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皇帝與丞相的故事。

丞相自然是個好丞相，年輕的時候白衣飄飄，才高八斗，還熱血激昂。

而皇帝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皇帝，上位的時候就血雨腥風(fēng)，終于攬權(quán)以后還常出幺蛾子。

比如養(yǎng)個男寵啦，比如任用奸臣啦。

丞相自然是看不下去的，就常跟皇帝懟。

后來丞相幾經(jīng)沉浮，越發(fā)的方正，清廉，性冷淡風(fēng)一路走到底。

于是就越發(fā)不好說話。

那年皇帝想去拜佛，丞相就跳出來伸手，說不行。

丞相說，天子都要親自去拜佛，那百姓對佛祖，是不是要比對天子更尊敬？

皇帝：那我偷偷去行不行？

丞相：？？？

當(dāng)然皇帝的親信和男寵覺得皇帝這是受氣了。

于是申請造一尊巨大的佛像，皇帝抬頭就能看見，抬頭就能禮佛。

皇帝：咦，我覺得可以。

丞相：不，你不覺得，你窮。

皇帝：……沒事，反正是佛家的事，我讓天下和尚都捐一文錢，自然就成了。

丞相：那人力又從哪里出？還不是壓榨百姓？

皇帝：……

丞相面無表情，說你看現(xiàn)在四方不太平，萬一再有個災(zāi)有個害的，人力和小錢錢都用來修佛像了，百姓怎么辦？

皇帝捂著腦袋，說行行行，我不建了成吧？

有時候皇帝回到后宮，就會非常郁悶，跟男寵說我終于知道李世民遇到魏征是什么感覺了。

男寵就問，什么感覺？

皇帝仰天長嘆：想他死更想自己死。

男寵這時候就靈機一動，準(zhǔn)備聯(lián)系上皇帝的幾個奸臣，看能不能為皇帝分憂。

分憂，就是搞死丞相。

這會兒又有一件意外的事情，讓男寵加快了迫害丞相的步伐。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窗明幾凈的下午。

或者是上午，無所謂，反正男寵正樂滋滋的跟皇帝喝茶下棋。

皇帝被他逗得開心，還賞了他一件南海送來的寶衣，碧綠碧綠的，看起來就賊貴。

沒曾想，丞相正有事，跑過來找皇帝匯報了。

男寵突然有種不妙的預(yù)感。

果然丞相一到，看見這畫面，也不奏事了，非要跟男寵下棋。

皇帝哈哈大笑，難得見到倆人這么和諧的斗氣，自然同意。

丞相：我覺得單下棋沒意思，還要有些賭頭。

皇帝：有理！

男寵越發(fā)覺得不妙。

丞相：就以我們身上的衣服做賭注，我贏了把他的衣服給我，他贏了我脫下衣服給他。

皇帝又笑，說你知道人家身上的衣服多少錢嗎？

丞相一本正經(jīng)說：臣之袍，乃是大臣奏對之衣，堂皇威嚴(yán)，他所穿，不過是小人受寵之物，又有何道哉？

男寵欲哭無淚。

那天男寵輸?shù)裘撘沦€局之后，丞相也沒自己穿，隨手就把寶衣扔給了家奴。

男寵：？？？

皇帝唏噓不已，說丞相還是個好臣子啊。

男寵突然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那年頭其實也不太平，皇帝上位的時候掀起了不少血雨腥風(fēng)，前朝的勢力一直都在。

男寵就決定聯(lián)絡(luò)奸臣，給丞相扣一個想反的帽子。

奸臣也是個人物，奸臣的本事就是斷案。

只要人到了他手里，無論什么案子，你想要什么結(jié)果，他就能給你斷出什么結(jié)果。

丞相也是個斷案高手，但丞相斷案，往往是案子本來什么樣，他就只能斷出什么樣。

那這就比奸臣差遠(yuǎn)了。

這一年奸臣憑著捏造的流言和偽證，終于扣住了丞相。

皇帝看著這些“證據(jù)”，眉頭皺得像團疙瘩，奸臣還在下邊跪著，等皇帝吩咐。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你去審吧，丞相文弱，身子不好，你別用刑。

奸臣大喜過望，他有八十七種方法用刑，但表面上誰都看不出來。

那天升堂，奸臣志得意滿，說丞相，好久不見啊。

丞相：我有罪！我聯(lián)絡(luò)前朝！我對不起皇帝，我確實要反！

奸臣：？？？

奸臣：你這不按套路出牌啊！

丞相：我這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我是真想反啊，我聯(lián)絡(luò)了那誰誰誰，還準(zhǔn)備覲見的時候迷惑皇帝，我是痛心疾首啊。

奸臣：……

奸臣抬頭，臉頰上流過兩道清淚。

男寵：您怎么還哭了，是勝利的淚水嗎？

奸臣搖搖頭，說不是，這么多年了，我終于有一次沒有用刑，就斷出案子了。

男寵：……

只是這倆智障沒有想到，當(dāng)夜丞相就趁他們放松警惕的時候飚了一波演技。

他寫了自己的冤情，夾在棉衣里，哭著說我為官這么多年，家無余財，如今眼看就要死了，這件衣服還請你送回家里。

牢頭也知道丞相為人，也是涕淚橫流，滿口答應(yīng)。

奸臣竟然也沒懷疑。

然后這份書信就輾轉(zhuǎn)到了皇帝手里。

其實丞相究竟有沒有心系前朝，皇帝有數(shù)，幾乎所有人都心系前朝，都指望自己死后，能把江山正統(tǒng)歸還前朝子嗣。

只是這些人都躲著自己，都冷眼旁觀，都等著自己死。

還有跳出來作亂的，想直接砍死自己。

像丞相這樣風(fēng)風(fēng)雨雨許多年，能為自己分憂解勞的，唯有他一人罷了。

皇帝站起身來，嘆口氣，說算了，這個案子還是我親自審吧。

于是丞相便得救了。

很多年以后，直至奸臣都被朝野攻訐，死于非命，丞相還活著，還回朝當(dāng)了丞相。

他已經(jīng)老了，皇帝看著他，都笑呵呵叫他國老。

還不讓他下跪，不讓他值班，說我看國老下跪，我心里都會疼的。

史書上叫：每見公拜，朕亦心痛。

丞相說，那你不如讓我退休好了。

皇帝笑著搖頭，說那可不行，朕和這片朝堂都離不了你。?

丞相苦笑，說看來臣只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 皇帝說，國老千秋百歲才好。

只是終究沒有千秋百歲的人，丞相享年七十一歲，病逝長安。

廢朝三日之后，皇帝還是要照常上朝，只是面對著文武百官，她的眼里突然恍惚了。

仿佛偌大的金殿里人影幢幢，只是大戲一場。

她閉上眼，長嘆道：朝堂空矣！

丞相名叫狄仁杰，皇帝自然是武則天，一世君臣相弈，君臣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