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nangrad
露楠格勒

原文鏈接：https://www.fimfiction.net/story/404335/lunangrad

作者：Cynewulf

譯文地址：https://fimtale.com/t/11052

譯者：伊言若

譯者注：本文亦收錄于同人文集《Tales of the moon》，鄙人未曾兩相校驗，僅以紙質(zhì)文集為翻譯原本。

初涉翻譯，多有生澀之處，萬望海涵，在此先謝過諸位前輩與作者。

2020.5.1

在返校前勉強(qiáng)成篇，初稿多有訛誤，接下來會逐章修訂。文筆實在不佳，大失原作神韻，只略盡綿薄之力將此文推薦給諸位，若有大佬因此對原文產(chǎn)生興趣而重譯此篇，晚輩亦深感榮幸。

感謝作者，感謝支持我熬夜趕工的父母，感謝為我講解語法的小姑，感謝讀到這里的諸位前輩，特別感謝@jazspid前輩為我這個英譯渣渣提供的幫助X﹏X

簡介：露娜在歸來后的全國之旅中拜訪了小馬國的每一座都市。除了那一座城——露楠格勒，一座盤踞小馬國北疆的孤城，卻是露娜心中無可替代的圣地。而同行的暮光閃閃很快發(fā)現(xiàn)，當(dāng)這個世界在先啟的讖言下顫動，她也不可避免地觸及了一個隱藏多年的可怕秘密。一場朝圣之旅早已開始……

第一章

? ? ? ?坎特拉城對她而言一向如此，不是嗎?

　　永遠(yuǎn)是那么牽動心弦，然后扯出一大堆剪不斷理還亂的回憶。

　　露娜的來信與暮光預(yù)想的大相徑庭。

　　摒棄了自己一向的風(fēng)格，用起了一種冠冕堂皇的古怪行文——不時流露的高端短語，玩味深奧的文字游戲，還有那與她十分不搭調(diào)的亂入外文詞。

　　這讓暮光傷了好一陣腦筋，不過，她認(rèn)定這僅僅是露娜在努力適應(yīng)曾經(jīng)的身份。這是個好兆頭。一位公主應(yīng)當(dāng)能在不同的角色間切換自如。

　　當(dāng)然，這倒不是說她很清楚要怎樣做一位公主。

　　不知怎地，暮光很想知道，露娜在重新認(rèn)識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小馬國之時究竟作何感想。她喜歡坎特拉城嗎?要知道，當(dāng)年露娜公主……“離開”的時候——這是暮光能想到的最不冒犯的表達(dá)了，那時的坎特拉城還不過是個邊塞小邑。

　　說起來，當(dāng)她回到故鄉(xiāng)，卻發(fā)現(xiàn)不光曾經(jīng)的家不在了，就連以往棲身的城市也早已失落，小馬們盡數(shù)遠(yuǎn)遷，甚至沒有誰記得那里曾有過一座城市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感受?當(dāng)她走過坎特拉城的街道，是否會在在擦肩而過的面容與高聳入云的樓宇間偶然閃回前半生的記憶?

　　還是說，她對此緊閉了心扉，在她眼前的不過是座永遠(yuǎn)無法視之為家的陌生城市?

　　暮光搖了搖頭，不禁感到些許涼意。

　　也許是露娜的來信無端攪動了她的思緒吧。又或者，從少小離家的游子身上總能感到些陰郁。

　　眼前的召諭十分清晰明了，可暮光總有種讀不懂它的錯覺。露娜已經(jīng)完成了她歸來后的全國旅行，她親自造訪了小馬國的各大都市，如一位公主習(xí)常的那樣向她的子民們致意。她收到了六座城市的門鑰，還品嘗到了各個行省的美酒與特產(chǎn)，也對這新世界下小馬們的生活方式有了親目。暮光記得這趟行程早在幾個月前結(jié)束了，可現(xiàn)在看來，顯然還沒有。露娜還有一座城市要去看。

　　露楠格勒。

　　暮光對那座城市知之甚少，而且她很快發(fā)現(xiàn)大部分小馬都與自己一樣。小馬鎮(zhèn)的同伴們也只是有所耳聞，而她圖書館的書籍里也只有千篇一律描述。

　　那是座孤城，與北疆的其他文明隔絕的城市。與它最近的斯大驎格勒尚有千里之遙，而兩座城市之間只有無盡的荒蠻野路。

　　至于造就這北境孤城的原因，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地理位置的孤立也滋生了其他方面的隔絕?；蛟S是它那造就了露楠河長達(dá)六個多月冰期的險峻地勢與肆虐風(fēng)暴，或者是因為無序禍害這片大陸時殘余的混沌魔力，就像一些學(xué)說推測的那樣。再或者，說不定沒什么原因，它一直就是如此。不管怎么說，相較于其他城市，露楠格勒實在是與眾不同。

　　那兒的小馬民風(fēng)彪悍，甚至鮮有詩歌與神話流傳于世，也極少與南方的同胞們分享自己的節(jié)日與風(fēng)俗。從一些古久的史料推測，他們曾經(jīng)一度完全獨立于小馬國。這一點倒不知什么緣由改變了，但現(xiàn)存的史料也無法解釋這群北地荒原上冷漠無趣的小馬究竟是怎樣形成一個統(tǒng)一宗族的。

　　暮光倒希望以上傳言都是夸大其詞。那些古代的作者大多都有些……武斷?特別是在寫到不同宗族之間差異的時候。況且，沒有誰能與所有小馬都合得來，這可是她一直銘記于心的道理。再說了，馬是會變的!說不定露楠格勒現(xiàn)在是個生趣多了的城市吶!不過極寒的氣候大概不會有什么變化，她得帶上最暖和的衣服才行。

　　王宮的大門與她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一樣，一如既往地金碧輝煌。守門的禁衛(wèi)向她微微鞠躬行禮后便放她通行，她也在道謝后匆匆行過。

　　她感到周遭的王宮十分喧鬧，有一股熟悉的知覺在心中暗暗涌動，好似有幾十只小暮光跑遍了每一個書架，發(fā)瘋似地鉆研著眼前的難題。

　　為什么要邀她同行呢……去露楠格勒，全國旅行什么的，總得有說法吧。她得知這趟行程的用意之初——對露娜來說，沒什么比歸來之后重新認(rèn)識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也讓世界重新認(rèn)識自己更重要，她也覺得這是個棒極了的主意?？墒?，退一萬萬步，為什么被邀請的單單就是她暮光閃閃呢?

　　這并非是她覺得自己不配受邀的妄自菲薄。暮光一向謙遜，但要知道她可是大公主的關(guān)門弟子，她的家族也是源遠(yuǎn)流長的名門。拋開這些，她也曾與小馬國的學(xué)術(shù)高層同臺交流，在那些最博學(xué)的小馬面前堅持著自己的理論。不管怎么說，暮光絕對是一名優(yōu)秀的學(xué)者，永遠(yuǎn)都是。

　　可是……露娜需要一名學(xué)者嗎?這種自己根本無法理解的境況之下，一位學(xué)者能給她帶來什么幫助?無須諱言，露娜肯定知道她知道的一切，甚至更多!那她自己去豈不是更好。

　　就這么胡思亂想著，她在前往王座廳的路上險些與一位侍者撞個滿懷，也只是心不在焉地道了句歉?？磥砭瓦@么想下去不是個頭，她得去找那對皇家姐妹問個清楚，究竟有什么在等著她。

　

　　暮光原本期待著等候自己的會是露娜，可她只在王座廳找到了忙著主持朝會的塞拉斯緹婭公主。

　　她記得朝會，在她還是小母馬的時候就曾來過幾次，并且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東西就是個無聊透頂?shù)木蹠Ｈ魏未驍囁两跁净蛱煳呐_里的事情都一樣令她苦惱至極，更別說聽那群莊稼漢的滿腹牢騷了，簡直就是非馬的折磨。

　　盡管現(xiàn)在她的觀念改變了不少，可暮光依然覺得自己恐怕這輩子都理解不了朝會的“樂趣”。她只是等在門外，等待著最后一位覲見者完成他的請愿。當(dāng)塞拉斯緹婭承諾會從自己的皇室資金中調(diào)撥一小部分來資助他的項目，那匹年輕公馬也終于爽笑著離開，一旁等待的暮光只好向他回敬了一個不失禮貌的笑顏。

　　等待著，當(dāng)塞拉斯緹婭從王座上起身宣布朝會結(jié)束，暮光這才真心笑了出來。幾位想要搶先一窺官文的稀散市民被驅(qū)散走開，朝會的侍者與書記也紛紛回去了自己的辦公室。很快，偌大的王座廳便只剩下了塞拉斯緹婭與暮光閃閃。

　　“暮暮，我忠實的弟子?！比咕煁I走近著，給了暮光一個輕輕的擁抱:“見到你真好?！?/p>

　　“我也是，見到您真好，公主!”暮光回應(yīng)著老師的輕擁，語調(diào)中掩不住一陣小小的歡快。

　　那位公主用鼻尖蹭了蹭自己的愛徒，沖她眨著眼睛說:“正好快到午飯時間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拜訪一下御廚?當(dāng)然，也不是說他喜歡看著王宮里最貪吃的家伙像匹野馬一樣在他那大快朵頤就是了……”

　　暮光咯咯笑出了聲。

　　“你是說貝蒂特·潘先生?當(dāng)然要了!”

　　塞拉斯緹婭微微一笑，便領(lǐng)著暮光一同向廚房走去。

第二章

　　暮光撐著滾圓的肚子靠在餐廳的椅背上，而她面前的塞拉斯緹婭已經(jīng)吃到了第三份……

　　她搖了搖腦袋，不禁有些忘記了一只天角獸的食量到底有多大。小時候她就對這事頗為好奇了，現(xiàn)在雖已亭亭玉立，可對她來說這依舊是個有趣的問題。

　　她就這么失神了片刻，直到她的國君與師長故意輕咳了幾聲才把她喚回現(xiàn)實。

　　“神游什么呢，暮暮?”她笑著問道。

　　暮光的臉頰微微一紅。

　　“呃，是，殿下……實在抱歉。我只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您還記得我第一次在宮里吃午飯的時候嗎?”

　　塞拉斯緹婭思索了一陣，她摸了摸下巴:“你是說你那次魔力大暴走之后，你爸媽非要你多吃點東西補(bǔ)好身子，我就在一邊跟他們解釋你沒事，也不用他們賠你留下的爛攤子?”

　　暮光意識到了自己愈發(fā)漲紅的面容，慌忙低下頭去。

　　“公主……才不是吶……”

　　塞拉斯緹婭只是笑得更歡。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說的是哪件事。你是說你做了我的學(xué)生之后第一次來這里吃正餐對吧。你那時候啊，真是只捉摸不透的小雌駒，內(nèi)向，卻又那么渴求知識。我問你魔法方面的問題你就知無不言，我一問其他事情你就不吱聲了，活像只溜進(jìn)儲藏間的小老鼠?！?/p>

　　暮光害羞地扭了扭身子?！拔抑皇恰d奮了，而且很緊張啊。小時候我都不怎么跟其他小馬說話的，更別說您還是位公主了?！?/p>

　　目光掃了掃一旁的空餐桌，塞拉斯緹婭這才斂去了方才的笑聲，用一只馬蹄支撐起額角。

　　“我真的很高興能來這，暮暮。我有點想念你在這里用功讀書的樣子了……”她頓了頓，引出一陣長長的深息:“真的很高興……我不想毀氣氛，但我現(xiàn)在得單獨跟你講些嚴(yán)肅的事?！?/p>

　　她的學(xué)生眨了眨眼，向桌前傾斜著身子。

　　“出……出什么岔子了嗎?不管是什么，我?guī)讉€小時內(nèi)就能把同伴們叫來，然后我們——”

　　“不，不是那種事?！比咕煁I否認(rèn)得干脆利落。

　　“那，是什么事?”

　　塞拉斯緹婭望向餐廳入口處厚重的雙扇門。一只獨角獸禁軍正在一旁警惕地把守著那里。她沖那只獨角獸點了點頭，暮光便看見他關(guān)門離去了。

　　門被鎖上了，落鎖的聲音讓暮光不禁一陣寒顫。

　　“公主……你嚇到我了，”暮光把身子轉(zhuǎn)向她的老師:“是……我做錯什么了嗎?”

　　塞拉斯緹婭微微一怔，又帶著歉意的微笑搖了搖頭?！爱?dāng)然不是，我的錯，暮暮，我沒想故意嚇你的。我只是想給我們師生兩留點隱私。不管怎樣，我真的非常，非常高興你能來，也很欣慰露娜會請你陪同她，我很希望她能聽我的建議呢。”

　　暮光抿了抿嘴。

　　“您的建議?她是要去什么很危險的地方嗎?我以為她只是去參加歡迎會或者閱個兵什么的。她為什么會需要我呢?”她咬著下唇，又補(bǔ)充道:“我還以為她只是想邀個游伴，或者想讓我和她深入了解一下彼此。”

　　“哦，她就是那么想的?！比咕煁I笑道:“露娜她很高興能和你互通書信，她跟我說你們還在信里下起象棋來了，玩得開心嗎?”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隱隱的不安，盡管塞拉斯緹婭依舊向暮光展示著溫婉的笑容，暮光也不確定她是否曾在老師身邊感受過如此詭異的氛圍。雖然很像如此，但這股不安并非僅僅源自那件尚不知曉的事件?？諝庠谥饾u變得凝重，夾雜著一陣莫名的酸澀。

　　“是，”暮光回答著，努力表現(xiàn)得與往常一樣:“她下得很棒，老實說幾盤交戰(zhàn)下來她比我厲害得多。如果她全力以赴的話，我猜我以后就贏不了了。不過我們還是玩得很開心?！?/p>

　　“我很高興她能找到些打發(fā)時間的法子，以前我也陪她下過棋，好像一到晚上她就腦子轉(zhuǎn)得飛快。不過順便一說，她的戰(zhàn)術(shù)太激進(jìn)了，很容易踩圈套，你可以利用下這一點?！比咕煁I接過話題，又補(bǔ)上了一個些許淘氣的眨眼。

　　可這并沒有打消暮光胸中的疑慮。那股不安依舊占據(jù)著她的內(nèi)心。

　　“所以……呃……如果您不介意我多嘴的話……”

　　塞拉斯緹婭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你想問的，我到底在關(guān)心什么事情?我身上現(xiàn)在一定散發(fā)著不安的氣場吧?！?/p>

　　“有點……”暮光向后縮了縮。

　　那只天角獸嘆息了。她把目光投向遠(yuǎn)處空無一物的白墻。“對不起，暮暮，真的對不起……你并非身處險境，我妹妹也是……她會安全的，純粹從身體方面說的話……”

　　塞拉斯緹婭苦笑著——除了“苦笑”以外暮光找不出別的詞來形容這一幕了。

　　有那么一瞬間，整個世界還沒有變得不可描述，一切都平靜如常。

　　然后，眼前的地板開始搖動，墻壁與回廊開始重新排列組合。世界變得天翻地覆，伴著滋長的驚恐一點一點深深地鉆入腦海，仿佛它們生來盤踞于此。不會為此感到羞愧，只是身體在本能地驚惶，就那樣從詭異的視角，眼睜睜地看著失衡的世界貫透眼中的豎眸。

　　腦中歷過這樣的感受，暮光唯有極力克制著自己本能戰(zhàn)栗的身體。

　　“身……體?”她小心發(fā)問著，盡管內(nèi)心的聲音掙扎著告訴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一瞬間，暮光感到自己分裂成了兩只小馬。其中一個，正在眼前的迷惘之海中乘風(fēng)破浪，那個暮光渴求著，在塞拉斯緹婭失落的笑容中極力接近著縈繞在她與皇家姐妹周身的墨色謎團(tuán)。另一個呢?另一個暮光畏怯了，她退縮了，只想盡力讓自己背負(fù)得更少，盡力卸去肩上隱隱欲至的重荷。

　　“沒錯，我倒是懷疑露楠格勒有沒有小馬能傷到我妹妹。那可不是多找?guī)字恍●R就能辦得到的。”塞拉斯緹婭苦笑道:“你應(yīng)該見過她當(dāng)年的樣子吧暮暮。當(dāng)年我們并肩作戰(zhàn)的時候，她就令別的小馬聞風(fēng)喪膽，戰(zhàn)錘高懸，目光如炬……”

　　她有些失神地凝視著遠(yuǎn)處 ，又狠狠地?fù)u了搖頭，好似在回憶里迷失了片刻。許久，她才再度操起了愧意的笑容。

　　“抱歉失態(tài)了……”她說，“不過，是的，沒什么危險。暮暮，你對露楠格勒知道多少?”

　　暮光聳了聳肩:“不多，很不巧。不過我也做了很多研究!”

　　“像你的風(fēng)格。”

　　“可是，小馬鎮(zhèn)的圖書館里沒多少資料，要么是模糊不清的略述，要么干脆荒謬至極。我只能從那些基本信息里——地理位置、氣候之類的——推測出一點，就是那個地方在小馬國與眾不同。”

　　塞拉斯緹婭點了點頭。“很委婉的說法了，那是座非常、非常古老的城市?！?/p>

　　“有多老?比馬哈頓還老?比坎特拉城還老?”

　　“比現(xiàn)有的城市都古老，”塞拉斯緹婭說道:“我甚至敢說它比大半個小馬國年歲都長。那是座沉湎傳統(tǒng)，墨守著早已沉淪的信仰的城市。他們一度盤踞北疆，兇獸橫行，長此以往，除了那些對此諱莫如深的小馬以外，就沒有誰知曉詳細(xì)了?！?/p>

　　她依舊笑著，好似無奈的自嘲?！拔业男●R們啊，我對他們愛之如一，可他們好像關(guān)鍵時候一點都不好奇。”

　　“能再跟我詳細(xì)說說嗎，公主?”暮光問道，在她心中，那個渴求真相的暮暮還是占了上風(fēng)?！叭魏文X得可能有用的事情都行，我想盡可能地幫上忙，特別是這趟行程還有那么多我不了解的情況?！?/p>

　　塞拉斯緹婭的笑容收去了。

　　“冗余的知識幫不了你，暮暮?！彼f:“不過我會回答你的。其實接下來說的大部分都不應(yīng)該由我開口，我的愛徒。那座城一度是獨立的城邦，王國安定下來之后，我曾邀請他們加入這個大家庭。不出所料，他們拒絕了，但卻提出了一個詭異的要求，他們的來使說希望我妹妹能蒞臨指教。露娜便受邀去了那里兩周，等她回來之后……他們就歸順了，個中緣由也許她會跟你細(xì)說?！?/p>

　　“所以……”

　　“所以，與其說那是屬于小馬國的城市，倒不如說是屬于露娜的。她們當(dāng)初也拒不接受露娜的離去，直到我親自前去挽留，他們才勉強(qiáng)承認(rèn)我獨攬大權(quán)的統(tǒng)治。詳細(xì)情況我不能說太多，至少，短時間內(nèi)不行?！?/p>

　　“那她難道不應(yīng)該很高興再見到他們嗎，還有，他們還依然自視為露娜公主的子民嗎?”

　　“不減當(dāng)年。”塞拉斯緹婭回答道:“我并非不受他們歡迎，不過自從露娜回來之后……”

　　“也就是說，這是次皆大歡喜的重逢!”暮光這次說得飛快，帶起一絲露齒的笑意。

　　“對他們來說，也許吧。”

　　“我不明白?！蹦汗庥行┍г沽恕?/p>

　　“我知道你不明白，我很抱歉?！比咕煁I走近著，輕輕碰了碰暮光的馬蹄?！澳耗?，我不能告訴你我為何不安，我非常抱歉，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不當(dāng)由我開口。但是我妹妹她需要你，并非你的才智、魔法或協(xié)律元素，她只是需要你，需要一位朋友，一只能在她身旁提醒她至少有一只小馬在意著她的小馬，一個愿意與她書信來往，愿意陪她下象棋的小馬。我說得清楚嗎?”

　　暮光猶豫著，還是點了點頭。

　　“我清楚了?！?/p>

　　“那么，這就是我能告訴你的一切了。謝謝你?！比咕煁I湊近了面頰，再次用鼻尖蹭了蹭暮光的臉。

　　“謝謝?！彼州p聲重復(fù)了一遍，幽若呢喃。

　　“請代我陪在她身邊好嗎……”

　　說罷，她站起身來。“她應(yīng)該快起床了，不過這個點嘛……你以前在塔上的臥室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你可以隨時用它。我建議你去休息一會，順便準(zhǔn)備一下行禮。露娜她說不定會有點緊張，你今晚也需要充沛些的腦力?！?/p>

　　暮光點頭同意了。她知道塞拉斯緹婭在委婉地請她離開一段時間。不過說實話，她確實需要靜一靜，再花點時間理一理心中的思緒。

第三章

　　王城的高塔上，暮光閃閃正淺睡在她舊時的居所。

　　她夢到一座朽毀的城。

　　無盡之森蠶食著它的宮墻，歲月成兇，頑石寸裂，野藤與枯根漲破荒原，向曾經(jīng)斧鑿耕墾在它們身上的小馬尋仇。蛀蟲蠹去了昔日的繡帷，斑斕的琉璃也早被洗劫殆盡。

　　她走在曾是回廊的殘垣，伴著揮之不去的不安頻頻回首?；钁K的日光西頹了，太陽仿佛也背叛了她，只那么將垂未垂地倚掛在天邊，讓那只獨角獸不得不強(qiáng)睜起虛弱的眸眼，去絕望面對咫尺間迫臨的夜。

　　她不敢喚起哪怕分毫的魔力。內(nèi)心的不安中仿佛隱匿著原初的懼意，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在身后。透過獨角上微弱的熒光，暮光全然不知曉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她本能地知道，它帶來的一定是最深邃的恐懼。

　　殘垣的影子，不知什么時候被拉長了。暮光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大殿的廢墟。

　　破碎的穹頂被貫透出空洞的傷殘，好似開膛破肚的尸首。黯然的灰天微微泛著血色，在她眼前一寸寸無可挽留地暗去。她發(fā)誓自己還看到了刺目的星辰，就那么躲在云端閃爍，如同幽幽小巷盡頭處的貓眼。

　　她的周遭是滿地的碎石。地板被不知什么力量扯裂開來，叢生的雜草令她蹣跚不前。暗紫色的野藤絞殺了早已岌岌可危的廊柱，在暮光惴恐的腦海中陣陣脈搏著夜的兇象。

　　在她身前呢?

　　她的前方是一尊螺旋升起的烏木色王座，尖銳的芒刺與鋒槽在玉石的裝點下映照著詭秘的威儀。

　　那是它本身在發(fā)光嗎?

　　在王座之后的宮墻上，是無數(shù)列作九芒星陣的瑪瑙石。在那最高的星芒之上，穹頂與廊柱間垂下的鐵索吊起了一彎秘銀色的月。

　　廢墟的迷宮，好像更加陰冷了。暮光一邊試圖摸索行過夜中難辨的亂石，一邊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馬蹄避開地板上參差的裂痕。

　　一步，兩步，每一次舉足她都與王座又近一寸。

　　她為什么要去那里……那是什么……這又是哪……

　　暮光知道的。在她低聲咒罵著蹣跛前進(jìn)的時候，在她爬上一根倒塌的石柱，感受著擦過蹄踝的黏膩藤蔓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這是無盡之森的城堡。在這里，她曾憑借自己的智謀與五位新交同伴一起打倒過一個夢魘般的神祇。這是她們曾同生共死的戰(zhàn)場。

　　一步步踏過嶙峋的亂石，暮光終于站在了王座階前。

　　它不是空的。

　　王座上的身影宏偉異常，在暮光眼中，那尊王座也同樣變得比方才魁伍，好似一個扭曲的謬誤。

　　那是誰……夢魘之月?暮光是這樣想的，可那并不是。夢魘之月是個蔑視一切的兇神，青面獠牙，一個決意顛覆王國的暴君。她確實是所有小馬同仇敵愾乃至以命相搏的對象，但那確實不是她。

　　夜的王座上盤踞的是一個詭異的身形，光影交錯，宛若一陣被賦予了扭曲形體的風(fēng)暴。而當(dāng)她終于開口之時，暮光從那可怖的喉嚨中感受到了令自己跌坐成泣的恐懼。

　　“你好啊，我的小馬。”

　　暮光試著有所回應(yīng)，可她做不到。這是誰?她心中莫名的焦躁究竟是什么?她又是誰?種種疑問在她口中已拼不成語句，好似巨龍爪中滾落的沙礫，留下的只有極度恐慌之下本能的嗚咽。

? ?　夜的女王輕笑著，至少在暮光看來那還算輕的，聽來只似毒蛇的嘶鳴。下一刻，自她周身變幻的流影中睜開了千百只眼，伴著千百只血色的虹膜與狹窄的豎瞳，向王座之下的暮光投去冷冷的注目。

　　她站起身來。

　　“我的小馬啊，”她開口了，十幾種聲線交織作深幽的嗡鳴。仿佛眾口齊響的協(xié)唱，在她身上化作萬千生靈的低語。

　　“長夜將至，暗月終會高懸，我不愿拒你于王朝之外。起來，我們將賜你解脫?！?/p>

　　暮光覺得好冷。她試著站起來，可身子早已不聽使喚。不知何時有什么東西滲進(jìn)了她的骨髓，或許早在她直視夜的神祇之前。馬蹄融進(jìn)了巖石，皮毛開始滲出油狀的液體。涌入口中膽汁與血沫刺激著味蕾，她更不敢細(xì)想自己面頰上滾落的究竟是淚水還是別的什么。

　　應(yīng)該尖叫著逃去嗎，可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舌頭了。夢魘已然縈繞于身。夜的女王只是輕笑著走下王座，在她身旁吮吸著死亡病態(tài)的甜美。

　　暮光的眼睛再合不上了，有什么東西模糊了視線，可她依舊能清楚地看見她的女神身上千百只幽幽的眼。

　　它吻了吻暮光角下的前額，而后，伴著尖牙撕破肉體的痛楚，那只獨角獸發(fā)出了最后一聲微弱的呻吟。

　　……

　　“晚安，暮光。

?

　　她驚醒了。

　　沒有立刻翻身下床，只是那么躺著，竭力平復(fù)著紊亂的氣息。

　　她并沒有真的哭出來，可方才的一切是那樣如真似幻，老實說，她還未曾有過如此真實的夢境。

　　暮光覺得喘不過氣。四肢發(fā)木般的沉重，被子擰成了一束，死死地纏在她癱倒在床的身體上。除此之外，她還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濃烈汗味。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她努力像一只成年獨角獸那樣調(diào)整著自己驚魂未定的心緒。毯子被她用馬蹄疊好卷起，塞在那張精致的小茶幾下。不知怎地，此刻的暮光對以往習(xí)常的魔法懼意倍增。她是真的害怕了。為什么?剛才的夢境應(yīng)該足夠解釋……如果能解釋的話，畢竟夢都忘得很快。

　　現(xiàn)在不知是過了多久。塞拉斯緹婭還沒來叫自己，所以還沒那么晚。她應(yīng)該只是小睡了一陣。

　　有些不情愿地，她還是用魔力浮起了床頭的鬧鐘，湊到眼見仔細(xì)端詳著。

　　五點，到傍晚了。睡的時間比計劃中長了許多。小聲抱怨了一句，那只獨角獸終于坐起身來，卻被凍到一陣哆嗦。

　　好冷，這座塔以前有這么冷嗎?

　　日常的穿著打扮只花了很短的時間。暮光向來不是糾結(jié)外表的女孩，這一點上，她一直信奉母親的忠告。

? ? ? ? 真正的優(yōu)雅隱然在焉。

　　從高塔下來的路永遠(yuǎn)那么空蕩蕩的。天文臺里一向冷清，可相較于與其他小馬格格不入，她倒更喜歡這份寂寞。拋開認(rèn)知以外的秘密地帶不談，這世上沒有第二個能像她的塔那樣遠(yuǎn)離喧囂的去處。

　　沒錯，她的塔。暮光不由打了個響鼻。

　　她花了幾分鐘在那長長的螺旋樓梯上，好從窗口一望外邊的暮景。太陽要落山了，她想著，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吧。不過還有一點，這一趟行程她還得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作息來適應(yīng)露娜，這可沒得商量。

　　她思考著這事，不覺走進(jìn)了王宮，還在通行的時候向露娜的親兵打了個敷衍了事的招呼。沉眠咒怎么樣?那就需要準(zhǔn)備相應(yīng)的反咒語來維持精力了。沉眠咒非常好用，可那會導(dǎo)致被施咒者感到反應(yīng)遲鈍和心神不寧。有些咒語倒可以消除那些效應(yīng)，但說實在的，那也不過是更多的副作用和字面意義上的頭痛而已。

　　腿腳在下意識地前進(jìn)。暮光好像不知什么時候就覺醒了自動導(dǎo)航的能力，畢竟她的眼睛大多時候都被書給擋著。就這樣，她不覺走得愈發(fā)深入，直到自言自語地走進(jìn)塞拉斯緹婭一向獨自用餐的大廳。

?

　　“你剛剛說什么?”

　　“Polyphasic sleeping，多階段睡眠?！蹦汗獍櫫税櫭?，頭也不抬地答道:“簡單來說就是把八小時睡眠分割為若干階段，Poly前綴意為復(fù)式的，phasic則是階段之意。在這種模式下，我們用多次頻繁的淺睡代替一次深眠。它最初被游牧民注意到……啊，您好?”

　　半道停下了自己下意識的回答，暮光這才反應(yīng)過來，便抬起頭尋找剛才的詢問者。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張不能再熟悉的長桌中間。不過眼前的情況有些微妙，塞拉斯緹婭依舊坐在她平日的位置，而在長桌彼端，那張向來空空的椅子上坐著露娜公主。

　　暮光此刻就頗為尷尬地站在中間。

　　“挺有趣的想法。”塞拉斯緹婭笑著點評道。剛剛把暮光拽回現(xiàn)實的便是她。

　　“對我來說，我倒更在意你剛才的思路是怎樣的，”一個低郁些的聲音發(fā)問著。暮光看向她的右方，恰好對上了露娜微笑的面容。

　　“她剛剛說的我熟悉，你應(yīng)該也一樣吧，姐姐。她沒說錯，不過有些東西還是推論。”

　　“也許吧，當(dāng)年征戰(zhàn)四方的日子早就被我拋諸腦后幾千年了?！?/p>

　　“只有一千五百年不到，”露娜聳了聳肩，“對我來說還挺近的?！?/p>

　　“不過有時候我也很懷念那段時光。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那一段，有些日子倒是極好?；蛘哒f大部分日子?！?/p>

　　暮光覺得自己就像在看一場網(wǎng)球比賽，而她就站在中場。每當(dāng)這對姐妹中的一個說話，她就尋著聲音把腦袋轉(zhuǎn)過去，可每當(dāng)她轉(zhuǎn)去目光，另一個就會有所答復(fù)。真有些應(yīng)接不暇。

　　“現(xiàn)在的酒好喝多了。”塞拉斯緹婭溫和地說道，暮光這才發(fā)現(xiàn)她們在用餐。塞拉斯緹婭正小心切下面前盤中的魚肉送到口中，風(fēng)度優(yōu)雅，也許只有瑞瑞能勉強(qiáng)做到這般舉止。

　　說到魚。她兒時第一次來這吃飯的時候就對這種食物困惑不已。塞拉斯緹婭堅持小暮光的到來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所以只是簡單地讓暮光坐在身旁吃同一桌飯菜，然后讓她看著自己吃得美滋滋。

　　“暮暮，”她當(dāng)時看著失神已久的暮光這樣說道:“這個世界可不只有你長大的那個獨角獸社區(qū)。”

　　當(dāng)這對師徒的視線短暫交錯，暮光仿佛又聽到了那句深奧的教誨，她甚至能再次看到老師彼時的笑容與那深不可測的眼神。

　　“啊，我早就注意到了?！甭赌冉舆^話題，她頓了頓說:“確實比以前綿柔得多。按照我給那些管這事的機(jī)構(gòu)留下的品鑒標(biāo)準(zhǔn)的話，我只對酒水提出兩點要求。”

　　“哦?”塞拉斯緹婭饒有興致地笑著，那聲音讓暮光的耳朵微微一癢。

　　“首先，酒色是暗紅如血的。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大量供給。”

　　暮光不禁笑出了聲，又趕忙轉(zhuǎn)過頭去避開了露娜面帶笑容的視線。

　　“看來暮光是站本宮這邊的?！?/p>

　　“很般配，正好她叫暮光。”塞拉斯緹婭溫柔地打著趣。

　　“我?呃……”暮光調(diào)整了些許站姿:“我只是覺得挺有趣。我其實從來沒有藏過酒，一般都喝咖啡……或者茶，如果去小蝶那做客的話?；蛘呷鹑鹉抢?，我猜。在阿杰家倒是偶爾喝過果酒……”

　　“轉(zhuǎn)念一想，拋開名字不談的話，她其實還是和你更相近，姐姐?！甭赌刃χK止了話題，與此同時，暮光聽到了餐盤碰撞的咔噠聲。

　　腦海中感到一陣來歷不明的磨蹭，她幾乎嚇得跳起，但終于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一位年輕侍從在給自己端上一盤沙拉。暮光謝過了那位侍者，他也微微鞠躬還禮。

　　低頭看向眼前的餐盤，那只獨角獸也意識到了自己腹中的饑餓，便默默吃了起來。

　　這樣坐在太陽與月亮之間確實是種奇妙的感受。暮光不確定自己是否曾有過以上這般并非比喻的經(jīng)歷，可她現(xiàn)在偏偏就經(jīng)歷著。想想吧，當(dāng)你看到戲劇或書中的情境跑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時候，比那感覺還要更進(jìn)一層。

　　提到現(xiàn)實生活，王城包羅的一切給了我們不少絕妙的二元性。我們能輕易舉出很多例子——晝與夜，光與暗，干與濕，永恒與須臾，可這些還不算顯著。白晝不會在鳥兒撲翼的一瞬墮入永夜，也不會一息間把我們拋棄于黑暗。不會。它是會變化的。萬物都是會變化的，而暮光知道在那變化之中必然蘊(yùn)藏?zé)o窮個瞬間，就好像整體包含無窮個孤點。

　　她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處境所在——暮光，正是晝與夜的分界。

　　在暮光左側(cè)，塞拉斯緹婭便是王國的平衡，她是完美與優(yōu)雅的極點，仿佛每一門藝術(shù)與科學(xué)都在她身上臻化成境。她如宇宙的公理那般被蕓蕓眾生知曉——馬路上每一個孩童都對她的智略耳熟能詳，你若愿意駐足傾聽，他們甚至能一直講述下去。從未破荒蠻的南境到終年極寒的北疆，每一只小馬駒都能道出她的名字、樣貌，乃至她的愛好與所擅。在她身上，再微小的個性都足以滲透社會的每個階層，位高權(quán)重的話語亦足以顛覆這個馬蹄與魔法建起的國度。在她的統(tǒng)治下，開疆辟土的征伐早不再是兩相角力，而是更為直接的勢如破竹。留給敵人的唯有畏懼與憎恨，卻絕無僥幸的可能。她就是太陽，永恒不滅的勝者。

　　而在暮光右側(cè)，露娜便是一股刺目的逆流。不羈于平衡與姐姐精妙無缺的權(quán)擅，就像是無所拘束的狂風(fēng)。她不屑于故作姐姐那般優(yōu)雅的吃相，也對那強(qiáng)排音律的談吐嗤之以鼻。塞拉斯緹婭沒有一絲發(fā)線偏損雍容，而露娜的鬃毛卻總是飽含著野性。她的儀態(tài)與其說是當(dāng)代的公主，不如說是亙古蠻荒中大刀闊斧走出的女將。

　　“容我多嘴一下，”塞拉斯緹婭的話打斷了暮光的意識流:“你們打算去多久?”

　　“問起來簡單，”露娜聳著肩膀，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道:“不過不好回答。去北境的路現(xiàn)在安全了許多，他們是這么告訴我的，但那也不意味著它會短一截?！?/p>

　　暮光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們不坐火車去嗎?”

　　“嗯……坐什么?”露娜似乎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是對暮光報以同樣迷惑的眨眼。

　　“火車呀。”暮光復(fù)述了一遍。“我以為我們是要坐火車去，或者至少是馬車?！?/p>

　　露娜沒有回答，而暮光好像有些關(guān)不住自己的話匣子:“我之前沒問，是因為我覺得您的行程肯定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但我以為我們是要乘早上八點去斯大驎格勒的那班車呢。”

　　“咳咳!”

　　塞拉斯緹婭輕咳兩聲，暮光這才意識到剛才的失言，旋即尷尬地轉(zhuǎn)過頭去。

　　“你叫你的內(nèi)務(wù)官做好留守事務(wù)的安排了嗎?”

　　“安排?我通知了風(fēng)信子說我會離開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里首都的夜巡與城防由她的部隊負(fù)責(zé)。又給他們做了很多戍衛(wèi)我封地的特訓(xùn)，還叮囑了我不在時一定要多加留意那些本該由我親自處理的政務(wù)。兩個星期前我就做好這些了，還有什么要安排的嗎?”露娜停了停，咂著舌頭思索道:“群星在上……哦，還缺一支儀仗隊。這點我可對你寄予厚望了暮光，我猜你有安排你的家族親兵隨行吧?”

　　“我……什么?”

　　“你的親兵啊?！甭赌炔唤獾乜粗哪?“就是那些宣誓效忠閃閃家族的小馬，我記得是這樣的?那些身著你家徽的誓約軍?”

　　“我……”暮光滿臉懵逼地把視線轉(zhuǎn)向她的老師，而更讓她沮喪的是，她發(fā)現(xiàn)后者正努力忍著不對她們兩任何一個笑出聲。

　　“我妹妹還停留在那個各大家族都豢養(yǎng)私軍的時代呢，暮暮，我還沒跟她說閃閃家族已經(jīng)至少七百年沒有親兵了。”

　　“家族?啊，是的?！蹦汗馑闪丝跉?“我沒反應(yīng)過來，說實話。我記得我家的誓券在媽媽的辦公室里，爸爸一直想要他來保管呢，可他那又臟又亂，媽媽就嘮叨說這東西裱起來都有些折了哪放心給他保管，他就只好作罷了?！?/p>

　　“你……好吧，我確實有點跟時代脫節(jié)。別把剛剛的話放心上，暮光，不然下回我就不好意思請教你那些時下流行的東西了?！?/p>

　　“嗯，沒關(guān)系。”暮光安慰著她，可說真的，她也覺得露娜與時代脫節(jié)太大。

　　“不過你確實生于貴族家庭對嗎?還是說你是平民?姐姐有沒有……呃……把我也算進(jìn)去過?”

　　“嗯……嚴(yán)格來說我們家是貴族沒錯?！蹦汗饨忉屩?“家里有些文獻(xiàn)記載了這事，是羊皮紙的，挺久遠(yuǎn)了?！彼ь^看了看塞拉斯緹婭，又看向露娜公主，這感覺實在有些微妙，好像她做了什么尷尬的事又被抓了個正著?！安贿^我們家在坎特拉城沒有封地，也沒有親兵之類的。我們有座大房子，可能也有私地?爸爸應(yīng)該知道，他很喜歡那些舊時代的玩意。我們有家訓(xùn)和家徽，不過也就這么多了。我是在一個高檔社區(qū)長大的，鄰居們也都普普通通?！?/p>

　　“請原諒，”露娜只是搖著頭:“我忘記有多少事情變了。我一直覺得，每次我好不容易適應(yīng)一個新事物的時候，它過段時間又會被我忘了。”露娜自嘲地笑著，那笑容在暮光看來有些酸楚。“我真該跟內(nèi)務(wù)官多聊聊關(guān)于交通之類的事情。風(fēng)信子肯定早就注意到我這方面的需求了，她有法子的。”

　　“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過了?！比咕煁I輕輕嘆了口氣。

　　“好吧，也沒錯。”露娜抿著下唇，有些呆滯的點頭回應(yīng):“再叫些酒帶著，我們回宮里聊吧。也不知道借酒澆愁會不會事與愿違?！?/p>

　　“怎么?”塞拉斯緹婭問道，暮光看見她的頭顱微微揚(yáng)起了一瞬。

　　露娜似乎有些難受。

　　“我……我感覺自己最近有點不對勁，姐姐。我這幾天總是喜怒無常的，那些我錯過的時光，好像對我來說成了莫大的羞辱。我都看不懂現(xiàn)在的詔書和協(xié)定了，以前還多少能明白些。可這些都不再是我的擅場了，還有比這更諷刺的嗎?！?/p>

　　“我向來是個好酒友，露娜?！比咕煁I柔聲安慰著妹妹:“你才回來一年半，一切會好的。暮暮，你一起來嗎?”

　　“我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蹦汗獍櫫税櫭?。

　　“當(dāng)然不介意?！?/p>

　　“聽聽，你說你們關(guān)系多好啊姐姐。想想我跟她就要結(jié)伴出訪了，一路上肯定趣事不斷?！?/p>

　　說罷，兩姐妹一同站起身來，暮光便恭謹(jǐn)?shù)仉S行在她們身后。

　　心中的緊張消散了不少，可隨之而來的，暮光總有些惴惴不安。

第四章

　　在平靜的時代里，遺忘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這臺名為小馬國的機(jī)器被精確嚙合成牢不可破王朝，千年如一日地運轉(zhuǎn)之時。

　　它曾有過動蕩的時代。群雄割據(jù)，烽煙四起，無止無休的征伐是便那個時代的主旋律。即便他們曾退求偏安也于事無補(bǔ)。直到三大宗族罕見地彼此聯(lián)手，在極寒的驅(qū)迫下共同南遷。

　　自從那天，兀自吃著魚肉的塞拉斯緹婭給她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暮光就開始留意搜求越來越多的關(guān)于其他小馬宗族的資料。即使在她閉門謝客，把自己關(guān)在字面意義上的象牙塔中的日子里，暮光也不忘研究著從古自今不同小馬族群的風(fēng)俗演變。

　　不幸的是，在搬去小馬鎮(zhèn)后，那座象牙塔便被她冷落了。

　　不過她依然記得自己涉獵最深的風(fēng)俗，辛普西亞節(jié)，一個見諸歷史開端的天馬族傳統(tǒng)。當(dāng)年的天馬族尚未開化，行若流寇。在建立紀(jì)律嚴(yán)明的正規(guī)軍之前，他們總會慷慨地與同胞分贓，并以此慶祝每一次劫掠的勝利。那是一場盛會，如果你愿意這么說的話。不過有位古代文人曾不無嘲諷地稱它為“縱欲”，這一點暮光記得十分清楚，每每想起也會面頰微紅。

　　天馬族的盛會就起源于這種不光彩的行徑。當(dāng)然，在搶劫已是不可容忍的現(xiàn)代社會，效仿這行為無異于一群腦子進(jìn)水的狂歡者以身試法。

　　拋開那種混亂場面不談的話，也有文獻(xiàn)指出，演變后的辛普西亞節(jié)已經(jīng)節(jié)制了許多。他們會盡力避免場面失控，把內(nèi)容限制在一個酒會的范疇。但那也不僅僅是飲酒作樂，實際上，辛普西亞節(jié)與天馬族對大型慶典的執(zhí)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首當(dāng)其沖的自然是酒文化。巨量的釀造與供給都是大快馬心不必多講。如果有些家伙實在復(fù)古成癖，也會從不知哪個倒霉的店主屋里不告而取，再留下一張字條和一筆結(jié)賬。

　　此刻的塞拉斯緹婭和露娜正慵懶地斜倚在精致的毛毯與靠枕上，好似古典油畫中走出的佳麗。露娜把玩著杯盞中她私人收藏的的小金塊，而暮光滿臉敬畏的坐在一旁，好像完全忘記了她們正在進(jìn)行什么活動。

　　只能說，親臨這種統(tǒng)一前歷史現(xiàn)場的機(jī)會不是每天都有吧。

　　酒來自御窖，卻并不是口諭傳來的。片刻前，塞拉斯緹婭與露娜壞笑著把暮光拉進(jìn)了側(cè)廊，并在姐妹兩一通密謀之后嚴(yán)正警告她接下來看到的東西不能走漏一個字。

　　然后，暮光就看到她倆變換了身形。兩只天角獸自體內(nèi)散出一陣耀眼的光芒收束在身，而當(dāng)暮光再度睜開雙眼，站在她面前的只有兩只竊笑不止的陌生小馬。

　　其中一個是只淡粉色天馬，體態(tài)樣貌讓暮光不禁想起兒時照顧自己的韻律公主。而另一個是只英俊瀟灑的深藍(lán)色雄駒。他們齊齊向暮光眨了眨眼，旋即擁著她一同進(jìn)了廚房。在與留在那兒灑掃的幾只小馬簡短交流后，他們便趁機(jī)攜著……天知道是幾桶酒，一溜煙地跑了。

　　回到眼前，暮光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又抬頭看了看滿臉愜意的兩姐妹。

　　“跟我說說，那些東海岸的小馬們最后怎么樣了?”露娜給自己又斟滿一杯，向姐姐問道。

　　“啊，那些殖民者。”塞拉斯緹婭笑道:“露娜，那說來真是場鬧劇。第一批移民幾年后就回來了，因為他們把精力全放在淘金上，以至于忘了種地?！?/p>

　　“呵，那可不嘛!都是被什么一夜暴富的宣傳吸引過去的家伙。啊，暮暮，本宮正打算把你灌倒吶，來來來，跟上跟上!”

　　露娜朗聲笑著，聽來幾乎與咆哮沒差了。

　　“我……額……好吧……”暮光回答地不知所措。

　　“露娜，別為難那孩子?！比咕煁I說道:“論酒量，除了我還有誰能陪你喝呀，傻丫頭。”

　　“哈，說的跟真的一樣！可惜今晚不行，本宮還得保持理智，不然把你喝到桌子底下去。所以……親愛的暮暮！本宮敬你三遍酒了！這可是最后一次！”

　　“沒事的，我喝，我喝……”暮光回答著，一邊小啜了一口杯中的液體。

　　說實話，味道還不錯。她也知道塞拉斯緹婭剛剛是在護(hù)著她，一如既往地?zé)o微不至。

　　“關(guān)于我們兩的任務(wù)，姐姐跟你交代什么沒?別擔(dān)心，有什么說什么！”

　　“任務(wù)?哦！您的出訪?！蹦汗馀阈Φ?“我知道我要陪您出訪露楠格勒，還有就是，那兒對您來說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實際上我知道的也不多，不過我相信自己一定會受益匪淺的！”

　　一絲陰霾悄悄爬上露娜的面容，又在瞬息間散去了。

　　“哦，那當(dāng)然！我要帶你去看……哈，剛剛說我要，實際上是想說我真該帶你去看看那兒！你可以去逛星月大圖書館，或者去爬月神塔。想想吧，我?guī)阋徊揭徊降嘏郎弦话偌壟_階，爬過盈月和虧月，然后站在老廣場上親身感受一下極北之寒的那種肅穆和莊嚴(yán)！”

　　露娜笑了，暮光至今無法忘記那爽朗不羈的笑容。

　　“我們會玩得很開心的！你和我！”

　　“跟你上次見的不一樣了，他們又新建了不少東西?！比咕煁I說道:“你知道的，那兒現(xiàn)在有座紀(jì)念你的建筑?！?/p>

　　“理所應(yīng)當(dāng)！”露娜嗤笑一聲，隨即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斟滿一杯道:“那兒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紀(jì)念我的?！?/p>

　　塞拉斯緹婭的聲音詭異地一沉。

　　 “是座神廟，實際上?！?/p>

　　露娜怔住了。

　　那并不是停下思索的反應(yīng)。暮光也曾見過那種對話中途停下來理清思路的表現(xiàn)，可露娜并不是那般舉動。

　　眼前的露娜好似一具僵直的尸體，又像見到了追魂索命的厲鬼。寒毛卓豎，猶若利刃穿心的瞬間那來不及尖叫的死寂。

　　她在顫抖。

　　“什、什么樣的……”她推開剛斟滿的酒杯，聲色沙啞地問道。

　　“取決于你怎么理解了。”

　　露娜不再挑起話題，只是不住低語著什么。

　　“群星在上……”

　　她呢喃著，聲若蚊吟。

　　暮光再次神色迷茫地看了看兩位公主。她明白的，這趟行程還有些她尚不知曉的狀況，或者說大有隱情。不知怎地，她再度感覺到了一陣恍惚，那仿佛是彼時與此刻的間斷，在她此刻的愚蒙與彼時埋藏的可怕真相間深深的隔閡。

　　同樣再一次地，她又覺察到了腦海中的撕裂感，大地好似被犁開一般將她與兩姐妹生生剝離，又用同樣的天塹將兩只天角獸彼此隔絕。她躍不過去，阻礙她縱身一躍的并非概率上的不可能，而是死亡本身——不是死亡或重傷的可能性，而是真真切切的死亡。

　　暮光感到身子發(fā)麻，這好像自她到了皇宮之后就成了常態(tài)，可她從未有過如此頻繁異樣的感受。她是個活力四射的少女，這一點或許比不上云寶和阿杰，但絕不是這般弱不禁風(fēng)。她思辨，她求索，她鉆研一切未知的學(xué)識，即便閑暇倚立之際，她也沒有放松過求知若渴的大腦。她生來就不停息，她生來就不言敗?？v使是深奧的時空，在她眼前也如春華怒放般展露無遺。

　　可她所面對的不僅是時空，而是時空所封存的一切。這不是能在腦中融會貫通的那種偶然閃回的往事片段，而是即將傾巢而出的所有已知與塵封的歷史。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她不知道。

　　一夜無話。

　　

　　從王宮去中心車站的路，暮光已走過很多次了，可這番陣仗還實屬頭一回。

　　準(zhǔn)確來說，她確實“走”過很多次了，但從未像今天這樣被裝飾著銀月與鳴鈴的轎子抬去。

　　天色還大早，八點整。而此刻的情況是，依舊惴惴不安的暮光正要與身旁帶著起床氣的露娜一道啟程去斯大驎格勒。

　　抬肩輿的轎夫是一隊健碩的雄性夜騏，他們分列在轎廂兩側(cè)，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颯沓而行。長槍林林，王旗招展，若不是他們神色凝重的話，全然就是國慶日上行進(jìn)的閱兵方陣。

　　暮光認(rèn)得其中幾面旗幟，那一面是小馬國的國旗，那一面是她的家徽?？善溆嗟膸酌嫠齾s從未見過:

　　一彎被散亂的群星拱衛(wèi)在墨色夜空中的白月；

　　一只揚(yáng)身立起的咆哮駿鷹；

　　一柄好似沾血的鐮刀被握在利爪之中。猶若彌諾陶勒斯手中的兵刃。

　　一對交疊在新月之上的戰(zhàn)錘。

　　她想問一問露娜那幾面旗幟的含義。實際上，她想問露娜很多問題。可每當(dāng)暮光組織好語言，她就會再次詭異地感受到那種暈眩與撕裂感。

　　她最終什么都沒有問。

　　露娜的臉色不太好，這是很委婉的說法。她面容憔悴，半寐不醒，仿佛對周遭的盛大儀仗毫無興趣。無論昨晚令她沉湎憂思的是什么，它此刻都被這股疲勞盡數(shù)遮掩去了。這興許是件好事，暮光想著。也許預(yù)示著這趟行程里她曾有過的那種詭異感受會消停不少。她思考了怎樣避免，也琢磨了可能的緣由。不幸的是，那感覺的機(jī)理與誘因不單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而是干脆無從查起。退一步，就算暮光對這事有了頭緒，她也此生罕見地有些抗拒著不愿知曉。

　　直到她們抵達(dá)下城區(qū)的車站，暮光都在努力著放空思緒。一切都被安排妥當(dāng)?shù)檬盅杆?，此后就由露娜的親衛(wèi)接管——這其中有不少暮光并不知曉詳情，當(dāng)然，這并不意味著她會忘記自己已知的任何細(xì)節(jié)。

　　回溯小馬國的歷史，與露娜的親衛(wèi)們相關(guān)的儀式還有許多。她研究過許多小馬國建國初期的史料，塞拉斯緹婭執(zhí)政前的記錄要么遺散難尋，要么在無序數(shù)十年的暴政中被篡改得面目全非。而將這些自相矛盾的記載與失落秘史修繕成章的工作則一直持續(xù)到了她這一代。

　　可這算什么呢……一路上她把背包中的官文翻找出來，就著晃眼的日光讀了五遍。那是露娜已經(jīng)提交了的個人文件?？赡切〇|西在哪，有多少，還有其他尚未公布的細(xì)節(jié)，塞拉斯緹婭卻不讓她追問。

　　她知道的，塞拉斯緹婭那心知肚明卻故意不說的笑容她再熟悉不過。

　　歷史總是那么的相似，她暗暗想著，還好，至少這不會讓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

(↑這段沒翻好X﹏X先湊合看一下，我先往后推劇情X﹏X)

　　御轎停住了，她們便緩緩移步走上月臺。露娜尚帶怒意的疲倦仿佛壓倒了一切形式的虛禮。暮光也只好一邊安靜地走在她的公主身后，一邊用魔力浮著那些來不及收起文件。

　　為她們此行所準(zhǔn)備的是塞拉斯緹婭的專列，車廂是特殊設(shè)計的，只有用魔法才能進(jìn)入其中。暮光饒有興趣地打量起四周，直到列車長應(yīng)召前來，與露娜的侍衛(wèi)隊長一同把馬蹄按在車廂門上。

　　伴著一陣熠熠的光暈，車門向兩側(cè)開啟，露出了滿廂豪華的內(nèi)飾。富麗堂皇，幾乎與塞拉斯緹婭宮中的會客廳無異。

　　列車長隨即向露娜躬身行禮，同時形色匆匆地說著什么。

　　“殿下，”他有些不安地開口道，直到露娜微微點頭示意，他才咽下一口唾沫繼續(xù)著發(fā)言:“塞拉斯緹婭公主命我們?yōu)槟鷤浜眠@趟專列，除了您的隊伍以外沒有其他乘客，您的車廂非常私密，能進(jìn)入的只有您、暮光小姐、侍衛(wèi)隊長，還有在下?！?/p>

　　“謝謝，“露娜再次點了點頭：”我很高興你們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做好安排。通知下去我們白天要休息?！?/p>

　　說罷，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車廂，車長也在行禮后趕忙離開了。

　　而暮光望著車長的背影猶豫了片刻。

　　“真不知道，他這么緊張是因為在跟露娜公主說話，還是……”她自言自語地?fù)u了搖頭，“什么其他原因……”

　　“大部分小馬都不知道該期待什么?！币粋€聲音自她耳邊響起。

　　暮光愣了愣神。她有些疑惑地轉(zhuǎn)過身來，恰好看到在她面前禮貌微笑的侍衛(wèi)隊長。

　　他看起來很奇怪，這么說并不是因為他是只夜騏——且不談這聽來有些歧視，她可不敢說自己這樣一只在坎特拉城長大的小馬居然會沒見過夜騏，但他就是看起來與暮光在兄長那所見的其他禁軍不同。

　　銀甲閃閃與他麾下的將士都十分健壯。他們個個身材魁伍，就算是短小精悍型的也看起來更像鐵板一塊而不是小鮮肉。他們食量驚人，嗓音洪亮，總能在知曉詔令的片刻間站滿朝堂。這并非她先入為主的印象，也不是說銀甲閃閃與他們沒有分毫不同?？裳矍斑@位隊長只比她高一點點，而且與棱角分明的天馬禁軍不同，他竟看起來十分……光滑。他臉上有道疤痕，但并不十分有威懾力，倒是那對的尖牙讓他的笑容顯得兇相畢露。

　　“忘了我還在這嗎?”他問道。

　　“是的，抱歉。”她趕忙承認(rèn)了:“真對不起，月華隊長，我只是有點……不在狀態(tài)，早上沒有喝咖啡。”

　　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那只夜騏聳肩道:“我會叫侍者做好給您送去的，您也要求日間勿擾嗎?”

　　“什么?”暮光眨了眨眼睛。

　　“您需要調(diào)整作息了，暮光小姐。”他輕聲笑道:“您可是日行馬。”

　　“日行馬?”

　　暮光把腦袋歪向一邊，琢磨著這個專有名詞。

　　月華只是笑著轉(zhuǎn)過身去，向其他隨行的侍衛(wèi)下達(dá)立正報數(shù)與準(zhǔn)備等車的指令。語罷，他再度轉(zhuǎn)向暮光閃閃。

　　“如果小姐允許我?guī)ボ噹脑?，我可以在路上為您解釋?！闭f著，他欠身向暮光伸出一只馬蹄。

　　暮光只得對他報以禮貌的笑容，老實說，這種過于正式的關(guān)照讓她有些忍俊不禁。

　　“謝謝你，我沒事的，隊長?！彼@樣搖頭婉拒了。

　　“如您所愿。”月華不再強(qiáng)求，只是隨著暮光一同走向列車前段。

　　“我們的祖先一直晝伏夜出，”他哼了幾句小曲后開口道:“直到現(xiàn)在我們中的一些還保留著這樣的習(xí)性。不過，我們夜行的生活方式也不是與生俱來的，更多是因為我們畏懼強(qiáng)光。”

　　他拉開車門，欠身示意著暮光登車。

　　那禮儀無可挑剔，恭謙和善，就像高級車票附贈的服務(wù)，就連暮光也不常體驗。在他們身后，隨行的侍從匆忙搬運著行李。月華走在前頭，引著暮光走向一節(jié)餐車。

　　“啊，所以你剛剛說日行馬，指的是那些相對更適應(yīng)陽光的小馬?”暮光有些恍然大悟:“這稱呼真貼切?！?/p>

　　那只夜騏點了點頭:“不僅如此，那個詞也指代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小馬，但我們不是那樣。對我們來說，時間就是時間，我們的作息不取決于晝夜?！?/p>

　　“那想來倒挺有趣?！彼p聲哼笑著。

　　專列并不長，他們很快就到了餐車。暮光訝然環(huán)顧著四周豪華的陳設(shè)，鏤窗的墻邊排著幾列貨架與一間小酒吧，而在柜臺之后恭敬地站著一位衣著光鮮的服務(wù)生。

　　“要咖啡嗎?”月華問道。沒待她倆在吧臺坐定，柜臺后的雌性便回身張羅起來。

　　“謝謝?！蹦汗鈬@了口氣，向桌前微微傾身道:“所以我最好現(xiàn)在上床睡覺嗎?”

　　“如果您愿意的話，我一般會在中午之前休息?！痹氯A微微聳著肩膀，把身子靠回了椅背:“暮光小姐，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恐怕不是缺少咖啡所致。恕我直言，我看見您出發(fā)前喝了兩杯，宮里的侍者端去的。”

　　“啊……”暮光尷尬了一瞬:“瞧我這記性……”

　　他笑了笑。

　　“所以，如果您不介意我多嘴一問……”

　　“天佑勇者?！蹦汗饣貞?yīng)地十分迅速，她也笑著聳了聳肩道:“我起先對這趟出訪挺興奮的，隊長。”

　　“可以叫我月華，如果我不是在崗狀態(tài)的話?！?/p>

　　“什么時候?”暮光的眉毛略略一揚(yáng)。

　　“現(xiàn)在就是。”

　　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繼續(xù)道:“好的，那么……我對這趟出訪挺興奮的。見一見新地方，發(fā)掘一些小馬國被塵封的歷史，更重要的是能陪在露娜公主身邊與她增進(jìn)感情，聽她講一講過去的事。”說到這，她不禁揮了揮馬蹄:“這不是很棒嗎?反正我覺得是的！可自打我到坎特拉城以來，我就對這事有種不祥的預(yù)感?！?/p>

　　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被端了上來。暮光旋即從桌上的小銀罐中加了些糖進(jìn)去。

　　月華捧起自己那杯，微微點頭問道:“所以，你知道自己不安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嗎?”

　　“露娜公主，那座城，一些往事，或者三者兼有。唉……”她干脆把腦袋趴在了桌上:“說不清的事太多，露楠格勒好像有什么讓露娜公主十分緊張的東西，她又偏偏諱莫如深。難受得要死。”

　　“就像冬季的第一天，”他小啜了一口咖啡:“落雪的第一個早晨那種入骨生顫的寒意，而你才意識到即將面對的是漫漫嚴(yán)冬，那種感覺。”

　　暮光猶豫著，還是點頭答道:“實際上也沒那么糟糕?！?/p>

　　“所以說你感覺到了，那么，我也經(jīng)歷過，確實難以忍受。”

　　“什么?”

　　“那個存在?！彼麎旱土松ひ?“我們都這么稱呼它。天帷……神女……熾月……”

　　“我不確定我能否跟得上……”

　　“……夜之母，她與她的姐姐從來就不相同，在她被流放之前，在她隕落之前她們就大相徑庭。我親身經(jīng)歷過的不多，但我知道塞拉斯緹婭身旁的氣場……振奮，卻又安詳，自相矛盾又完美統(tǒng)一，她就是那么溫婉?！?/p>

　　暮光再次點了點頭。

　　“但夜之母不是，別誤會，我并非意指她的殘忍冷血，我指的是別的。你應(yīng)該察覺過吧，塞拉斯緹婭其實……很輕，她的軛?！?/p>

　　說著，他將頭顱靠的更近了。

　　暮光感到空氣有著微妙的變化。她的余光掃到那位悄悄退去的侍從。這是個若不留心定會錯失的細(xì)節(jié)，而她或許就沒有留心自己此刻的神態(tài)。

　　然后，世界仿佛被拓寬拉長，撐破了她雙眸所涵蓋的視野。

　　就那么一瞬間，就那么一瞬。

　　“殿下的軛很重，但也很輕……你正經(jīng)歷著這感受對嗎?腦中的世界被它縮在一點，又轟然爆開……”

　　暮光不知道該作何表達(dá)，只是機(jī)械地重復(fù)著點頭同意的動作。

　　那只夜騏坐起身來，那一刻，世界又閃回了原狀。暮光倉促地靠回身后的座椅，伴著極力壓抑的喘息不住眨眼，好似穿過幽深的隧道后突然暴露于刺目的陽光。

　　“請原諒，”月華說道:“你已為月所觸。這或許才能解釋你的不安?！?/p>

　　“我……”暮光咬著下唇:“我不確定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所致，隊長?！?/p>

　　“我也不確定你知道后是否有幫助，”月華回應(yīng)道:“話雖如此，我還是要說，你會安全的?！?/p>

　　說罷，他起身微微行禮:“我建議您白天好好休息，暮光小姐，我會在到達(dá)斯大驎格勒之前預(yù)留好充沛的時間叫醒你?！?/p>

　　暮光無言地看著月華離去的背影，許久，才不知是答應(yīng)誰的點了點頭。

未完待續(xù)~