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何夫《我們的奧德賽》(十五)| 長篇科幻連載


前情提要
雖然單從人數(shù)上看,是我們兩個人主動撞上了對方一個人,但驚叫著摔倒在地的卻是我和秋:畢竟,擋在我們面前的那家伙身高足足比我們高出了近半米,體重很可能比我倆加在一塊還要重——這還不算他身上裝備的那套帶有動力外骨骼和燃料電池背包的重型戰(zhàn)斗護甲,以及包括槍管下掛著霰彈發(fā)射器的突擊步槍在內(nèi)的一系列殺人家伙。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索何夫?|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蘇省科普作家協(xié)會成員。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學Fans》《科技日報》等刊物上發(fā)表小說、文學評論和科普文章。曾獲2018年全球華語科普優(yōu)秀獎,多次獲得銀河獎、星云獎。
我們的奧德賽
第十四章 獨斷行動與高舉的鐵錘
全文約10800字,預計閱讀時間21分鐘
光復歷210年6月23日,黑海南部海域,“伊甸島”,當?shù)貢r間1115時。
(秋的視角)
“我……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
雖然那些跳向我們的機械牛蛙全都只比我的手掌稍微大那么一丁點兒,但剛才爆炸的那家伙所展示出的可怕威力卻和它們的袖珍塊頭構成了鮮明的對比:當骨白色的刺鼻煙霧散去時,那個不幸“中獎”的突擊隊員、連同他身邊的幾名隊友,都已經(jīng)像保齡球瓶般被爆炸產(chǎn)生的沖擊波擊倒在了飽經(jīng)踐踏的草地上,雖然其他人都沒什么大礙,但他本人可就沒這么好運了——縱使他的整支手臂都被厚重的護甲包裹著,但離爆心最近的左手手掌仍然遭到了重創(chuàng)。厚重的多層纖維手套被整個撕裂了開來,半截食指和三分之一的中指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而大拇指也無力地朝反方向折了過去,與手掌只有一層皮肉相聯(lián)。
唔,總之,這人實在是太可憐了……不過話說回來,幸好那玩意兒沒有在我的頭頂爆炸。否則的話,把我的腦袋炸飛事小,要是姐姐因為我遭遇這樣的不幸而傷心的話,那可就實在是太糟糕了。
“所有人當心!千萬不要讓這些東西靠近!”
在不知是誰(反正應該不是拉希德將軍)喊出這句實在沒什么必要的警告之后,突擊隊員們朝那些機械牛蛙群射擊得更勤快了。但即便如此,他們的單兵武器能夠投射的火力密度仍然是有上限的——而這種上限根本達不到完全阻擋對方接近的標準。雖說少數(shù)幾只這種機器小怪物爆炸所產(chǎn)生威力還無法直接殺死穿戴著重型護甲的士兵,但為了避免落到和剛才那人同樣的下場,一旦看到這些跳躍著的小東西逃過火力攔截、蹦到自己身邊,他們還是不得不四下散開,以避免被爆炸所波及。
就這樣,僅僅不到一分鐘的功夫下來,“銀色方陣”突擊隊員們的戰(zhàn)斗隊形已經(jīng)徹底亂成了一鍋粥。接連在人群中發(fā)生的爆炸雖然遠不如標準的手榴彈或者槍榴彈那樣有威力,但卻已經(jīng)足夠導致可觀的傷害,并讓一切維持秩序的嘗試變得徒勞。雖然幾名指揮官都開始緊急呼叫位于島上其它位置的“銀色方陣”人員前來增援,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他們暫時還沒法子指望援兵。
而別的東西倒是提前一步出現(xiàn)了。
“當心,這邊!”
當那個足有好幾噸重的龐然大物以壓倒一切的磅礴氣勢朝我們的方向沖來時,姐姐在第一時間拽住了正在發(fā)呆的我,將我拖到了那頭機械犀牛(也許就是早些時候曾經(jīng)載了我們一程的那頭)的沖鋒路線之外?;蛟S是因為巧合與幸運,但更可能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我倆在剛才的爆炸中幾乎沒被波及。而更妙的是,原本在一旁負責緊盯著我們的那兩個戰(zhàn)斗小隊卻因為混亂和緊張而無暇他顧,使得我們總算找到了腳底抹油的天賜良機。
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實證明,我們趁現(xiàn)在偷偷溜走,實在是相當正確的選擇。
雖然有人注意到了那個高速沖向他們的大家伙,而且某幾名突擊隊員似乎也攜帶了單兵火箭發(fā)射器這類的能抵擋這家伙的重型裝備。不過,接二連三的爆炸產(chǎn)生的煙霧和噪音已經(jīng)嚴重地擾亂了突擊隊員們的感官,使得他們沒能及時作出正確的應對——而當離機械犀牛最近的人被挑飛、撞倒時,再想用重武器對付它,已經(jīng)有些遲了。
由于攻擊手段相對單一,這頭灰色的大家伙沒法像之前的灰狼一樣靈活地采取一擊脫離戰(zhàn)術。在闖入人群之后,它就開始頂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還擊火力橫沖直撞、肆意踐踏,企圖在自己被摧毀之前盡可能多地對這些闖入者造成傷害——而且至少在一開始,這種做法似乎相當成功。雖然在裝有動力外骨骼的重型戰(zhàn)斗服輔助下,“銀色方陣”突擊隊員們的動作甚至比輕裝行動的我和姐姐還要敏捷,單單避開一頭只會沿著同一個方向加速沖鋒的大家伙并非難事,但不幸的是,找他們麻煩的并不只有這家伙而已:在這片人造原野的每一個角落中,各式各樣的仿生動物——無論是兔子和刺猬這樣看上去人畜無害的,還是狼和獅子這樣一看就頗為危險的——正像被砸了窩的憤怒火蟻群一樣蜂擁而出,爭先恐后地試圖殺死每一個它們能碰到的突擊隊員??v然“銀色方陣”的人全都是光復軍中的精銳、而且為了對抗“超級帶原者”和其它“太歲”創(chuàng)造出的變種怪物而接受過特化訓練,但這種攻勢仍然超出了他們的應對能力之外。
或許是由于我和姐姐被認定為“自己人”的關系,雖然在奔逃的過程中,我們也曾和不少仿生動物狹路相逢,但它們?nèi)挤浅D醯乇荛_了我們?!罢O,姐姐,難……難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嗎?”當我們暫時停下腳步、在一處堆疊著造型怪異的石頭假山的土丘下氣喘吁吁地坐下休息時,我忍不住問道,“所以說你……你剛才其實是故意……”
“你很笨耶,秋!”姐姐用指節(jié)敲了敲我的腦門,“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就那么容易地出賣奧德修斯先生嗎?特別是我們剛剛才約定好了,要和他一起走完這趟旅程的。你覺得我是那種見風使舵的傻瓜?”
“當然不是!”我連忙答道——事實上,我剛才確實也是這么相信的。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我絕對是那個最不會懷疑姐姐的品格的人,“只不過人家剛才真的有點擔心嘛……”
“事實上,我剛才也有些心里沒底,”姐姐苦笑了一下,“不過說起來,這么做其實還是有些對不起‘銀色方陣’的人,但我實在是沒有選擇……”
“不過,姐姐你怎么會知道,這些機器動物會攻擊他們?”
“我也是猜的啦,”姐姐雙手一攤,“喏,還記得昨天彼埃爾先生是怎么說的來著?”
“讓我想想……哦對了,他那時說,那些機械動物‘不會傷害自己人’,”我側著腦袋想了想,“這也就是說——”
“沒錯,既然只有自己人不會被傷害,那反過來想想,如果‘不被認定為自己人’,恐怕就會有麻煩了,”姐姐微笑著點了點頭,“更何況,彼埃爾先生也說過,這座設施很可能是在終末之年之后竣工的。就算它的所有者是一群擁有大量資源的富豪,在那段艱難歲月里,恐怕也不會奢侈到將如此之多的自動化機械純粹用于玩賞取樂、而完全不考慮其它可能的用途——比如說,在緊急狀況下保衛(wèi)自己的安全?!?/p>
“呃,這聽上去很有道理的說?!蔽疫B連點頭,同時繼續(xù)欽佩于姐姐的智慧。而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人工河畔的“戰(zhàn)場”上,局面正變得越來越混亂:在接到要求支援的命令后,好幾個小隊的“銀色方陣”士兵們開始從不同的入口沖入這片位于島嶼地下的曠野,并隨機陷入了與機械動物們的交戰(zhàn)之中,爆炸、嘶吼、盔甲和骨骼被擊碎的脆響在一時間混雜成一團,凝滯的空氣中回蕩著槍彈的高歌。
雖然在剛開始時,由于遭到了意料之外的突襲而陷入措手不及狀態(tài),“銀色方陣”一度曾經(jīng)陷入被動,但他們最終還是在拉希德將軍與他的副手們的指揮下重新組織了起來、恢復了士氣與斗志。在一番瘋狂沖撞之后,那頭機械犀牛最終被槍榴彈炸斷了雙腿,接著又被躍上它后背的拉希德將軍高高舉起的動力鐮刀一擊斬首,各種混雜成一團的液體從斷裂的管線和破損的傳動裝置中噴涌而出。接著,終于回過神來的突擊隊員們又用火箭彈放倒了兩頭體型更大的機械大象,原本被設計用于對付巨型變異怪物的高爆彈頭輕而易舉地便撕碎了它們。
不過,縱然拉希德將軍的部下正在逐漸恢復正常發(fā)揮水準,但就整體而言,伊甸島的機械動物們還是占據(jù)著上風——哪怕交換比正變得越來越不好看,但至少在數(shù)量上,它們?nèi)耘f處于壓倒性的優(yōu)勢。更重要的是,在島嶼內(nèi)部的封閉環(huán)境中,“銀色方陣”的突擊隊也難以發(fā)揮出他們應有的作戰(zhàn)能力:在這里,他們無法指望在空中盤旋的炮艇機所投下的密集火力的支援,也無法呼叫遠程火力對敵方群聚的位置進行集火覆蓋。相反,數(shù)量眾多的機械飛鳥卻可以趁著突擊隊員們忙于對抗地面上的對手的當兒,不斷從他們的頭頂發(fā)起俯沖攻擊、用合金利爪和鉤狀喙對襲擊他們護甲的薄弱之處。而倒霉的突擊隊員們卻很難對這種來自正上方的麻煩做出多少回應。
“說實話,我們這回確實有些……對不起他們,至少拉希德將軍的部下都是不錯的人,”雖說目前的情況顯然對我們有利,但姐姐卻只是哀傷地搖了搖頭,“到底還要出現(xiàn)多少無意義的犧牲……算了!我們還是趕緊去和奧德修斯先生會合吧!我可不希望讓他一直干等著?!?/p>
“完全贊成!”我附和了一句,然后與已經(jīng)恢復了體力的姐姐一道從藏身的假山下爬了出來。但是,還沒等我們直起身子,一種不祥的預感就突然從我的潛意識中涌了起來,并促使我一把抓住了姐姐、推著她重新臥倒在了草地上。
——同時也堪堪避過了那對從我們身后襲來的利爪。
不,不對。嚴格來說,我們并沒有完全躲開那一擊:那對合金利爪雖然沒有命中我的頸部與肩胛這些關鍵部位,但仍然劃開了我后背上的衣服、留下了好幾道割傷。當然,由于過度緊張的關系,直到那個影子飛離之后好一會兒,處于極度亢奮狀態(tài)下的我才隱約感覺到了來自后背的疼痛——而且這種疼痛很快就變成了火燒火燎的可怕折磨。雖然整體來看,這些傷算不上嚴重、起碼不至于威脅到我的生命,但也足以讓姐姐嚇得臉色發(fā)白了。
“秋?!圣父啊,秋,你沒事吧?!”在手忙腳亂地在身上翻找一陣之后,姐姐才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有適合用來給我止血的繃帶,于是,她轉而試圖撕下自己的衣袖替我包扎,不過被我制止了——畢竟,剛才襲擊了我們的那東西可沒有離開太遠,而且從它的行動軌跡來看,下一次攻擊顯然已經(jīng)是迫在眉睫的了。
那是一只翼展接近三米、看上去活像是一架小型滑翔機的機械鳥,原型應該是自然界中的鷹或者隼。當然,如果我沒記錯那些自然通識課程的內(nèi)容,由于封閉的地下空間內(nèi)并沒有地表那樣的強烈上升氣流,真正的大型猛禽其實不可能在這種地方以這種姿態(tài)長期滑翔——而這玩意兒的飛行速度也表明,它的飛行動力很可能來自藏在體內(nèi)某個角落的引擎。不過,真正關鍵的是,這只“大鳥”的頭部和軀干上有好幾個碩大的彈孔,或許,正是因為某些關鍵系統(tǒng)中彈受損的關系,它才出現(xiàn)了敵我識別錯誤、而把我倆當成了攻擊目標。
這可不妙,實在是太不妙了。
在烈屬孤兒院收藏的圖書檔案里,我曾經(jīng)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么一種說法:由于沒有陸地食肉動物那樣的尖牙利齒,人類經(jīng)常會低估大型猛禽的威脅。但事實上,當我們的先祖還居住在非洲大陸的樹上時,諸如冕雕這樣的巨鳥就開始以我們?yōu)槭沉恕{著俯沖帶來的高速度,就算是自然環(huán)境下那些血肉之軀的猛禽,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比它們大得多的獵物。而纏上我們的這東西,無論是速度、沖擊力還是爪子的殺傷能力,都肯定遠超過普通的猛禽。
而更糟糕的是,我們現(xiàn)在根本就無處可逃。
雖然我不太擅長估算距離,但很顯然,最近的一處可以離開這里的出口,也在兩三百米之外,而在這附近,幾乎沒有任何可以抵擋從天而降的攻擊的掩蔽物可供利用。當然,我們也可以試著向“銀色方陣”的人呼救,但且不說離得太遠、而且正陷入苦戰(zhàn)的他們能否注意到、又是否還有余力來幫助我們,就算他們真的這么做了,也意味著我們會重新落到他們手中。
“秋,你站到我后面去?!痹谝庾R到逃脫行不通之后,姐姐突然轉身撿起了幾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包在了自己剛剛撕下來、準備用來替我包扎背上的劃傷的布條里。在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后,她迅速將布條的兩端固定在了自己的手指上,然后開始緩慢地旋轉起了包著石塊的布條。
機械猛禽結束了盤旋、開始俯沖。
將我護在身后的姐姐開始更加用力地旋轉那根布條。
我不知道姐姐到底在做什么。無論是在我背得滾瓜爛熟的《光復軍基礎戰(zhàn)術手冊》還是《光復軍進階戰(zhàn)術手冊》里,我都沒見過這種做法。當然,既然姐姐決定這么做,那我就只能選擇相信她——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姐姐可是最可靠的那個人,沒有之一。
我不相信姐姐會犯錯。因為姐姐不能犯錯。
隨著那對巨大的翅膀所投下的陰影正在我們腳下變得越來越大,姐姐也將布條旋轉得越來越快,接著,在布條旋轉速度達到極限的瞬間,她松開了扣住布條一頭的手指,讓那塊石頭筆直地飛了出去。接著,我聽到了硬物被擊碎的聲音,以及一陣重物墜落的鈍響——那只剛才還志在必得、試圖用銳爪撕裂我們的機械猛禽,現(xiàn)在已經(jīng)以頗為滑稽的姿勢一頭栽進了一叢荊棘之中,一側巨翼已經(jīng)斷成了兩截。
呃,說實話,我還真沒想到石頭的破壞力能有這么大……
“這其實不奇怪,我只是利用了一下它俯沖的動能而已,”在放下手中的布條后,姐姐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況且,要制造這種大小的仿生撲翼機,外殼材料強度必然不會很大、否則的話,大量高密度材料必然拖累飛行——哪怕它在大多數(shù)時候可以選擇滑翔也罷。我就是考慮到這些,才會選擇這么賭一把的。”
“唔……不過剛才那是什么?看起來好厲害的說……”
“那是投石索,人類歷史上最原始的投射武器之一——而且威力通常比看到它的人想象的要大,”姐姐聳了聳肩,“我其實也是頭一次嘗試這么做。事實上,剛才能打中,完全是我們運氣好。否則的話……”
“別擔心,只要我們在一起,好運氣就永遠都不會用完的?!蔽乙贿吶套『蟊成系奶弁?、露出了盡可能陽光的笑容,一邊打斷了姐姐的話——畢竟,我可不愿意去想象那個“否則”的結果。
“是啊,我們的好運氣……欸?!”姐姐原本想要附和我一句,但緊接著,從那堆被砸倒的荊棘叢中傳來的動靜便又一次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雖然一側翅膀已經(jīng)斷裂、軀干部位被摔得慘不忍睹、而彎鉤狀的合金鳥喙也完全折斷破損,但這家伙仍然掙扎著從它墜毀所撞出的大坑里爬了起來——更令我們驚愕的是,大約是覺得拽著破碎的雙翼行動不便的緣故,這玩意兒居然直接拋掉了翅膀,并從斷面處直接“長”出了兩支帶有刃狀爪的機械臂。而這一改動讓它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一只鳥了……
……等等,它好像本來就不是鳥來著?
“這……這又是作的哪門子弊啊?!”正忙著掏出隨身攜帶的急救包、把消毒用的碘伏液體涂在我背上的姐姐小聲嘟噥道,并重新將手伸向了被扔下的簡易投石索。與此同時,長出“胳膊”的機器鳥張開了被撞得彎彎曲曲的金屬喙,像一只落地的丑陋蝙蝠一樣對我們擺出了一個似乎是威懾的姿勢,仿佛下一秒鐘就會跳過來咬爛我們的腦袋——不過,它已經(jīng)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因為僅僅一秒鐘后,機械鳥那已經(jīng)中過一槍的機械腦袋就從后面被炸了個稀爛。
雖然我對機器什么的實在是一竅不通,但這一次,它應該再也不會“復活”了。
“奧……奧德修斯先生?!”要不是姐姐仍在處理著我背上的傷口,我肯定會直接沖過去抱住握著大口徑霰彈槍的奧德修斯——雖然我們并沒有向他求援、甚至沒有告訴他我們身在此處,但他還是像傳說中救苦救難的天使一樣,在我們最危險的時候找到了我們,并及時對我們伸出了援手。
“我就知道你們在這里,”奧德修斯聳了聳肩,用略顯無奈的眼神看著我倆,“剛才彼埃爾先生在檢測自動防衛(wèi)系統(tǒng)數(shù)據(jù)時告訴我,在‘原野’區(qū)域,所有仿生動物突然自動轉入了防衛(wèi)作戰(zhàn)模式,并同時識別出了兩個‘非攻擊目標’,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哦,對了,這是誰的主意?”
“那個……我只是突然想到這個點子而已啦,誒嘿嘿……”姐姐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那么,我請你以后不要再這么做!”出乎我意料的是,奧德修斯不但沒有夸獎姐姐,反而用相當嚴肅的口吻說道,“這太危險了。”
“欸欸?!”
“你們知不知道這非常危險?知不知道?!就算終末之年前的這類技術相當先進,但現(xiàn)在是否管用還是個大問題——萬一在開打之后,你們也被某些出了問題的機器誤認為攻擊對象呢?就像這樣?!”奧德修斯先生指了指那只被徹底打爛的“鳥”,厲聲問道“就算沒有這種問題,混亂的交戰(zhàn)產(chǎn)生的流彈和誤擊仍然是極為危險的,就算你們什么都不做,也好過選擇這種危險的方式……”
唔,說實話,現(xiàn)在的奧德修斯先生可一點都不像是我之前所認識的那個他了:在之前,他總是喜歡強調(diào),我們必須證明自己“有用”,并且用那幅冷淡而輕蔑的神情一視同仁地對待所有人。而現(xiàn)在,我卻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哪怕并不算是非常多的——貨真價實的焦慮和擔憂。這可簡直是破天荒頭一遭。
不對,等等,好像我之前也曾經(jīng)看到過奧德修斯先生露出過這類表情來著?但那是什么時候呢?我有點想不起來了……
“行了,諸位,”就在我開始搜索自己的記憶時,一個優(yōu)雅而溫和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都結束了,請把手舉起來。特別是你,奧德修斯?!?/p>
就像是變某種戲法一樣,至少一個小隊的突擊隊員突然從附近的灌木叢和山丘后走了出來,迅速包圍了我們?nèi)?。如果在正常狀態(tài)下,他們身上的重型戰(zhàn)斗服中機械外骨骼的噪音、以及伺服電機的嗡鳴多半早已暴露了他們的存在,但此時此刻,充斥著這處寬廣地下空間的交火聲卻將這些可能泄露他們行蹤的聲響全都蓋了過去。更重要的是,由于確信“銀色方陣”的人正疲于應對那些不斷對他們發(fā)起攻擊的機械動物,我和姐姐、甚至是奧德修斯先生都下意識地放松了警惕。因此,當他們突然出現(xiàn)時,我們完全沒有任何防備。
雖然很不情愿,但在朝我和姐姐看了一眼之后,奧德修斯仍然放下了手中的霰彈槍。接著,他又解下了腰間掛著手槍、獵刀和手榴彈的腰帶,將這些裝備全部扔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會——”姐姐顫抖著問道。
“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中尉。事實上,我從一開始就料想到,你大概不會真心實意地協(xié)助我們,”拉希德將軍放下了手中那把沾滿塵土、油和其它不明液體的動力鐮刀,人造的完美臉龐上露出了一絲冷淡的笑意,“雖然襲擊的形式有那么點兒出人意料,不過我的猜測整體上倒是沒錯:你確實在協(xié)助奧德修斯、而不是我們。但并不妨礙我們利用你找到他?!?/p>
“唔……”
“你大概是要問,為什么本該對你的那點兒小小的心思和個人情緒一無所知的我們,居然會知道這一切,對吧?”拉希德將軍繼續(xù)說道,“當然,這個問題的答案也不算太復雜:大多數(shù)同盟公民的機械義肢內(nèi)都安裝著用于監(jiān)測健康狀態(tài)的芯片,可以用來采集一些基礎的生理數(shù)據(jù),比如脈搏、血壓和呼吸頻率。雖然可以選擇性關閉它,但你顯然忘了這么做,”他在戰(zhàn)斗裝甲允許的范圍內(nèi)做了個“聳肩”的動作,“所以,在你和我們通訊時,我的技術員偶然發(fā)現(xiàn),你的生理數(shù)據(jù)也被傳遞了過來。于是,出于純粹的好奇,我們根據(jù)過去測謊儀的原理,進行了一些小小的測試……并發(fā)現(xiàn)你似乎越來越不情愿和我們合作了?!?/p>
姐姐惱怒地咬緊了牙齒。
“當然,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行為,也愿意寬宏大量地原諒你——年輕女性因為某些本能的沖動而作出不理性的行為,實在是太過正常了。當然,這些無聊且無意義的沖動也不需要什么緣由,只需要一點兒費洛蒙、以及每個人都攜帶著的那點兒本能,”拉希德對姐姐的反應不以為意,“不過放心,在這里發(fā)生的事情不會有任何人知曉:你和你妹妹成功地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為同盟、以及人類的未來立下了不可磨滅的輝煌功勛,這就是人們將會知道的一切——畢竟,是你協(xié)助我們收回了‘鑰匙’、讓世界的命運重新被掌握在了我們手中。”
“等等!”當幾名突擊隊員走向奧德修斯時,姐姐突然沖了過去,擋在了他的面前,“你們要干什么?!”
“你知道我們要干什么,莉莉婭小姐,”拉希德將軍答道,“請不要做無意義的事,我們會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不……不行?!苯憬阏f道。接著,她突然將手伸向了奧德修斯丟下的武裝帶?;蛟S是由于不知道到底應該怎么做的關系,直到她從武裝帶上取下某件東西、并將它舉過頭頂之后,周圍的突擊隊員們?nèi)匀缓翢o反應,“我不會讓你們這么做的。”
握在她手中的,是一枚保險銷已經(jīng)被拔下的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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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復歷210年6月23日,黑海南部海域,“伊甸島”,當?shù)貢r間1134時。
(莉莉婭的視角)
說實話,在決定這么做時,我其實并沒有考慮太多。因此,當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時,就連我自己也感到驚訝不已。
但事實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那再想別的也沒有什么意義了——在一時的沖動、以及極為短暫的思考之后,我站到了拉希德將軍和奧德修斯先生之間,并且手中還握著一枚隨時可以被引爆的破片手雷。至少一打槍管正指著我,激光瞄準器投下的光點晃得我眼睛發(fā)疼,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做法已經(jīng)讓我站在了拉希德將軍——同盟最負盛名的英雄之一——的對立面。
欸,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么做都實在是蠢透了。
但是,就算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也還是會這么做。
有人說過,世界上沒有什么行為或者決定是真正“無緣無故”的,基于理性的角度,我也贊同這種說法。不過,如果有人問我,為什么要冒著永遠與同盟一刀兩斷,甚至還會讓自己和秋陷入危險的巨大風險這么做,我能給出的答案很可能甚至無法讓我自己滿意——沒錯,我確實有許多理由保護奧德修斯,其中一些甚至相當具有說服力。但在內(nèi)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里,我很清楚,這些理由都不是我行動的根本原因:畢竟,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我不可能來得及將它們逐一考慮清楚。促使我做出這種事的,是一種純粹而強烈的情感。雖然直到行動的那一瞬間之前,我都不知道這種情感竟然強烈到了如此的地步,但當我真的將破片手榴彈舉過頭頂、用決絕的眼神望向拉希德將軍的部下時,我知道,這種情感確實是真實的。
無論如何,我就是不能拋棄奧德修斯、也無法坐視他受到傷害——這才是我最重要的、卻無法直接說出口的行事理由。
“這是愚蠢的行為,中尉……莉莉婭小姐。我必須提醒你,你這么做已經(jīng)越線了,”拉希德將軍看了看我握著的手榴彈,又看了看我,那張由硅膠和塑料構成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我可以容忍年輕人為了自己那愚蠢的本能、在內(nèi)激素的刺激下做出某些欠考慮的沖動行為——畢竟,當大多數(shù)血肉之軀尚未被毀時,我也曾經(jīng)一樣愚蠢。但是,這么做還是太過分了?!?/p>
“我不這么認為?!?/p>
“但這是事實——拿起武器對抗光復軍,意味著你背棄了最重要的誓言——為了同盟、為了人類文明的未來而戰(zhàn)的誓言,”雖然語句中透著嚴厲而惱怒的味道,但至少,但一名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丟失了呼吸面具的突擊隊員用詢問的眼神望向他時,拉希德將軍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xù)保持平靜——這倒是件好事。畢竟,如果真有哪個突擊隊員決定冒險開火,我可不覺得自己一定能來得及在被打穿腦門之前拉響手雷,“想一想,這么做值得嗎?”
“值得?!蔽艺f道。
“什么?!”
“因為我并沒有對抗光復軍,也沒有背棄對同盟發(fā)下的誓言。”我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對站在一旁的秋遞去了一個眼神,示意她盡可能離遠一點兒,以免被卷入什么不測之中。但是,雖然注意到了我的眼神、而且也肯定明白了我的意思,秋仍然走到了我的身旁,然后拉住了我的一只手。
呃,既然這樣……那我只好接受現(xiàn)狀了。
“你到底在說什么啊,莉莉婭.圖萊特?”拉希德將軍那張精致的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變化,“什么叫沒有背棄誓言?!”
“我曾經(jīng)發(fā)過誓,絕不背叛同盟。換句話說,如果你們真的是代表著同盟來到這里執(zhí)行任務的,那么我確實應當配合你們的行動,”我一字一頓地回答道。當然,這話并不全都是事實——就算同盟委員會的人親自抵達這里,我大概也不會聽從命令、把奧德修斯交出去。但至少在現(xiàn)在,這么說應該沒啥問題,“但請告訴我,拉希德準將,你們目前的行為,真的能夠代表同盟嗎?”
“當……當然!”拉希德答道,“你憑什么認為,我們不能代表同盟?!”
此時此刻,在更遠的地方,隨著進入伊甸島內(nèi)部的“銀色方陣”部隊越來越多,那些對他們?nèi)浩鸲ブ臋C械動物終于在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斗中逐漸耗盡了數(shù)量。要不了多久,拉希德的其他部下應該也會來到這里……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因為我一直在懷疑,你們的行為可能是獨斷行動,”在思考片刻后,我對拉希德將軍說道,“畢竟,所有人都知道,‘銀色方陣’是一支專門為了消滅對同盟財產(chǎn)和公民構成威脅的‘太歲’變異生物——尤其是那些‘超級帶原者’而設立的特殊作戰(zhàn)部隊。雖然你們是同盟的精銳力量,但從理論上講,像抓人這樣的工作,恐怕不屬于你們的職責范疇吧?”
“有些時候,我們也會被要求協(xié)助參與其它任務,”雖然他的人工發(fā)音器官讓拉希德的語音無法直接表露出情緒的波動,但我仍然能從他的回答中察覺到幾分心虛,“畢竟,從來沒有人規(guī)定,一把用來砍柴的斧頭就不能在必要的情況下拿來切肉?!?/p>
“也許確實有人會用斧頭切肉,”我舔了舔嘴唇,“但恕我直言,‘銀色方陣’可不是什么尋常的斧頭——光復軍司令部早就有過規(guī)定,為了應對突發(fā)情況,如果沒有戰(zhàn)斗任務,‘銀色方陣’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員應該確保時刻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不得參與其它任何行動。而你們調(diào)來攻擊這座島的人有多少?肯定不止你們總兵力的三分之一吧?”
“具體的規(guī)定細節(jié)可以在必要的情況下變通。”
“變通?也包括私下截留我的報告和通訊嗎?!”我繼續(xù)追問,“從隸屬關系上講,我直屬于光復軍司令部,而不是某個基地、哨站或者戰(zhàn)區(qū)指揮部,更不屬于你們。但為什么當我第一次試圖聯(lián)絡時,你卻非?!皶r’地出現(xiàn)了,拉希德將軍?!就算不提隸屬關系的事,這種事大概也不是所謂的‘偶然’吧?”
“你很聰明?!痹诙虝旱某聊?,拉希德答道,“很好。你不但意識到了我們‘銀色方陣’是在獨斷行動,而且還注意到了我們不會立即殺死奧德修斯先生這件事、甚至還能夠利用這一點來迫使我們暫停行動。這倒是有些超乎我的意料。”
“誒誒誒?”抓著我胳膊的秋對我投來了疑惑的目光,“他、他們原來不打算殺了奧德修斯先生?”
“對?!蔽逸p輕嘆了口氣,“我早就知道啦?!?/p>
雖然在我們剛剛碰面時,無論是拉希德將軍還是法米爾上校都聲稱,因為在這次突襲中遭受的嚴重損失,他們決定干掉奧德修斯以泄憤,但我很清楚,作為“銀色方陣”的高級指揮官,他們顯然不是如此情緒化和容易沖動的人——畢竟,在他們的角度來看,“鑰匙”不在奧德修斯身上、以及奧德修斯為它設置了密碼或者其它安全手段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如果要確保萬無一失,那在碰面時就立即干掉對方顯然是最不應該做出的舉動。
而正因如此,我才能為自己爭取來一點時間——通過將奧德修斯當成“人質(zhì)”。
“總之,既然你足夠聰明,那么我們應該是可以好好談一談的,”拉希德將軍做了個手勢,讓其他突擊隊員們放下了指向我們的槍口——當然,考慮到雙方的力量對比,這種做法頂多只能算是作出了象征性的“愿意談判”的姿態(tài)而已,“我必須承認,雖然由于今天遭遇的傷亡,我確實對這位奧德修斯先生有些……懷恨在心,但他本人并非我的目標。我們所要求的只有‘鑰匙’,以及使用它的方法。如果你們愿意照做,我可以擔保奧德修斯先生的生命安全,以及——”
“既然如此,你肯定也知道這東西有什么用了?”還沒等拉希德把話說完,一直沉默不語的奧德修斯便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知道多少?關于‘圣靈’、那個古老的計劃,以及它和維持著你們同盟運轉的‘圣父’的關系……”
“我知道所有應當知道的東西,甚至包括關于你的許多事情——雖然在被你最信任的人背叛后,你就一直低調(diào)行事、極少與他人發(fā)生關系,但當年你們那伙人鬧出的事情陣仗可不小。因此,在同盟的情報部門手里,也保存了有不少與你相關的信息,”“銀色方陣”的司令官說道,“順帶一提,雖然我的個人情感不喜歡背叛這種行為,但我認同你的那位朋友的做法?!?/p>
“你知道卡薩.喬治斯先生嗎?”我驚訝地問道。
“唔……他叫這個名字嗎?算了,這種細枝末節(jié)也通常也沒空去記住,”拉希德將軍說道,“不過沒錯,我們知道他的事跡、以及他選擇背叛自己曾經(jīng)的摯友的原因:那把‘鑰匙’所能開啟的并不是什么救贖之路,而是一扇毀滅之門!它是一把重錘,足以摧毀我們已然擁有的一切?!?/p>
“唔……”我舔了舔嘴唇。在不久之前,卡薩.喬治斯似乎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但奧德修斯卻一直強調(diào),他的旅途是為了這個世界的未來。我到底該相信誰?或者事實上,我誰都不應該相信?!“那既然這樣,你們?yōu)槭裁催€要——”
“當你擁有一把錘子時,把它砸下去并不一定是唯一的選擇,”拉希德將軍答道,“只要讓那些擁有決策權的人知道,你有能耐對他們所看重的東西造成不可逆轉的破壞,你就可以更加容易地勸說他們做出某些原本不樂意做的決定?!?/p>
“換句話說,我們需要一把可以高舉的鐵錘,”法米爾上校補充道,“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確保同盟的決策者答應我們的合理訴求?!?/p>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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