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途·明朝》沉淪的默侯曲(11)
不知道那些士兵是從哪個入口進入黑天鵝劇院的,但至少,作為入口之一的蒸汽酒館并沒有被封鎖。
年輕的酒館老板關(guān)掉酒館內(nèi)循環(huán)播放的輕快樂曲,緊緊攥住手中的調(diào)酒瓶,如臨大敵地盯著通道出口。
就這樣如坐針氈地熬過了半個多小時,直到那靜謐的通道口并沒有不速之客出現(xiàn)的跡象之后,老板兒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幸好提早準備了措施。蒸汽酒館的通道是最隱秘的,量那些該死的士兵也無法從百轉(zhuǎn)千回的地下通道摸索到這家酒館的位置,并發(fā)現(xiàn)這里也是入口之一。”年輕老板兒使勁地晃動手里的酒瓶。一提到士兵這個詞眼兒,他的雙眸就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一抹嫌惡的神色。
“聽您的意思,您似乎對這件事的發(fā)生好像早有預(yù)料?”奧卡用湯勺攪動著渾濁的牛奶,他并沒有喝下去的胃口。
除了他和大叔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獸人從蒸汽酒館的通道口離開黑天鵝劇院。
年輕老板兒冷笑一聲:“從前段時間八弦樂協(xié)會發(fā)布那道禁止協(xié)令開始,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這群家伙的動作居然這么快!”
“只是可惜了這只屈膝蟄伏在地底的黑天鵝,躲過了十五年前那道凌遲幽都大部分劇院的‘藝術(shù)階層化法令’,終究還是不能獨善其身。幸好我?guī)煾悼床坏竭@一幕,否則他非得活活氣得再去世一遍兒?!蹦贻p老板兒惋惜地嘆了口氣,又憤憤不平地抱怨起來,“這座城市那該死的高階層,我的酒客又得少一大半了?!?/p>
你還真是你師傅的好徒兒……奧卡喝了口牛奶,他砸吧下嘴。
果然,沒胃口喝什么都難以下咽。
這座城市管理層的決策和做法,絕對會激化居民和當?shù)卣拿?,長久以往是要出大問題的。
向酒館老板打聽到嚴的住所后,奧卡他們告辭離開。
路上大多數(shù)垂頭喪氣的居民都是被趕出黑天鵝劇院的觀眾。
“奇怪,這座城邦沒有受到獅王奧斯托的改革嗎嗎?”奧卡揉著下巴,濃咕一句。
威爾大叔的眼神流連在奧卡思考的表情上,沉默了半晌后,驀然嘆了口氣。
“可能那個愚蠢同時又懦弱的家伙也不太想面對這個地方吧?!?/p>
嚴住的街區(qū)屬于幽都內(nèi)比較貧困的地帶,那片區(qū)域唯一的招牌或許就是路邊的露天咖啡館了。
奧卡到訪的時候,就見剛才坐在他旁邊席位上的羚羊女孩正在一座狹小的平房前焦慮不安地來回踱步。
“你好。”奧卡整理了一下儀表,上前率先打起了招呼,“我是剛才坐在你旁邊的問題獅子?!?/p>
女孩聽到聲音后,喜出望外抬頭。等見到來者是奧卡時,她一改激動,失落地垂著耳朵,擠出一抹強顏歡笑,雙眼難掩失望的神色。
“是你啊……”
女孩的神色變化奧卡看得一清二楚。
“你父親還沒回來嗎?”奧卡關(guān)切地詢問。
“還沒有,那些士兵把我趕了出來?!彼Щ曷淦堑爻蹲∽约旱聂W絲,擔(dān)憂的目光頻頻瞥向遠處,“那群混蛋把他扣留了。以我爸那執(zhí)拗的性格,加上他對黑天鵝劇院深厚的情感和付出,我擔(dān)心他會和那群士兵把口逐演變成動戈,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做出什么危險的事來?!?/p>
“你父親不像是容易失去理智的獸人,說不定他正在回來的……”
奧卡話音剛落,就聽見怒不可遏的叫罵聲在不遠處的空氣中扎根,團成渾身帶刺的風(fēng)滾草,從歪曲的街角滾來。
那頭在靈魂旅館內(nèi)還算有涵養(yǎng)的音樂家羚羊,此刻正扯著身上洗得發(fā)皺的棕色西裝,顛簸著節(jié)奏,罵罵咧咧地叫罵著。
他的臟話詞匯量很少,因此嘴里罵得最狠的詞無非就是“混蛋”、“齷齪的蛀蟲”、“鼠目寸光的小獸”……
這些話的殺傷力有點小啊,罵人的攻擊力還有待提高。
嚴火冒三丈地掠過奧卡,剛想和自己女兒對話。忽然,他來了一個急轉(zhuǎn)彎,就像是黑白默劇中的滑稽可笑的小丑一樣,踉蹌著退步到奧卡面前,疑惑不解地問:“我是不是在哪里兒見過您?”
他絞盡腦汁在腦海中搜索。
似乎是覺得目不轉(zhuǎn)睛注視奧卡的舉止頗有些不太禮貌,他赧然地瞥開眼睛。
還能依稀記起,看來老白的善后措施刷得不夠狠啊。
“我是來調(diào)查某位朋友離世的原因的?!眾W卡不緊不慢地說,“這位朋友擅長吹笛子?!?/p>
這位藏羚音樂家的反應(yīng)在奧卡的意料之中。
這句話就是一把扳手,撬開了嚴的防線和戒備。
他趕忙把奧卡和威爾大叔請進屋子。
客廳很小,不過半米高的桌子上至少堆徹有上百張樂譜手稿。最上面的幾張還沒有譜寫完,那潦草的字跡就像是某位才思枯竭的創(chuàng)作者,在靈感的陵園上刨出的一堆堆凌亂的土丘。
“有些亂,請見諒?!眹朗帐巴曜雷由鲜指澹岩恍┤喑蓤F扔進垃圾桶內(nèi),對后腳踏入屋內(nèi)的女孩吩咐道,“栗子,請給我們的客獸泡壺?zé)岵?。?/p>
在狴榮大陸,酒水隨處可見,可茶葉卻是實打?qū)嵉南『蔽飪骸?/p>
“泡茶就不用了,我們直奔主題吧。”奧卡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你在調(diào)查浩特的死因,我也是?!?/p>
“我們省去那些彎彎繞繞和互相試探,我可以替你,替我自己為這位摯友找尋真相。但我需要你提供你已知的關(guān)于浩特的一切事物,當然如果你已經(jīng)知道他的死因那就再好不過了——那你就告訴我害死浩特的獸人是誰,我搖獸去砍他?!?/p>
浩特稀碎的靈魂曾告訴過奧卡,他的死因并不簡單。那絕對是他最遺憾和憤怒的事了。
這位曾經(jīng)游歷多處地方,封印過幽靈沼澤魔鼠群的封魔師為何會在慘死后被丟棄在無人問津的幽靈沼澤?有關(guān)他的一切生前信息在幽都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
在這偌大的幽都內(nèi),調(diào)查一名獸人在十幾年前的死亡原因無異于大海撈針。十幾年的時間太長了,長到物是人非,長到可以埋藏降解一切不希望被挖掘而出的罪惡。
所以,奧卡需要一個對幽都、對浩特都有所了解與執(zhí)著的獸人為他提供信息。
那位“看守”浩特生前屋子的老爺爺顯然不是。
奧卡相信,甘愿冒著生命危險,付出自己一切進入迷霧尋找靈魂旅館,只為了求得一個答案的獸——對于他來說,浩特的地位自然是非同一般的。
提起浩特,嚴那雙仿佛想要高歌一曲的眸子又開始哼出低沉的哀調(diào)。
他捏著袖口的紐扣,并沒有回答奧卡。
奧卡沒有長篇大論來證明自己,他從背包搜出一張樂譜遞給嚴。
浩特的隨身物品嚴不一定知道,但他的親筆曲譜,作為忠實擁護者的嚴一定能辨別出來。
嚴分辨出來了。
他激動地摸索著上面一個個靈動的音符,心中疑慮和警惕開始冰消霧散。
“是他的筆跡,是他的風(fēng)格……”
這股莫名的欣喜沖淡了他因黑天鵝劇院被查封的不甘與憤怒。
妥了。
奧卡和大叔擠在狹小的客廳內(nèi),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他瞥向地上的垃圾桶。里面除了幾張被丟棄的手稿之外,還有一封顯眼的書信。
砰!
玻璃杯與地面深情擁吻的聲音在奧卡身后響起,飛濺的熱茶濺到奧卡的褲管,不規(guī)則的茶水漬倒映出一道急沖沖的身影。
名為栗子的羚羊女孩兩步并做一步,心急如焚地跑到垃圾桶面前。
其實她兩步就到了,屋子里廚房和客廳的距離不過三米。
她蹲下身子,捧起桶內(nèi)那張被遺棄的信封。
“是你拜托郵局的阿本叔叔把它攔回來,又把它扔掉的,對嗎?”她起身質(zhì)問起嚴。
“是。”嚴沒有否認,他斬釘截鐵地回答,“我不準許你去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栗子笑了起來,她的語氣急促而又激動,“可偏偏只有那個地方,才能讓我肆無忌憚地學(xué)習(xí)音樂,才能讓我沒有任何顧慮地放聲歌唱!而不是整日整夜地擔(dān)驚受怕,生怕自己無意中唱出一個調(diào),就會被巡視的士兵給抓去繳納罰款,就會被黑夜中那頭惡心的怪物給拖走,永遠也回不來!”
“那個地方照樣是吃獸不吐骨頭的魔窟,幽都熱愛藝術(shù)的民間群體變成如今這幅東躲西藏的鬼樣子,免不了它的六七分功勞!”嚴皺著眉毛,他揉搓著額頭,絲毫不留情面地說,“況且,那個地方極其看重天賦,你投遞的申請信不一定能換到一個考核的機會。你創(chuàng)作的曲譜我看過了,絕對是過不了那個地方最基本的門檻的!”
栗子委屈地抿著嘴,搖搖欲墜的淚珠扒著眼光不放。父親的否定傷透了她的心。她不服輸般,鏗鏘有力的挖苦脫口而出,“我承認,我寫的曲青澀且缺陷不少,但那也不是只能作出死氣沉沉的曲譜的你有資格指責(zé)的!”
她發(fā)泄的話扔出后,在怒氣沖沖與傷心欲絕的交戰(zhàn)中摔門而出。
“小栗子,小栗子!回來!”嚴焦急地呼喊女兒的背影。
沒有回應(yīng)。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屋內(nèi)獸人的視線中。
這場爭吵仿佛刷掉了嚴幾年壽命。他老了幾歲一樣,身體有些搖晃地倚著桌子。
“天色快暗了,不需要去追一下嗎?”奧卡問。
“我這女兒我了解,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去對面街角的咖啡館坐著。”嚴勉為其難露出一個笑容,“讓她自己靜一靜就行了,她會明白我的苦心的。”
“對了,‘那個地方’是什么地方?”奧卡又問。
“八弦樂協(xié)會。”嚴說,“那個地方是能進的嗎?我是怕她在里面被那些吃獸不吐骨頭的獸人給欺負。”
這位對待客人時舉止有禮的父親,此刻嘴上重復(fù)著關(guān)心女兒的話,可是在女兒面前,這種說不出口的關(guān)懷卻變成了貶低與命令,這根導(dǎo)火線在點燃之后誰也不肯讓步,誰也不肯低頭,匍匐前行的火苗沒被熄滅,最終只能引爆激烈爭吵的炸藥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