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往事(二)
我時常會做那個夢,夢里回到那個下小雨開始淅淅瀝瀝落下的傍晚,身邊站著的是我的炮兵戰(zhàn)友們。兩只靴子上沾滿污泥的傳令兵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我們陣地前的斜坡,他看起來估摸不到十六歲,大幾號的軍靴應(yīng)該讓他一路上摔了不少跟頭。少年傳令兵將一紙命令遞到我們指揮官的面前,指揮官讀完命令后讓我們收拾火炮輜重。就在我們所有人都以為天氣會讓敵人也停止炮擊的時候,一輪炮彈裹挾著雨點砸向了我們。我在那道白光中又一次驚醒,哪怕是現(xiàn)在到了和平的弗里敦沃克爾島。
洗漱過后我把三明治裝進飯盒,然后戴好帽子出門上班。島上修建的整齊筆直的街道和一模一樣的住房有時候會讓人走著走著分辨不清自己到了哪,不過好在遠處的罐頭廠煙囪就像一座路標,它能忠實地告訴你現(xiàn)在究竟身處何處。順便一提那也是我上班的地方。
經(jīng)過鄰居葛德溫太太家門前時我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可還是被從籬笆后面探出腦袋的她逮了個正著。老太太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說:“嘿!之前和你說的那件事你覺得怎么樣?”
“幫您修籬笆的事嗎?放心,等我下班就幫您搞定。”我飛速地回答,步伐跟著加起速。要知道如果順著她的任何話題往下接上一句,今天我就一定得遲到,畢竟這個老太太的絮叨可是遠近聞名。
“就是之前和你說的那個前街的寡婦簡妮,她那個在貨船上干活的水手丈夫死于海盜襲擊。哦,可憐的女人,孤身一人還要帶著兒子討生活。所以我想你們兩個人或許可以見一面,組建一個家庭,這樣或許對你們兩個來說都挺好?!彼f著往前走了幾步,好像試圖追上我似的。
我嘴上敷衍著,腳上的速度不自覺地又加快了些,這讓我?guī)缀跣∨芰似饋怼V钡侥莻€身影消失在后面我的腳步才放緩下來。
穿過擁擠的工廠大門,走到熟悉的位置前,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我覺得自己的后半生就會在罐頭廠的機器邊了卻,當(dāng)然這樣的平淡安穩(wěn)也是我來這里所追求的。但這種生活不是所有人的追求,比如我對面的那個小伙子,他就渴望著充滿冒險的生活。
這不,他把今早發(fā)行的報紙遞到我面前,用東歐口音說道:“叔你看看這個,為了應(yīng)對海盜的襲擊,弗魯特先生準備籌建一支艦隊正式同他們開戰(zhàn),現(xiàn)在正在到處招人,你說我要不要去試試看?”
看著他充滿期待的眼神,我想起了那幾個再也見不到的戰(zhàn)友、那個少年傳令兵以及我醒后手邊的摸到的那只滿是污泥血漬的大號軍靴。于是我搖搖頭說:“打仗可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最好還是別摻和進去。如果你覺得這里的工作太無聊,我建議你可以試試去本島應(yīng)聘動物飼養(yǎng)員?!比缓笪医o他指了指報紙邊角的招聘廣告。
但他顯然沒有挺進去我的話,繼續(xù)興奮地說著自己的話:“要是我早幾年出生,也就報名參加我們那里的槍騎兵部隊了,說不定現(xiàn)在我也是個騎兵軍官了呢?!闭f著他用手里的工具做了一個長槍挑刺的動作,然后問我:“叔,你們的軍隊和我們的軍隊一起行動過,那些槍騎兵是不是這樣帥氣?”
我還沒想好如何回答,卻沒發(fā)覺工頭何時悄悄地站在了我的身后。本以為他會大發(fā)雷霆地扣除我倆的薪水,他則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有人找我。
我忐忑地來到廠長辦公室,兩個穿著得體制服的人邀請我坐下。見我有些不知所云,其中一人便開口解釋:“最近我們弗魯特公司為保護商業(yè)航線準備與海盜開戰(zhàn),此時艦上急需有專業(yè)技能的人。聽說你過去當(dāng)過炮兵,所以我們想邀請你擔(dān)任一艘戰(zhàn)艦上的炮術(shù)長,工資要比這里高出好幾倍?!?/span>
“我拒絕?!蔽腋纱嗬涞鼗卮?,接著起身準備回到工位上去。
?“這次海盜來勢洶洶,如果放任不管這里說不定也會被他們攻陷,你希望你故鄉(xiāng)的慘劇在這里重演嗎?”另一個人沖我喊道。
我猶豫了,倒不是驚訝于他們對我當(dāng)過炮兵和故鄉(xiāng)的背景調(diào)查,而是因為我曾經(jīng)發(fā)誓再也不去碰那些發(fā)著刺鼻氣味的金屬管,但我卻不忍心這來之不易的安穩(wěn)毀于海盜襲擊。最終我違背了誓言,跟著他們登上了橙黃白毫號的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