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左姨，你什么時(shí)候再來？”盧靜牽著左婧媛的小拇指，依依不舍地問她。?

四十五中是一所寄宿制中學(xué)，住校生沒有班主任簽字的請(qǐng)假條是不能出校園的，盧靜只能送左婧媛到校門口，再遠(yuǎn)她就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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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摸著盧靜的小腦瓜安撫：“鬧鬧放心，阿姨一定會(huì)來看你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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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比一般的同齡人都瘦小。左婧媛記得自己和盧靜一般大的時(shí)候個(gè)頭已經(jīng)躥過了一米七，盧靜卻只有一米五不到，比她的肩膀略高一點(diǎn)，看上去像個(gè)沒長(zhǎng)開的孩童。盧靜有點(diǎn)駝背，不管走路還是站立不動(dòng)，老愛低頭看自己腳尖，肩膀向前縮著，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左婧媛拍拍她的后背，“抬頭挺胸，鬧鬧，你要記得，做人什么都可以沒有，但絕不能彎了自己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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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盧靜果然挺直了脊背，左婧媛點(diǎn)點(diǎn)頭贊許，“比剛才漂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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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受表?yè)P(yáng)的時(shí)候不多，左婧媛的表?yè)P(yáng)讓她不好意思地低頭，可她想起左婧媛的話，立刻又抬起頭來，后背比剛才挺得更直，小臉繃得嚴(yán)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讓左婧媛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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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大多數(shù)時(shí)間是一個(gè)沒什么存在感的人——不管在嬸嬸家還是在學(xué)校，甚至連班主任都叫不上來她的名字，沒人夸過她漂亮，更沒人跟她說過做人絕不能彎了自己的脊梁骨，但這話既然是左婧媛說的，那一定是對(duì)的。左婧媛是第一個(gè)對(duì)她好的人，即使她們才認(rèn)識(shí)一天，盧靜心里已然把她當(dāng)成了自己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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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臨走前把自己身上僅有的兩百塊錢全給了盧靜，連坐公交車回去的錢都沒留下，和盧靜告別之后慢慢走回去，遇到岔路口要么停下來看路標(biāo)，要么問過往行人。節(jié)假日的G市比平常更堵，馬路上所有的汽車都跟蝸牛似的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前挪，左婧媛沒發(fā)現(xiàn)有一輛車一直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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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來得毫無預(yù)兆，整條道路無遮無攔，左婧媛把背包頂在頭頂跑了一會(huì)兒也沒發(fā)現(xiàn)個(gè)能躲雨的地方，做好了被淋成落湯雞的準(zhǔn)備，干脆不疾不徐慢慢走，反正多淋一會(huì)兒少淋一會(huì)兒也沒什么差別。她身后有輛車按了兩聲喇叭，接著有人叫她名字，“左左，上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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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停了腳步看去，果然是唐莉佳。她遲疑了幾秒鐘，走到唐莉佳車邊，拉開副駕駛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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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外套已經(jīng)全濕了，頭發(fā)不停地往下滴水，有的流進(jìn)脖子里，有的滴在副駕駛的座椅上，腳邊也積了一灘水，混著泥土沙石，弄臟了唐莉佳嶄新的副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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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不起。”左婧媛脫了濕外套放在腳邊，指著被她弄臟的地方道：“這個(gè)，我會(huì)幫你擦干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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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遞給她一條干毛巾，順手調(diào)高了暖氣，“沒事，你先擦擦吧，大冬天的別感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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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弊箧烘陆舆^毛巾擦頭發(fā)，“你怎么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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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沒好意思說自己是特意跟蹤她的，手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道：“一個(gè)朋友住附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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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看朋友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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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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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假日堵，下雨天堵得更厲害，唐莉佳跟著前面的車一寸一寸往前挪，快上高架橋的時(shí)候前面又發(fā)生了交通事故，這下她們完全被堵在了路上，一步也挪不動(dò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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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道要堵到幾點(diǎn)鐘了，慢慢等著吧。”唐莉佳放開方向盤，悠哉悠哉地看一眼時(shí)間，已經(jīng)五點(diǎn)半了，她問左婧媛：“你餓么？要不咱們先去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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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lián)u頭，“你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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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趴在方向盤上看她，“左左，今天我怎么說也是壽星，你真的一點(diǎn)面子都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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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假裝沒聽見唐莉佳的話，轉(zhuǎn)頭看外面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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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自嘲似的笑了一聲，從口袋里悉悉索索掏出一塊巧克力，“先吃點(diǎn)東西墊墊，還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能到家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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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轉(zhuǎn)回來看看唐莉佳手里的東西，也笑了，“難為你還記得我喜歡吃巧克力?！彼恿四敲缎⌒〉暮谏枪?，撕開包裝扔進(jìn)嘴里，甜中帶苦的香醇味道充斥口腔。十年沒吃過這玩意兒，左婧媛已經(jīng)不喜歡吃這種帶著苦味的小零食了，她已經(jīng)不喜歡一切帶著苦味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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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道：“當(dāng)然記得?！弊箧烘碌氖裁此挥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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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咽下了巧克力，“我還記得我們搬出去的第一年，也是這么大的雨，我說想吃巧克力，不過隨口提了那么一句，你特地開了兩個(gè)多小時(shí)的車到那一家老字號(hào)的甜點(diǎn)作坊，買我最喜歡的手工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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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左婧媛第一次當(dāng)著唐莉佳的面說她們?cè)?jīng)在一起的日子，這么小的一件事，唐莉佳回憶了半分鐘才想起來，“后來我回去，還被你臭罵了一頓。”那天的雨比現(xiàn)在還大，大晚上的電閃雷鳴，左婧媛在家里擔(dān)心得要命，難怪要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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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回憶細(xì)節(jié)就越清晰，唐莉佳道：“仔細(xì)想想，那好像是你第一次罵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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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追唐莉佳的時(shí)候追得辛苦，到手之后恨不得把她寵到天上去，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更何況是罵她，那一天真是擔(dān)心得太過，一時(shí)氣急才口不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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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左婧媛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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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戀時(shí)如膠似漆，吵個(gè)架都好像天要塌下來，哪會(huì)想到后來吵架成了家常便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和唐莉佳都不是好脾氣的人，什么雞毛蒜皮的事都能吵起來，吵到后來開始砸東西，大到電視電腦，小到床頭的相框，無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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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細(xì)細(xì)想來，是我對(duì)不起你。你不是這條道上的人，是我硬生生把你拉過來的，你不喜歡女人，不是同性戀，如果不是我死纏爛打，你應(yīng)該有一個(gè)愛你的丈夫，一個(gè)可愛的孩子，比現(xiàn)在這樣好得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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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現(xiàn)在喜歡女人?！鼻懊娴能嚱K于動(dòng)了，唐莉佳從方向盤上直起身體，車又慢慢挪動(dòng)，“你沒有對(duì)不起我，左左，我愛你，從來沒后悔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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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其實(shí)依我們倆的個(gè)性根本不適合在一起，我太暴躁，你又太傲氣，后來如果沒出那件事，也逃不過一個(gè)分手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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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打斷她，“什么分手不分手！情侶之間哪有不吵架的？左左，你是不是從來不相信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