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30:少年R
下著雨的夜晚寒冷刺骨,狹窄的胡同里彌漫著陰沉的腐臭味。少年緊緊蜷縮著身體,在一片狹小的屋檐下躲避突如其來的雨,其實哪怕不躲,他也已經(jīng)被淋得渾身濕透。冰冷的衣服又沉又濕,粘在身上像一副徹骨冰冷的重鎧甲,讓他寸步難行。 自己會就在這里活活被凍死嗎? 少年并不介意,他覺得這條胡同也不介意。年復一年,它接納的死尸,蚊蟲,細菌不計其數(shù)。他躺在一塊被隨意扔在房檐下的瀑布上,不過那塊布形同虛設,地上冰冷潮濕的磚塊還是凍得他瑟瑟發(fā)抖。不過很快就連寒冷也感覺不到了,仿佛這冰冷的大地與他的皮膚融為了一體。 事實上少年快連皮膚都感覺不到了,先是手腳喪失知覺,然后是半身,全身,直到意識也蒙上一層霧氣,他就死了。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經(jīng)歷過瀕死,已經(jīng)對這種感覺很熟悉。 少年凝望著屋檐下掛著的雨珠,它們擠擠挨挨,互相推搡,又滴滴答答地落下來。用不了多久,他也會像它們一樣落進這個小巷,落進充斥著白骨和尸體的掩埋坑。他睡在層層白骨和尸體之上,沒過多久就會腐爛,直到褪盡最后一絲血肉,化作白骨和塵埃。 少年盯著那些雨珠,有些雨珠折射著不知從哪來的光芒,呈現(xiàn)溫暖的橘黃色。少年隨即想起,在這胡同附近的家庭這會子應該正值晚飯時間。 少年睜大了眼,用眼睛感受那些少的可憐的溫暖。可雨滴溫暖的僅僅只有顏色,不能給他快要凍僵的身體帶來一絲熱量。他用盡全力挪了挪身子,想要找到散發(fā)光芒的那扇窗。但是這個角度差不多已經(jīng)是極限了,他卻仍然看不到散發(fā)光芒的窗口。他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夜空,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不過,少年沒有死。在第二天早上,他既沒有醒不過來,也沒有看到死神的身影。他看見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干凈的衣服和柔軟溫暖的床褥。 “你醒了?” 少年費勁的轉過頭,看到一張同樣陌生的面孔,那是一名看上去大概20來歲的年輕男子,有一頭有點亂的金發(fā)和一雙紅色的眼睛。他的皮膚白皙,面孔輪廓偏柔和。少年驚疑不定地打量著他,后者卻露出安撫的微笑。 “這里是哪里?”少年問。青年回答:“這是我家?!?少年試圖回憶起自己醒來之前發(fā)生的事,他想起了冰冷的胡同,想起那些折射著光芒的雨滴,沒有星星的夜空,以及自己到最后也沒有能夠看到的散發(fā)光芒的窗。 “你快要死了,我救了你?!鼻嗄旰眯牡馗嬖V他,接著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啊,你等等。”他轉身離去,不一會少年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青年回來的時候,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面包和肉湯,面包旁邊還配著一大塊黃油和淡粉色的火腿。 食物的香氣勾起了少年強烈的饑餓感,他這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餓了好幾天了。在胡同里的時候,只能靠喝雨水為生??缮倌暄劬χ皇侵惫垂吹囟⒅媲暗娘埐?,卻一動不動。青年似乎知道他在多慮什么,自己替他嘗了嘗面包和湯。 “我吃過了,沒有毒。你可以放心吃?!?戒心和尊嚴終于對抗不過饑腸轆轆,少年貪婪地用手抓起面前的食物狼吞虎咽起來,甚至沒有用放在一旁的刀叉。已經(jīng)空了很久的腸胃卻經(jīng)不起突如其來的飽餐,少年旋即感到一陣反胃,強烈的作嘔感讓他把吃進去的東西又全吐了出來。 “哎呀,不好!你已經(jīng)餓了很久對嗎?” 青年顯然有些慌了,手忙腳亂地給少年擦嘴。然后他把飯菜端走,給少年換上干凈的被褥。 “你先緩一緩,我去給你熬粥?!?說著他就抱起被少年弄臟的被褥出去了。少年出神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從哪里來,又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好。 青年很快又端回一碗粥,叮囑少年一定要慢慢喝。少年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著粥,冰冷了許久的腸胃總算有了溫暖的感覺。 “我叫查爾斯,他們都叫我查理。我在這附近的編輯部上班?!?青年這么介紹自己,然后問及少年的名字。少年搖了搖頭,他或許曾經(jīng)有個名字吧。只不過那個名字被某些人覆蓋并忘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冷冰冰的編號。他不想讓人知道這個事實,只是搖了搖頭。 “我沒有名字。” “是嗎,那要不我給你起一個吧?” 哪怕是有救命之恩,對于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提這樣的建議都有點冒犯了。但少年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從他決定在胡同里等死的那一刻,自己屬于“人”的一部分似乎就已經(jīng)死了。他并不急著赴死,也知道自己等死只是走投無路。所以現(xiàn)在有食物擺在面前他當然也會吃,可如果沒有,他覺得餓死也無所謂。因為一切的一切于他只不過是既來之則安之罷了。 “萊切爾(Rachel),怎么樣?這是我家養(yǎng)的貂的名字,可是它最近剛去世了。” 少年聽了之后,忍不住笑了起來。仿佛查爾斯講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話。 “你笑什么?” “我也是貂。”少年笑著說。他獸化的模樣也是雪貂,只不過他已經(jīng)忘了自己上次獸化是什么時候了。查爾斯也笑起來,是單純地被這個巧合逗笑了。而少年笑的卻是命運,無數(shù)次跌入谷底卻又在茍延殘喘之際被各種巧合所拯救的自己的人生,將來不知會何去何從。 有了新名字的少年,萊切爾,在查爾斯家住了下來。他從未向查爾斯提及自己的過去,為什么差點死在陰溝里,為什么沒有名字也沒有親人。查爾斯也從不過問,還教他讀書認字。 是的,少年長這么大,能辨認的文字也很少,甚至連報紙都不能讀。這是查爾斯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那天他給萊切爾帶了自己喜歡的糖果,卻發(fā)現(xiàn)他看不懂包裝上的字。萊切爾原本以為這下他一定會對自己的過去有所懷疑,查爾斯卻依舊什么也沒有問。 平時查爾斯要去上班,擔心萊切爾一個人在家無聊,就買回了很多書,還教了他做飯和做家務。周末的時候查爾斯會一整天都在家陪著萊切爾,他腦子里有很多新奇的點子,總能想出各種各樣好玩的事。有很多萊切爾之前聽都沒聽過的,比如理發(fā),量尺寸做衣服,玩拼圖和字謎游戲。 但只有一件事,萊切爾永遠都會拒絕查爾斯。那就是走出這個家門、到外面去這件事。哪怕僅僅是去家附近的小賣部買東西,萊切爾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我不能出去。他們會找到我。” “他們是誰?” 萊切爾一言不發(fā)地搖搖頭,查爾斯就不再追問了。他們兩個人之間有一段無法縮短的距離,而兩個人都選擇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來讓如今這樣平和的日常不被打破。 下起了雨。仿佛天空也在哭泣一般,窗玻璃上迅速濺滿了透明的雨珠。那些雨珠和萊切爾記憶中在小胡同里看到的一樣,但卻不再反射讓人感到溫暖的色彩。在窗玻璃上劃過時,仿佛要流進人的身體里,帶來徹骨的冰涼。 萊切爾有點恍惚。懷里抱著的查爾斯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失去體溫,流出體外的鮮血帶走了他一貫的溫暖。一片狼藉的房屋中各處都飛濺著鮮血,死狀凄慘的憲兵尸體橫躺在地上。他們的尸體都被某種鋒利的東西切割成了不規(guī)則的肉塊,那是萊切爾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能力能夠這樣殺死他人。 門響了一聲。原本以為是追兵,萊切爾抬起頭看去。他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是下意識地護住了懷里的查爾斯。 然而推門而入的卻并不是手持火槍的憲兵,是仿佛只會出現(xiàn)在繪本上的美麗少女。烏黑的長發(fā)從肩頭一路垂落,東瀛的服飾也很適合她。無論如何,都是與這血腥的地獄格格不入的存在。 少女掃視了一圈屋里的慘狀,似乎并不意外。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查爾斯和萊切爾身上,說道:“他還有救。” “你……說什么?” “他還有救。雖然核心已經(jīng)碎了一大半,但是我能救他。只要你愿意跟我來?!? 面前有兩個青年,其中一個有些面熟。那曾經(jīng)是中央監(jiān)獄邊境分局內(nèi)區(qū)的區(qū)域長之一,而如今他的穿著打扮卻與異民一般無二了。還有一位應該也是異民吧,萊切爾對自己的上司在做的事情略知一二,但是說到底,其他人的命運和爭斗與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們能信任你嗎?”異民青年問道,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懷疑,“你是南茜的人?!?萊切爾覺得有些不耐煩。他打開手里的糖罐,又倒出一顆糖丟進嘴里。他的情緒經(jīng)常容易煩躁,此刻嘴里彌散的甜味起到了很好的緩和作用。 “我都已經(jīng)解釋過多少次了?我有我的目的,跟你們只不過是合作而已?!?“你的目的就是你說的,”前區(qū)域長,倫納德·多卡米問道,“想要拿到最新版本的人造核心?” “老女人說你們沒偷那些資料和樣本,大概率是被奧特姆那個混蛋藏起來了。還有就是?!比R切爾卷起了自己的袖子,把胳膊上被烙鐵燙出的傷疤給他們看,果不其然二人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我從小就呆在在那個鬼地方,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