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行為/家暴者能否被原諒？

聯(lián)系最近美妝博主宇芽的恐怖遭遇，大部分人都會斬釘截鐵地回答：無法原諒。

然而在19年11月28日，瘋狂英語創(chuàng)始人李陽的前妻Kim（李金）發(fā)布一段長文，表示原諒曾經(jīng)對她施暴的前夫李陽，還直呼李陽為“丈夫”，被疑復婚。

這里貼出微博原文：

總結(jié)一下，Kim選擇在感恩節(jié)這一天發(fā)文，主要說她原諒丈夫、會永遠愛他，但不容忍和接受他家暴：

我將永遠愛我的丈夫。家暴是錯誤且不可容忍的。這兩者是同時存在的事實，盡管看起來它們互相矛盾。為什么？因為原諒。我們可以原諒某人，但不接受錯誤的行為，也不為錯誤的行為找借口。

一般認為，受害者最好遠離施暴者。然而Kim卻能夠?qū)ⅰ凹冶焙汀凹冶┱摺狈珠_看待，還一直愛著他？

這段話看得人無比別扭。

2011年8月底，Kim主動曝光自己被李陽打到頭破血流的新聞還歷歷在目。

她，一個美國人，一個公眾人物的妻子，勇敢公開自己受傷的照片、站出來譴責李陽，頓時引爆全網(wǎng)。

很多人不敢相信，李陽作為教書育人的老師、萬眾矚目的企業(yè)家，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Kim遭到家暴引起了全社會對家暴現(xiàn)象的關(guān)注。2013年，經(jīng)過一年半的離婚官司，李陽和Kim離婚。

Kim甚至是中國反家暴法的重要推動者。正是在她和很多人的共同努力下，從2016年3月1日起，家庭暴力在中國成為非法行為。

外界一度把她作為贏得漂亮的范本。

“作為遭受家暴的婦女，Kim這場仗可謂贏得漂亮。她成功地帶著孩子從這場婚姻中脫身，自那以后，她還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反家暴活動現(xiàn)場?！?/p>

這位美國老師的經(jīng)歷和努力讓更多中國人正視家暴，意義非凡。

現(xiàn)在Kim卻說自己選擇原諒李陽，因為自己非常非常愛他，還選在宇芽被打事件后不久發(fā)布如此感言，和之前的形象落差巨大。

她在長文里說，自己是看了最近的新聞和紀念日才有感而發(fā)：

11月25日是國際制止暴力侵害婦女日，但我們看到的新聞標題卻都是關(guān)于名人被家暴。這些新聞標題攪動著我那些可怕的記憶和情緒，我相信不止是我，所有家暴幸存者都感同身受。

Kim是家暴受害者，很容易體會到那種痛苦；但她有沒有想過，自己作為一個具有影響力的人物、卻講出原諒施暴者的話，會給其他受害者帶來多大的影響？

在這次的長文里，能看出她的本意是好的。她不贊成“受害者有罪論”，認為多一個人站出來，就多了一份力量：

傷害一名婦女，意味著傷害我們所有人，意味著我們作為婦女的地位被削弱。當人們譴責受害者，其他受害者也失去了走出陰影的勇氣。幸運的是，當一名婦女站出來發(fā)聲，我們也都能獲取向前的力量。

（蔣勁夫前女友中浦悠花發(fā)布自己被打的照片）

這段話沒毛病，然而下面的走向就開始不對勁了：

很少人意識到，在站出來發(fā)聲之后，傷口并不會神奇治愈，這將是漫長的掙扎。而這場掙扎中，最主要的概念就是原諒。

她希望，受害者能夠通過原諒對方，從而獲得治愈。別人說什么原諒都沒用，只有自己選擇原諒才能真正走出來。

而且她也希望孩子們能夠獲得正常的情感和生活：

我不想孩子們懷著仇恨長大，或者恐懼婚姻或者家庭生活。我希望他們懂得：愛自己意味著永不接受暴力。我盡了一切努力來讓他們看到：站起來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并不意味著心懷仇恨。

考慮到這些，她選擇了原諒前夫李陽。

然而看看李陽的態(tài)度，就知道Kim恐怕是太理想化了。

很多案例告訴我們，家暴者絕不會輕易悔改。

2018年3月，李陽接受梨視頻專訪時問：“你們是不是想聽我說，我錯了，要回歸家庭？”

但是他說，他永遠不會這么說，因為他沒有家，他要普度眾生。

他沒有家，聽到了嗎？Kim苦心希望給女兒們一個完整的家庭、愛她們的父母，換回的卻是李陽一句“我沒有家”。

而且，李陽不尊重妻子早就不是秘密了，他還以此為榮。13年他在一次演講中甚至說：

“我的美國太太天天罵，天天這樣，我啪地就給她一巴掌，五年給一巴掌算不算過分?(她的)語言暴力是不是更厲害?她天天罵……我天天忍啊，幸好我能忍，如果在美國我一槍就把她崩了。”

臺下居然有觀眾拍手叫好。

去年李陽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承認自己并不愛妻子，和她在一起只是為了研究美國教育：

我跟她剛在一起時的確不愛她。這些話讓她十分痛恨。但是隨著打打鬧鬧在一起就有了愛情，什么叫愛情，在我理解能在一起這么久，能互相寬容，就叫愛情。

她把我的事搞得這么大我仍然能跟她見面，一起面對，這就是愛情。但這種愛是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我就說不清了，但她確實是一個非常好的母親，是個很好的老師，這是我們還能在一起的核心。

對于把她當實驗品，我覺得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試驗與賭博，但女人喜歡聽浪漫的話，那我就不再說了。

除了說把妻子當做實驗品，他還對媒體說過自己也拿孩子“做教育實驗”。隨后幾個女兒就在學校被喊“白老鼠”，她們怎么也沒想到，這種屈辱竟然是親爹帶來的。

諷刺的是，這么多年過去，他仍然過著瀟灑自由的生活，瘋狂英語仍然在運作，擁護者眾多。

沒變的還有Kim對李陽的感情，以及李陽對家暴的態(tài)度。

在去年的GQ報道《家暴之后，李陽依舊瘋狂》中，他表示家暴很正常：“每個家庭都發(fā)生過”。

這和他之前出的書以及在各種場合所說的話如出一轍。就是這么一個人，Kim還能選擇原諒，真的是個奇跡了。

Kim一直被認為是反家暴的先驅(qū)，是接受過美式教育的獨立女性，所以她這段話和30日點贊過的反家暴的微博，顯得格格不入。

難道那個好不容易覺醒、逃脫出魔掌的女性，如今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未完成的抗爭，就這么中途斷掉了？

大家之所以如此重視Kim的所作所為和公開言論，是因為她在反家暴中做出的重要作用。她成功逃離了，而這對被害者來說是最難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家暴受害者，是一個怎樣的群體？

每每有家暴事件爆出，總會有人評論“不要在垃圾堆里找男人??！”“被打一次還不走？”“精神暴力不是更好分手嗎”“及時止損！”……

這話看似沒有問題，可實際上并非如此。

聯(lián)合國此前曾針對中國女性遭受暴力虐待的情況進行過調(diào)研。受訪人中，有39%的女性承認自己曾經(jīng)遭受過伴侶的暴力行為，而承認自己曾經(jīng)對女伴施暴的男性則高達52%。

這中間巨大的差值，顯示出有不少女性對暴力行為不敢說。因為當一個人真正處于被控制、被暴力對待的情況下，可能對此毫無辦法，別說報警，就連跑也不敢，因為一跑就會被打。

2018年的全國婦聯(lián)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遭受家暴的女性，平均受到35次傷害后才會報警。

這一點，全世界的女性受害者都差不多。世衛(wèi)組織2017年的數(shù)據(jù)表明，全球有三分之一女性遭受過身體或性暴力，然而僅有不到10%的人報過警。

逃離施暴者的魔爪并不容易，受害者需要強大的內(nèi)心，也需要來自外界的支持。因為家暴者對受害者的迫害，早在動手之前就開始了。

他們從關(guān)系的最初就想辦法切斷你和親友的聯(lián)系，不斷用語言打壓你貶低你，讓你覺得自己一文不值，自尊低到塵土里。

當你意識到情況不對、想要反抗時，他們便開始對你進行暴力壓迫。

不聽話？打！

敢還嘴？打！

行為“不端”？打！

打到受害者不敢反抗。

不是不能反抗，而是不敢。因為受害者不一定在體力上比施暴者弱，有些男性被害者明明比女方要高大，卻依然被對方用掐、咬等手段壓迫到崩潰。

因為害怕丟臉，害怕被嘲笑，他們比女性更難說出口。

打完還可能跟你道歉：

被打到崩潰時，你想尋求幫助，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朋友支持、經(jīng)濟被管制、父母不靠譜，脫離當下的環(huán)境成為無望。

走，走去哪里？孩子怎么辦？這都是受害者面臨的問題。

用Kim的話說，她是家暴事件中的幸存者，而且她很幸運有力量存活下來：

相比“家暴受害者”，我更愿意自稱為“家暴幸存者”。因為“受害者”意味著脆弱，而且十有八九會引向“受害者有罪論”。另一方面，“幸存”是需要力量的，我做到了。

而很多人沒有Kim的幸運。

他們要么被家暴害死（如董珊珊），要么選擇自殺，還有一部分走上了殺人復仇之路。

（董珊珊的母親）

《反家暴法》出現(xiàn)是好事，是大家辛苦換來的結(jié)果，可以減少類似事件的發(fā)生；而Kim現(xiàn)在這一席話，不禁讓人產(chǎn)生疑惑。

這里重申，家暴是全方位針對受害者的陷阱，一旦中計，就很難逃脫出來。

經(jīng)過重重努力逃離魔掌以后，受害者看到Kim的言論又會作何感想？

“我可能還是愛他吧？感情還能繼續(xù)吧？”

Kim的選擇是她自己的，但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反家暴法的重要推動者，說出原諒施暴者的話，很難說不會讓家暴受害者感到困擾，乃至成為更多施暴者的理由：“我們很相愛的，你們外人管不著?！?/p>

盡管Kim在文末強調(diào)了關(guān)于“原諒”的四個事實：

它是受害者獨立作出的決定。

它并不意味著容忍家暴。

它并不意味著家暴者可以逃脫法律和社會后果。

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并非一蹴而就。

但在那條微博的評論區(qū)里，并非如她所想的那樣。不少留言觸目驚心。

有人舉例自己的親戚曾經(jīng)家暴過，但后來過得很幸福了：

強調(diào)自己并非洗白，“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說大家把家暴妖魔化了：

看著就來氣。

后來幸福？他們之間怎么相處你親眼看見的？

立刻后悔？家暴者打完對方又自扇耳光求原諒的故事聽得還不夠多嗎？

可能只是一時忍不住？難道還要等著觀察這人會不會再打你下一次？是真把自己當小白鼠了吧。

（宇芽被打畫面）

我就想問問，到底誰妖魔化家暴了？家暴本來就是不對的，還需要被妖魔化？

畢竟暴力沒有施加在自己身上，就永遠不知道痛。

退一萬步講，就算父母之間有暴力行為又和好了，也會對孩子造成巨大的心理陰影。

（小女兒表示要保護媽媽）

Kim在長文中口口聲聲說是對孩子好，可是任何一個經(jīng)歷過父母暴力相向的孩子，都無法原諒施暴一方。

如果真的愛孩子，就不會對家暴者有任何容忍。

千辛萬苦換來的反家暴法還未被完全貫徹，再多來幾個心疼施暴者的，大環(huán)境還會好嗎？目睹父母暴力行為的女兒們會不會重蹈覆轍？

所以我們討論的不是家暴是不是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而是一旦發(fā)生，它造成的嚴重后果是任何人都無法承擔的。

施暴者獲得懲罰，受害者身心俱傷，孩子留下童年陰影，沒有誰是暴力行為的獲益者。所以，請不要再洗白了。

一旦發(fā)生，就要想盡辦法逃離；幸運沒有碰上的人，也不要在這里說著不痛不癢的話，讓更多受害者少了一分逃離的勇氣。

（宇芽也是過了許久才站出來）

Kim在長文里說：“犯罪者自主作出了行為選擇。受害者有權(quán)選擇原諒?！?/p>

原諒或許是她的選擇，但發(fā)布在公眾領(lǐng)域，就變成了一種社會行為；就和她揭露李陽家暴時一樣，會產(chǎn)生巨大的社會影響。

即使她能夠?qū)⒓冶┱吆图冶┬袨榉值们宄?，能夠一直愛著家暴者，但不代表其他受害者就可以；相反，這些觀點很可能被人片面利用，為容忍家暴造勢。評論區(qū)大家已經(jīng)見過了。

有人仍然會說，他打了我，可我就是很愛他。

好，你愛可以，你選擇愛他到死都沒關(guān)系，但麻煩不要美化暴力行為，不要妨礙別人的求生機會。

最后想說的是，暴力的親密關(guān)系會吃人。Kim的聲音應該成為警鐘而非蜜糖：對家暴，永遠都要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