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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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杰克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云籠罩在頭頂，好像下一刻就要浸出水來。兩邊是看不到頭的樹林子，暮色降至，屬于樹枝間黑黝黝的縫隙仿佛是某種怪獸張開的大口，下一秒就要把人吞噬。

同伴身上七零八落的盔甲發(fā)出“叮叮當當”的聲響，讓老杰克心里亂糟糟的。雖然剛剛才打了勝仗，但他的心情并不如和愉快。

他們剛剛結束了與北方維京人的戰(zhàn)爭。維京人的攻勢非常兇猛，鋒利的斧子和標槍閃著寒光。但一定是上帝站在他們的身旁，面對野蠻的敵人，他們居然贏得了這場戰(zhàn)爭。

不過，他們也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哈羅德國王的侍衛(wèi)損失了一半，而他們這些被征召的農(nóng)民兵更是傷亡慘重。要不是老杰克命大，早就被那個滿臉絡腮胡的維京人把腦袋砍下來了。

身旁的戰(zhàn)友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傷，但老杰克卻運氣極好的四肢健全。當然，這也讓他被那些國王侍衛(wèi)冷眼相看。這些職業(yè)戰(zhàn)士總以為傷痕和鮮血才是榮耀，但在老杰克看來，完完整整的活下來，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才是最重要的。

剛剛慘烈地贏了戰(zhàn)爭，本以為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家了。畢竟之前哈羅德王解散軍隊農(nóng)忙的時候，老杰克還沒料理好自己的土地就又被征召來抵抗北方的維京人。可惜事與愿違，維京人的事情才完沒幾天，海那邊的諾曼底公爵就來了。聽說他才是王位的繼承人。

不過這和老杰克有什么關系呢？誰當王對他來說不過是換了一個交稅服役的對象罷了。

“今晚在此扎營休息，明天一早繼續(xù)前進！”一個洪亮的嗓音傳來。

這是老杰克的小隊長阿德里克，原本是國王的一個侍衛(wèi)，據(jù)說是因為犯了什么錯才來指揮他們的。

“老杰克，”阿德里克走到他面前，“去找點柴火，生一堆火?！?/p>

不同于其他的國王侍衛(wèi)，阿德里克對這些窮苦的農(nóng)民兵很是親和。這也讓他很受小隊的愛戴。

“好?！崩辖芸舜饝艘宦暠愠磉叺臉淞肿呷?。

時間才剛剛黃昏，但密布的陰云遮住了光線，在這樹林里更顯黑暗。

老杰克用手里的戰(zhàn)斧砍下干燥的樹枝，然后放到一堆。等柴火足夠多了，就用從營地帶出來的繩子綁作一捆。

說是戰(zhàn)斧，其實就是一柄劈柴的斧子。畢竟只是農(nóng)民兵，國王并不負責他的武器裝備。但好在老杰克祖上也是個小貴族，雖然現(xiàn)在沒落了，還是有些“存貨”。

臨出征前，老杰克從床底下的舊木箱子里翻出了那套比他爺爺還老的盔甲，雖然略顯殘破，但好歹還算完整。只是那把劍確實已經(jīng)鈍得可以敲釘子了。他只好拿了家里劈柴的斧子當作武器。

不知不覺天快要黑了，老杰克背起砍好的兩捆柴走向營地。

“哎，才打完一仗就有要打仗，這日子不好過??！”老杰克自言自語，“但愿這次上帝也站在我們這一邊吧?！?/p>

視線逐漸明亮起來。已經(jīng)接近樹林的邊緣，依稀能看到忙碌扎營的身影。

“隊長，”老杰克朝著正指揮人扎營的阿德里克喊道，“柴砍回來了。”

“好，把火升起來，咱們隊里還有些鹿肉，明天就要到黑斯廷斯了，咱們今晚上吃個痛快！”

“太好了！”隊里面年輕的小戰(zhàn)士芮爾和迪恩歡呼起來。

老杰克看著這兩個歡呼雀躍的年輕人，心里也輕快了不少。

他們的小隊本來有十個人，但上次的大戰(zhàn)傷亡慘重，戰(zhàn)死了五個。包括一對來自蘭開斯特的父子和三個約克人。

那個蘭開斯特的父親還囑咐過老杰克照顧他的兒子。哎，那個可憐的年輕人啊，誰能想到他第二天就被維京人砍掉了腦袋！真是可憐吶。

老杰克一邊想著，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他迅速地用火石點燃了細樹枝，然后架起篝火。

最后活著的那個人也沒有老杰克那么幸運。他被一個維京人砍掉了右胳膊，嚇得他當場就昏了過去。幸好及時包扎止血，不然早就被丟進死人堆里了！現(xiàn)在他正躺在后勤帳篷里養(yǎng)傷呢。 等軍隊到了黑斯廷斯應該就會讓他回家了吧。畢竟右胳膊沒了，他還能揮動刀劍嗎？

“老杰克，幫忙把肉架上去?！避菭柡偷隙靼烟幚砗玫穆谷饽昧诉^來，“我們還要搭帳篷，烤肉接拜托你了?！?/p>

“沒問題，你們就等著吧，我烤肉的技術可是一絕！”老杰克笑得很開心。經(jīng)過這幾天的相處，他越看這兩個孩子越喜歡，簡直比親兒子還親。

老杰克把鹿肉架到火上。橘黃色的火苗在鹿肉表面跳躍。不一會，鹿肉就被烤的滋滋冒油。油脂一滴滴地掉在炭火上面，激起一縷縷白煙，飄散開一陣陣香氣。

“還是老杰克烤肉有一手，簡直比我老婆烤的都香，”阿德里克大搖大擺地走過來。說罷便發(fā)出一陣大笑。

“就是就是，在來之前我們可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烤肉！”芮爾也沖著這邊大叫。

“哈哈哈，”老杰克被這么一夸，臉上笑開了花，“那我就好好給你們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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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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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jīng)深了。眾人圍坐在篝火邊，盯著篝火上不斷被翻動的鹿肉，享受著火焰的溫暖與鹿肉的香氣帶來的難得的安穩(wěn)。畢竟他們即將進入一個未知的戰(zhàn)場。而就在幾天前，他們才剛剛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

“烤好了!”老杰克平和而厚重的聲音打破了寧靜，“隊長，你先來?！?/p>

阿德里克的大嗓門也響起來：“好，那就我先來?！?/p>

說著，阿德里克接過老杰克遞來的鹿肉，也不在乎剛從火焰留下的炙燙，一邊“嘶嘶”地吸著氣一邊撕咬下一塊肉。鹿肉的外皮被烤得酥脆，而肉里面卻冒得出汁水。

“哈哈哈，老杰克烤的肉就是好吃，”阿德里克說道，“這要是以后回家了，吃不到這一口我還真要想呢?！?/p>

芮爾和迪恩兩個人在一邊眼巴巴地盯著阿德里克手里的烤肉，眼珠子都要登出來了。芮爾說：“隊長，也給我們分點，光看著你吃我們都饞死了！”

“你看，我光顧著自己吃了，”阿德里克沖著老杰克笑了笑，“快大家分了吃?！闭f罷，就把肉又遞回給老杰克。

老杰克麻利地把肉分好，芮爾和迪恩就伸手把肉抓過去啃了起來。

“慢點吃，又沒人搶?！崩辖芸藳]好氣地說道。

“年輕人嘛，吃飯不講究那么多?！卑⒌吕锟艘采焓帜眠^一塊，眉開眼笑地吃起來。

看著這三個人的吃相，老杰克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那是一個難得的午后，金黃的陽光穿過云層灑進窗子里。老杰克和家人享受著難得的冬日閑暇。

老婆坐在窗前縫補著農(nóng)忙時破掉的衣裳，兒子坐在桌前大快朵頤。

“哈哈，現(xiàn)在想起來，自己家那個小子吃起飯來也是這副摸樣，從來不在乎吃香有多難看。哪怕給他一頭牛，也能幾口吞下肚子吧。”

一邊想著，老杰克的嘴角流露出笑意。

芮爾一邊咬著肉一邊含糊不清的說：“老杰克，你笑什么呢？”

老杰克才被從回憶中喚起。他輕輕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啊，還真是像啊。”

“芮爾你快吃吧，趁著老杰克發(fā)呆還能多吃兩口?！钡隙鞑粦押靡獾恼f了一聲。

“臭小子，心眼這么壞，下回不做給你吃了！”老杰克笑罵。

迪恩立馬慌了神：“啊……千萬不要啊……”

阿德里克看著眼前的一切，也露出幾分沉醉。仿佛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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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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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6年10月6日，包括老杰克在內的斯坦福橋戰(zhàn)役勝利的哈羅德殘部抵達倫敦休整并等待援軍。

10月12日，哈羅德軍開拔，前往黑斯廷斯，與私生子威廉決戰(zhàn)。

10月13日，哈羅德軍占據(jù)高地，與威廉軍對陣。

1066年10月14日上午九時，著名的黑斯廷斯戰(zhàn)役打響。作為中世紀盛期開始的標志，這場戰(zhàn)役被世人所銘記。但在史書的簡單筆墨之下，還隱藏著一段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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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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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杰克回頭看向山坡，王旗在營帳之上隨風飄揚。哈羅德王就站在瞭望臺上查看著戰(zhàn)場局勢。老杰克所在的小隊被分配到了軍陣的右翼。

阿德里克神采飛揚的指揮著小隊占據(jù)陣地：“快，法國人隨時都可能打過來，抓緊時間做好準備！”

站在阿德里克身后，老杰克忍不住捏了捏拳頭：”斯坦福橋那樣的戰(zhàn)斗都過來了，這次也一定能勝利吧。而且哈羅德王也說了，邪惡的侵略者是不被上帝眷顧的?！?/p>

“嗖嗖……”

密集的破空聲傳來，老杰克望向天空，密集的箭矢尤如雨點一般播灑下來。耳邊傳來阿德里克的吼聲：“舉盾??！”老杰克來不及思考便把盾牌舉起。隨后，盾牌上傳來一陣陣沖勁?！皳鋼洹倍吺羌冈诙芘坪屯恋匾约巴樯眢w的聲音。

慢慢的，箭矢的聲音逐漸消失。老杰克放下盾牌，看了看身邊的眾人?！罢媸切疫\啊，大家都沒有受傷?！崩辖芸嗽谛睦锬钸?。

不過諾曼人可沒有給老杰克慶幸時間的意思。在弓兵退到陣后的同時，那些拿著各式武器的諾曼步兵就沖了上來。

“緊密陣型，舉起盾牌來！”阿德里克的指令再一次傳到耳中。

老杰克將盾牌和周圍的同伴支在一起，組成立一面巨大的盾墻。

隨著地面上傳來的轟隆巨響，可惡的侵略者來到了盾墻之外。

“如果不是這些雜種，我怎么會在這里！如果不是這些雜種，怎么會有那么多兄弟死在我眼前！如果不是他們，怎么會讓那些美麗的土地燒成灰土！”

腦海中不斷閃過這些念頭，老杰克怒上心頭。他用盾牌擋下了敵人的重擊，將手斧從身體左側向上揮，在腦后劃出一道弧線后劈向了眼前的這個異邦人。

這個諾曼步兵阻擋不及，被老杰克一斧劈開了腦袋。

頭盔裂開脫落，一張殘破的臉露了出來，鮮血在臉龐上肆意奔流。那逐漸黯淡的眼睛里是一個懼怕死亡的年輕靈魂。

但老杰克已經(jīng)注意不到這些了，他將手斧拔出來，轉身與其他的敵人拼殺。

一朵朵鮮紅的生命之花在這座山丘周圍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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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斗持續(xù)到了正午，威廉軍始終沒能突破哈羅德的防線。盡管哈羅德一方在武器裝備上并不占優(yōu)但充滿愛國熱情的他們沒有讓敵人占到一絲便宜。哈羅德王優(yōu)秀的軍事才能也展現(xiàn)出了它應有的光彩。

諾曼步兵們退去之后，雙方進行了短暫的休整。但戰(zhàn)場上時機稍縱即逝，于是威廉軍的騎兵登上了戰(zhàn)場。

“勇士們，為了神圣的英王威廉，沖垮偽王哈羅德的軍隊！將勝利帶給諾曼底！將和平灑向英格蘭！”

騎士們的隊伍里沖出一個身影。他騎著一匹快馬，高喊著“威廉萬歲”沖向哈羅德軍陣。這位泰勒弗騎士以符合他吟游詩人氣質的行為為這場戰(zhàn)斗拉開帷幕。

泰勒弗孤身一人沖到陣里，看到了一個戰(zhàn)士之后便被人拉下馬，消失在了隊列之中。

隨后，諾曼的騎兵開始了沖鋒，雖然有著強大的馬力，但無奈面前那座山坡。等到騎士們沖到哈羅德軍陣前，馬匹的沖力已經(jīng)所剩無幾 。但所幸還是沖開了那面一直沒被打開的盾墻。

哈羅德軍的士兵們奮力拼殺。霎時間，諾曼的騎兵被砍倒了許多。

但命運的天平似乎就在此刻悄悄傾斜。

“芮爾！”

循著迪恩大叫的聲音，老杰克看到了被騎兵一槍挑起的芮爾，他眼里曾經(jīng)的神采早已伴隨著鮮血流盡。

老杰克發(fā)了瘋似的沖向罪魁禍首，手斧化作一道流行飛向戰(zhàn)馬。

戰(zhàn)馬在嘶鳴中倒下，老杰克隨手撿起一把斷矛，刺進了那個在地上還未爬起的其實喉嚨里。

可下一秒，右邊卻傳來了迪恩的慘叫，他被一匹無主的戰(zhàn)馬踢倒在地上，脆弱的護甲沒能為他提供更多的防護，碎裂的胸甲顯示了受傷的嚴重。迪恩目無神采地倒在地上，嘴里股股地涌出鮮血，顯然命不久矣。

老杰克悲痛欲絕，他憤怒地撲向周圍的敵人，絲毫不顧敵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傷痕，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字：“殺！”

他不顧一切的沖向敵人：“是他們，就是他們奪走了我的生活，是他們奪走了芮爾和迪恩的生命，是他們讓我們不得安生！殺了他們！報仇！報仇?。　?/p>

老杰克狀若瘋魔，他忽然看到了左邊那個其在戰(zhàn)馬上的人。那人的服飾和其他戰(zhàn)士顯然不同。老杰克殺紅了眼，他沖向了那個獨特的戰(zhàn)士。

老杰克奮力揮舞手上的短劍，“咔嚓”一聲，馬腿被老杰克砍斷了一條。那個戰(zhàn)士從馬上掉了下來，老杰克抓緊短劍刺了過去。

附近的諾曼戰(zhàn)士都慌了神，大喊著“保護國王”向老杰克圍攏上來。

老杰克手中的馬上就要刺中威廉了，突然“噗”的一聲，老杰克手中的動作被迫停了下來。一陣劇痛從他的左胸傳來。他低頭看了看，一支箭簇從他的胸口鉆出，鮮血從傷口噴薄，就像他家鄉(xiāng)的無名花那樣美麗。

“國王……嗎”老杰克呢喃著倒下了，眼前尤如走馬燈一般閃過他的一生。幼時家境殷實，快樂伴隨著他的童年。長大以后如愿娶了自己喜歡的女人，有了一個兒子。人到中年，戰(zhàn)爭奪去了他活潑的兒子，哦，那個小子如果長到現(xiàn)在，應該和芮爾還有迪恩一樣大吧。伴隨著敵人一而再的入侵，戰(zhàn)爭似乎奪走了他的一切。不過在這生命的盡頭，他的心中卻泛起了一絲釋然。

“或許，這樣就全都結束了吧……”

?生命就如曇花一般美麗，它或許在漫漫長夜中不曾展現(xiàn)它的美好。但總有一個時刻，會綻放獨屬于它的美麗。即使不曾被人記住，但它依舊在那黑夜中兀自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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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正如歷史所記載，哈羅德王輸?shù)袅诉@場戰(zhàn)爭，而諾曼底公爵威廉成為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征服者威廉”。

??不過，在這場權力與利益的爭奪背后，是許許多多勞苦大眾在承受著最終的負擔。正如詩人張養(yǎng)浩所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在“征服者威廉”光鮮的名號之下，是他對戰(zhàn)后反抗者和勞苦大眾的殘酷鎮(zhèn)壓。

??浩浩蕩蕩的歷史洪流日夜不息地向前奔流。但在這不可阻擋地潮流之中，是無數(shù)小人物的苦樂悲歡共同經(jīng)歷了這絕妙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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