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fēng)】生死戰(zhàn)
木屋就在樹林的盡頭,往前邊望去,再爬過一個小坡,淌過一條小河,那就是村子了。
仁堂打開屋子的木門,立刻就有一股陳腐的氣味撲鼻而來,直嗆到他的肺里。老丈沒有騙他,這屋子至少有個小半年沒人踏入了。
雖然沒有食物,也沒有飲水,對于他這么一個浪人來說確是求之不得了,能遮蔽大雨,能躺下休息,這里便是棲息之所。
即便雨滴依舊順著房梁往地面淌,老鼠和螞蚱與他在同一個角落里休息,這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了。
他現(xiàn)在想躺下安靜地休息一會,雨聲讓他這么想。
這雨聲越是連綿不絕,他的內(nèi)心就越是安寧。
唯一遺憾的是,這大雨只能洗滌心中片刻的躁動,卻不能長久保持這份安寧,更難以洗濯沾滿污穢的雙手,更加洗濯不了他的靈魂。
他把佩刀拔出,手握著刀柄,像是在打量自己的身體一般仔細而認真。蹭亮的刀身上有無數(shù)的傷痕,每一道痕跡都是一次九死一生。
他在思索是否要在入夜之前再磨一次刀,又恍然發(fā)覺這似乎是舊時落下的毛病,每一次大戰(zhàn)前夕,他都會磨一次刀,沒有一次例外。久而久之,便是尋常時候,也想在睡前磨上一次刀。
有時候,看起來越鋒利的刀,上場殺敵時,反倒顯得一無是處,偏偏是看著越鈍的刀劍,砍起人來,越是得心應(yīng)手。他很清楚,什么樣的刀應(yīng)該怎樣磨,應(yīng)該用幾分力道,該往那個角度去磨,什么樣的刀,能砍什么樣的東西。
現(xiàn)在他自然不會再去磨刀了,它再也不是一把殺人的刀。
仁堂把刀平放在地上,躺下身子側(cè)身面對著它,在這個過程中,他又一次體會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疼得直冒冷汗,右背上的傷口往外滲著血,即使已經(jīng)足夠小心,盡量不要因為過大的動作幅度而導(dǎo)致傷口裂開,依舊是徒勞之舉。
雨水浸入白色棉衫,棉杉里的水則和纏繞著傷口的布條上的血液融匯在一起,索性他便把棉杉褪去。若是沒有木屋躲避,他多半會因雨水浸入傷口感染而死,這是他再清楚不過的,過了這夜能否熬過去,便是他的命數(shù)了,自己的身體,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
疼痛讓他像是要墜入寒冷的冰窟,只覺這具身體已然是如那枯枝敗葉,絕滅生機之物,偏偏又要反復(fù)折磨他的意志,不得已在清醒與醉夢之間徘徊。
夜,便漫長了起來。
但他并無怨言,這本就是他應(yīng)該承受的。
本以為今晚又是一個無夢的夜晚,他也根本沒有那心思再去做夢,便也打算聽一夜的雨聲。
上天卻偏偏要違逆他的意愿,就連最后的安寧也要帶走。
許是因為太累,或是疼得已經(jīng)麻木,只在痛苦中忍耐了半宿,他便已聽不見那雨聲了。
他感覺到那些鮮活的生命又重回到了他的身邊,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這夢若是能奪走他的安寧,也能帶給他希望,他的希望便是不再醒來,在征戰(zhàn)中長眠,與他那些兄弟們一起。他與他們的區(qū)別,只是多了具束縛自己的皮囊,不,不止是這副皮囊,還有他所背負的這一切,只要這一切不結(jié)束,他的束縛便永遠不會終止,不死不休。所以,他還不能死,絕對不能,這便是更加痛苦的現(xiàn)實。幸好,現(xiàn)在是在夢中,他便能躲避這種極大的悲傷。
下雨聲果然是能助人入眠,當(dāng)然,睡著時就什么也聽不見了,人若是不能意識到,便不能算聽見。
......
鳥鳴聲是第一時間聽見的,雨自然是已經(jīng)停了,無論是兩個時辰還是三個時辰,一個人若是睡夠了,自然就會醒。醒了,則又是一個大活人。
他雖然醒了,卻同尸體一般,像尸體一樣冷。
因為雨夜,他的傷口更冷了,傷勢也正要從內(nèi)向外展現(xiàn)出它的威力來,仁堂煞白的嘴唇看上去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不是因為練武的強壯體魄,他早已是個死人。
傷勢越重,就越是虛弱,怪的是頭腦卻越來越清醒。
這時候,他才能清晰的感覺到來自最原始欲望的趨使,當(dāng)然不是那方面的,而是......
渴!既渴又餓!餓的不行
他得去找些能填飽肚子的東西,管他是毒菜還是生肉,只要不是人的肉,要活下來,就得吃東西,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道理。
仁堂利索的站起身。無論是什么樣的身體,他都能控制著盡量按照自己的意志來行動,這是戰(zhàn)場上養(yǎng)成的好習(xí)慣。
現(xiàn)在,他靠著這股意志,一步一步朝著目標(biāo)前進,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目標(biāo)明確,絕不消耗多的一分氣力。
他已然想到了一個最近目的地,便是那條小河,這山林里,活物倒是不少,要說能夠捉到的,眼下這副狀態(tài),卻是不多。
搭眼便能看見幾只瘦鳥在樹枝上嘰喳得叫個不停,這個世道,人的日子倒還不如鳥來的逍遙,真是怪了。
“今天算你們好運”
他得快些到河邊去,如果沒估計錯的話,那里的小河是山上邊流下的,運氣好的話,或許會有幾條條魚......
果然,不僅僅有魚,還是幾條肥美的魚。
手起刀落?,F(xiàn)在,這刀在他手里便是魚叉,盡管傷勢嚴重,他依然能操使著佩刀如同身體一般靈活。他的刀法本就高明,看著瘦弱的身軀卻蘊含著無與倫比的爆發(fā)力,身上幾乎沒有多余的贅肉,在水中,刀的速度也沒有比那魚的速度落下分毫,像毒蛇般迅猛。
只在它們安然小憩的須臾,便已成為了岸上之物。
這里是上游,山水冰涼刺骨,他不顧傷口進水,一下便把頭埋到河中大喝了幾口。
這才轉(zhuǎn)身拾起幾條奄奄一息的河魚。
實在餓的不行,這魚這般鮮美,已讓他食指大動,便是才從這水里邊打撈起來,也等不及了。
可惜,活的東西,他是無論如何也下不了口的。
“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也是手起刀落,不過這次是在空中,橫著劈,干凈利落。
人們常說,若是刀夠快,被砍之物就會與收刀之前別無二致。
所以,魚落地的時候,與在空中一般,別無二致,因為他的刀夠快,快到肉眼無法捕捉,像閃電一樣。剛才的出手他非常認真,即便面對的不是敵人,甚至不是一個人,若是準(zhǔn)備殺生,那么便有不得絲毫馬虎,有不得絲毫褻瀆,那是對他刀法的褻瀆,更是對刀的褻瀆。他的刀法本就是為了追求痛快,有時候是為了給別人痛快,有時候則是為了讓自己痛快。
這自然是要耗費不少氣力的,但他不能因為這點,丟掉他的原則。用刀,一定是要給人一個痛快的。必殺的覺悟和必死的覺悟都同樣沉重,有時甚至前者比后者還要沉重。
五四三二一,一共五條,他吃了一條,那股腥味讓他直欲發(fā)嘔,像第一次喝酒一樣,難以接受。不過,他卻不是第一次吃生肉了。
“罷了”
生火,也得耗費一些氣力,但那條生魚多少讓他清醒了一些,果然,熟食才是人吃的。
仁堂把5條魚吃的干凈,只留下五副魚骨頭,還有一簇?zé)熁?,幾截樹枝?/p>
河邊碎石遍布,卻少見大塊的鵝卵石,他拾來幾塊大小適中的,砌成一個小石床,把背后有傷口的位置空出來,這樣,便能安穩(wěn)地躺下休息了。
看這薄云,定是一個艷陽天。
他緊挨著余火,半靠在石床邊,現(xiàn)在,就只需要等著太陽出頭,他的身體正要靠著陽光尋回知覺,越辣越好,靠這點火苗是絕不夠的。
冷,還是好冷!
對了,怎么不把外衣脫掉,我果真是個傻子。
冷水只會讓身體更冷,難怪這火光只讓他感覺更加冰涼。
忽然,遠處傳來什么動靜。
仔細聆聽,只覺是個男人在說話,不對,是在笑。而且發(fā)出這笑聲的絕不是什么正經(jīng)男人,這笑是那種女人一聽便會渾身起滿雞皮疙瘩的怪笑。
這聲音距離這里大概有半里路程,或許更近一些,這也是他在戰(zhàn)場上練得的功夫,是種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實用性的功夫。
原本,他是這么想的。
一陣風(fēng)吹過,煙火就直接熄滅了,河灘上少了一個人,少了一把刀。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