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雪夜焰火
本篇提到的煙花其實是仙女棒,但總覺得這個詞出現(xiàn)在這里面怪怪的,所以沒有提到_(:з」∠)_
一個很重要的私設:本篇發(fā)生時,瓶子在某個很北方的城市旅游或出差。不然它就不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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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向雪原的中心走去。
雪還在下,一切交談聲、歡笑聲、車鈴聲與鳴笛聲,與雪粒層層交疊,覆沒于千里茫茫。唯余落雪與北風細碎的低語,鈍針一樣刺在耳膜上,不痛不癢,也都被卷入他的腳步下,咯吱咯吱,在身后拖曳出深深淺淺的兩行。
他停住,回頭。旅店已經(jīng)微縮成一點,被雪一拂,隨手抹在夜里。于是他打開斜插在兜里的紙盒,拿出一根煙花。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放過煙花了。小時候,他也會在過年時跑下樓,和小伙伴一起點火,揮舞著閃亮的焰火,對著燦爛的煙花許下新一年的期盼。
現(xiàn)在,友人的陪伴遠去,溫暖遠去,心底的身影更是遠隔自己數(shù)千里,他只身一人在外,手持一根沒有點燃的煙花,像一座未亮的燈塔,在黑夜中喑啞。
冷風的薄刃劃得面頰發(fā)紅,寒意從雪面上漲,剛漫過腳底。有那么一瞬間瓶子確實后悔了;在這種大冷天出來放煙花,自己可能是腦子先被凍壞了。他這么想著,還是誠實地點燃了第一根煙花。
倏忽燃起的焰火使他下意識瞇起了眼睛。再睜開,千百根箭四散入冷風,射穿紙一樣脆弱的寂靜??諝馑凰?,噼啪聲不斷,從高溫和火藥中生出樂曲,單調(diào)、重復,卻足夠響亮。瓶子看著手上這一點閃亮,晃了兩下,焰火流動的殘影讓他想起流星劃過的尾跡。純白雪色映得夜色也亮,紫紅色的天河流轉(zhuǎn),浪花翻涌,攔下月亮與群星的張望,視線不至漩渦中心、雪原中心,不至北國一粒煙花。
元旦過了,春節(jié)還沒到,今天也不是什么人的生日。在這樣一個普通的晚上,雪落無聲,四野沉寂,他在白茫茫的中心點燃一根煙花,緊盯著焰火一路向下,覺得自己就貼在大氣層上,以眼為顯微鏡,追隨身側(cè)唯一的星。
第一根煙花燃盡,心底那個常燃不熄的身影卻終于升起,閃啊閃,拓印在他的眼底笑著對他問好。
這不比煙花更亮——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為何忽然想雪夜在雪原上放煙花。
二百本戀愛漫畫里也沒有這個情節(jié)???
瓶子又點了一根,眼睛在焰火上,心已經(jīng)飛到不知什么地方了。他想起去年的最后一天,兩人合唱的投稿定時發(fā)表,晚上他點進去看,滿屏的彈幕和不斷刷新的評論雀躍著,比視頻里的花火更絢爛。睡前,他一遍遍循環(huán)著這個視頻,兩人的聲音交織,讓他想到盤繞糾纏在一起的藤蔓,攀著斷墻往上爬,在初夏的清晨開成一片藍色紫色的牽?;?。他的思緒穿針引線……在這樣的一個日子,他和花花相約在這花墻下,從黃昏到夜晚,兩人在人群和攤位之間穿梭,在沙灘上奔跑,捧起海水潑向?qū)Ψ剑粷裢傅囊聰[顏色會更深更亮。熱情與笑聲隨夏風遠遠飄搖到飛鳥的翅羽間,順風而行,遠渡層云。最后,兩人再度來到花墻下,煙花一顆一顆升起,怦然綻放,滿月與深沉的夜色、樓房與仰望的人群,都被打上同樣的絢爛與璀璨。他們身后,鮮花灼灼,藍色與紫色借著夜的催化劑逐漸侵蝕彼此,熔成一片合金。
這樣快樂的,所想之人伴于左右的,因情熱與激越而灼熱、又被曖昧與無法言說的心意阻隔而無法燃燒的夏日,什么時候才會到來呢?
煙花滅了。瓶子又點一根,盯著看,默不作聲,滅掉了再點上,以此循環(huán)。他像是對噼啪燃燒的焰火傾吐心聲,在沉默中任由思維魚一樣在夜海中巡游,一切路線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水流冷暖、波浪起伏,都導向同一終點。
夏日,夏日?,F(xiàn)在是夏日的倒影,他的腳下也是雪原,奔涌與溫熱只在他的幻想中躍動。穹頂?shù)暮袼⑺c凝凍和寒冷扣在一方天地中,以緘默不言封底,在這個北方城市中旋轉(zhuǎn)。
相同的倒也不是沒有,他想;在沙灘和雪層上寫下的字都會湮沒,華彩煙花與亮白焰火,都會在閃耀的瞬間后歸于消亡。即使是在那樣好的夏日,在一次次循環(huán)往復的初生與消失中,站在嘀嗒轉(zhuǎn)動的秒針上,被有力而無形的手推向終焉時,面對她的笑容,目見她眼中映出的璀璨與自己的身影,他會做出什么,說出什么話語嗎?他能用什么留住她的笑容呢?
……更不要說是在冬日,她與自己隔幾座高山,幾條河流,隔幾度星空的旋轉(zhuǎn)?通過信號與網(wǎng)線訴說的話語,幾經(jīng)失真,能準確重現(xiàn)話尾的顫音與心跳聲嗎?能將兩雙手牽至一處,一人扯住一頭的線,解開龐雜的一團結嗎?
有的人,口口聲聲說著不焦慮,圍著那么遠的未來團團轉(zhuǎn)沒有意義,想到釘死在心墻里的人,還是會一瞬間慌神。把一頭狂奔進死胡同的想法拽出來,瓶子看向焰火的目光終于有焰火了。在他從共賞夏日花火想到不僅冬天沒過完花花還離自己半張中國地圖遠,他何談留住花花的笑容甚至根本不能當面見到笑容——這段時間里,煙花已經(jīng)燒掉大半。他沒接著點火,而是蹲下去,向雪里插了一根,有一種在二十人份的生日蛋糕中心只插了一根蠟燭的嘲弄感。他也不抬頭看天,好像生怕那點心思都被聽去,在空蕩蕩的天球里再反出幾個回聲。
這根也被點燃了。
……有一說一,雖然焰火小了點顏色單調(diào)了點,但還挺好看的。瓶子不知道他這算不算提前賞煙花,這個亮度也就相當于他打了個手電筒。但微型煙花也是煙花,總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看見吧?
蹲著蹲著,瓶子就把手機掏出來了。手在冷風里泡了半天,對焦時像給豆子瀝水一樣抖了又抖,在火幾乎就要燒到雪上的前一刻總算拍出一張清晰的照片。
先不談千里遠隔,不談她的笑容遠隔,不談還混成一團的結與未至的夏日,他現(xiàn)在只是想讓她看見冬天的一朵漂亮煙花。送煙花也算送花的一種嗎?這么想著,他發(fā)了照片——她看到了,在屏幕那頭真心笑了,眉眼彎彎,說不定還對著他技術拙劣的作品說了句“狗直男”。
這就夠了。現(xiàn)在來說,這就夠了。冬雪還揚揚灑灑地飄落,夏雨還沒有沖刷一切來不及保存的痕跡,在換了全身羽毛的鳥南遷之前,熟透的葡萄砸落大地之前,很多事情都還來得及。比如,曖昧的話語還未盡數(shù)傾吐如潮水流瀉,兩顆心還未照映彼此、熔于一處,雙眼的相機還未親自攝下點亮夜晚的笑容。
手里的煙花還沒放完。
剩最后一根。瓶子依舊沉默著點燃,沉默著看焰火舔掉最后一點火藥。今晚,他與這許多根煙花以心跳的秘密交換光與火,將大塊疑慮與不安截停于此。明明滅滅的星終于遁入黑夜,他剛才的所思所想雖有殘余,未來會有后遺的陣痛,可也沒照舊冷到可以凍裂一面還沒完全打開的門。
帽子和肩膀上積了一薄層雪,瓶子沒抖落。他轉(zhuǎn)身從中心切出雪原,舊的腳印還未被填平,新的腳印一個個踩下。四野重寂。
雪還在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