么還不見你來?！蔽铱桃鈫柫艘痪洹?/p>

? ? “嗯？你一直在等著？沒人找你看房子嗎？”熊小姐的聲音里帶著疑惑。

? ? “哦，是來過一個人，本來我還以為你會親自來呢。聽說你倆是同事？”

? ? “額……對。她和我是一個公司的。你倆談得怎么樣了？新房子還滿意嗎？”對方很親切地問道。當(dāng)然，我知道她的親切是裝出來的。

? ? “呵，怎么說呢。房子不錯，不過談得不好。我得重新考慮考慮了?！蔽胰鐚嵳f。

? ? “嗯……就這兩天吧，得在周末之前搬走?！?/p>

? ? “周末？今天都星期五了吧？合同不是還有半年嗎？離下次交房租也還有十多天吶。”

? ? “你沒明白我中午和你說的啥意思嗎？我們和房東之間簽的合同也還沒到期呢。沒辦法他說要收回去整改，自己處理?！彼脑捄孟袷橇硪环N意思。

? ? “不對吧？房東那方面告訴我是中介公司不合作了?！?/p>

? ? “啊，沒，那個……額，他肯定和你這樣說啊。不然他賠你們錢了，他給你們退嗎？是不是，他也不負(fù)責(zé)給你們退押金?！?/p>

? ? “……”

? ? “你明天可以先考慮一下，反正離得近，搬得也快?！睂Ψ降恼Z氣突然變得很輕松。

? ? “房租他和我說過了，我現(xiàn)在怎么覺得每搬一次，房租就漲幾十？”

? ? “之前我不知道，反正自從我接手了你這，你可沒有漲過房租啊。”

? ? “那你現(xiàn)在介紹了一個新地方不就是逼我搬過去嗎？”

? ? “他要了你多少錢一個月啊？那是他的房子，你和他說說唄，讓他那個價給你?！?/p>

? ? “他的房子？剛才來的那個是房東？”

? ? “嗯?！?/p>

? ? “他是房東？你剛才不是說你倆是同事嗎？我覺得你們說的內(nèi)容都很矛盾。”我直接說出來我的疑問。

? ? 她支支吾吾沒有回答我：“額……就那個意思吧。住你就放心住。我肯定會給你找靠譜的，肯定不會隨便找個托管就把你拉過去，隨便一個中介就把你拉過去，那是不可能的。你放心，我說話、辦事都靠得住?！?/p>

? ? 聽到她這樣胡說八道吹捧自己，我沒忍住說出了一句實話：“那是啊，六樓的那個門。你告訴我頂多半個月找人修，現(xiàn)在兩個多月過去了。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敞著的?！?/p>

? ? 她好像被噎了一下：“撲哧！咳咳，那……那沒辦法呀。我也想去給你弄來著，但這個錢我也出不了啊?！边@個問題她回答不了，自知理虧賠笑著。

? ? “笑什么？難道我說得不對嗎？還有那個水管，衛(wèi)生間。經(jīng)過你這幾次辦的事，我對你們辦事的穩(wěn)定程度和效率有些失望?！蔽业穆曇魸u漸變得凌厲。

? ? “你說除了這幾個，咱啥啥沒辦好？水電費咱啥啥沒給你及時處理好。”

? ? 水電費你再處理不好，估計這個套間連兩戶都租不出去了吧？我心里這么想著，但沒這么說，“我真的是希望能找個靠譜的地方，別一年的合同簽完了，過幾個月?lián)Q個地方，過幾個月?lián)Q個地方……”

? ? “那他那個房子你再和他說說，我這邊也和他說一下，看看這個價位能不能再降一下?！彪娫捘沁?，熊小姐另起了一個話題。

? ? 我一聽就很奇怪，他倆之間還能商量價格？

? ? “我再問你一遍，剛才來的那個到底是你的同事還是房東？”

? ? “是我以前的同事，但那個房子是他的。”

? ? “他是你的前同事，同時也是房東？”我反問她。

? ? “對對，對對對?！彼玑屩刎?fù)，編了半天可算是圓回來了，還是借著我給的臺階。我只是問問，她說出的答案我根本就沒信，因為真要只是這種關(guān)系，她早就可以一句話說清楚。

? ? 而且，南凌天的人說過房東是個老太太。

? ? 空氣忽然巧妙的安靜了幾秒。她繼續(xù)說：“這樣吧，到時候我再和他說一下……”

? ? “我得先想想了，畢竟他的要價比我預(yù)期中要高一些?！?/p>

? ? “他和你要多少？”

? ? “這個你就去問他吧，你倆不也是很熟嘛。和他談過了，我依然是覺得價格高了些。我現(xiàn)在也在猶豫，想要自己找找看看。如果找不到更好的就去他那兒?！?/p>

? ? “那也行，其實我在那片兒也有房子，不過價格都比較貴。也想著出門在外，給你找個實惠點的。你盡量在明天晚上之前想好了給我個答復(fù)，在六點之前搬走，那套房子要整改一下?！彼僖淮未呶铱禳c搬走。

? ? “就這么急嗎？”我有些不高興。

? ? “對，這馬上就要過年了，你也知道。我這事兒趕事兒，我們也好不容易才聯(lián)系到裝修的師傅。你也自己找找吧，不行了再和他談?wù)剝r?！?/p>

? ? “那好，就先這樣吧?！?/p>

? ? “嗯，就這?！?/p>

? ? 我把手機裝在口袋里。

? ? “哼！虛偽的家伙?！?/p>

? ? 看來這群人確實都一個樣，說一句實話都會死的那種。之前還說是房東自己要重新裝修裝修，現(xiàn)在又變成了他們聯(lián)系裝修師傅。

? ? 我抬起頭，長長嘆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先別想那些事了。

? ? 今夜，是難得的晴夜?？丛孪?，大概是初八、初九了。上弦月掛在幽藍的夜空中，躲進唯一的一片薄云身后，像是在望著著地上的我偷笑。兩個上弦月傻傻地對視良久。突然，我的肚子叫了一聲，是不是該吃點東西了……

? ? 半璧已然高升。看時辰，大概要入更了吧？

? ? 我去樓下的面館點了一碗面。等面的時候，我點開了XX同城，看著房子。沒過多久面好了，我拿起筷子剛吃了一口，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 ? 我小小的猶豫一下，還是點了綠色。

? ? “哎，你好。我？？？？？？？？那個。”

? ? 對方說話好像帶著口音，我在面館里周圍又比較嘈雜：“請再重復(fù)一遍，我在外邊吃飯呢，身邊有點吵?！蔽艺f著，邁步走進了面館的衛(wèi)生間。

? ? 關(guān)好門，我終于聽清了他說的是什么。

? ? “唉，你好。我就是剛才帶你看房子那個?！?/p>

? ? “朱先生？”其實，我差點就把野豬精說出來了……

? ? “你看的那個房子考慮好了沒？一個月再便宜二十塊，怎么樣？”

? ? 然后他像推銷員似的說起來……

? ? 他說了不少，說得也快，我基本沒聽清什么，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內(nèi)容都猜得到。

? ? 等他說完了，我告訴他：“也別這么急，說是讓我考慮考慮，這才過了多大一會兒？我現(xiàn)在也在同城上看房子呢。我想好了盡快聯(lián)系你，最遲也遲不過明天。”

? ? “嗯……”

? ? 掛斷電話，我保存了他的號。

? ? 放下了這個小插曲，我接著吃面條。

? ? 據(jù)說在餓的時候，食物會比平常好吃約30%。

? ? “老板娘，結(jié)賬?！蔽覔P起手，招呼老板娘過來。結(jié)過賬，剛出門還沒走幾步呢，手機又響了。我一看備注：租房? 朱。

? ? 這不是我剛存的號嗎？怎么又打過來了。

? ? “還有事嗎？”

? ? “哎，你看的那個房子，每個月再多便宜十塊錢，中不？”

? ? 我強忍著沒笑，這還真是鍥而不舍啊。

? ? 我仍然是和上文大致一樣的回答。

? ? 其實，這時候我已經(jīng)覺得這個價格可以了。減了一百、減了二十又減了十塊。既然物業(yè)費也包含在了房租里，一個月的房錢就沒比之前高多少了。

? ? 然而我當(dāng)時依然沒有答應(yīng)他。我想好了，就算他今天晚上說出花來，我也得拖到明天再聯(lián)系他。因為這是很簡單的一個消費者心理：顧客一旦表現(xiàn)出了對于某件商品的渴求，那么此時此刻就已經(jīng)被商家抓住了心理，淪為了人家的獵物，任其宰割。

? ? 我當(dāng)然是懂這些小手段的。這群人吶，一身圈套。

? ? 因此我決定在第二天中午或者下午再聯(lián)系他，說同意搬過去。不著急，房子就在那擺著，不會跑也不會飛的。

? ? 當(dāng)晚，我也在同城上看了不少房子，但都不理想。

? ? 第二天上班，一上午無恙。

? ?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想起了這回事。先聯(lián)系聯(lián)系野豬精吧，別等到下午忙起來再忘了就不好辦了。

? ? 電話通了，對方接得很快。

? ? 我先開口了：“喂，你好。一宿時間考慮得差不多了。條件都可以，明天吧，我在明天搬過去?！?/p>

? ? 可能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打給他，野豬精沒反應(yīng)過來我是誰：“你是？”

? ? “你昨天帶我去看過九十二號院六樓東屋?！蔽姨嵝阉?/p>

? ? 野豬精恍然大悟：“噢～欸？哎喲，你說晚啦，人家上午都把合同簽過了?！?/p>

? ? “??？”

? ? “上午人家合同都簽過了了?！彼穆曇魸M含惋惜。

? ? “哦，那行，知道了。那我就自己找房了。”他好像還在小聲說什么，我沒聽，淡定地按了紅色。

? ? 看似鎮(zhèn)定自若，實則慌得一批……

? ? 沃C……

? ? 這是啥操作，我哪知道他昨天說的“有個客戶這兩天就要簽合同了。”是真的，而且還這么快……

? ? 原來他一頓套路里邊還夾了一句實話，這誰猜得到，你猜得到嗎？猜不到哇……

? ? 這一句實話加得好像比全是套話還坑人。

? ? 那么，問題來了：我明天晚上住哪？

? ? 我聯(lián)系熊X，熊小姐仍然在催我周日之前搬出去。我把今天的事和她一說，她居然埋怨起我來：“讓你快點考慮，你非說用不著，你要自己找。我們又不是沒給你介紹房子?！彼f得很不負(fù)責(zé)任。

? ? 我把話挑明了：“給我介紹？只給我介紹了一個地方，還是剛漲過價的。你們坐地起價，無非是在逼我搬過去，我有得選嗎？”

? ?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滴……滴……”通話結(jié)束，這便是她最后的態(tài)度。

? ? 不錯，干得漂亮。不是簽了一年的合同然后毀約嘛，我和你們的通話錄音全都存著呢。等我安頓下來，我得請你們和我去派出所里坐坐，喝杯茶。

? ? 后來解決這些事的經(jīng)過與故事無關(guān)，不必細(xì)說。

? ? 我繼續(xù)講眼下的故事。

? ? 我都沒來得及和單位領(lǐng)導(dǎo)請假，脫下工裝送進了辦公室。屋里只有一個打單據(jù)的大姐坐在電腦前，我簡單和她交代了一句話。

? ? “我有點急事先出去一趟，得研究研究今晚住哪兒了。”

? ? 也不知道她聽明白沒有，我就推門跑出去了。我邊走著，打了一個電話——我昨晚看房子的時候，我截屏留下了幾個聯(lián)系方式。

? ?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

? ? 我又打了第二個，通了。

? ? “滴……滴……”為什么此刻會覺得忙音這么長呢？

? ? 對方的聲音很親切，他給了我一個地址：省會中心大廈，A座，2513。他們自稱是中介公司，而非是托管公司。要我過去一趟，交過中介費之后才帶我去看房子。

? ? 他們說的這個地址我知道。

? ? 我往那里趕過去，剛走到第一個路口，發(fā)覺了手機在口袋里振動。掏出來一看，是野豬精打來的。

? ? 他現(xiàn)在找我還會有什么事？

? ? “我這邊還有一間房，你看看不？”

? ? “你昨天為什么不說？”

? ? “這個離你之前住的地方有點遠(yuǎn)?！?/p>

? ? “那看看也行 去看看唄?！蔽已b作鎮(zhèn)定，說得很隨意。

? ? 他問過我的位置，說是十分鐘到。

? ? 等待的過程中，我像熱鍋上的螞蟻。

? ? 一圈一圈，在那個路口不停地踱步。圍著一棵樹，愛的魔力轉(zhuǎn)圈圈……

? ? 沒心思看時間，也說不出來是過了多久。

? ? “剎——！”

? ? 朱先生一個急剎，天降奇兵似的停在路邊，嚇了我一跳。

? ? “上來吧。”

? ? 我坐上了他瘦弱的電瓶車：“你說的那間房有多遠(yuǎn)?。俊?/p>

? ? 他拉著長音：“嗯……騎車估計得二十分鐘。”

? ? “嘶～”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 ? 地方還真是夠偏的。一路向北直走、上了個橋、下來之后左轉(zhuǎn)、又過幾個路口、最后東繞西拐，鉆了一片迷宮似的小區(qū)……

? ? 抵達目的地之前，我就已經(jīng)分不清方向了……

? ? “到了?！彼穆曇糇屛一剡^了神。

? ? 我從后座下來，松松肩膀動動膝蓋。坐在他的車后座，腳根本沒地方蹬，我的腿全程都在懸著，差點就抽筋了。幸虧練過兩天半的功夫，體能還過得去，不然都不一定能挺到這里。

? ? “請帶個路吧。”我胳膊一展，示意他頭前領(lǐng)路。

? ? “嗯?！?/p>

? ? “幾樓?。俊闭退跇堑览镒咧?，我問道。

? ? “這不，這就到了。五樓?！闭f完，他伸出手一比劃。那意思是告訴我，這間。

? ? 他從腰帶上解下一串鑰匙，捧在手心里端詳了一陣，目光一聚，落在了其中一把上，是十字鑰匙。

? ? 他單拎出那把鑰匙戳進門鎖中。擰了擰，很不潤滑。他抽出鑰匙看看，復(fù)又捅了進去，依然轉(zhuǎn)不動。

? ? 這一幕為什么覺得似曾相識呢？哦，對。我想起來了……

? ? 那個胖子拉開在挎包，在里面掏啊掏，好半天又摸出來一把十字鑰匙。

? ? 然而，這把干脆就插不進去……

? ? “咚咚！”他最終改成了敲門，回頭瞅著我笑笑：“今天忘帶鑰匙了?！?/p>

? ? 剛敲了兩下，里邊還真開門了。

? ? 開門的是個中年胖女人。她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哦，帶人來看房啊？”

? ? “嗯?！边@兩個胖子應(yīng)該是認(rèn)識。

? ? “還以為是我點的外賣到了，哈～”女人說著笑起來。

? ? 這個時候從樓梯跑上來一位氣喘吁吁的黃衣騎士。

? ? 倆胖子相視一笑，外賣小哥一臉疑惑……

? ? 我笑不出來，因為我心里已經(jīng)急得火上房了。

? ? 朱先生引我到了最里邊的一個屋子，房間不大倒也還干凈，一切都像模像樣、中規(guī)中矩。除了——那個門。文藝點說，那叫“君子鎖”，其實就是個一面貼滿了泡沫膠條的玻璃門。我之前住的倆地方，第一個地方我那屋門鎖是擺設(shè)；第二個地方外面的防盜門鎖是擺設(shè)。于是，這次我也就習(xí)慣了……

? ? 價格也不貴，唯一的大問題就是真的太偏遠(yuǎn)了。來的一路我也沒注意到有公交站牌，地鐵更是別想了，共享單車……啊，想想都頭疼。上班我怎么去呢？坐什么，坐煤氣罐怎么樣……

? ? 我有些猶豫：“這個環(huán)境房價都還過得去，不過確實太偏僻了，也容我考慮考慮吧。”

? ? “這間房暫時沒有別的客戶來看吧？”我又緊跟著問了一句。

? ? “沒有沒有，沒有……?！彼B連擺手。

? ? “那我就先回去上班了?！蔽疫@時候其實是想去省會中心大廈看看，然后再權(quán)衡權(quán)衡。因為我本來就是要去那里，只是中途被野豬精截和，把我攔過來了。

? ? “那，你去哪？我送你回去吧?！泵鎸ψ约旱臐撛诳蛻簦@得很熱情。

? ? “不了，就不麻煩您了。我走回去就行了，您去忙自己的事吧?！弊焐想S便跟他客氣著，然而我肯定是不會讓他與我一路同行的。

? ? “那你慢點走啊，我公司還有點事。哎呀，這一天都要使死我嘞……”

? ? 呵，看來他剛才要送我回去也是假客氣，公司還有事情呢。

? ? 說實話，我最后是開著導(dǎo)航才離開那一片兒的……

? ? 我抵達了那幢大樓，不光樓層大，電梯也分了四個，A座單層、B座單層、A座雙層……

? ? 2513，嘶～是A座還是B座來著？幸好通話錄音還沒刪……

? ? 雖然歷經(jīng)了一點小麻煩，不過乘對了電梯，我還算順利地找到了那家名叫“春田房產(chǎn)”的中介公司。

? ? 屋里人不少。

? ? 我剛一踏進門，怎么說呢……那就好像是一群餓狼看見羊的眼神。幾個人臉上滿懷笑意，伸出手像握手似的，不邁腿，蹭著地慢慢悠悠朝我運動過來。

? ? 我正在門口發(fā)愣的時候，有人給我打電話。我回過神來，剛剛大概是累暈出幻覺了，人家其實根本就沒有喪尸圍城的架勢……

? ? 也是個陌生號碼，估計又是哪個房產(chǎn)公司吧？我退到走廊里接了一聽，哦，原來是其他部門的同事，埋怨我跑出去的時候把他們的倉庫鑰匙也一起帶走了。

? ? 我一低頭，可不是嘛。人家倉庫的鑰匙還套在我的胳膊上，我跟她又一頓解釋。

都這個節(jié)骨眼了，就放了我這一回吧……

? ? 我打完電話邁進門，一個穿西裝夾皮包的接了一杯水，把我請進了一個小包間。先說了一大堆沒什么營養(yǎng)的客套話，然后又介紹起他們公司的業(yè)務(wù)，碎碎念……

? ? 我想說我其實是來找房子的，不是來面試的。別介紹業(yè)務(wù)了，快點兒說重點吧，說完帶我去看看房，不然明天我就要住辦公室了……

? ? 介紹完了業(yè)務(wù)，西裝男從桌角拿過來一個本，是二聯(lián)的單據(jù)本。

? ? 他剛才說的我也聽明白了，重點就歸結(jié)為幾句話：

? ? 1.先交中介費再看房。

? ? 2.公司派專人帶客戶看房，如不滿意則繼續(xù)提供其他房源，直至客戶滿意或叫停為止。

? ? 3.交過一次中介費的客戶如入住后不滿意，執(zhí)此單據(jù)，客戶可要求公司再次免費提供房源，限一次。即一筆中介費可使用兩次。

? ? 4.最終解釋權(quán)歸本公司所有。

? ? 明明幾句話就能說清，西裝男啰啰嗦嗦說了十幾分鐘。這些我也都懂，看了看紙上的幾項條款，我提筆簽上了名字：上弦月

? ? 帶我看房的是個二十多歲姓范的小哥，側(cè)臉和我老家的一個朋友特別像。他騎著一輛綠色的小電車馱我在馬路上盡情馳騁。

? ? 忽然，他停住了。

? ? “到了？”我欣喜地問。

? ? “不是，前邊有交警，你先下來?！?/p>

? ? “……”

? ? 過了路口他又帶我鉆巷子，到了一個叫關(guān)西村小區(qū)的地方。

? ? 看來，這個小哥常領(lǐng)人來這一片看房，這院里不少聚堆閑聊的大爺大媽都認(rèn)識他。

? ? “來我這看看吶？”

? ? “來啊來啊~”

? ? “我這還有一間呢?！?/p>

? ? “……”

? ? 如果說像電視劇里，青樓妓女拉客，確實有點難聽，不過還真挺像的……

? ? 我跟那個小哥兒，東跑跑西轉(zhuǎn)轉(zhuǎn)。二樓、六樓、四樓、二樓、五樓……

? ? 折騰了一六十三招，我現(xiàn)在和他一起站在了院子里發(fā)呆。

? ? 心里很急，因為已經(jīng)過了三個多小時，此刻已經(jīng)下午兩點多了，事情毫無進展。我從未覺得時間竟是如此寶貴。

? ? 這時候有個差不多五十幾歲的大姐，長得有點兒像我高中時的生物老師。她剛下樓，看見了那個小哥。

? ? “又來看房子啦?！崩洗蠼愫退蛘泻?。

? ? “嗯，帶人家來找找房子?！毙「琰c著頭說。

? ? 手機又響了，熟悉的鈴聲。我摸出來一看，尾號XXXX。誒？這不是李奶奶的號嗎？

? ? “喂，你好?！泵看谓哟螂娫?，這都是我的第一句。

? ? “喂～你房子找到了沒??？”她的語氣一如往常，言語間滿是笑意。

? ? “有事快說吧，這邊我已經(jīng)急得要上房了?！蔽疫@時候已經(jīng)沒有心思多說閑話了。

? ? “我有房子啊。”她給我送來了一個驚喜。

? ? “What？”我果然又驚又喜。

? ? “哈，就在紗門兒。哈哈……”她一邊笑著說道。

? ? “紗門兒？有沒有紗窗啊……你說的地方我不知道是哪啊?！彼岬降牡攸c我沒有聽說過，應(yīng)該也是個偏遠(yuǎn)的所在吧？

? ? “嗯……就是國際路那里?！?/p>

? ? “額……我現(xiàn)在正在看房的路上?！?/p>

? ? “所以呢，你要不要去??！”“去”這個字，她故意沉著聲音。

? ? “要去，我也得等會兒去了 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離公司比較遠(yuǎn)?！?/p>

? ? “我的個天啊，有多遠(yuǎn)？”

? ? “我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遠(yuǎn)了，一個以前沒來過的地方?！?/p>

? ? “那……你待會看吧。找不著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吧?！?/p>

? ? “我去……你倒是早說呀，要是提前一天說我也不用出來跑了?！?/p>

? ? “那你沒告訴我你要找房??！”

? ? “我也不知道憑空多出來這些事啊?！蔽铱嘈χf。

? ? “對呀，那就是嘍?！?/p>

? ? “那先掛了啊?！?/p>

? ? “嗯嗯?！?/p>

? ? 總算是送了一口氣。不知道老大姐和那小哥剛才在聊什么，我把手機裝進褲兜湊了過去。兩人一看我過來，也不閑扯了，轉(zhuǎn)身帶我進了單元門。

? ? 三樓，打開大鐵門。屋子里還是挺大的，西窗、有衛(wèi)生間……怎么說呢，和之前看的那些房也差不多。

? ? 再一問房價，房東說出了一個很夸張的數(shù)……

? ? 好，不錯，干得漂亮。條件和別的房差不多少，房價貴得出眾。

? ? 我沒有說話，小哥見我沒有爽快答應(yīng)，也懂了我的意思。

? ? “今天就先這樣吧，天不早了。我先找個地方吃點飯去，麻煩這小哥陪我跑這一趟了?！?/p>

? ? 他問我去哪吃，要是順路就送我一段。我婉言謝絕。

? ? 跑這一大圈，看了好多個地方。其實有幾間還是可以的，都暫時放在了記憶的回收站里存著。

? ? 本來想看一圈最后再挑取一個最中意的，但李奶奶這一通電話直接讓我清空回收站了——我是很信任她的。

? ? 我給她回電，沒通。再打一個，還沒通……

? ? 我知道，賣場里常常沒有信號，很難聯(lián)系到營業(yè)部的人。我改成了發(fā)短信：你下午上班嗎？短信送達，我同時開著導(dǎo)航趕回店里。

? ? 三分鐘之后，李奶奶來電。

? ? “賣場里一點信號都沒有，我都不知道你那邊什么情況了?！彼行┎缓靡馑肌?/p>

? ? “短信總收到了吧？”我這句話的意思相當(dāng)于“電話沒接到也沒關(guān)系，起碼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到你了?！?/p>

? ? “嗯，剛收到了?！?/p>

? ? “知道賣場里信號差，還好我機智想起了短信。我這邊已經(jīng)溜了一圈了……”

? ? “徹底沒戲了是嗎？哈……”沒等我說完，她笑起來。

? ? “主要是腿細(xì)了。”

? ? “腿細(xì)了……那你啥時候去?。俊彼男σ庋笠缭谘哉Z間。

? ? “你先告訴我紗門在哪里，多遠(yuǎn)?！?/p>

? ? “就是賣場大門前這條路，一直往北走就有地鐵口和公交牌。公交四站路，地鐵三站。是不是很近呀~”

? ? “多遠(yuǎn)，我是指幾公里?！币驗槲彝ǔ６际遣叫猩舷掳?，所以才這么問。

? ? “得有四五公里了吧……”

? ? “呵呵，呵呵呵呵……”

? ? “坐公交啊，你有沒有電動車或者掃個小黃車也就十幾分鐘二十分鐘。”

? ? “是你自己的房子嗎？”

? ? “不是我的，我也是租的。兩室一廳?！?/p>

? ? “哦，你是招合租啊?！?/p>

? ? “對呀。我和房東簽過合同了，已經(jīng)在那住了快四個月了?！?/p>

? ? “嗯……房租什么樣？”

? ? “房租XXX，水電燃?xì)舛际且约航坏?。再就沒有其它了，物業(yè)費什么的都沒有?！崩钅棠逃盅a充道：“哦對，這里沒有電梯，你得走樓梯，六樓?！?/p>

? ? （她這里提到的房租，比野豬精最初的開價還高了一百五，但我根本就沒猶豫。其實在她打第一通電話，告訴我她那里有房子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在心里暗暗敲定：就是這兒了。）

? ? “哦，沒關(guān)系。六樓沒問題?！蔽倚判臐M滿。

? ? 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爬樓梯而已，我的體能沒有問題。剛來到鄭州，我根本坐不慣高層的快電梯，在轎廂里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所以上下樓都是爬樓梯。那時候我住在國貿(mào)大廈的二十八樓，因為“二樓”實際上是商場，一共占了五層：一樓上面是二樓，二樓上面還是二樓，一共有五個二樓。這么算，二十八樓實際上就是三十二樓。我當(dāng)初，就這么走了十個月……

? ? “我今天上全天，一會抽個空帶你過去吧。跟我老大請一會假。你那邊弄好了快點回店里，我倆坐公交回去。”

? ? “你倆？”我不知道還有誰要一起同行。

? ? “我?guī)氵^去啊，我嘞個去！”李奶奶肯定覺得我笨到家了。

? ? “你應(yīng)該說‘咱倆’好吧？”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感受到地區(qū)之間的文化不同了。

? ? 看來，踩著黑土和踩著黃土長大的人，溝通起來偶爾還是會有點小問題的……

? ? 我轉(zhuǎn)出那一片地方，又走了好半天，總算找到了一條熟悉的街道。

? ? 我跑回店里，一頭扎進清潔洗護商品的地盤，在一個紙堆旁邊找到了李奶奶。

? ? “哦，來了。走吧走吧，我去負(fù)二換身衣服，你先去商管等我?！?/p>

? ? 她說是這么說的，但我沒聽全，最后一句話沒聽見就跑開了，因為我想起了鑰匙的事。正好遇到了安管隊的呂師傅，讓他幫我把倉庫鑰匙送到一樓辦公室的抽屜里。

? ? 我一路跑著，辦完了幾件細(xì)碎瑣事，直奔負(fù)二樓。

? ? 我知道她還在里面。更衣室門口有一截廢棄的鋼梁，我也沒說擦一擦銹跡和灰塵，直接就坐在上面歇著、等著，心里既緊張又興奮，如同要去干一件大事似的。

? ? 沒一會，李奶奶從里邊出來，換上了一件長身黑棉襖。

? ? “我去，你怎么在這?！痹谶@見到我，讓她有點意外。

? ? “在這等你呀！”我站起身拍拍屁股。

? ? “走吧走吧。”她也沒繼續(xù)問。

? ? 離開了超市，李奶奶領(lǐng)著我往北邊的地鐵口走。還沒走到，她一回頭身后不遠(yuǎn)處一前一后過來兩輛公交。

? ? “坐公交吧～”她笑著說。

? ? “好啊，哪一輛？”我點點頭。不管怎么去，都得讓她領(lǐng)著啊……

? ? 她沒有說話，抬起右手向前一比。那意思是：跟著我。

? ? 上的是前面那輛公交。我跟在她身后，掏出手機剛點開ZF寶，車?yán)镞厒鱽硪粋€熟悉的聲音：“掃過啦～”

? ? “……”

? ? 車?yán)锶瞬欢?，我湊過去和她坐在一起。公交一路上晃晃悠悠，不疾不徐。她問起我找房子是怎么回事，我和她簡單說了這幾天遇到的種種麻煩，告訴她我是如何如何“屋漏又逢連夜雨夾雪”的。

? ? 她安慰我：“沒事兒，不下雨哪有彩虹看？無關(guān)生死的都是小事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不，我現(xiàn)在就帶你走出漏雨的小草房，擁抱陽光?！彼拇_很愛笑，極具感染力的那種。

? ? “無關(guān)生死全是小事，那一輩子也沒有多少大事啦~”我笑她。

? ? 公交已經(jīng)開過三次門了，還有最后一站路，我知道，不遠(yuǎn)了。

? ? “該下車了哦。”李奶奶提醒我。

? ? “嗯?！蔽翌h首以應(yīng)。

? ? 車開到一個站牌邊停穩(wěn)，從公交中門下車。我也學(xué)著她淘氣的樣子，還剩最后一級臺階時越過，直接跳下來。

? ? 李奶奶回頭看我一笑，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座地標(biāo)建筑物：“喏，就是那個小區(qū)啦～”

? ?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兩棟對稱的大樓又高又寬一字排開，就如同兩面極為高大的墻。

? ? 小區(qū)的大門口有一小塊兒地方在打新水泥，用四個反光錐簡單地圍了一圈警戒線，纏著小紅燈。我和李奶奶從一旁的小門進了小區(qū)。

? ? 這小區(qū)的樓號不是挨著排列的，也不是螺旋排列的，好像是當(dāng)初開發(fā)商喝多了，隨機排出來的。

? ? 我后來查地圖，用上帝視角終于看清了布局：一、二號樓東西向橫著，三四五六號樓由北至南排列，七號八號一下子跑到了最北邊……十一號樓位于整個小區(qū)最中心……

? ? 不過放心，有李奶奶帶著不用擔(dān)心找不到。我和她并排走著，邊走邊聊，訴盡心中不快。我并不健談，只有當(dāng)著熟識的朋友才放得開，想起什么說什么。我在這里，朋友真的不多。

? ? 而她，幾乎就是我的整個圈子。

? ? 在閑聊中拐過了幾個彎。她在最西邊的那個單元樓門前停住了腳步，抬起頭看了看。我仰起頭，追隨著她的目光。

? ? “你在……（看什么？）”我本想問問，可視野落回平地，她都進樓道了。我一咧嘴，趕忙跟上她的影子。

? ? “就是這，呼…呼……”李奶奶微微喘著。

? ? “平時不是走路都會跳幾步嘛，上個樓這么虛？”我眨著眼睛笑道。

? ? 她自嘲說：“這不畢竟八十多了嘛……呼……”

? ? 頂樓。

? ? 鑰匙戳開了門。哦，原來門是兩層的，她換了一把鑰匙繼續(xù)開。

? ? “吱～”里邊的門好像有點兒缺油。

? ? “沒怎么收拾，挺亂的。別笑啊，嘿嘿嘿……”然后她自己先憨憨地笑開了。

? ? “那你是沒見過我的屋子?！比绻f她剛剛這么說叫做謙虛，那么我這便是另一種美德，叫做誠實……

? ? 我進到屋子里，怎么說呢？有很濃重的“人氣兒”。完完全全就是別人家的樣子。干凈、明亮，整齊的看起來利落，凌亂的看起來親近。到處都洋溢著“家”的味道。和我以前看的那些“滿地灰、一張床，一扇窗戶三面墻”的標(biāo)間相比，根本是兩個感覺了。

? ? 窗外掛了一串風(fēng)鈴，正在微風(fēng)中輕輕作響。

? ? 我走到陽臺，正朝外面四處看著，李奶奶推開了一扇門：“就是這間，看看行嗎?！?/p>

? ? 我回身進屋目光簡單一掃：“可以?！?/p>

? ? 她又帶我去衛(wèi)生間和廚房看看，繼續(xù)介紹著：“衛(wèi)生間，能洗澡的。喏，廚房，這是燃?xì)獗?，一共兩根管，橫著的是熱水，豎著的是灶臺。不用的時候別忘了關(guān)啊。這還有我做的南瓜餅，明天熱熱當(dāng)早餐吧。”她看著灶臺上的煎鍋。

? ? “燃?xì)庠畎。芫脹]用過了。之前都是用電的。”我隨口說。

? ? “哦，電表在樓道里，一會帶你去看看。水表……水表我也不知道在哪。這個是我的房間，沒疊被，嘿嘿……”李奶奶笑著。

? ? 我也笑著。

? ? 倒不是因為笑她沒疊被子（其實我也一樣……），而是因為笑，果真是會傳染的。

? ? 她帶我到客廳的沙發(fā)旁：“你先坐著歇歇吧。”說著，貓腰從茶幾下面的袋子里摸出來一個橙子。桌上有刀，一削兩半。

? ? “一下午跑累了吧？”她把半個橙子遞過來，我伸手接過，放在玻璃茶幾上：“是啊，今天估計輕了有三斤多。有水嗎？”我問。

? ? 她先是一愣，而后盯著我放在茶幾上的橙子。我明白她的意思，解釋道：“甜，吃完怕是還會渴。”我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干啞。

? ? “哦?！彼鹕砣ル娨暪窭镎伊藗€新玻璃杯，跑去廚房洗了洗又跑進了她的房間……

? ? 看著她跑動的背影，我又想起了盛夏時，那個忙碌在貨物間的瘋丫頭。

? ? 玻璃杯放在茶幾上發(fā)出聲響。我回過神，她很奇怪地看著我，不知道我在發(fā)什么愣。

? ? 我嘴角有不易察覺的微笑，握起杯子。半杯水，一飲而盡。

? ? “甜的。”我擦擦嘴，稱贊著。雖然我清楚，這是渴了一白天的心理作用。我轉(zhuǎn)而又問她：“房租怎么交？是后爸還是老丈人？”

? ? “啥？”她沒聽懂我的意思。

? ? 我一笑，解釋道：“我說的是房租，季付（繼父）還是月付（岳父）?！?/p>

? ? “哦哦，我是季付的。前幾天一起交了三個月的?！?/p>

? ? “噢，那既然你都已經(jīng)交過了，我每個月直接把房租交給你就行了。”這時我的思路還算清晰。

? ? “嗯?！?/p>

? ? “我再想想啊，看看有沒有漏下什么……”我說著，思考慢慢陷入了沉默。而沉默漸漸變成了發(fā)呆。

? ? “那既然看著行，你一會就搬吧，我接著回去上班了。我給我老大打電話沒通，發(fā)的消息不知道她看見沒有。我先把鑰匙給你，嗯……欸，鑰匙放哪了？”她站起來環(huán)視著四周。

? ? 我只顧坐在那發(fā)呆了，卻幾乎忘記了她是請假陪我出來的。

? ? “哦，好。”我應(yīng)道。

? ? 李奶奶在電視柜上找了一會兒，回身對我說：“還有一串鑰匙不知道放哪了，把我的鑰匙給你吧。這把是外面門的，這把是里邊這扇門的，這個最小的鑰匙我也不知道是開什么的?！?/p>

? ? “噢?！蔽疑焓纸舆^鑰匙，裝在口袋里。

? ? “走吧，帶你去找找電表～”她為我開門。

? ? 我知道，她要趕回去上班；我也得回去收拾行李，沒有時間可以耽誤了。

? ? “前一段時間直接交了幾百的電費，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能剩下九百多個電字吧？”李奶奶一邊下樓一邊和我說。

? ? 一樓的樓道里，我看到了她說的電表。一個生銹的大鐵皮盒子，整個單元的電表都在這。表上的示數(shù)并非常亮，是閃爍的。十幾秒轉(zhuǎn)一個來回。

? ? “第二排的第二個。”她告訴我。

? ? 我倆一起盯著小小的顯示屏，時刻準(zhǔn)備捕捉亮起時的一瞬間。

? ? “還有918?！彼桓薄聦α恕牡靡獗砬椤?/p>

? ? 我白她一眼……

? ? 回去依然選擇了公交——和來時坐的是同一路。

? ? 平時不愿意和別人爭、搶、擠，或者有身體接觸，這是我出門首選步行的主要原因。還別說，平時不擠關(guān)鍵時刻還真就擠不過。我本來想先上去，但沒擠過她，眼看她掃了兩次乘車碼……

? ? 看來李奶奶常坐公交……

? ? “不光這路車，你以后回家坐XX路、XX路、XXX、X、XX路都能到?！?/p>

? ?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累得有點懵了，老家話叫“熊瞎子劈苞米”。因為她說的這一堆我顧前丟后全都沒記住。就記住了一個，還是現(xiàn)在正坐的這輛車。

? ? “我認(rèn)字，站牌還是能看懂的……”為了不讓她嘲笑我一個都沒記住，我才這么說的。

? ? “哦，原來認(rèn)字兒啊，哈哈哈～”她找到了另一個角度嘲笑我，笑得很開心。

? ? “……”我看看她，無言以對。

我打開手機的瀏覽器界面遞給她：“你的住址是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啊？”我示意她把地址打在瀏覽器的搜索條上。

? ? “欸？你居然用的不是九鍵?！彼@訝地說。

? ? “嘶～你居然用的不是全鍵。”我模仿著她的樣子笑著說。

? ? “你走開，九鍵多方便?！?/p>

? ? 我不再爭辯。她把手機遞過來，我截了屏。

? ? 李奶奶在招行下車，兩聲“再見”之后我繼續(xù)前行。

? ? 過了兩站地、走了幾百米，我終于又回到了九十四號院。

? ? 上樓。

? ? “空城計”仍在上演。屋子里沒有人，黑漆漆的。我用手機照著開鎖，憑感覺摸到了墻上的開關(guān)。燈亮了，房間里所有的輪廓在一瞬間顯現(xiàn)出來。

? ? 我自己做的蠟盞——破水壺、花瓶架和一個小碟子的組合物；

? ? 前幾天喝完的酒瓶——此時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月份，我已經(jīng)攢了好多瓶子；

? ? 落了灰的筆記本——曾經(jīng)每天剪視頻、寫小說、玩游戲的自在日子歷歷在目；

? ? 一張沒動過的新被子——跨年時，小黑還說要從西安過來看看我，我特意準(zhǔn)備了一床新被子。才過了三天而已，我差點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了。

? ? 別說是三天了，一天之內(nèi)就足以發(fā)生很多事了。

? ? 呵，想這些干什么呢？我只笑自己多愁善感，總喜歡去想那些不該想的事。

? ? “唉……”

? ?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收拾自己的行李，正事兒還是要辦的。

? ? 我的行李很少，收拾利索也就十分鐘吧。

? ? 我坐在床上，下載了一個貨LL——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用這里的WIFI了。

? ? 簡單研究了一下怎么用，預(yù)約、下單……

? ? 距離預(yù)約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我找出鋼筆想了想，“唰唰唰”用古白話給房產(chǎn)公司留了一封手書，譴責(zé)他們的無良行為：

? ? ? ??

“上格：

? ? 古諺云：‘人無信不立。’由古至今，人皆以誠立身。自七月孟秋，吾與汝等為信，行一紙契文而居于此，應(yīng)滿期年。每至新季納租，從無怠慢。月甚誠而爾等不然，私毀契文于前，逐余出之而后。吾不知何故，乃曰：‘此地主之言；非吾等之意矣，公司無關(guān)此事?！刮岢?，于明日之前。

? ? 豈有此理？一派胡言！時值嚴(yán)冬，天大寒，行此不義之舉，豈可謂人哉？月何錯之有，具爾等無信，背信棄義，小人也。凡沾商字，常施盜騙之技豈有長久乎？時久，作繭必自縛，害人終害己。汝等尚未與月結(jié)清錢財，應(yīng)記之念之，勿敢相忘。

? ? 舉頭三尺有神明，爾等之行真乃卵種也！每每思之，無不念恨于心。年關(guān)將至，若能善理此事，斷斷不至于此。須來日，待月與爾等對簿公堂，若不思之、變之、悔之、改之，難有善終！——上弦月? ? 己亥年臘月初十”

? ? ? ??

? ? 當(dāng)我把鋼筆收好的時候，“回首依然望見故鄉(xiāng)月亮……”

? ? 熟悉的《榮耀》再度響起，又一個陌生號碼。不過這次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晚上六點二十分，是貨LL的司機就位了吧。

? ? 電話里，司機張師傅確認(rèn)過了我的地址，我也問過了他的車牌。他說巷子里停著車，應(yīng)該是進不去。我笑道無妨，多跑幾步而已。

? ? 我跑下樓先看看，天黑了，在巷子口掃視一圈，就那一輛貨LL。我一看車牌，哦，就是這個了。

? ? 見駕駛位坐著一個不到四十歲的黑瘦中年人，我湊過去，小聲敲敲車窗：“師傅，您貴姓？”

? ? 對方應(yīng)該也聽出了我的聲音：“噢，來了。我姓張。”

? ? “您受累稍等會兒，我開搬了。東西不多，幾趟就完事兒?！蔽艺f的是實話，行李確實很少。

? ? “哎?！彼饝?yīng)著。

? ? 我話復(fù)前言。樓上樓下一個人、一雙手，只跑了三趟全部身家就都挪到了這輛面包車?yán)铩?/p>

? ? 第四趟……

? ? 我一是再上來看看有沒有遺落的東西；二是戀舊，最后再看一眼這間舊屋——這個我曾經(jīng)以為可以住很久的地方。

? ? 說真的，要不是上格中間撤了梯子，我應(yīng)該真的能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度過很長時間。不過，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不屬于我了……

? ? 想著想著，我卻突然輕蔑地笑了一聲。

? ? “再見?！?/p>

? ? 我熟練地關(guān)了門下樓，一如往常，頭也沒回。

? ? 我鎖上后廂門，鉆進了面包車：“走吧，師傅，北園路62號?！蔽蚁肫鹆诵^(qū)大門一旁釘?shù)牡刂放啤?/p>

? ? 張師傅回頭把我的行李拍了幾張照片，又操作了一頓之后，一腳油門奔向了我下單的地址。

? ? 司機師傅走的路和我之前公交的路線不同，張師傅解釋道：“沒事，跟著導(dǎo)航走?！?/p>

? ? 我想起了在家里的時候和朋友們騎車出去玩。走到河邊了，某導(dǎo)航示意我們直走，趟著河過去。

? ? 不管怎么說，還是要相信人家。畢竟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方向盤也不在我手里。

? ? 我們一路上聊著，大概做司機這一行很少有像我這樣經(jīng)常沉默的。面對陌生人的閑聊我不想說基本就是敷衍過去。他問我平時喜歡文藝嗎，問我懂不懂抖Y的剪輯、又談起了他前幾年在北京做生意的經(jīng)歷。我隨便聽了聽，也是左耳聽右耳冒。也不全是因為我沒仔細(xì)聽，還有勞累。想到一會還要再往樓上搬東西，就更沒有心思多說話了。本來有些困意，但車窗漏風(fēng)，再加上開得也快，舒適的寒風(fēng)讓我保持著清醒。

? ? 我解開屏幕鎖，看了看那張截屏。

? ? 黃建院XX號樓，黃建院XX號樓……我在心中默念了幾遍。

? ? 我擔(dān)心的情況還是出現(xiàn)了。墨菲啊，墨大爺！你就不能饒了我一回。我記住的路線是在單位門口上XX路公交，坐四站下車直走百米左手邊的紅漆大門；張師傅是按著導(dǎo)航給的路走，換了條路我根本分不清哪是哪，而導(dǎo)航又只會提供大方向，不會提供小方向，能把我們指引到那附近一片兒，但具體要開車從哪個門進哪個院子，司機我倆都一頭霧水。張師傅是個憨厚人，索性就在那一片區(qū)域繞開了，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開進了一個汽修市場；開進了死胡同；開進了不知道是哪個小區(qū)……

? ? 路找不到，墻上的地址牌也模糊在夜色中。

? ? 懵了，懵了懵了，徹底懵了。

? ? 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沒記清路還麻煩司機師傅白白繞了這么久。

? ? 張師傅撓撓后腦勺，憨憨一笑：“嗨，沒事。我本來也不準(zhǔn)備長干了，掙不了多少錢。盤算著等過完年回老家跟兄弟幾個開個火鍋店。你放心，肯定把你送到地方。”

? ? 沒什么話可說了，好人一生平安吧。

? ? 也說不準(zhǔn)該從哪里拐，我們順著馬路閑逛。期盼能發(fā)現(xiàn)正確的路。

? ? 最終，還是閃爍在黑夜里的小紅點兒救了我——是那塊新水泥，警戒線上纏著小紅燈。

? ? 看著黑暗深處，有微弱的光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指路明燈也不過如此吧？

? ? 確信了是這個小區(qū)，那么再找到XX號樓也就分分鐘了。

? ? 果然，才轉(zhuǎn)了十幾分鐘就找到了。

? ? 熟悉的單元門，司機師傅目送我上樓。本來已經(jīng)累到不行，我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醒過來，怕是回光返照吧……

? ? 上了樓，我拿出鑰匙拍拍手，樓道燈應(yīng)聲而亮。

? ? 鑰匙伸進去轉(zhuǎn)不動，我換了另一把。

? ? 結(jié)果還一樣……

? ? 我彈了自己一個腦瓜崩。呸，真笨。野豬精帶我去的是五樓，李奶奶住六樓。

? ? 六樓，兩把鑰匙哪把都捅不進……

? ? WTF？？？

? ? 我突然想起了另一個嚴(yán)峻的問題，來的一路只顧聊天傻笑了，沒有專心記路，幾單元?。?/p>

? ? 我給李奶奶打了電話，但沒通。

? ? 挺好啊，反正就這幾個單元。挨個跑一遍就是了。

? ? 剛跑到第二個單元，我又回憶起了一個重要信息：一樓有電表，第二排第二個，918。

? ? 跑到六樓簡化成跑到一樓，效率高了不止一點點。

? ? 機智如我……/偷笑

? ? 歷經(jīng)曲折，總算是找對了地點。

? ? 我摸遍了衣兜褲兜，劃拉出兩張現(xiàn)金，一張十塊一張二十。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的野豬精，“再便宜二十。”、“再便宜十塊?！?/p>

? ? “師傅，麻煩你跑這一趟了。拿著加油吧，買包煙也行啊。”

? ? 他說什么也沒收，倒是催促我快一點。

? ? “拉完這趟活兒，今天就不接單了。早點回去歇會兒，媳婦把飯都做好了?！彼f得很輕松，又指著車?yán)铮骸敖o你個袋子吧，能搬快點?！?/p>

? ? 那……就開工吧，把行李從六樓搬下來再搬上另一個六樓，同樣也是三趟。

? ? 當(dāng)我再次下來的時候，看到張師傅的車剛剛拐彎，已經(jīng)消失在了拐角。

? ? 看來，他已經(jīng)忙完了今天的事兒 。可是，我還沒有。

? ? 我去公交站牌那里已經(jīng)是20點30幾分了，開著手電仔細(xì)看了看有哪幾路公交。挑了一輛，去往店里，坐等下班打卡。

? ? 我剛跑回到辦公室，我的搭檔正坐在屋里。

? ? “找到地方住了？”看著我的狼狽樣，她問。

? ? 我?guī)缀醵颊f不出話來，先是一味的點頭，隨后擺了擺手道：“別……提了，差點都…都累死我了。”

? ? 搭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發(fā)問。

? ? 我去洗護區(qū)走了一趟，找到李奶奶，和她說了后來的經(jīng)過。她聽了大笑，故意大著舌頭說：“哈哈哈哈，你倒是問問我啊。四不四sa……”

? ? “我（電話打不通啊?。?，都累成這樣了，還不忘了打擊我呢……你個大壞蛋。”我白眼伺候，并且趁她回頭看貨架排面時，彈了她一個腦瓜崩……

? ? 我已經(jīng)忘了第一次彈她腦瓜崩是什么時候了，這次絕對不是第一次。

? ? 到了晚上9：30分，下班打卡。我坐在一樓的卸貨平臺上等李奶奶出來。

? ? 等了有十多分鐘，她才從員工通道上來。我見了她戲謔道：“怎么才出來?。课叶伎焖?。”

? ? “不好意思啊，耽誤您老睡覺了。早知道我就再磨蹭一會了。”她笑著說。

? ? 其實我是知道的，她常常要在賣場里清館、關(guān)燈，因此才花了這么久。

? ? 我們跑著，趕上了最后一班公交——那是晚上的九點五十幾分。

? ? 李團長說過，人要是倒霉，放屁都砸腳后跟。我在公交上快要睡著的時候，不知道司機是過了個減速帶還是軋上了一塊磚頭，猛地一晃“咣當(dāng)”一聲，頭就撞在了窗框上……

? ? 下了車?yán)钅棠谈嬖V我，要是趕不上這趟公交，就要坐地鐵回去了，末班地鐵到十一點。

? ? “不，還可以走著呀~”我一臉認(rèn)真道。

? ? 她瞥了我一眼，說：“要走你走吧，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該散架了。”

? ? “哈，瘋丫頭去哪兒了？”我拿她打趣。

? ? “瘋累了唄……”她拖著長聲。

? ? “其實我現(xiàn)在就很累。唉……”我長長嘆了一口氣，就像是耗盡了殘存的活力。

? ? 晚上搬行李那一段的回光返照已經(jīng)過去了，再上樓時竟連抬腿都有些吃力了。

? ? 進了屋，李奶奶的房間里有鼾聲傳出，很大聲的那種——她老公。

? ? 我正“側(cè)耳傾聽”著。

? ? “我家傻子。他睡覺打呼嚕，坐客廳都能聽見?！?/p>

? ? “姐夫知道我來了吧？”

? ? 她用拇指指著自己，“我和他說過了。哎，你是不知道我在我們家這地位。”

? ? 我心中有一絲疑慮閃過。不過我沒提，另說道：“那這音量……你晚上挺得住嗎？”

? ? “時間長了就好多了，實在挺不住就一腳踹醒他唄?！彼约阂残ζ饋怼?/p>

? ? “噗，咳咳……有道理啊。”多么簡單有效的解決方法。

? ? 李奶奶把目光對準(zhǔn)我：“額，你晚上不打呼嚕吧？”

? ? “放心，我沒這愛好。你多慮了。”

? ? “那就好。”說著，她從陽臺拿過一個盆，端起茶幾上的水壺倒水：“每天燙燙腳～你也去接點熱水吧。”

? ? “嗯?！蔽一胤磕弥?，去衛(wèi)生間接了水，也坐在沙發(fā)上。腳往盆里一伸，“啊……嘶……啊，涼快?！蔽殷@了一聲。

? ? “嗯？你該不會接的是涼水吧？我怎么沒聽到燃?xì)忭?。?/p>

? ? “我以為燃?xì)馐情_著的。沒事，接都接了，別浪費?！逼鋵嵨乙呀?jīng)都累懵了，沒注意看有沒有熱氣兒，也就沒意識到自己接的是冷水。

? ? “干得漂亮?！?/p>

? ? 李奶奶已經(jīng)把水倒掉，去衛(wèi)生間如廁、洗臉、刷牙了……

? ? 而我點開手機的備忘錄，繼續(xù)寫我的《旅程》。其實腦子也亂，只是把白天構(gòu)思的那一點點寫出來而已。

? ? 等她從廁所出來，一臉疑惑地看著我說：“你還沒洗完呢？”

? ? 一直盯著地磚某個縫隙發(fā)呆了很久的我，這才猛然緩過神兒來。

? ? “哦，洗完了洗完了?！蔽覒?yīng)著。

? ? “我去，我們都是把熱水泡涼，你是把涼水焐熱。”她嗔怪道。

? ? 我笑而不答。

? ? 洗過了臉，我爬到床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睜眼看了看手機的計步器。今天一共跑了七個地方，通了二十二個電話，粒米未沾。不算上下樓，靠著下午喝的半杯水走了三萬五千八百多步。這次總算是安穩(wěn)下來了……剛這么想了一下，便再也沒有力氣睜開雙眼，沉沉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