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被拋棄在一棟廢樓里的雞頭，我很快會死，但沒人知道那是什么時候。

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被基皮和放射塵淹沒時，停運了一年的報紙重新恢復了運營——我重新在門口的郵箱里見到了最新一期。

我知道送報的也是雞頭，所以他不會敲開門和訂報者交談。他們不敢更不被允許。但他們至少有份工作，要是我也有也不至于這么凄慘。

哦，看吶，第一期恢復運營的報紙上寫了什么大事？高價求收購馬駒，優(yōu)質電子寵物上門維修服務，永動機維護工招聘......“只限特障人！”角落里的招聘啟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需要一份工作，至少能保證我別餓死！

應聘地很遠，在城市外的荒漠。當然了，城里城外都很荒涼，城外只有沙和輻射塵、城里還有鋼鐵叢林。

呃，找到這家工廠大樓沒有多困難。它是非常顯眼的，只因為它很高，就像一個枯槁的巨人站在平坦的荒原中，走近之后我發(fā)現樓外圍站了許多“人”。我與他們中的一個交談，態(tài)度有點自信，我應該能確定他們同我一樣都是“雞頭”。

“對沒錯，我也是看了招聘啟事才找到這里的。你知道這年頭我們這種人都不容易?！钡谝粋€與我交談的“人”中等身材，留胡子。我記住他了。

人群騷動了沒多久，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站在樓側的臺子上發(fā)言。

“各位！歡迎大家來到X科技集團的新項目實驗基地！相信你們在閱讀招聘啟事時已經注意到了我們新項目的名稱——永動機！曾幾何時大家都曾認為永動機是一個不可能的概念，但如今，經過我集團員工潛心研究，終于發(fā)現了一種永動機的可行化模型！”

“那么大家可能會疑惑，作為科技產品，各位是否有能力為他做什么呢？答案是：有。大家的工作稍后我會為大家分配，工資和食住也由我公司負責，請大家不用擔心。"

“那我們的工期是多久啊？”人群中有個聲音問道。

“工期嘛，我們也沒有明確完工日期。但可以向大家承諾三年內一定會完成這項工程，到時還會向大家發(fā)遣送費?！?/p>

我是覺得不太靠譜，這不就是個遙遙無期的苦力合同么。嗨，自己都這樣了，有口飯吃還管什么苦力不苦力的事。

“我來！給我簽合同分工作吧！”和我說話的那個胡子率先舉手了，更多人在他的帶領下也加入工作，我也加入了。隨后我和一些差不多瘦弱的“人”被領到了樓的最底層的一間屋子，帶著我們的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姑娘，她帶著面罩和防塵眼鏡，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和眼鏡一起反光。

“你們負責往這些大容器里裝沙子......嗯，你們知道你們這里誰聰明一些嗎？”

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聰明的，但我舉手了。

“嗯，好吧，就你吧，你負責當大家把容器裝滿時按下這個按鈕并記下已裝滿容器的個數?！?/p>

我朝她點點頭。

“你叫什么？”

“伊西多爾?！蔽一卮稹?/p>

在后來的幾個月甚至一年時間，我都很慶幸自己舉手了，那是我一生最聰明的時候了。

安排宿舍的時候，胡子因為和他們崗位的同事起了爭執(zhí)因此沒人愿意和他一個宿舍，就在他快要決定自己住到陰暗的角落里時，我申請和他住在一間屋子里，他當時望向我的眼里充滿驚訝。這個年代像我這樣仗義的人確實不多見了，因為每幫助一個人都意味著可能得罪更多人。

“你為什么要和我一個宿舍？”安頓下來后，胡子問我。

“你知道角落里有有更多基皮和放射塵，你會死得更快?！?/p>

“一個雞頭，死不死又能怎樣？”胡子抹了一把臉。

“你要是真的想死，也不會來找這份工作了?！蔽叶⒅?。

胡子冷哼了一聲，躺下把臉背向我就睡了。我很同情他，他很明顯是個不小心淪為“特障人”且尚未信仰默瑟的可憐人，苦難與不甘同時降臨在他身上。我正認真看著胡子的背影時，一只蜘蛛爬上我的手，我很高興地把她送到我們的盥洗室，我希望她能過得舒坦一些。

之后的每一天，我們都是上工、吃飯、休息，每天重復。

我的工作不怎么需要體力，按按鈕和計數這種事對我來說還是很簡單的。可我的同事們就不同了，那些和我體型相似的瘦子每天都累的氣喘吁吁。因為每一天都要搬沙來裝滿大量的容器，然后就會有新的空容器被運進來，工友們就繼續(xù)裝，我就不停地按按鈕和計數。

我不知道這樣的工作對那個什么機來說有什么用處，只是覺得這種東西一旦投入使用、它的危害也不小于那場戰(zhàn)爭中的核彈吧。

胡子每天回來時也像我一樣不是特別累。我知道他在我們的上層工作，或許他們那層也有一個按按鈕計數的人，胡子就是那個人。我問他，他就只是“嗯”——問什么都是。

我記著日子，就這樣工作了整整一年，我的一個工友死了。

死于輻射塵——還是什么其他的，不知道，反正我們也活不長。

大家都很悲傷，但依然要工作。因為每個已經與自己商量過的“雞頭”都知道：即使知道自己不日將死去，今天仍要做事、仍要吃飯、仍要交談。不是等死，而是與命運和解。

陸陸續(xù)續(xù)地，死的人越來越多，不止我們這一層，中層、頂層也在不斷地運出尸體。我在不忙的時候偷偷去看過，那些尸體就被丟在宿舍后不遠的荒漠里，他們不會腐爛、因為地球上微生物和真菌數量已經達不到讓生物腐爛的標準了，他們只會繼續(xù)讓基皮和塵埃掩埋。

我很難過，我那天悲傷到吃不進晚飯、無法再與自己和解。

我問胡子“已經死了這么多人，下一個會不會是我們？”

胡子這一回連嗯都沒有回答我，我知道他又嫌我煩，就開始鋪床準備休息。

“你就這么怕死？”胡子突然問我。

“我不是怕死，只是還沒活夠。”我說。

“有什么沒活夠的？你在人們眼里連只電子老鼠的價值都比不上！人們只會嫌你浪費了他們的食物和稀缺的水！”胡子大聲向我吼，我第一次看見他胡子下的嘴。

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算了，或許我總有一天......會理解?！边^了良久，胡子才低沉著聲音說。

這一晚，我沒睡，我一直盯著胡子的背影。

突然，有人在開門，我坐起來，卻發(fā)不出聲音，看清了是一個人影，我嚇得窩進被子蒙起頭、不敢看發(fā)生著什么。

過了一會，“咚”的一聲悶響從我的對面床傳來。
“胡子！”我尖叫著。

一只手趕忙捂住我的嘴，我瞪著眼，看清胡子身上的一個空洞冒著火花和黑煙。那只手的主人對我低聲說“他不是人，我不會傷害你?！?/p>

我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只是保持僵硬坐在床上，胡子也那樣坐著，眼睛仍瞪著。

那只手離開了我的嘴。

“快離開這里吧，叫盡可能多的人離開。否則你會死得比你預想的快得多?！标J入者向我說完了這句話就跑走了、快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才能動，我去敲我隔壁工友的房門，我想叫他們走，但他們都覺得我是做了什么噩夢?？晌掖_信這不是夢，因為胡子的“遺體”就擺在那里。

我叫不動更多人，我只能自己逃走，胡子好像還在我耳邊問“你有什么沒活夠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沒活夠，不過我跑出那棟樓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不該被其他力量殺死。

在那之后多年，我都沒再看見這個工廠的任何消息，我也在逃回廢樓后的一周找到了在電子寵物醫(yī)院的零工，足夠我吃飽飯活下去。

再然后，我遇見了一個愿意和我共進晚餐的一位姑娘，我看定她也是“雞頭”、她剛搬進這棟樓里時我就認識了她，不過她很神秘、且好像比我知道的東西多了許多。

我同她講起這件事時，她也像胡子那樣冷哼了一下，然后說：“那不過是一個’人血動力廠‘，是這個時代最低級的吸血機器?！?/p>

“根本不是什么永動機，你們就是動力，只要人力永遠有供應、他們就永遠有能源。你看著吧，這批工人全死了、他們就會換個地方繼續(xù)開工廠、繼續(xù)招更多雞頭?！?/p>

我被嚇到了，我問她“為什么？為什么要拿人命換動力？”

“你的那個仿生人室友沒和你說起過？”女孩反問我。

我努力回想——用我越來越不好使的大腦

“你們的價值......還不如......電子老鼠”

我的一個想法來自前天看到小孩在沙池里玩的玩具。

原理就是，把沙子從上方的漏斗注入，沙子會推動下方的齒輪轉動，

我文中設想的“永動機”是靠齒輪切割磁感線發(fā)電，但沙子是靠龐大的人力拉動的，同時磁感線密集的地方輻射塵會更加密集。

小孩子會因為輪子的轉動而歡快地笑，

但很明顯，這個恐怖工廠里的工人卻不會。

借用了《仿生人》的世界觀，那就正好把它寫成個同人吧，

借用《仿生人》也是因為自己想“小孩子玩玩具會想什么呢？”

他們不會想什么，只是玩；大人會想什么，是因為他們不夠單純。

那如果是小說中足夠“單純”的“特障人”呢？他們會被不單純的人利用。

我們都知道能量是一定會被消耗的，但如果這種工廠真的存在、它消耗的能量從哪里來呢？

所以我也斗膽引用“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作為一種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