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都搜查長的怪談警示錄|第三卷-第六十三章
晚上七點,建筑前方的院子里,見神修也帶著瑪刻夏斯越過了那殘破的門扉,抵達了這詭異院落的中央。
這是他們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了。上一次他們全副武裝卻一無所獲,甚至見神修還挨了一刀,賠掉了一身昂貴的復合防彈衣。對于調查怪異來說,失敗本就是正常,他們還不至于因此而感到什么沮喪,但他們也深知每一次同異常的交鋒都是生死之搏,不是每次失敗都會有全身而退的好運。
不過這一次他們算得上有備而來,雖然這個“準備”……看起來多少有些奇怪。
“這個東西真的有用嗎?”
瑪刻夏斯憂心忡忡地看著見神修,即使少年對于人情世故不甚了解,也覺得這件事情并不靠譜,或者說,今天白天他們兩個經(jīng)歷的事情,從一開始見到早見神社的那個小巫女開始,就沒有一件靠譜的,以至于入夜后他來到這個地方,仍然覺得滿心憂慮。
“試試吧。”反倒是見神修顯得很平靜。要做的事情風險越大,他就顯得越冷靜,此刻他甚至緊繃得有些溫和。
“不成功我們再想別的辦法?!?/p>
“明白?!爆斂滔乃挂仓肋@已經(jīng)是此刻唯一的方法了。他拱身在見神修的身邊護衛(wèi)他的安全。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極其危險,對方是個過于難纏的對手,以至于他們必須要使用某些更加冒進的手段。
見瑪刻夏斯準備好了,見神修也點了點頭,從隨身的挎包里面拿出了一個方形的盒子,把里面的東西從盒子中取出。
那居然是一件河豚形狀的瓷器,有著光滑細膩的表面,以復原河豚膨脹時圓滾滾的造型,還貼心地用粉紅絲帶綁起可愛的蝴蝶結,為這道具額外增添了一份可愛的裝飾。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個萌物,和周圍陰森可怖的環(huán)境都沒有半點聯(lián)系。此刻日落西斜殘陽如血,只是站在院子中都能感受到陣陣寒意。旁邊草木搖曳隱約間有種被無數(shù)視線窺伺的感覺,然而作為窺伺的中央,他們手中拿的卻是這樣的一個物品。
但是在瑪刻夏斯的眼中,見神修卻好像對著那件瓷器有著莫名的信任,也許是因為他博聞強識,知道河豚有什么特殊的神秘學意義,也許是因為這個瓷器的制作方在他眼中有什么格外神秘之處。早上在早見神社,當那個年幼的巫女提出這種荒唐的破局方法時,見神修卻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異議,居然很平靜地接受了她的建議,依言去購買了她指定的商品。
……
“去買一件他們的手制河豚瓷器,要系著粉色絲帶的那種款式,因為我喜歡粉色!以及你們用完了之后能不能把道具捐到神社來?嘿嘿,我想要一只那樣的河豚瓷器很久了……”
……
這種事情無論是從那個角度看都顯得荒謬吧。瑪刻夏斯一邊警惕著四周,一邊用余光看著見神修把那件河豚瓷器從盒子里面拿出來,對著前方的空氣虛點三下。然而更荒謬的是,這周圍的環(huán)境居然隨著三下虛點真的發(fā)生了變化!空間中出現(xiàn)了漣漪般的扭曲,被虛點的地方隱隱出現(xiàn)了細微的裂紋。
“……居然真的有用!”
瑪刻夏斯驚呼。見神修也神情微變,加大了力度,再次對著面前的空氣連敲三次。這一次空間的變化更明顯了,眼前的空氣浮現(xiàn)出了蛛網(wǎng)般的龜裂,那揮舞只是尋常振臂的力道,但是落在面前的空氣中卻力若千鈞,空間如漣漪般震蕩,眼看著仿佛有一個邊界要被強行破開。
“呼呼呼——”
與此同時,場中忽然有陰風吹起,被吹拂的野草晃動,沙沙聲四起。除了兩人之外,場中明明一個人都沒有,瑪刻夏斯卻忽然覺得此地嘈雜了起來,雜草搖晃仿佛有無數(shù)潛伏的東西被驚醒。
“……”
見神修眼神一凜,當機立斷將手中的河豚瓷器對著那龜裂直接猛地擲出。脆弱的瓷器落在那裂痕上,當即四分五裂崩碎成了無數(shù)碎片。但是就在那一刻,周圍的一切驟然崩裂,露出了其下幽邃的黑暗,場景變幻,兩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一條黑暗的道路上。
還是那個建筑,但是時間卻變化了。天色從傍晚轉移到了子夜,前方的樓宇從殘破轉為了嶄新。視線眺望過去,你能看到許多窗戶還亮著燈火,就好像深夜還有人在里面忙碌。腳下的道路從破碎變成了平整,兩邊的灌木也都繁盛而整齊。就只有兩邊的雜草卻像是忽然升高了,搖晃的陰影從原本的半人高長到了……
不,那些不是雜草。
那些是“人”……異化的“人”,成百上千的“人”。“他們”保持著僵硬的姿勢,沉默地站在兩邊的花園里。在兩人到來之前“他們”雕塑般死寂,尸體般僵硬。但是現(xiàn)在“他們”被驚醒了,一雙又一雙猩紅的眼眸在陰影中睜開,血光連成一片像是無數(shù)紅色螢火蟲在深林中升起,讓人懷疑這些東西是否還有稱之為人的理由。
兩人終于進到這個隱里來了。
“很好,很不錯?!?/p>
看到這個場景,見神修居然滿意地笑了。他彎腰俯身從地上撿起一片河豚瓷器的碎片放進口袋中,然后收起了雙槍,從腰間拔出刀劍。
“出去之后記得提醒我……”
他歪著頭笑道,那一瞬間瑪刻夏斯恍然間居然覺得他和周圍那些怪物有些神似。黑色劉海遮掩下的雙瞳紅芒大炙,對比那些怪物有著某種近似卻更甚的神韻。
“別忘了給神社那個小姑娘買個新的瓷器!”
可他說話的內容卻格外輕柔,不肯放棄許諾過的每一個約定。
……
“不行,完全找不到什么線索?!?/p>
大約半個小時過后,已經(jīng)把整個房間翻遍了的三人最終還是沒有找到想要的線索,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臉上都帶上了明顯的愁容。
“最關鍵的問題在于還是不清楚我們到底應該找什么?!痹刺话欀碱^,繼續(xù)觀察著這間房間,“房間里面的東西并不算多,歸類下來也就那么幾類。如果有一個大致的方向的話,這個題目會好解很多。但是我們現(xiàn)在甚至連到底應該找什么東西都不清楚。”
“……”
說到這里三人同時沉默了下來,放棄了交談,只是坐在沙發(fā)上,視線仍然一直在房間內漫無目的地游走。但是最終他們視線還是不免開始向某個方向匯聚,停留在房間內那個巨大的畫板上。
毫無疑問,那是房間中最引人矚目的東西。如果說房間里面其他的東西——比如沙發(fā)、壁爐這些,都只不過是房間內正常會有的陳設。那么這樣一個一人高半人寬的巨大畫板,對于房間內的其他東西就顯得格外突兀而顯眼。要知道這間房間并非那種藝術氣息濃厚的畫室或者工作室,桌子、沙發(fā)等等東西的布局都充滿了生活氣息。但是唯獨這樣一個巨大的畫板擺放在這里,甚至從布局上看占據(jù)了相當重要的位置。就好像是游戲關卡的設計師,設計一個謎題一定會把最開始的線索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喂?你還在嗎?”
沉思了片刻之后日野實緩緩開口了,開始呼喚起空氣中的那個聲音,而聲音也如她所料地給予了應答,仍然是那種稚嫩之外透著風流和輕佻的音色。
“當然,我一直都在,只不過保持安靜讓你們能夠好好思考罷了。畢竟,倘若你們解不開這個謎題的話,這個地方也許就是你們的葬身之所了。我想在這種時候你們會希望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來思考關于死亡的哲學?!?/p>
“死亡的哲學?”日野實神情微動,開始試探著嘗試著套話,“你似乎對哲學很有了解,說話的風格倒像是個藝術家。隆泰你是什么藝術家庭出身嗎?還是自己就是藝術家?”
“藝術家?”男童的聲音嗤之以鼻,“開什么玩笑,雪見澤是藝術家能夠生活下來的地方嗎?”
“可是據(jù)我所知,雪見澤的藝術事業(yè)還是很發(fā)達的,”日野實接著說道,“你是畫家嗎?對死亡哲學那么感興趣的畫家,其實還挺少見的?”
“藝術事業(yè)發(fā)達?那都是永夜之前的事情了?!蹦型穆曇舫爸S,“至于死亡哲學,不是我想要追求死亡,而是死亡總是跟隨著我。饑餓、貧窮、寒冷、疾病……沒經(jīng)歷過這些東西的人是不會明白的。當你真正面對這些的時候,你才明白死亡壓根不是哲學那么遙遠的東西,而是切身實際隨時可能落在你身上的事情。你必須思考是否哪一天你就要走向那個結局。你必須思考你的死亡帶來的影響,你和死亡之間的關系。你努力地掙扎想要活下去,但是死亡永遠都尾隨在你的身后。你竭力地逃離,但是死神永遠在你背后揚起鐮刀?!?/p>
“在思考那些問題的時候,你才會忍不住地想要創(chuàng)作,要把你的絕望描繪出來,要把你的畏懼繪畫出來。你的畫布上涂抹的是廉價的顏料,但是你的精神在畫布上燃燒。你感覺那些畫上灌注著你全部的精氣神,即使這些玩意兒對于別人來說仍然毫無意義。”
“因為大家都饑餓、貧窮、寒冷、疾病。死亡不是獨屬于你一個人的領悟而是低賤者的共性。永夜摧毀了我們的一切,我們失去了太多太多,多到死亡在我們之中已經(jīng)司空見慣?!?/p>
“不過你們很快也要體驗一下這些了?!蹦型穆曇艉鋈蛔兊糜鋹偭似饋?,“如果你們沒有解開這個謎題的話,你們也得思考死亡來臨的時候你們該如何面對了。饑餓是相當漫長的一種死法,你們有充足的時間思考死亡?!?/p>
“那只會在我們解不開問題時發(fā)生。我想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聽到他們的交談,泉紗織的思路像是有所觸動,直接站起來說道,“你剛剛說創(chuàng)作,如果我說需要一些東西,你可以提供給我嗎?”
“需要東西?水或者食物?”男童的聲音尾調略微揚起,“我說過了不會有這種東西了吧?所有的線索都在這間房間里面了?!?/p>
“不,我要的不是水和食物。”泉紗織搖頭,從桌子旁邊他們剛剛整理的東西里面找到了一個白色的調色盤。
“我要顏料,畫筆和顏料?!?/p>
“顏料?”男童疑惑道。
“對,顏料?!比喛椏隙ǖ攸c頭,“這里有畫板,有畫布,有調色盤。那么也應該有顏料和畫筆不是嗎?”
她這番話語頓時吸引了旁邊兩個男生的注意。在剛剛的觀察中,他們也毫無疑問地注意到了那個擺在房間中央的巨大畫板。但是一張完全空白的畫布實在很難蘊含什么信息,他們翻遍了整個畫架也沒有找到更多的線索。
“好吧,你說服我了?!?/p>
然而男童好像是被她說動了那樣,居然真的同意了泉紗織的請求。于是,下一秒泉紗織就覺得手中的調色板略微一沉,上面已經(jīng)擺好了各種顏色的顏料。
“但是如果你是想要畫什么的話,也許結論會出乎你意料哦?!?/p>
但是男童好像并不因為這種退讓而緊張,話語里面仍然帶著輕松的笑意,甚至你能從那聲音里面聽到一絲絲調侃,帶著陷阱般的引誘。
“我去試一下?!?/p>
但是泉紗織直接無視了他的話語,拿到顏料之后,立即起身朝著畫架的方向走去。然后她隨意地找個一種顏色的顏料就開始拿筆朝畫布上涂抹,但是立即的——不管是她蘸的究竟是哪種顏色的顏料,涂在畫布上之后就立即消失不見了。
“這……”旁邊旁觀的日野實和源太一表情一變,幾乎是同時扭頭看向旁邊的空氣,惱火地質問道:“是你在作弊嗎?”
“不不不,我是出題人,又怎么會作弊呢?!钡悄锹曇舻靡獾匦α似饋?,帶著滿滿的愉悅,“它就是這樣的。我不是都說了嗎?想要嘗試的話,結果會出乎意料哦?!?/p>
“……”
見到這個結果的泉紗織也明顯愣住了,但是端著畫盤沉思了片刻之后,她忽然眼前一亮,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東西一樣,直接放棄了面前的畫架,拿著筆蘸著顏料,就往其他東西上也涂抹起來。
于是驚人的結論出現(xiàn)了,他們立即發(fā)現(xiàn)房屋中的一切都沒法被涂抹顏色,對方分明給予了顏料,但是卻沒法涂抹在任何一件物品上,甚至就連顏料本身——在泉紗織一路的使用中,都一直保持著原本的分量,沒有絲毫的減少。
在這個過程中,泉紗織的眼睛逐漸地亮了起來,像是破開了迷霧一般,她大腦中的思路逐漸清晰。這種清晰在她嘗試完這個屋子里面最后一樣東西之后達到了頂點,她的嘴角忽然浮現(xiàn)出了笑容。
“我明白了!我明白這個問題怎么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