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倫海姆戰(zhàn)役 第二天

????丹尼爾被圍在一群人的中間，一起走在路上。這隊士兵約有五十人，沒有穿軍裝，身上沒有傷痕，個個垂頭喪氣。今早，他們離開爍銀關，沒有遭到任何阻攔，每人還都被發(fā)了路費——盡管數(shù)額不大。

????直到現(xiàn)在，丹尼爾還仿佛處在夢中，恍惚得沒有真實感。

????那把抵在他后心的利器并沒有要了他的命。事實上，關上還活著的人幾乎都沒被殺死。被俘后他本以為會被折磨拷問一番，至少也要讓久攻不下的指揮官出出氣，但是……但是，除了被奪去兵器鎧甲、戴上鐐銬外，他沒有受到任何額外的懲罰。偶爾的冷眼和排斥對一個戰(zhàn)俘來說簡直像糖果一樣甜美，他甚至懷疑起自己是戰(zhàn)敗被抓還是來兵營里觀光。

????登記完身份和能力等信息，在簡陋但完全稱得上干凈的“戰(zhàn)俘營”呆上一下午，吃了晚飯，他被解開鐐銬，帶到營寨空地里去參加什么“聯(lián)誼會”。老天，這世上有和士兵坐在一起開聯(lián)誼會的俘虜嗎？這簡直比最魔幻的夢境還要離奇，但昨晚它發(fā)生了。南方的那些士兵顯然也不理解這是什么情況，坐得離戰(zhàn)俘遠遠的，也不和他們說話。但有些士兵，好像是什么直屬軍的，就要自來熟很多，直接跑到他們身邊坐下問東問西。

????等人都到齊，一個老兵走到圍坐的人群中央，拿著個大喇叭，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同胞們，弟兄們，我們現(xiàn)在開始今晚的聯(lián)誼會！”

????“你們中的大部分人，是第一次開聯(lián)誼會。你們一定在想，聯(lián)誼會是個什么玩意？怎么還有俘虜?shù)氖?？?/p>

????他說到這，嘿嘿笑了兩聲，“要說這個，我得先問問你們，這百十上千號人，都是為了什么參的軍啊？”

????“為了特蕾西婭殿下！”坐到他們旁邊的那個直屬軍搶著站起來答道。

????現(xiàn)場響起一陣善意的哄笑聲，那個老兵也笑了笑，“好！有志氣！你一定會成為殿下的驕傲！可是其他人呢？”他有些滑稽卻頗顯親切地夸張地轉(zhuǎn)了一個大圈，“麥爾斯部的兄弟們，你們難道是為了侯爵大人參的軍嗎？”

????大家再次笑起來，夾雜著零星的“不是”聲。

????“對嘛，”老兵于是接話道，“難道你們北邊的人，是為了特雷西斯守城的嗎？他根本就想讓你們送死！大家都是受苦的人，被強迫上了戰(zhàn)場賣命。你們中間，有被強征入伍的，有沒了地的，有被惡霸欺負的，有家里人生了病的，有感染的，俘虜也一樣。俘虜難道不是人嗎？弟兄們，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們想一想，要是今天我們打輸了，叫特雷西斯抓了去，你們希望被怎樣對待呢？”

????“我們干嘛要打到北邊去？是要打倒特雷西斯，打倒那些阻礙我們正常生活的惡棍，解救我們的同胞，給所有薩卡茲人建立一個完整的國家，讓大地上所有其他人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敬佩我們薩卡茲。我們針對的難道是同樣受苦的人嗎？難道我們打了勝仗，反過來要對付我們解救下的人嗎？”

????老兵的話語很樸實，沒有什么激烈的情緒調(diào)動，但很讓人聽得進去。丹尼爾想。他感到胸腔熱熱的。這個老兵隨著演講不斷晃動的臉上毫不掩飾地放射出真誠和真心，竟然和那位特蕾西婭殿下有點相似。 ?

????難道特蕾西婭殿下身邊都是這樣的人嗎？他默默發(fā)問，看到俘虜們聽得入了迷，很多士兵輕輕地點頭。

????“所以，今天我們聯(lián)誼，不僅是弟兄們之間聯(lián)誼，也是跟這些俘虜，跟這些我們暫時失散的同胞聯(lián)誼?！蹦莻€老兵仍在繼續(xù)講，“我們今天的活動還有很多，但現(xiàn)在，還是先介紹介紹自己，大家聊聊日子，或者倒倒苦水！”

????整片營寨頓時嘈雜起來，幾個好動的跳起來先講起自己那些事兒，然后所有人都被點燃了，聚在一起大聲地聊起來。

????“我我我！我在我家那一片，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年我……”

????“我跟你們說，殿下剛剛組建一軍的時候我可就在里面了，那時候，嘿嘿，我們跟著博士……”

????“鎮(zhèn)上那個阿道夫真是十惡不赦，他活該下地獄！父親和哥哥都去給他挖礦，沒了音訊，妹妹……”

????到后來，俘虜們也按捺不住激蕩的心情，圍成一個個圈，在那幾個直屬軍老兵的一唱一和里大訴衷腸，借著酒勁，或亢奮，或悲憤，又叫又笑，又唱又跳，把心里所有的情緒翻出來，倒在這里。

????在分不清時間過去多久的氛圍里，那個老兵適時地插了一句：“爍銀關的兄弟們，想加入我軍的完全歡迎，想走的明天就走，我們也不會阻攔！”

????沉浸在久違的身心釋放的溫暖里的俘虜紛紛抬起頭來，“我要留下！”“我愿意加入殿下的軍隊！”“老子以后就不走了！”

????“愿意加入的，明天去兵員部報道！”那老兵笑著回應道。

????丹尼爾也喝了很多酒，他不記得有沒有說過自己的什么事，但記得大家后來在一起唱歌，什么亂七八糟的歌都唱，他還嘲諷副官卡爾唱的難聽，巴澤爾摟著埃里克的肩膀，漢斯趴到了那個直屬軍懷里……

????而第二天清醒后，他們從軍營出發(fā)，跟守門的南軍將士互相敬禮。

????現(xiàn)在走到了這。

????卡爾突然停下來，所有人也都停了下來。

????“長官，”他問，“我們就這么走了嗎？”

????“……是。”他回答。

????“去哪兒？”

????“……回家?！?/p>

????“回攝政王統(tǒng)治下的家嗎？回去又被抓到軍隊里嗎？”

????“……我們是霍倫海姆人，卡爾。殿下是無法對抗攝政王的，即使她能抵擋一時，霍倫海姆終究還是要歸特雷西斯統(tǒng)治的。我們不能無家可歸?！?/p>

????“可現(xiàn)在回去，特雷西斯會把我們當成什么呢？”

????“……”

????逃兵或降卒，丹尼爾知道，總之不會是什么好人。

????“長官，我想相信特蕾西婭殿下。”卡爾認真地說，“我想為自己賭一次?！?/p>

????丹尼爾看看他，又轉(zhuǎn)頭看了周圍的士兵一圈。

????“你們都是這樣想的嗎？”

????沒人說話。幾個人點頭，大多數(shù)人只是直直地看著他。他們的眼神比話語更好懂。

????于是他抬頭望天，吐出口氣，露出微笑，“那好，我們回去！”

????周圍的人歡呼起來，氣氛一時活躍得像解凍一般。大家昂起首挺起胸，向爍銀關返回。

????丹尼爾跟在隊伍后面，心情莫名舒暢，仿佛吊在他心里的石頭松開了。他看著天空，太陽已經(jīng)高高掛起，但還沒有放出毒辣的熱力，很柔和，曬起來很舒服。

????也許，這將是他人生新的開始。他忽然地，卻莫名堅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